作者ryo740 (小老鼠)
看板marvel
标题[创作] 泥中之人(五)
时间Thu Jun 19 07:50:57 2025
好久不见 直接进正文
大家记得多喝水喔,天气好热喔
(以下正文)
回神的时候,
整个人像是泡在半乾涸的泥地里。
这里不是走廊、也不是仓库。
是更深的什麽地方。
身体像泡过一夜的纸。
每一寸皮肤都吸满了湿气,黏着,一切都在腐烂着。
春芜挣扎着坐起来。
泥水顺着发丝滑落,啪答啪答滴在地上。
四周灰白一片。
没有光线,没有风。
只有地底深处一口一口,缓慢的呼吸声。
她站起来,脚底传来黏糊糊的触感。
原本应该要是走廊的地方整个变形了。
笔直的墙壁像湿透的皮肤,鼓胀又陷回去。
每一次膨胀,都像里面有什麽东西在呼吸,无数只手掌在内层抓挠造成的气压差,让表皮随时都像要破掉一样。
地板上的磁砖缝慢慢扩大。
像肉缝一条条鼓动、抽搐,拚命把彼此撑开。
裂缝底下流淌着黑色缓慢流动的泥。
磁砖浮起来,像皮肤长出一节一节凸起的骨头轻轻地颤抖着。
整个走廊,像一张过熟的屍体表皮,在体温消散後自动分解。
春芜踩过去的每一步,脚底都陷进一层软烂的脉搏。
墙角的水痕没有顺着地心引力,而是逆着墙面往上爬,像倒流的血管。
空气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就像拨出失败的电话讯号一样,夹杂着碎裂、延迟、重复的回音。
春芜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
她看见自己掌心的皮肤。
指纹像被泡烂的胶片,
线条散开,重叠,滑走。
有些地方,浮现出奇怪的痕迹——
艹。
斤。
日。
像有人在她皮肤上反覆写过。
她抬起头。
前方走廊的尽头高高胖胖的影子,轮廓有点溶掉,
像从烂掉的胶片硬切出一块。
影子没有动。
春芜也没有动。
她想叫对方的名字。
「李 」
但嘴里吐出来的,
只是一堆破掉的音节:
「ㄌㄧ 」
影子微微歪头。
模仿她。
慢半拍地抬手,慢半拍地歪头。
就像之前的仓库里那样。
只是这一次,它主动走近了一点。
走廊的墙壁开始渗泥。
地板上的裂缝,裂出更多层次,像手写过太多次的旧契约,每一笔都错了位。
墙上的相框——
本来挂着茶厂老员工合照的——
照片里的每个人,
脸都塌了一角。
有的眼睛掉到嘴边。
有的嘴巴裂到耳後。
有人生长出过长的手指。
有人的上半身面对镜头、下半身却朝後。
但他们都还笑着,笑容一片平静。
就像一丁点的异常都不存在一样。
春芜往後退了一步。
影子又走近了一步。
地底传来一阵低到几乎听不见的震动。
像有人在泥浆里缓慢地翻身。
静塚醒了。
它在叫她。
不是春芜。
也不是革斤三人日艹无。
是另一个名字。
一个没有归属、没有声音、没有结构的名字。
春芜扶着变形的墙壁,一步一步往前。
整个革圻茶厂正在被那块地重新覆写。
天花板开始像水草一样摇晃,墙上挂着的旧照片,人影全都像泥浆一样往下流。
叔伯们还坐在老茶桌旁,
但脸的轮廓向不同方向稍微位移了,眼睛、鼻子、嘴巴混成一团。
她不敢回头。
每一秒,她的背後都像多出一层影子,
慢半拍地模仿她的动作。
李柏舟。
那个高高胖胖、戴眼镜的影子无声地贴近。
他的脚印落在她的脚印後半寸处,像被复制机复印出来的残影。
每当她抬手,
他也抬手。
每当她往前走。
他也跟着向前半步。
後山起点。
一个人影站着。
靳灼华。
他的西装皱巴巴的,
脖子歪了一点,
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张贴纸,被糊贴在眼前的场景,
边缘模糊得过了头,
像照片修补失败的残影。
他和四周的黑暗无法融合,
轮廓边缘漂浮着微弱的色差,
彷佛一阵风吹过来,
就会把他从这个世界的版面上剥下来。
灼华在那里,
但在某个细节上,
已经不是了。
春芜唤了一声:
「哥 ?」
灼华回过头。
他的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但每一块细节都错了一点。
眼角裂着,
嘴角裂着,
像坏掉的陶瓷。
他开口。
声音不是灼华的声音了。
破破烂烂的,
像两个不同的嘴巴同时在讲话:
「蜘蜈哦 蝴嗄 」
春芜後退一步。
灼华抬手,
像要安抚她。
但他的手指在空中渗开,
像写错字的毛笔,抹开一团模糊。
他的脚下开始渗泥。
身体一寸寸往地里陷。
像被静塚回收。
像一张破页,被撕掉,揉碎。
春芜突然想起小时候,
灼华是家族里最光亮的人。
阿公亲口取名:
「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
但现在,
那片华丽已经泡烂了。
他不是来救她的。
他是来被静塚吞噬的。
身後李柏舟的影子越来越近。
春芜能感觉到。
他就在她肩膀後一只手的距离,一点一点地贴过来。
像湿泥黏在骨头上。
影子开始开口。
那是一种很轻很轻的气流,像嘶嘶作响的胶片。
他跟着她一起呼吸。
跟着她一起眨眼。
一点一点,
把她从自己里面掏空。
春芜用力咬紧牙关,
想抓住自己的名字。
「春……春芜……」
但每喊一次,
嘴里吐出的字就更碎。
「三人日艹无、三人日艹无、三人。」
影子笑了。
他的嘴裂了一道小缝,小缝的灰阶更深了一层。深黑的开口歪斜的挂在脸上。
前方,是静塚。
那块地没有形状,没有边界。
黑色的泥像一张翻错页的旧书一页一页往下沉。
春芜踩上去。
地面一阵轻微的塌陷感,
像千万只手指,
从泥水底下伸出来,
抚过她的脚踝、胫骨、膝盖。
「三人日艹无三人日艹无三三人日艹无三人日艹无人日人日人三无日艹无三人艹人三艹无日无人日艹无三人艹无三人人三无日日人三艹无无三日三人日艹三人日无三人日艹无」
呢喃的声音刺耳又粘稠。
空气撕裂成破碎的音节。
名字像泥水一样倒灌进耳朵。灌进骨头。
春芜的膝盖往下陷。腰往下陷。背脊慢慢被折进泥里。
影子站在边缘。
李柏舟的影子。
看着她不动。等待她成为下一个影子。
最後,她的额头也碰到了泥。
在完全沉入之前,
春芜听见地底有万千个声音,
在一层一层念着残破的名字。
那些名字断裂、变形、发霉。
那些名字,是失败的。
是靳家的失败者们。
他们张开破碎的眼睛,透过春芜的意识,第一次看见世界。
黑土里,一只腐败到只剩骨架的手轻轻碰到了她的脚背。
冰冷而湿润。像是抚摸、像是道别。
空气里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时是破碎的字句,有时只是嗡的一声,像失败的讯号试图重新连线。
那些声音卡在空气里,
卡在春芜的耳膜里,
卡在这座已经开始滑进泥地的世界里。
往静塚方向走去。
她以为自己还在沿着熟悉的走道前进,
但每踩一步,脚下的世界就向泥地深处滑开一寸。
脚步声不再是脚步声。
每一声敲击地面的声响,每前进一步,脚下就像踩进另一个湿烂的页面。
文字从树皮的缝隙渗出来,
沿着裂缝往树冠爬
艹。
斤。
三。
日。
不是组合好的名字。
只是散乱的笔划,像失败者们最後一口气吐出的残渣。
静塚的中心。
那片泥地不再是一块地。
它像一张巨大的、泡在水里脱皮的脸,
有千万个未被拼凑完整的名字在泥水底下扭动。
春芜停下脚步。
脚底的泥已经吸住了她的脚踝。
背後,李柏舟的影子也停下来。
她低头,看见自己脚边的泥地。
泥里有一本薄薄的帐册。
不是家族里公开的那一本。
也不是茶厂的出口记录。
那是——
用血指印封页,
每一页只记载一个名字的——
失败者名簿。
名字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像被灌进泥里。
每一个字,都像泡烂的种子,长出畸形的笔划。
她看见其中一页:
页面湿透,发霉,
字迹像在自己扩散、溶解。
不止是靳灼华,她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
背後,李柏舟的影子动了。
他伸出手。
指尖黏着泥水,一寸寸,沿着她的脊椎往上滑。
不是触摸、而是写字。
一笔一划像在她的背骨上刻下新的名字。
她张开嘴想喊。
却只有破碎的声音漏出来:
「尪……吃……木日 」
李柏舟的影子轻轻俯下身,
靠近她的耳边。
耳边传来一个轻得快要消失的声音:
「你想成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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