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下着小雨，我下班後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坐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商店玩手机。 店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同事，他们几乎都已婚有了家室，大家像是约好的一样，下班後不回家，而是先待在这里，吃个东西、抽根烟、玩一下手机，享受回家前最後的自由时光。 虽然我还单身，但我也默默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跟他们一起进行这回家前最後的仪式。 夜空中的细雨仍在飘着，同事们陆续不舍地离开便利商店，回家承担他们身为一家之主的责任，我把饮料的最後一口喝完，收起手机也准备离开的时候，手机突然发出了讯息通知声。 该不会是主管传的讯息吧？明明都已经下班了说…… 我直觉地这麽想，拿出手机一看，萤幕上跳出来的却是我没想到的讯息。 「嗨~好久不见~」 发送讯息的帐号名称是陈甄婷，我认得这个名字，她是我的高中同学，毕业後就没见过面了，虽然我跟她在社群平台上有加好友，但几乎没有互动，我偶尔会到她的个人页面偷看，但她的动态从三年前开始就没更新了，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生活太忙才不再碰社群平台的。 甄婷在班上总是很安静，是那种不出锋头却很有想法，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麽的女孩子，我曾经喜欢过她，只是从没开口说过。 我赶紧动起手指，输入讯息：「你是甄婷吗？」 对方很快回了讯息，一次传了三句：「对啊 是我~」「我回台湾了」「你最近还好吗~」 「回台湾？你之前都在国外吗？」 我们聊起近况，原来她这几年都在国外大学进修设计，现在回来准备创业，打算开一间工作室，创立自己的品牌。 果然是我认识的甄婷，总是知道自己想做什麽、该做什麽。 我输入讯息鼓励她：「听起来很不简单耶，比还在当上班族的我厉害多了！」 甄婷没有马上回覆，而像是在犹豫什麽似的，视窗显示她正在输入讯息，却迟迟没有发过来。 我又去买了一杯饮料，回到座位上後，她的讯息终於传了过来。 「其实我现在正在准备创业资金 毕竟房租设备什麽的都要钱」 「但是我刚回国~身上没有太多钱」 「申请贷款也需要时间~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先赞助我一些呢」 我愣愣地盯着这几句讯息，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我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那麽久没联络，一开口就要借钱？ 说到借钱，惨痛的经验告诉我，借钱就跟把钱丢到水沟没两样，借出去就别想再拿回来了。 但她不是其他人，而是甄婷呀……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不会骗我吧…… 我心里还在犹豫不决，手指却已经自动输入讯息：「要借多少呢？」 「可以先赞助两万吗」 两万这金额说大不大，对於有些存款的我来说还是能拿出来的，但我真的要借她吗？ 「拜托你~我现在很需要你的支持」 「等工作室上轨道 我一定会还你」 「我问过很多人 家人们都不支持我 只剩你能帮我了」 这几句话让我开始动摇，没想到连家人都不看好她，我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吗？ 想到这一点，我终於下定决心，输入讯息：「好吧，我借给你。」 「谢谢 我知道一定能相信你」 甄婷随後附上一个帐号，我很快就把钱汇过去，并加上一句：「加油，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甄婷传来一个笑脸，没有多余的文字，却让我心里暖了一下。 这晚只是个开端，接下来每隔几天，我下班後都会收到甄婷的讯息。 她开工作室的过程不太顺利，贷款、找店面都遇到困难，装潢费、办公桌椅到电脑设备都要钱，希望我能再帮忙。 她每次提出的都是几万元的金额，而我总是一边转帐一边帮她打气。 虽然存款的数字在减少，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心痛，因为我正在帮她实现梦想，那些转帐数字就是证明。 我开始期待甄婷的工作室正式成立，跟她再见面的那一天。 ***** 那天，我下班後一样在便利商店玩手机，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伯政？你是王伯政吗？」 我抬起头，看到一名戴着安全帽的外送员站在我旁边，我一时间没认出来，直到他摘下安全帽露出笑容，我才认出他。 「永泉！好久不见了！」 永泉跟甄婷一样是我的高中同学，以前在班上跟我的感情还不错。 我们坐下聊了一会儿，原来他刚好外送到附近，来买饮料的时候就看到我在这里。 聊了一下过去的往事後，永泉问：「对了，你还有跟班上的谁联络吗？」 「有啊，我昨天才跟甄婷联络过而已。」 我把甄婷从国外进修回来，准备创业的事情告诉永泉後，永泉的脸色忽然变了，他低声道：「……你还不知道甄婷的事情？」 「嗯？什麽事？」 「她三年前就过世了，意外走的。」 「啊？」我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等一下……你不要开玩笑喔，这种事不能乱讲的。」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是士钧告诉我的，他现在是保险业务，跟班上很多人都有联络，他来找我谈保单的时候说的。」 「不是，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喃喃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给永泉还是我自己听：「我有收到她的讯息，而且那是她的帐号没错呀……」 「她一定是被诈骗集团盗帐号了，最近新闻都有报啊，诈骗集团会到处盗帐号，冒充当事人身份来跟人借钱。」 「这……」我握住拳头，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诈骗集团？这不可能……她……我……」 「伯政，你最好先去报警，不然钱就要不回来了。」 「胡说八道！我才不会被诈骗！」我站起身来，指控般大声喊出：「你跟士钧才在说谎！甄婷她没事，她还活得好好的！」 「伯政……」永泉抬头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跟怜悯。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低头避开永泉的眼神，转身走出便利商店。 我们都没有想到，本该是开心的同学相逢场面，竟会是这样尴尬收场。 ****** 回家後，我打开手机翻出跟甄婷的对话纪录。 她在讯息中那些拜托与期待的句子，让我以为自己是唯一能帮她的人，可我现在却开始怀疑，那个请我帮忙实现梦想的人，真的是甄婷吗？ 就在这时，手机画面又跳出一则讯息，正是甄婷传来的。 「在吗」 「可以请你再帮一次忙吗」 「只差这最後一笔了」 「这笔资金一到 设计室就能顺利开幕了」 甄婷接着附上这次要借的金额，这次不是几万元而已，而是比之前还要大的金额。 我盯着讯息好久，终於打下一行字。 「我们能见面吗？我想把钱当面给你。」 甄婷那边隔了一下才有回覆。 「我最近比较忙耶~可能没办法见面」 「等工作室开幕後我再邀请你来好吗」 我没有退让，继续输入：「这金额比较大，当面给你我比较安心，不然等你能见面的时候再说。」 这次等了五分钟，她的讯息终於回来了。 「好 那我们约个时间」 看到这个答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诈骗集团，绝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 只要能见到她，就能证明永泉是错的。 甄婷还活着，我根本没有被诈骗。 ****** 我跟甄婷约好的地点，就是我公司楼下的便利商店。 这天晚上一样下着下雨，其他在店里打发时间的同事都走了，只剩下我，而装着现金的信封就在我的背包里。 我双眼紧盯门口，看有没有像是甄婷的人进来，但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还是没有看到甄婷的身影。 就在我准备传讯息给甄婷的时候，一台宾士车突然出现，它整台车直接违停挡住门口，然後一个剪着俗称「阿志头」的年轻男子从副驾跳了下来。 那男子走进店里，转头在店里看了一圈後，眼神停留在我身上，直接朝我走来。 他朝我走过来干嘛？该不会…… 果然，那男子在我面前停了脚步，说：「你是王伯政吗？我来拿钱的。」 我不自觉地把怀里的背包抱紧，戒备地盯着对方，问：「你是谁？甄婷人呢？」 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宾士车，宾士的车窗是放下来的，可以看到驾驶座上坐着另一名男子，他拿着手机似乎正在输入讯息。 驾驶座男子的打字动作刚结束，我的手机就收到了甄婷的讯息。 「对不起 我临时有事赶不过去」 「我请朋友帮忙拿 把钱给他就好了」 我盯着这几句讯息，每个字都用力砸在我的胸口上。 ……这种时候，他们连演都懒得演了是吗？ 难道我真的被骗了？甄婷已经不在了？ 不……还不一定……驾驶座上的那名男子可能只是刚好在滑手机，甄婷是真的临时有事没办法来。 甄婷没事，她还活着，还在某个地方等我，这些人只是她的朋友，对，是她信任的人，没什麽好怀疑的。 「好了吗？能把钱给我了吗？」我面前的男子开始催促，一副我再不交出来他就要直接抢了的气势。 我盯着男子，双手缓缓打开背包，把信封拿出来交给他。 男子打开信封看了一下里面的现金，便不再理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口。 回到宾士车上後，那两名男子有说有笑，不知道在聊些什麽。 我看着他们，心里抱着最後一丝希望，用颤抖的手指再传出一条讯息。 「你还活着，对不对？」 这一次，讯息刚送出去，瞬间就有了回覆。 「当然，我还在。」 短短五个字，给我的震撼却像是脑袋被闪电劈中一样，因为这次回覆的方式不一样了。 不但没有穿插波浪号，还加上了完整的标点符号。 更重要的是，我正看着车里的两名男子，驾驶座男子的手都放在方向盘上，根本没有在打字。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下一句讯息。 「之前借的，我帮你收利息回来。」 我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那台宾士的引擎突然发出巨吼，整台车往前暴冲，像是疯了一样撞向道路对面的灯柱，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车头扭曲变形，车窗玻璃碎了一地。 我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店员跟客人全都跑出去，我才跟出去看他们撞成什麽样子，只见副驾的男子满脸鲜血，瘫在座位上发不出声音，驾驶座上的男子则是整个脖子都歪了。 「喂，我刚才看到你们在说话，你们是朋友吗？」店员跑来问我。 「我……」 我忍着眼边的泪水，终於说出了那句话。 「他们是诈骗集团的，不是我朋友……」 ****** 救护车把两名男子送医後，警方在车上搜到一堆提款卡、还有毒品跟假证件，标准的诈骗车手装备。 我跟警察承认自己是诈骗集团的被害者，甄婷已经不在了，之前借出去的钱，全都进了诈骗集团的口袋。 虽然最後一笔钱保住了，但警察说我之前汇出去的钱，很高的机率是追不回来了。 我不在乎被骗走的钱，比起金钱上的损失，真正让我痛心的还是甄婷离世的事实。 永泉说的没错，我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骗了……就算这样，甄婷还是回应了我最後的讯息，帮我跟诈骗集团收取了惨痛的利息。 那两名男子，其中一个失去双腿，永远站不起来了，另一个则是下半辈子都必须躺在床上插管渡过。 我忍不住会想，如果诈骗集团没有盗用甄婷的帐号，我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是不是就能继续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 在那个世界，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彼此，但我知道她还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持续为梦想努力着。 这样的世界，对我来说是不是比较幸福呢？ ============= ----- Sent from JPTT on my Motorola edge 50 pro. -- 大家好，我是阿摊。 闹鬼的路边摊：http://batan.pixnet.net/blog 鬼话连篇路边摊：https://www.facebook.com/scarycomi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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