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yo740 (小老鼠)
看板marvel
标题[创作] 泥中之人(一)
时间Mon Apr 28 19:35:57 2025
第一次po自己写文,好紧张!这是从我前阵子的连续梦境里延伸写作出的短-中篇创作,因为是梦,可能不是很有逻辑,但故事世界观会随着剧情慢慢的铺陈~大家可以当作配饭小品
正文来噜
————————
雨下得刚刚好。
不是倾盆,也不是细如丝线的雾纱,是那种连山里的竹叶都懒得抖动,只静静浸透土壤的雨。
烟岚云岫,成丝成缕,本就常常烟雨连绵的中北部,像是静静在山脉的褶皱里,慢慢把旧日的声音泡软了。
革圻茶厂的门口,大大严制两字,旧区的屋瓦缝隙看得见斑驳,雨水顺着钉痕垂落,打在红砖地上,一声又一声,像旧藏书间无人翻阅的簿册。
茶厂主屋是昭和年间留下的木造建筑,
屋梁低而密,
墙角还残着手写的标语:
「忠君报国.力行修身」。
制茶房旁的茶树园微微起伏,小叶种的茶尖在雨中翻着细碎的银光,空气中夹着淡淡的焙茶香。
靳春芜撑着一把黑色旧伞,立在灵堂门外。
香烟在雨中打转,香脚熄了一半,剩下残灰摇摇欲坠。
灵堂里摆着一排排白布花圈,几乎都是靳青平提过的名字,靳老生前海派,身边什麽样的人都有。
春芜用脚尖轻慢的撵下鞋底的泥,径直走进灵堂另一头,棺木是桧木的,致密沈重,表面没有多余装饰,只有一行淡金字:
「靳青平 灵柩」。
没有遗照,没有录音,也没有後人跪在灵柩前朗诵悼文。
这样的葬礼,连旁人也看得出来——靳青平早就自己结束了自己的事,留给活人的,不过是一具无声的空壳。
春芜其实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了谁,只是定定看着眼前这位素来不怎对话,将来也不会再有对话的祖父。
中午时分,一辆深灰的进口车缓缓驶入茶厂前院。轮胎卷起泥水,溅湿了台阶边的艾草丛。
驾驶座下来的人是靳灼华。
身形高瘦,深灰西装,领口扣得过紧,神情乾净,彷佛误入丧家的局外人。
他脱下墨镜,眼神缓慢地扫过灵堂与旧房子,像是在辨认一场自己早已退出的戏。
车後座一个陌生男人。
白白胖胖,带着细框眼镜,身高过人,动作极轻。他的鞋子在泥地上没有声音,进灵堂前,一脚踩进了雨水积的浅泥滩里,鞋底留下一串深印的横纹。
那种鞋印不是皮鞋的刻痕,也不是茶农胶鞋的曲线,而是一种像军用靴却磨到失形的长压纹路。
像曾在某处长时间站立过,但不是站在人群中,而是站在某块被指定的地面上,等命令或等——替身。
宋静然站在灵堂一角,素白绸缎的衣摆沾了些泥点,目光落在那个突兀的男人身上。哥哥与那个陌生男人并肩而立。
李柏舟——灼华这麽叫他。
在复旦大学念书时认识的朋友,现在是会计师,回来帮忙靳家处理继承和一些茶厂未尽的帐务法遵问题。
春芜心里总有种怪异感。
哥哥的眼神不是久别重逢,不是欣喜,也不是怀念。
而是一种迟疑,一种看着不确定的人时,强逼自己相信的神情。
柏舟走过春芜身边,一股微妙的气味卷在身後。
不是汗味、也不是茶叶仓的陈气,而是一种像地下潮湿黏土加腐蚀金属的味道——有点类似铁锈水、也像放久的中药残渣。
家族中几位年长的叔伯,在看到李柏舟的时候,神情微微一僵,像是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样子。
走进灵堂时,动作一气呵成——点香、鞠躬、跪拜,如同刻意排练而成的、是那麽的行云流水。
春芜站在原地,看着那人,喉咙里涌上一股微妙的阻塞感,就像不小心吞了一口泥巴一样。
她不认得他,却又彷佛在某个无可名状的地方,与他错身过。那是某种比记忆还要更早来到的「东西」在抗议。
午後,雨继续细细地下着。灵堂前的小石径被来来回回的雨鞋与皮底鞋踩得发白。有些人只是站着,低头点香;有些人则拉着旧帐,勉强寒暄。
革圻茶厂所在的乡镇不大,当年得以拿下输出许可,靠的不是茶叶本身,而是关系铺得够广。
午後来的人潮,像一种过时的巡礼。
革圻茶厂终究曾是地方输出协力厂之一,早年拿过特许配额,这样的地头,还是有人敬的。
辖区的警察局长杨国修是靳老的旧识,脚上蹬着擦得发亮的黑皮鞋,亲自走到棺木前行礼,何止寒暄几句。
熟面孔的地方议员带着生面孔的民代来捻香,年轻人神色看似恭敬,却掩不住眼神里的焦躁——对这座老宅的尊敬,只停留在表层。
更多的是在算计:这座房子、这块地,还能派多少用场。
每个人走进门的那一瞬间,眼神都扫过靳家老制茶帐册的柜子——柜子封着玻璃、贴着旧胶带,角落贴了「省府农林五六配比内签」的残纸标签,像是证明这老房子曾经被时代咬过。
白色的雨线交织成柔软致密的网,静默的宅院像是某个被短暂打捞起来的珍奇海贝——却没有人真的触摸,每个人把自己停留在眼神里,小心地不让自己陷落。
春芜一个人回到仓库後的小楼,老屋的地板踩起来咯吱作响。
墙边堆着靳青平的旧文件、报表、茶叶输出检验书——那些民国四十年後的茶叶特许出口证,字迹苍老,盖满了当年省府农林厅的红章。
她翻出一箱旧照片。
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相片,拍摄於民国七十年,背後注记:「灼华·柏舟,初制场留影」。
「柏舟?」
照片里,年幼的灼华穿着破旧的短裤,蹲在梯子上,笑得像要把整个老茶厂撑破;
而另一个男孩,皮肤晒得黝黑,个子瘦小,眼睛鲜活得像雨後被阳光打亮的竹叶。
他没有戴眼镜,没有胖壮的轮廓,只是一个瘦削却活泼的孩子。
春芜把照片举到灯下。
照片里的「柏舟」,与今天站在灵堂里的那个人——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人。
她盯着那张小小的笑脸,心中浮出一个无比荒谬却真实的念头:
「这个叫李柏舟的人,不是变了样——
像是电脑游戏的角色一样被重新捏过了。」
天色更暗了。
屋外,雨水打在苦茶树叶上,落下的声音,像是有人一遍遍地,在耳边轻声低语。
--
Sent from nPTT on my iPhone 13 Pro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来自: 222.250.73.190 (台湾)
※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marvel/M.1745840159.A.D19.html
1F:推 Panzeroid: 推 04/29 12:19
2F:推 IBERIC: 推 05/01 1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