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中，我分不清年月，虽有意识，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我浮浮沉沉，没有了四肢，失去头颅，耳不能听，目不见物。骨架崩落，附着在心上的血 肉一块块腐化分解，直到再也没有多余的身体组织，我回归化为人形前的模样—— 一块青莹色的玉石。 无坚不摧，不受七情所扰，只为孕育天地灾殃而生的灵玉。 我忽然有种浑身一轻的畅快。原来我可以这麽轻松的活着，人世走一遭，都是在自寻麻烦 。天道不死不灭，当年梁绝不要救我，我顶多就是记忆全失，千万年後重头再来。 苟活下来又如何，记住这些破事，一点也不开心…… 「大人，不要难过。」 明明我已经没了听觉，苍素的声音还是能穿透意识，出现在我的脑海。要我说，遇见祸鸟 绝对也是破事之一，有他们在的地方就没好事。 「大人……」他似乎在笑，「我请您不要难过，您怎麽这麽刻薄，反而伤我的心呢？」 不是我刻薄，是你该有点自知之明。 我不禁埋怨，如果不是你阴了我一把，我现在会这麽难过吗？我缩头乌龟做得好好的，为 什麽一定要把我拖出来？这到底是谁的问题？ 「世间万物，本就为利所趋。您的存在对锦沙是弊多於利，自然遭到铲除。」 他讲得自然，话中又带点怜悯。他像是位毫无同情心的大人，看我一个初生之犊跌跌撞撞 ，摔得浑身是泥，捧腹大笑完之後，才假好心地要来扶我一把。 「大人，他们都想杀您。」 苍素发出一声感叹，「但我不一样，我对您是一片真心。」 虚空中，出现明亮的熔金。那蛊惑人心的颜色缓缓扩大，聚成一个眼形，如太阳一般悬浮 於黑暗。我被笼罩注视下，没有半分暖和的感觉，反而觉得更冷了。 变态，看什麽看？我的心情越来越糟，到底要不要放我出去？ 「您随时能走。这是您的梦，您想醒来，就能醒了。」 他道破来意，幽幽地说：「我是怕您会就这样一睡不醒，才来找您聊两句的。」 我沉默片刻，想起那句名言：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努力真的好轻松。虽然这行为略显 幼稚，但如果我就此成为睡美人，应该也不是不行？ 「行啊。」苍素一秒回应，我都能想像他眉飞色舞的表情，「您的意识沉睡，我就能直接 把您拱手送给另个青煞玉。皆大欢喜，我也省得轻松。」 说完，他又笑嘻嘻地补一刀，「不过，梁不问应该会死吧？」 不得不说，祸鸟善於攻心一事，真不是空穴来风。 「大人，不要难过啦。」他说得简单：「您醒来，再惨也都还有我在啊。您或许觉得我出 尔反尔，不能信任，但我能保证——我希望您收齐心玉，这一点，从来都不是玩笑。」 他金色的眼睛周围，出现了奇妙的杂点。 黑褐色的杂点躁动，我凭经验猜测，那是群虫窜动的身影。但我没想到，那些深色杂点在 一阵骚动过後，居然慢慢泛白，如一只能无限延伸的手朝我靠近。 白色杂点是黑虫乾燥褪色後的屍体，牠们聚成根根羽毛的形状，轻柔的把我包覆其中。 祸鸟……也是人间难容的怪物。 苍素曾经自嘲，说自己到哪都不受欢迎，其中可曾有难过之意？ 「没有喔，我认为存活本来就是很自私的事。」他语气轻快，「在这点上，我比您更早认 清事实。所以您看，我不会一厢情愿的送上我的好，祸鸟是最爱利益交换的族群。」 一厢情愿。 多麽贴切的形容，我笑了出来，甚至想为这精辟的注解喝采。 我受苍素开导，明明已经不难过了，一滴泪却在睁眼时无声滑落脸颊。 「大人，您醒了。」 苍素的声音近在耳侧，我坐直上身，发现自己之所以会有被羽毛包覆的感觉，或许是因为 我刚刚枕着他的肩，昏迷在轻柔的羽衣里。 他转头过来，饶富兴味地盯着我，「温昭说化灵没血没泪，我看也不是嘛。」 我斜他一眼，「……打呵欠。」 他咯咯笑了两声，知趣地闭嘴。 「我们现在在哪？」我问。 「王城的某个角落。」苍素漫不经心地说：「您昏迷之後，我就随便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地 方坐着，无聊地等您清醒……还要顺便留意您会不会一睡不醒，搞得我像个保母似的。」 我没理会他的调侃，切入重点问：「这回忆是真的吗？」 「半分不假。」 他看我眼底仍有怀疑，又补充：「我确实有制造出虚假的能力，但要造出能让您接受的幻 觉，太难了……如何，您梦到了什麽？」 我奇怪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知道。」 「不知道啊。」他耸耸肩，「我只能探知您排斥过去记忆，但无法得知确切内容。」 他弯下身，由下而上望着我，一双金瞳眨呀眨，嘻皮笑脸地问：「大人，分享一下嘛？我 顾人顾得很累耶，也该有些钟点费。」 「你明明就只是在这里坐着，哪里累了。」 我推开他的脸，话里充满倦意，「沙后喂我吃了一种药，我原本以为那只会导致昏迷，结 果她是想杀我。不过，我後来吃了药也没死。我是被不知名的人大卸八块後身亡的。」 「药？」苍素略作思索，哦了一声，「翠竹教的药。啊，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不过，就算重新经历了一遍以前的事，我还是有想不透的地方。」 我不明白，如果我真的吃了药，怎麽还会有天火降临？ 当时，卧室外有人大喊失火，听刺杀我的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那应该不是普通的失火。 但是，我在服药後是确确实实陷入昏迷，完全没有回光返照一事…… 既是如此，那灭城的天火又是从何而来？ 我实在想不明白，索性将这问题抛给苍素。 「您的意思是，那种毁灭性的天火，绝对是出自您的手笔。」苍素被勾起兴趣，难得认真 开始思考问题，「但是，您当时已经昏迷，不可能有力气出手……哈，有点矛盾呢。」 他支着下巴，丢出一个可能：「也许，修界有人会『模仿』类型的术法？或者，先将您的 能力预录下来，再延迟使用？」 「烧了锦沙之前，我没有引过天火，不好模仿。」我想了想，又说：「修界旁门左道不少 ，但一般而言，招式威力上限和使用者本身的魂相强度成正比……目前，我听说过的例外 只有苏白湘的『镜符』，但镜符是由她独创的绝学，锦沙灭城时她还没出生。」 「好吧。」苍素听完，又想了几秒。 他缓缓勾起嘴角，有那麽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不过，苍素并没有坦白，他 摇摇头，举白旗投降，「无解呢……」 「不然，我带您找另个青玉问问，说不定他会知道？」 我听懂了他的意图，「你从头到尾，就是想让我去找他吧。」 他掩嘴窃笑，甚至懒得隐瞒：「是啊，问问题就只是个藉口而已。您迟早要去的。」 苍素竖起食指立在唇前，弯起眼，又比了下天花板的位置。 我又听到女人的哭声。这次，我认出来，那是沙后的声音。艾齐幽过去拜托我吃药时，是 哭得声泪俱下，情真意切……说不定，她现在也在拜托另个青玉吃药？ 是这样吗？ 我再细听，发觉那穿透天花板的哭声，似乎不是那麽一回事。 比起因亏欠而哭，那声音听起来更像是痛苦的呻吟。 我忽然想起，另个青玉不是我。没有受过温家教育，也没被梁绝粉碎过心玉的天灾化灵， 绝不是能轻易相处的对象——他会非常残忍，那是刻在魂相里的本能。 想到这里，我赫然起身，朝哭声来源奔去。 苍素随後跟上，他低低笑了两声，那是不在乎他人死活的无情。 王城里的守卫意外稀少，我一路上畅行无阻，正想着是不是其他人都被祭调去沙漠应战时 ，我便发现自己错了。踏上二楼平面，我顺势踏入一个阵法，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个阵没什麽太大的用途，就只是让阵里的发生的事不要传到外头，活物只进不出，连带 声音和气味也是。显然，沙后的低泣能传到我的耳里，是布阵者刻意放行。 我深吸一口气，越过华丽长廊，推开尽头唯一一扇门。 打开门，房间尽头的身影敛衣起身。在横流的鲜血中，他带着与生俱来的杀伐气息，以满 室屍身作为陪衬，从王位款款步下台阶，在离我三、四尺的位置停下。 「欢迎。」 我看着对方，就像看着自己的倒影。 他身披黑底长袍，袖口处有金织的纹路，衣着剪裁俐落又高雅。那双蓝绿色的眼中没有太 多情绪，那是能号令风云，让众人争相来朝，诚惶诚恐地向其俯首的压倒性力量。 「为什麽不说话？」他姿态从容，用染血的指尖将额侧黑发顺至耳後。 我看看四周，地毯、横梁、玉柱……没有一处地方是乾净的。这挑高的大殿像个立体的泼 墨展，我再往前走个几步，要不踩到碎肉都难。 不过，这被我嫌弃的地方，也是有人很乐在其中。 「好香啊……」苍素在我身後陶醉地低喃，我决定当没听到。 「我以为自己以前已经穿得够黑了，结果你这一身比我还夸张，不如你改叫黑玉好了？」 我抿了抿唇，回望眼前人的视线，沉声开口：「为什麽要把这里搞成这样？」 「为什麽？」他略为沉吟，而後笑出声：「也没为什麽，就打发时间吧。反正这些人都会 死，早死晚死，没什麽差别。」 他注意到我的视线落处，跟着看去，「哦……你认识她吧？」 艾齐幽瘫在角落，脸上毫无血色，见到我也只是淡淡抬了下眼，没有流露太多情绪。但是 ，在另个青玉转向她时，她确实缩瑟了一下。 黑玉勾起嘴角，朝艾齐幽招招手，「美丽的沙后，来，来跟熟人打个招呼。」 艾齐幽不敢不从，她深吸一口，从血沼中起身。她咬着下唇，似乎在强忍疼痛，但我并没 有在她身上看出什麽外伤，那件华贵的紫纱上，沾的都是别人的血。 她一步、一步走来，短短几尺，她却走得额前皆是冷汗。 好不容易走到位，黑玉伸手扶住她，似笑非笑地替艾齐幽拂去滑落的汗珠。 但艾齐幽对他的举动毫无反应，她抬起湿漉的眼看向我，喃喃：「青玉……」 「哈——」艾齐幽一开口，黑玉竟大笑出声，「天呐，她叫你青玉！」 他似乎真的被逗乐，笑得很开心，就像小孩子听到一件闻所未闻的趣事一般。即便对方就 是我本人，他的喜怒无常还是让我有点难以招架。 我微微蹙眉，奇怪地看着他，「不然要叫什麽？」 他笑完了，缓过气，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我，「青煞玉。她从来不叫我青玉。」 「没想到隔了这麽久，她居然还记得你。这真是让我太感动了。」他弯起眼，徐徐解释： 「我喜欢有情有义的故事。」 我双手环胸，没有随他的话起舞。毕竟，我对自己挺了解的，在没受到教化以前，我整个 人就是乖戾和危险的代言，基本上和苍素是一个模样。 避免再聊下去会有意外发生，我单刀直入地问：「你等等会烧了锦沙吗？」 他哂笑着摇头，「好问题，但你跳太快了。」 「在进到这个问题前，我们该再多聊一些。你想，要怎样的奇蹟，我才有办法和你面对面 对谈？如此奇妙的时刻，要再珍惜一点……」 黑玉轻抬起手，我们中间传来隆隆地响。一棵大小刚好的树木穿破地面，勃发而生，在这 殿厅中央长成一刚好可供四人入座的桌椅。 他笑容不减，摊开掌心邀了我和苍素，「坐。」 我没有很想接受邀请，而苍素长腿一跨，舒舒服服地就坐进蔓草织成的藤椅中。 三人都已坐下，我再拒绝就太没意思，也只能跟着入座。 黑玉一弹指，四个冰制杯子出现。在场只有四人，我却越来越有吃鸿门宴的感觉。 坐我对面的黑玉见我神色凝重，笑着问：「我们需要一点暖场话题吗？」 「不用吧。」我不希望事情越来越复杂，「我们这麽熟，要暖什麽场？」 「我们有很熟吗？」黑玉依旧笑笑的，他偏过头想了想，「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发生了什麽 事，你也不清楚我为什麽会烧了锦沙。我们这麽生疏，一点也不熟啊。」 「那不然要怎样？」我提议：「一问一答？这样最公平。」 「但我不需要公平。公平的事很无聊。」 「拜托——你是我另个半身，不要这麽严肃！」黑玉拍了下桌子，往後靠上椅子，率性地 说：「这场局结束後，无论是我还是你活下来，不都是『我们』活下来了吗？」 我发现艾齐幽低着头，眼底情绪浅淡，嘴唇却在微微发颤。 「你打算怎麽做，直接说。」我不想再耗时间。 他手支着下颚，缓缓道：「也没有打算怎样，其实今天就是一个分享会吧？」 说完，他手指轻敲艾齐幽面前的桌子，扣扣，艾齐幽瞬间抬头，戒慎不解地看着他。 「既然我们都不知道要聊什麽，那就先请我们的沙后来分享好了。」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加 深，「第一个问题，你让我们吃那包药，是真的想杀了我们吗？」 「给你一个机会平反。」他偏头看向沙后，温声劝诱：「来，说吧。」 --- 每次接近半夜写完都好饿... -- 嗨，我是媛媛，写小说和各类闲谈 这里出没短篇和日常：https://www.facebook.com/DeepDreamS 这里放青煞玉更新时间：https://reurl.cc/d1A6YV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来自: 125.228.110.178 (台湾) ※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marvel/M.1745164110.A.767.html 谢谢头颈的推～ 笑死也是满有道理的 但没关系他们黑青很快就好了 最後有决定要吃吗 他确实是很强XD 我一直以为我快写完了，但每次连载完一回都发现事情好像没我想的这麽简单... 说不定小玉的潜意识是这样的（？ 超好笑 但沙后其实早就认命了 是这样吗XDDD 苍素还是更不受控一点 黑玉比较偏纯粹的天灾（虽然对一般人来说两者根本没差 字数明明就差不多哈哈 要确定欸XD 见到他感觉会出事 黑玉其实讲得满有道理的 我好想赶快写完锦沙... 感谢大家的推～ ※ 编辑: DeepDreamS (125.228.110.178 台湾), 05/25/2025 23:4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