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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在我老家那里有那麽一条奇妙的街道——那是我最初来到那个地方 时的感想。 就姑且把那条街道称为「垂樱街」吧。 毕竟顺着延伸的红砖步道一路望去,两侧的房屋几乎都被淹没在瀑布般的枝垂樱中, 又有了午後亮耀眼眩目的阳光掩饰,不仔细去看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现。 正是因为能用这样的原因来作解释,我一开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直到今天才发现这条 街道有什麽奇怪的。 就算前几天才搭着车从这个地方经过,印象中当时的这个地方——标示着城镇边界的 塞神石像对面明明还只是一片什麽都没有的垂樱林而已。我将这之间的落差归咎到「是我 自己没有认真去看」之上,何况当时的车速还那麽快,就算我集中精神观察了,说不定还 是发现不了什麽吧? 可是今天的情况就不太一样了——这一次的我放缓了自己的步伐。本来只是想在饭後 边享受着午後阳光的温暖边在这附近的街上散个步放松一下的,却在经过塞神石像、靠近 那片垂樱林时,忽然注意到脚下踩着的红砖步道竟然朝着垂樱林延伸了过去。 所以那个方向其实也在街道的范围内吗? 本来还有些半信半疑的,但依循着好奇心踏上往垂樱林的红砖步道……辨认出那些隐 藏在枝垂樱繁茂表象下的房屋,并见到住在那里的那些看起来没什麽异样的居民们之後後 ,我内心的怀疑就渐渐消退了。 或许是因为现在还是上班时间的缘故,我没有在这条街道上看见任何成年人,但却有 许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着游戏的小孩子。 午後的日光透过垂樱的枝枒倾泻而下,在整条「垂樱街」上投下了大量游移的光斑。 这条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成年人在的街道,被光斑点亮的到处都是孩子们带着大大笑 容的面孔。再加上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作为点缀,让此处比起纯粹的交通道路还要更像是某 种为小孩子刻意划出起的游乐场。 沿着路一直往街道深处走去,我先看见的一群带着自己的布娃娃和小小的餐具,还摘 下枝垂樱的花朵玩起扮家家酒的女孩子。 接着是拿着纸人偶和纸衣服玩着换衣游戏的女孩子们,还有几个女孩拿粉笔在红砖步 道上画了格子,正在玩着跳房子的游戏。 跳房子旁有围成一圈打着弹珠的男孩子们,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有踢着球玩的另一群孩 子…… 我正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先散步到这里吧」并准备往回走时,脚下差点踩到 了急驶而过的遥控车。 我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时,又差点和从身旁经过的那群应该正玩着捉迷藏的孩子撞上了 。 虽然差一点就要出意外了,但或许是平日忙於工作的我难得有这麽放松的时候,这时 我竟然也不生气,只是心平气和地对那些孩子们说了:「玩游戏时也要注意一下前面啊, 小心不要摔倒了。」 「知道啦知道啦!倒是大叔你……到了这种地方,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是正常孩子会做出的反应。 平心静气的沟通换来的是几个孩子的鬼脸,之後就是起哄着四处跑开了。 而对此我的反应则是——没事、没事!想当年我在这个年纪时面对大人大概只会做得 更过分。如今换我变成了大人,只不过是区区几个鬼脸还有一点不礼貌的反应而已,我完 全可以不放在心上的。 ……没事、真的没事!难得能有这种身心放松的时刻,真的不值得为了这种事大动 肝火! 正是因为怀抱着那样的想法,所以我最终还是没有升起追上去教训那些孩子的想法, 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就准备照着几分钟前的决定来动作—— 还是回家吧! ※ ※ ※ 只是就在我迈开离开「垂樱街」的第一步的那一刹那间——我总觉得街上似乎起了某 种变化。 真要形容的话……明明午後的阳光还是一如刚才的灿烂,我却只觉得周遭隐隐暗了下 来。阳光也不再带有温暖的温度,似乎还有阵阵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真是让人不安的变化。因此,虽然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还是不 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潜意识中似乎是认定只要尽快离开这条街道就没事了。 可是——就算我走得再快,再努力试着装作自己对周遭的变化一无所知,这一次换成 是街上孩子的行为举止变得越来越诡异了。 我注意到原先都还开开心心玩着游戏的孩子们有一瞬间僵硬地停下了动作,之後每个 人都转过了头,每双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我。那种宛如找到了新猎物一般的眼神……真让 人觉得不舒服。 不过没事的!没事的!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自己……只不过是被盯着看而已,他们 暂时还没有其他动作,只要我能在情况更恶化之前离开这条街道就好了……只要在那之前 先离开这条街道就安全了! 然而那时的我再怎麽都没有想到,明明看起来只是几百公尺的距离而已,用上我最快 的速度,应该只要几分钟就能抵达—— 我却差一点就没能离开那里。 二 我还记得以前学生时期曾经在网路上玩过一款在当时看来设计新颖的恐怖游戏。 进入游戏後,出现在视野内的游戏地图场景有点类似一般的横向卷轴射击游戏,然而 与那一类游戏不同的是,那款游戏的主人公无法拾起武器击败敌人,甚至无法再玩家的控 制下後退,只能持续在游戏展现的场景中向前走着、向前走着、向前走着……偶有出於惊 吓或迟疑能够停下的时候,但想要让游戏继续下去,最终还是必须让主人公继续前行着直 到抵达地图的终点。 哪怕知道等待在终点……甚至是下一轮的,会是更诡谲异常的事物。 是的,「下一轮」——这也正是那款游戏,甚至是之後所有游戏的精髓之处,也就是 所谓的「回圈设计」。 当游戏主人公抵达地图後,跳出的并非是游戏的通关画面,闪过一阵黑画面後,接着 无论是主人公还是玩家都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地图的起点处……进入了游戏的「下一轮 」。 在这一轮中,走过的场景乍看之下和第一轮几乎一模一样,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发 现些许的违和之处。在淡淡的不对劲感中再一次抵达终点的话,黑画面闪过之後,主人公 仍旧伫立在地图的起点处……这是游戏的「第三轮」。 第三轮过後,前进路途中令人不适的怪异事物会渐渐出现,并且随着游玩的轮数增加 ,多到占满了整个画面。 我还隐约记得自己当时玩的那款游戏的故事背景—— 孤身一人回到家乡料理家人後事的少女偶然发现自家的後山有着一条适合散心的登山 步道,在丧礼筹备期间每天都会抽空到那里走走,却不知为何,少女尽管直觉这条登山步 道有哪里不太对劲,却终究还是忽略了隐藏在一旁树影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影子…… 直到最後一天,怪模怪样的影子把整个画面都遮住後,少女才像是终於看见了这条登 山步道上的「真实」一般,发出了短促的惨叫声。 紧接着伴随着游戏结束的工作人员跑马灯一起出现的就是少女进入山中後失踪的新闻 剪报了。 ……老实说,可能是游戏采用了一种类似小孩子涂鸦的画风来呈现那些影子的缘故, 就算一路玩到了这里,我还是没有任何恐惧感,当下的感想也只有「回圈的地图设计很特 别」还有「这个主角也太蠢了吧,要是换成是我的话,感觉到不对劲的话,就绝对不会再 继续走下去了」。 然而—— 当下的状况却让我完全改变了曾经的想法。 因为不继续走下去的话,我不知道这场噩梦什麽时候才会结束……但就和那款游戏一 样,继续走下去的话,等待着我的只会有更诡异的画面。 而那些最初见面时还看起来和一般人没什麽不同的小孩子,也会接二连三地露出非人 的真面目。 ※ ※ ※ ——没事的、没事的!只差一点了,只要再踏出一步就能离开这条街道,这样我就安 全了! 在孩子们宛如找到了猎物的,野兽一般的视线中,我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到後来已经 算是跑了起来。内心还带着这种想法的我却再怎麽样都没有想道,真正踏出那一步之後, 映入眼中的却不是习惯的家乡街道风景。 明明垂樱街外头的景致就近在眼前,视野中却突然强光一闪,再度恢复视力时,我惊 愕地发现—— 自己前方仍旧还是那条由大片点缀着粉色花朵的细枝汇集成的花瀑布和红砖的步道。 是垂樱街,而且—— 「……怎麽会这样?」 我几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某种存在的刻意安排,我发现自己 站的地方正好是刚才内心浮现出「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先散步到这里吧」想法的同一位 置,那是垂樱街的深处。 脑筋因此受到极大冲击而几乎变得一片空白的同时,耳中听见遥控车急驶而来的声音 时,我还是下意识地挪动脚步闪过了。 就在侧过身的那一刻,我看清了那台遥控车的样子……然後,这次受到的冲击更是让 我直接站在原地,连动都不会动了。 毕竟那台车已经完全换了一个样子,看起来是切下了某位男性的头又再装上马达轮子 和天线做出来的「纯手工玩具车」。 更让我觉得冲击的是,那台车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还看见人脸的肌肉或许是受到马 达电流的刺激,竟然微微颤动了起来,彷佛是以这种凄惨方式死去的他到了此刻还想说些 什麽似的。 这实在是太、太—— 让人反胃?骇人?悲哀?还没等我在脑海中找到一个适合的词汇来形容我当下的心情 ,紧接着我就被从身後而来的那群正玩着捉迷藏的孩子撞上了。 发现那群孩子暂时还没有出现任何变化是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幸好有这群刚才差点让我大动肝火的孩子,我才能从看见那辆车 的惊骇感中回过神来……开始思索起自己下一步该怎麽做。 ……也不需要考虑多久,结论就出来了。这麽诡异的地方,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 「还是回家吧!」 开始行动,正要踏出步伐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捉迷藏的 孩子们之中,那个刚才要我「先担心一下自己」的男孩子似乎回过头朝我这里望了一眼。 那一眼当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和饶有兴味。 我不敢去多思考那一眼的含义,只能勉强试着安定自己的情绪,深呼吸几口气,感觉 准备好了之後就朝着路口处——跑!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其他因素影响,才起跑没过多久,从身後的街道深处忽然刮起了 一阵风。虽然这阵风还不至於强到影响人体的动向,却吹得街道两旁的枝垂樱都躁动不安 起来。 ……不对,或者该说,是我将自己的情绪投射到了那些枝垂樱上,才会感觉它们躁动 不安呢?明明它们只是随着气流轻轻摆荡着被众多粉红色攀附着的枝条,换成是在其他地 方而不是在这条街道上的话,我大概还会觉得眼前的景象如梦似幻。 徐动的粉红色之间,午後的阳光还是摇摇晃晃的照样洒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受 到那阵风的影响,我完全没有从那些阳光中感受到任何温度。 四周好像变得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暗了……如果我不再尽快离开这里的话,这条街道最 後又会变成什麽样子——诸如此类的想法从脑海中闪现,不知不觉间也增加了内心的忐忑 。 为了能维持自己继续前进的动力,我只好又以「没关系的,只要在情况更恶化之前离 开这条街道就好了」的同一个说法来安慰自己,好不容易才在不减缓脚下速度的条件下再 度抵达来时的路口…… 过程中为了不让自己被吓到而直接双脚一软跌坐在原地,我尽量避免让自己和街道两 旁那些诡异地紧盯着我的孩子对上视线。 但为了闪避突然出现在前行过程中的障碍物,虽然我很尽力的让自己直视前方了,眼 角的余光却还是免不了会瞄到一些什麽。 ……在这一趟中唯一突然出现在脚下的障碍物就是那些「弹珠」了。 还是混杂在飘落地面的垂樱花瓣中,在男孩子们「等一下、等一下」的嚷嚷声中滚到 我脚下的,要不是我在听见声音的那一瞬间就下意识挪动了脚步,可能就会正好踩个正着 ,接着—— 我不太确定自己会不会因此滑倒。 毕竟眼角的余光已经看见那根本不是我认知中的玻璃弹珠,而是一颗颗看起来十分新 鲜的、彷佛才刚被从某人的眼框中挖出来的,血淋淋的眼珠。 我瞥见的最後一个画面就是那群玩着弹珠的男孩子纷纷跑跑跳跳地冲了过来拾起那些 眼珠弹珠,之後似乎是其中的某人有了什麽提议,他们就这麽在街道中央重新打起了弹珠 。 更诡异的是,明明是在打着弹珠,那群还是却还是能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定定看 着我笑。他们沾血的小手将眼珠弹珠上的鲜血抹得到处都是,随着游戏时间逐渐拉长,更 是一点一点扩大了红砖步道上染血的范围。 见到了那副场面的我即使已经将那群男孩子甩到身後,脑海中却还是留着一个可怕的 猜测:那群孩子不会是在等待着……如果不能在情况更恶化之前离开这里,就要一涌而上 拿走我的眼珠做成新玩具吧? 一想到这件事,最後那一小段距离我几乎是跑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 ——没事的、没事的!只差一点了,只要再踏出一步就安全了! 在如此的期望之中跨出那最後的一步,可是,与此同时眼前也直接黑了一片。 ……是因为我跑得太用力导致的瞬间脱力吗?我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闭了闭眼、平 整了一下呼吸再睁眼望去,映入眼中的依然不是习惯的家乡街道风景。 「……我怎麽又……回到这里来了?」 我绝望地望着那条已经染上点点血迹的红砖步道,还有两旁随风摇摆,华丽壮观有如 花瀑布般的大片枝垂樱。我又回到垂樱街上了,而且—— 「是我的错觉吗?这里……好像变得比刚才更暗更冷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无法抑制自己的身体因着窜上背脊的寒意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 拉回了意识的还是从身後传来了,遥控车急驶而来的声音。 反应过来时就照着先前做过的侧身闪过了那台有如用男性屍体的头部制作成的「纯手 工玩具车」,接着是——要再度转身闪开那群玩着捉迷藏的孩子。 擦身而过时,那同一个孩子果然……在四周躁动不安摇曳着的粉色枝条中穿梭着,踩 着染血的红砖街道忽地回过头,朝着我望来那一眼。 那一眼当中带着更为强烈的嘲弄和兴致勃勃,在那一刻,我猛地明白了那个孩子包含 在那一眼中的未尽之语: 「你没办法逃离这里的。」 似乎也是那一眼刺激得方才被我强行压下来的不安和恐惧一下子冲破了内心的忍耐极 限,接着,我开始崩溃地——疯狂地拔腿狂奔,努力往红砖步道那一端的路口冲去。 「不是的,不会的……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家!」 ※ ※ ※ 我数不清自己在崩溃之後到底重覆了几轮同样的过程。 只知道这条在午後看似阳光灿烂的垂樱街在一轮一轮的逃离过程中,一点一点显露出 宛如妖魔鬼怪横行的异界的真正样貌,而街道上的孩子与此同时也变得完全看不出人的样 子了。 到了几乎所有目所能及的一切都起了剧烈变化的那一轮时——我仍旧在意识到自己回 到了垂樱街的深处後,很快地朝着另一端的路口大步奔跑起来。 擦身而过的是人头制成的玩具车,玩着捉迷藏的孩子们这时身上已经换上了宛如跑错 时代一般的和服,接在脖子上的并不是人脸,而是一张张的金毛狐狸面。 队伍最後的那道身影依旧会在闪避碰撞後,猛地扭过头,朝着我露出带着讽刺意味的 笑容,而後又会跟上其他人的步伐—— 带着一丛丛青蓝色的狐火一起穿梭在道路两旁瀑布般的枝垂樱之间。 稍早时还只是感觉这条街道有些昏暗,这时街道上的景致却已经完全转为入夜後。只 要稍稍抬起头就能看见黯淡无光的夜空,在那片深黑中似乎还潜伏着什麽随时会张牙舞爪 地将人撕碎的危险存在…… 然而,这条入夜後的垂樱街上却还是亮着光。 街道各处的光源不只是来自捉迷藏的狐面孩子们周身的狐火,还是来自於……那一盏 盏不知道什麽时候被挂上的纸灯笼。 错落在带着粉色花朵的樱枝间的纸灯笼被跳动的狐火依序点亮了,搭配起那些在樱树 下若隐若现的,彷佛戴起了「花斗笠」般的古民家,要是换个时间地点,我说不定还会赞 叹起这幅光景的美丽。然而—— 在现下的氛围中,我只觉得枝垂樱随风摇曳的枝桠像极了从四面八方而来,想要抓住 我让我永远留下的手臂。因此就算已经筋疲力竭,还是努力挤出身体里最後一丝力气,努 力朝着路口处奔跑着。 尽管在过去的几轮中,跨出那一步後迎来的不是一阵强光就是一片黑暗。 尽管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外,已经变得像是隔着一层薄纱似的,稍早前还能清晰看见 的、存在於我认知中的「正常」世界的景物全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就算再度抵达路口处,真的能穿过那层薄纱回到熟悉的路上吗?诸如此类的想法在脑 海中浮现一瞬就立刻被下意识抹去。 ——没事的、没事的!还来得及,我还没有真正受到伤害,或许这轮过去我就能真正 离开这里,真正安全了呢? 我一面大口喘着气,小心地躲开突然滚到脚下的眼珠弹珠,也回避着追随着眼珠弹珠 而来的巨型野干群。 野干们一来到红砖步道的中央,继续玩起打弹珠的游戏,血迹立刻就从游戏场地中扩 散开来。无论我以多快的速度奔跑着,过没多久脚下的触感还是变得黏腻了,稍稍低头一 看才发现自己仍旧踩上了血迹。 只是我已经顾不得那些血迹是不是会对之後的我造成什麽不良的影响了,脑海中只剩 下了「跑!继续跑!我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继续、继续迈步向前。 接着瞥见了一旁树下正在玩着踢球游戏的孩子们,祂们这时全都长出了兽耳兽尾和尖 锐的牙齿爪子,直勾勾盯着我看的同时,那张血盆大口还会对我扯开似乎别有用心的笑容 。这群孩子的话—— 正因为在前几轮中已经见到了祂们玩着的那颗「球」的真面目,我在经过那段路时一 直注意着「球」的动向,毕竟我可不想再一次……被那颗似乎是将许许多多砍下的人类手 脚揉搓成团的「球」缠上了。 上次一不小心被那颗「球」上的手缠上、被抓住衣摆後,虽然我很快就用撕破衣服的 方式摆脱了它,但随後拾起了那颗「球」的孩子……定定打量着我的手脚的目光实在太让 人发毛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平安无事地从玩球的孩子们旁边通过後,再来是女孩子们的区域。 和男孩子相较之下,这些女孩们的面貌还算是正常,乍看之下只是身上换上了华丽的 振袖而已,但再仔细一看会发现每个人都长着一双细细长长的狐狸眼,身後也隐约有狐尾 的影子闪现。 女孩们玩着的游戏,和男孩子相比,只能说是——毫不逊色。 本来以为只是单纯的跳房子,接近一看才发现「房子」的每一格中画上了不同死法的 人形……被分屍、上吊、撕扯、生吞、剥皮,明明是惊悚的内容,拿粉笔的女孩子却还能 在画的同时咯咯地笑着。而後又抬起头,似乎很期待看我一不注意踩进这任何一格中。 ……这里也必须小心经过才行! 而唯一经过的方法就是从「房子」的旁边绕过,但这麽一来就免不了直接看见另一群 女孩子们到底是拿什麽东西玩着换衣游戏。 ——是一具具或许是为了换装方便,而被依照头、躯干、四肢的区别切割了的「屍体 人偶」。 其中一个女孩子正在为自己的「屍体人偶」套上可爱的洋装,一面对玩偶自言自语地 说着话的样子像极了一般的小女生,然而手上却沾着乾涸的血液…… 在换衣游戏区打扮完成的屍体人偶会被它的主人带到前方扮家家酒的茶会中。 众多衣着华丽、似人非人的狐狸女孩聚集在一起,拉着人偶的手,操纵着它们拿起餐 具做出类似「进食」的动作。要是动作太不自然太滑稽的话,又会一起发出尖锐的哄笑声 。 我努力尝试着让自己不受到女孩们笑声的影响,在两侧摇摆的枝垂樱中,奋力地跑向 路口。 没事的、没事的……都已经到这里了,以我玩过的那款游戏来举例的话,能够改变的 物件都已经变化过一次了,只要跑完这一轮,说不定就能迎来这个「回圈游戏」的结局了 。 我……大口喘着气,硬是驱策着快要倒下的身体前进,即使每一条肌肉都因为过度运 动而酸痛不已,似乎快要没有力气继续跑下去,还是努力用这样的说法想要说服自己。 尽力去忽视「那一类的游戏几乎都会迎来被妖魔鬼怪吞噬的坏结局」这一点。 我抱持着「不想被留在这种地方、想要离开想要回家」的期望,跨出那最後的一步, 试着想穿过那层薄纱回到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那条正常的道路上。然後—— ※ ※ ※ 「……我怎麽……还是又回到这里了。」 因为期望落空而一下子脱力、瘫倒在红砖步道上的我,感到绝望之余,随後又因为从 身後传来的声音,猛地跳了起来—— 「请问……您好像需要帮助的样子?」 三 无论是谁,意识到有某种危险存在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後时,都还是会被吓到的吧 ? 被吓到时,无论那人当下是什麽样的状态,想必还是会从体内挤出最後一丝力量努力 挣扎吧?就算有时只是看似对现况没什麽帮助的……尖叫、毫无章法的捶打、胡乱逃窜, 这就是明知前方只有绝望却还是拼命求生时的人的样子啊。 过去玩着电脑上的恐怖游戏时,我已经在游戏主角身上不只一次看过诸如此类的表现 了,当时还能吐槽着是主角的体能过人或游戏设定太夸张,却没想过某一天当自己面临类 似的情景时……自己的表现也和他们大致相同。 ——明明已经被这条诡异的垂樱街弄得崩溃又筋疲力竭了,本来已经双脚无力跌坐在 地上,却还是能在身後突然传来声音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又涌现出一股力气…… 我猛地从原地跳了起来。 「谁?什麽啊?想把我做成玩具就直说啊!」 连带的被困在这条街上所累积的负面情绪一下子也随着那点力气发泄出来,我几乎是 对着身後的发声者……或者该说是对这条垂樱街上的一切破口大骂起来。 「只会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段算什麽?要对我动手就直接来吧!我已经受够了!不要 再玩弄我了!」 然而这种危急情况下硬挤出的力气毕竟还是不持久,光是跳起来骂人似乎就已经是我 的极限了。 几秒钟过後不只是一下子泄了气似的变得再也挤不出半句话,我更是再度跌回了地上 。而就算是我以自己的方式挣扎过了,这条街道却彷佛什麽没有变化都没有。传入耳中的 还是似人非人的孩童们或远或近的嬉笑声,四面八方的枝垂樱无风自动,我那一点挣扎唯 一带来的小小变化……似乎也只有我改变了跌坐在地上的姿势而已。 ……不对,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随着姿势的变化,我也终於看清了那位发声者的样子 。 「您——」 大概是被我刚才的那一长串发言骂得愣住了,原先位於身後、如今已经在视线前方的 那位青年,单手维持着想拍拍我的肩膀的姿势,就那麽呆站在那里。 没过多久又像反应过来似地,缩回了探出的手,改成了紧紧抱着怀中的素描本,低下 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本来还以为这名青年和这条街道上的那些东西是一伙的,毕竟在我的认知中,这个 年代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怎麽会有人——在平时的生活中还穿着和服和木屐呢? 要说是先在附近出席了什麽重要场合才穿着过来的也说不太过去。 与常被用在那些重要场合上的沉稳颜色不同的是,面前的青年身上的和服是极为鲜艳 的红色,那种颜色总让我想起过去母亲在庭院中种过的那种名为「初红」的红色叶牡丹。 还有,就算不论那一身奇特的打扮,让我更觉得害怕的是青年额头上的那对……昭示 着非人身份的「鬼角」。 身上的红和服再加上那对鬼角,「赤鬼」——这个时常出现在各种古代传闻怪谈中的 妖异形象立刻从记忆中被挑了出来。 在那许许多多故事中分明都被描绘成力大无穷、会杀人食人的凶恶存在,但如今那样 的存在却就这麽被我的三言两语……骂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了? 等等……真的会这麽容易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麽那些活在过去传说中的武将就不需要制定什麽战术去和「鬼」比 拼武力了,也不需要赌上性命的去退治「鬼」了,只要所有人聚到「鬼」的家门口一人骂 一句……鬼就会吓得逃跑了? 可是……不对,不会是那样。我可能弄错了什麽——在青年一动不动呆站在原地的这 段期间,我也从方才的崩溃和惊愕一点点恢复过来。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困惑,这也让我 重新打量起面前的青年。 正好,那名青年也像是想通了什麽事地,带着一脸的恍然大悟抬起头来。 视线才一触及我的眼睛,他就又匆匆忙忙地将手探向额头。一边将……那对鬼角拔了 下来,一边笑着对我解释着: 「啊,我知道了——您看,这个角是假的喔,这样拔一下就可以拿下来了。」 我仔细一看,发现那副鬼角上还连着像是透明发箍一样的东西,这时一看反而觉得是 什麽百鬼夜行主题的扮装游行活动中会出现的塑胶道具了……真奇怪,我刚才怎麽会因为 这种东西心生恐惧呢? 接着——在我做出任何表示之前,那名青年又先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和服,向着我 弯下腰道歉了。 「叔叔,真的很对不起,刚才好像吓到您了。您不用害怕,我是人类喔。不是什麽会 对人类动手玩弄人把人做成玩具的妖魔鬼怪,向叔叔搭话也只是觉得叔叔的脸色很不好, 想问问叔叔需不需要帮忙而已……真的!」 我还来不及追究对方为什麽会在这麽诡异的地方特意做出古怪的打扮,听了对方那番 宛如将我刚才的骂人言论挑出重点排列组合後的道歉後,倒是先觉得愧疚了。 再看看眼前的青年,明明还是同样的和服,或许是去掉了鬼角的缘故,那种非人的诡 异感已经完全淡去。 而且青年从刚才开始怀中依旧紧抱着那本素描本,这种现代感十足的东西更让现在的 他看起来……已经不是什麽危险的存在,只是个兴致勃勃地做着角色扮演的普通人而已。 这麽一来,除了愧疚……也让想起自己刚才举动的我渐渐尴尬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 脸红,我只好装作轻咳一声,顺手遮住脸:「……我也该说对不起啊,我刚才太激动了, 也吓到你了吧?」 「嗯,是有一点。」 这种时候为了顾及对方的面子,不是应该要回答「没有」或「没关系」的吗?不过看 着青年脸上那温柔的笑容,我忽然意识到,就算回答了「有一点」,青年实际上也是不太 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这让我觉得更尴尬了,连忙再次假装轻咳:「好了好了,那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不是 问我需不需要帮忙吗?」 在青年好奇的目光中,我继续厚着脸皮提出了要求: 「能不能请你把我扶到远离这片血迹的地方去?我想好好休息一下,只是腿真的累到 抬不起来了——」 ※ ※ ※ 意识到这条垂樱街的异样後,每每在回圈中回到街道深处後就想着往路口冲去的我再 怎麽都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主动往街道更深处迈进的时候——虽说是在青年的主动带领下 。 当我向他提出「希望扶我一把」「想休息一下」的要求後,青年几乎是马上回应完「 那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就扶起我自顾自地穿过了街道最深处的那片——由枝垂樱形 成的帘幕。 本来能远离街道上那些血腥的场景应该是好事,但不久前的遭遇已经让我对枝垂樱的 印象带上了阴影,这麽近距离的观赏着那些带着满满花朵的枝条,还是让我不免忐忑起来 。 ——这家伙……既然也是人类的话,处在同样的场景下都不会感到害怕吗?还有,他 到底要把我带到什麽地方去? 不过没多久後我就得到了答案。 穿过那片垂樱帘幕,接在染满血迹的红砖步道後方的是,某座曾经建在这里的神社留 下的那由白色石板拼成的参道。 ……之所以会说「曾经」是因为无论过去在这里建起过多华丽的大神社,从参道的规 模来看应该占地百坪不止吧?然而无论是斋馆、社务所、参集所、水手舍、拜殿本殿或祭 器库,全部都被拆到连个影子都没剩下,地上只留下了石造的台座。 说出「我想叔叔在这里应该会感觉舒服一点」後,青年就在从位置看起来大概是原先 的水手舍所在之处的台座上扶着我小心的坐下了。 我看得出他还不累,但不知道是不是顾及我的状况,他自己也像是陪着我一般在一旁 坐下了……紧接着,他翻开了从见面以来就紧紧抱在怀中的素描本,并像是变魔术似的— —从那身和服的衣袖中掏出了好几只削尖的铅笔。 「真可惜呀,要是能在这里被焚毁拆除前就先过来的话,就能画得更尽兴了……啊, 可是也没办法呀,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嘛。」 听着青年边举起铅笔横在眼前边呢喃着,尽管还没有完全放下对这个诡异地方的戒备 ,我还是忍不住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环顾了一下眼前的风景。 老实说,以满开的枝垂樱作为镇守之森环绕着的此处,假如是在过去神社还在的时候 ,从这个角度说不定真的能看见很不错的风景。毕竟光是在想像中,富丽堂皇的大神社被 宛如豪华装饰布幕的满开樱枝左右簇拥着的画面——就已经足以让人被那种美和高贵触动 心弦了,要是换成情感丰富一点的人,说不定还会在被触动心弦的那一刹那落下泪来。 会是如此教人感动的美景——想到这里,我也不禁有点赞同青年的喃喃自语了。 「确实是啊……听你说的,这里发生过火灾吗?」 青年看起来似乎很了解这里的样子,就算手上已经开始动笔作画,也还能有条不紊地 回覆着: 「据说是人为纵火啊。」 听青年说——这座神社的祀神本来是一位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笑容的老奶奶神明,那位 神明会在收下信徒的五元钱作为与信徒结下良好缘份的证明後,为信徒尽可能实现愿望。 无论是原本对画画兴致缺缺的人想要完成栩栩如生的作品、不受欢迎的人想要朋友,或是 希望病危的家人能在一夜间奇蹟康复,那位神明好像都能做到的样子。 「唔,虽然那位神明听起来几乎什麽愿望都能实现的样子,不过後来,有位信徒许了 一个很不得了的、充满恶意的愿望时,无论在赛钱箱里投入多少五元钱,神明都绝对不会 让那样的愿望实现。好像就是因此招来的怨恨,然後被……纵火。」 纵火者几乎烧毁了境内的每一栋建筑物,灭火後剩下的部分也考量到倒塌的危险而全 被拆除。据说本来信徒们还有意在原址重建,但重建计划最後却因为不明原因不了了之。 「要是当年顺利重建的话,这里……还有下面那条街道,说不定就会是不同的样子了 。」 虽然嘴上说是这麽说,但当我在稍晚查看青年素描本上的内容时,简直是大吃一惊。 不只是因为青年的作画速度飞快,在讲述焚毁神社过往时已经几乎完成了这个地方的 素描图,还是因为青年在这之前绘制的那些——垂樱街各处的光景。 「……你是……特地来这里『写生』的吗?画了这麽多——」 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用「写生」这个词,毕竟素描本上的内容和我看见的有极大的差 异,要不是之前曾经从青年口中听见那样的感叹,我还差点以为青年是把自己想像中的「 不同的样子」画下来了。 对於我的猜测,青年浑然不知。他只是笑着停下笔,回应了:「嗯。我也是偶然在常 去的网站上看到这里的传闻的。」 「发文的网友把这里说成是一条『开着满满的枝垂樱,但居住在这里的小孩子却总是 想杀死外人』的危险街道。那位网友本身好像是个敏锐的人,进入这里的第一时间就察觉 到孩子们对自己的敌意,及时退了出去」 不过——青年说。 「我从知道这里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想来这里画画了。」 四 「垂樱街」——尽管那只是误入其中的我随便给予这条诡异街道的称呼,但或许是因 为这里的特徵实在是太鲜明了,就连青年口中的那位网友都用了这个名字……在名为「妖 异之邦」的网站上发布了「垂樱街怪谈」这麽一篇文章。 那位在「妖异之邦」中有着izumi这个网名的网友,在文章中描述的经历和我有些相 似。 izumi似乎是因为旅行来到这个地区,某天在旅馆中用过午饭後,闲来无事出门散步 ,却闯入了这条种满了枝垂樱的街道,还见到了那些开开心心玩耍着、尚且看不出和正常 人有什麽不同的孩子们。 ……izumi在现实中或许是作家或编辑之类的身份吧?我搜尽内心词汇却还是只能以 三言两语来描述的垂樱美景,根据青年的回忆,izumi在整篇不到三千字的文章中竟然用 了接近三分之二篇幅来形容。他或许是想藉此来表现出自己发现这处世外桃源时的震撼吧 ? 而在剩下三分之一的篇幅的起始处,izumi写出了—— 在这处世外桃源中待得越久,也为了离开後能以文字描述记下而仔仔细细观察过每一 个孩子之後,他内心到底有多不安。 尽管那时头顶上的天空依旧明亮,身体也被午後的阳光照得暖洋洋的,透过垂樱的枝 条倾泻而下的光斑游移在孩子们欢笑的面庞上,izumi却越看越觉得那一张张……眯起眼 微笑着的面孔,像极了狐狸面具。 ——如果真的是狐狸的话,现在所见的一切说不定都只是障眼法,继续沉迷下去的话 ,说不定……到最後会无法回头。 虽然没有办法印证自己的猜测,izumi还是因为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 但或许是过去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那些非人的东西知 道自己已经「发现了」,所以除了那身冷汗之外,他表面上还是按兵不动……装出一副只 是换个方向继续欣赏街道美景的样子,脸上轻松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改变,却只有他自己知 道,此时每踏出一步身体都是紧绷的。 izumi一直装作「什麽事都没发现」的样子,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朝着街道的出口前 进。 因为也清楚「一旦和那一类的东西对话过、有了接触的话,後续情况绝对会变得麻烦 」。 所以就算刹那之间整条垂樱街随着内心浮现出「想要离开」的想法逐渐变得诡异…… 像是四面八方开始有冷风吹来,还被孩子们以看猎物的眼神凝视着,izumi还是一言不发 。 躲开那个在出口前故意向着自己撞来、引诱自己开口的孩子後,踏出最後一步的 izumi终於又看见了来时的风景,踩在熟悉的街道上——他终於成功逃离了那条陷阱般的 垂樱街。 确认自己已经安全之後,izumi才感觉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缓缓地转过身一看时… …那条延伸到诡异街道去的红砖步道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与记忆中相符的那片什麽都 没有的垂樱林。 就在izumi正要怀疑自己只是作了一场白日梦时—— 「明明是人类却能从这里逃走,真是太过份了。」 耳边传来了孩童边咂着嘴边这麽说了,似乎很遗憾的声音——文章也到此结束。 即使身为发文者的izumi没有再接着描述自己听见孩童声音後发生了什麽事,但从这 篇文章还能出现在网站上的这一点来看,那大概是虚惊一场吧——毕竟他已经成功逃离了 那些妖怪设下的陷阱,妖怪们也没办法再对他做什麽了,只能透过还能传出的「声音」来 表达祂们的不满。 所以他最後还是平安回到寄宿的旅馆中了。 并且……或许是在当天?几天後?一个星期之後?好好整理过内心的情绪後才打开电 脑,写下「垂樱街」的事并发布在那个名为「妖异之邦」的网站上——然後,又被青年看 见了。 而青年——这家伙读了文章後的反应,真的是正常人吗? 他非但没有被文章後三分之一中的描述吓住,反而是被占用了文章三分之二篇幅的垂 樱街美景吸引了。就算知道那个地方的危险性,还是想到那个地方去画上一整天的画。 而且是要偷偷的去。 从青年有点不好意思的坦诚中,我得知青年本来似乎想瞒着他一位从小到大的友人, 一个人悄悄的前往又悄悄回去的,毕竟他前阵子因为去了某个危险的地方才被那位友人念 了一顿。不过…… 虽然他从来没有直接向那位友人提起,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友人是不是看过「垂樱街 怪谈」那篇文章而已,可是——就在青年决定出发的前几天,那位友人却自己提着一大袋 东西过来了: 「要到那种地方去的话,扮成妖魔鬼怪可以避开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个给你。 」 「咦?」 那位友人的声音中除了笑意,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无奈感。 「你的话……就扮成这样如何?」 青年打开袋子一看,发现那是件与「初红」叶牡丹同色的鲜艳红和服、搭配的足袋与 木屐,还有——连着假鬼角的透明发箍。 那是「赤鬼」的装扮。 ※ ※ ※ 听到那里,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越是翻看青年的素描本,将上面的画与我在那一次一次的回圈中看见的危险物作着对 照,我就越肯定自己的猜测。 但或许是稍早前已经崩溃过一次了,再度体认到这一点时,我却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变 得异常的平静……又或许是那些图画的作用呢? 尽管受限於青年携带的作画素材影响,只能以黑白两色来呈现画面,接二连三映入眼 中的每一幅画也不知道为什麽——似乎透出淡黄色的、让人心安的光晕,出现在画中的也 尽是悠闲温暖欢乐的场景。 扮成妖魔鬼怪,也被这条街道视为妖魔鬼怪般接纳的青年,以栩栩如生的画技在素描 本上描绘出的,这条垂樱街的样子是—— 温柔和谐又缤纷华美的。 如果是不被带着敌意检视着的对象的话,原来能看见那样截然不同的风景……是完全 相异的待遇。 「根本就是古代贵族的盛会」——才看了几张图,这样的形容就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但随及我又意识到这麽说可能还不够贴切,毕竟担任这些画面主角的并不是由人类划 分阶级而出现的真正贵族。 只是……长着狐耳狐尾一看就不是人类的孩子们而已,却有如玩着集体角色扮演似的 模仿人类穿得华丽雅致,什麽十二单衣、狩衣直垂都出现了。衣服上还装饰着大片的缝箔 ,仔细一看全都是樱花的图样。 是为了与街道两旁盛大绽放的枝垂樱相呼应,才刻意换上了这样的服装吗?我不确定 。 只知道在青年的画中,那些为我带来恐惧感的枝垂樱,不只是帘幕,也成了一顶顶的 花斗笠似的,摇动间纷纷罩在了玩耍的孩子们头上。 那到底是不是我的错觉呢?我从青年的画中感受到的是——这整条街道的枝垂樱,似 乎是以这种方式在守护着每一个开开心心笑着的孩子。 孩子们在每一幅画作中,向着作画者投来也并非是面对着我时那种紧盯猎物般令人毛 骨悚然的目光。 脸上绽放出的也都是在看着远道而来的珍贵客人似的善意亲切的笑容……虽然还没问 起,可是注意到这一点时,我就意识到青年大概和我不一样,是不会被困在这条街的回圈 里的,想要离开一定随时都可以。 就是因为有这麽不同的待遇,这家伙就算乍看之下处在和我一样的街道上,却不会… …或者应该说也没有理由感到害怕。 这条街在他眼中,收起了所有带着「敌意」和「恶意」的部分。 最大的不同就在於,连非人的孩子们手边玩着的游戏内容都和我在回圈中看到的不太 一样了。 那辆可怕的人头玩具车变成了似乎是由某位厉害机关师制作的,宛如实物的木头乌龟 。从乌龟旁跑过的捉迷藏孩子们,在灿烂的阳光下,衣服上的缝箔想必也一闪一闪的反射 着光。 错落在花枝间的纸灯笼同样被点亮了,但可能是因为外观上画了许多鸟兽戏画风格的 狐狸捉迷藏图,这时给人的感觉又不太一样了。 那会是谁看了孩子们快乐跑跳的样子,为了留作纪念才提笔画上的吗?无论如何我也 不得不承认……看起来还真是温馨啊。 宛如花斗笠般的枝垂樱接着又罩到了玩着弹珠的孩子们头上,偶尔有几片花瓣落到了 弹珠上,就会融入弹珠表面成为花形的装饰。 要是落到了从旁边滚过的蹴鞠上,就会变成更大片的樱花、甚至是樱枝图样。 花斗笠也落到了端着看起来很高级的漆器,拿花瓣做成「花食」玩扮家家酒的女孩们 ,还有以大型的人形净琉璃木偶玩起换装游戏的女孩们头上。价格昂贵的玩具搭配着那一 张张无忧无虑的笑脸——看起来真的像极了那种在古绘卷中登场,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角 色。 再来是……青年在描绘玩着跳房子的狐狸孩子们时,格外细致地临摹了那些孩子在地 面上画出的「房子」。 ……用「房子」来形容应该也没错吧?毕竟无论是斋馆、社务所、参集所、水手舍或 是祭器库,广义来说也的确是种「房子」。而在跳房子游戏的终点处,虽然是粉笔的线条 却还是尽其所能的画出了——和前面的「房子」相较之下又大又华丽的拜殿和本殿。 我没什麽证据,但才刚从青年那里听说了那样的事,也不免让人猜测起……这难道是 指被纵火烧毁又被拆得只剩基座的,那座曾经立在此处的神社吗? 怀抱着些许的疑惑,又翻过下一页时,这一次我完全愣住了。 「这、这是——」 那似乎是青年……试着想用地上的粉笔画来还原未能亲眼看见的神社场景而弄出的成 品,宛如黑白老照片的图上有着富丽堂皇的本殿建筑。光是如此本来还不至於让我太过惊 讶的,然而—— 在画中的本殿前方,还有两道极为清晰的人影。 一道是脸上带着慈祥笑容,穿着小纹普段着和服的老奶奶,旁边不知为何还标上了「 糸枝」两个小字。「糸枝」?让我来联想的话,我记得的确有个枝垂樱的品种名是「糸枝 垂」。 另一道则是留着长直发,有着年轻美丽的面孔……身上是一袭华丽的振袖,也笑得很 开心的女性。 也不知道为什麽,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样貌,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前阵子从刚进入公司 的年轻後辈口中听过的某个怪谈。 那个怪谈的名字——刚好就是「枝垂樱之家」。 怪谈中,原先是荒芜农田的地点,一夜之间突然多出了一大片的枝垂樱林,还有那间 几乎要被花朵淹没的奇怪杂货店「枝垂樱之家」。 身为杂货店店主的慈祥老奶奶,还有自称为老奶奶孙女的美丽女店员会向踏入店里的 顾客们推销有着各种不可思议能力的商品,每一样都只要「五元」的结缘钱就能带回家— — 然而,当顾客们将商品带回家後,随着使用次数逐渐增加,怪事也接连不断地在周遭 发生—— 有名留着黑色长直发、身上穿着华丽的樱红色振袖,脸上却戴着朱色般若面具的「面 具女」,身影频繁地在那些怪事中被目击,甚至会在每一位顾客最终「不听忠告」地将商 品「用完」後夺走顾客的生命—— 为什麽呢?明明毫无根据,我却莫名其妙地有种强烈的直觉:那位面具女,和眼前画 作中笑得很开心的人,应该是同一位……而且,我总觉得如果请面前的青年画出杂货店「 枝垂樱之家」的内部样貌时—— 店里的老奶奶和女店员,或许会和眼前画作中的两人有着同样的长相。 尽管没办法证实,对着这幅画我忽然有股灵感:怪谈「枝垂樱之家」和现下身处的这 条「垂樱街」之间或许有着某种关联,甚至……根本就是同一组人马弄出来的事。 如果、如果是那样——等待青年回应的过程中,我脑中已经有一大串想法闪过。 要是踏入这条「垂樱街」的我形同是那些进入杂货店「枝垂樱之家」的顾客的话,和 这条街上的孩子们有了接触的我,和买下商品时的顾客或许也是能对应上的——我们都以 某种方式结下了「缘分」。 这份缘分绝对不是什麽善缘。 买下商品的顾客在怪谈中无一例外的,会在内心的慾望驱使下「一遍又一遍地」使用 商品,直到「用完」後被杀害的那一天;和我一样误入这条街道又和孩子们有了接触的人 ,则是会在回家的希望驱使下「一遍又一遍地」走过越来越危险的场景,直到某一遍时大 概也会落得被杀害的下场——这也勉强对应上了。 印象中听那位後辈在聊起「枝垂樱之家」怪谈时说过这麽一句话:「或许从一开始避 开死亡结局的方式就是完全不要使用那些商品吧?」 这条垂樱街也是一样的,那位在网路上发布了「垂樱街怪谈」的网友不也亲身证实了 「一旦和那一类的东西对话过、有了接触的话,後续情况绝对会变得麻烦」,所以只要从 最一开始不去对话也不接触的话,其实还是能平安离开这里。 ……不对!更追根究柢一点的话,一切不都是从进入了不该进入的地方开始的吗?所 以要是不踏入店里就好了,要是我不在散步途中因为好奇心进入这条街道就好了,毕竟这 种地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 「根本就是恶意满满的,针对人类设下的陷阱啊!」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从我的手 上接过了交还的素描本的青年,终於再度开口:「我的那位友人……提着这些东西过来的 时候,其实还对我说了很多事。」 以「赤鬼」的样子伪装起人类的身份的青年,完全感觉不到整条街上针对人类的恶意 ,从一开始就进不了陷阱。 他这时似乎也只是单纯想解释「自己为什麽会画下那幅画」而已,给出的说法却阴错 阳差地给出了这一连串的……总是伴随着枝垂樱出现的恶意与敌意的根源: 「像是刚才说过的,这里的神社、神明和火灾的事,还有那位神明似乎被称为『糸枝 大人』的事,我其实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喔。」 「他真的很会……『收集资料』,明明就是那麽久以前的事,连我都知道就算翻阅当 时的文献也找不太到什麽纪录,可是,他还是能查出——」 「神社遭到人为纵火时,有位原先是孤儿,被神明收养後住在神社里的女性来不及逃 出,她就这麽跟着那些失去父母後被神明养在神社范围内的小狐狸们——」 「一起成为了非人之物。」 有了那样的缘由,也难怪从此以後会对接触到的人类……充满恶意和敌意。 我还在愣愣地消化着这件事,平静地认知到「我已经回不去了」时——青年也不知道 是从自己那些话中意识到了什麽,忽然又沉默了下来,低下头盯着素描本上的图画一脸若 有所思。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听到那里,并且再三从得知的内容中确认过,那时的 我已经有点认命了。但再一次出乎我意料的是,青年思考了一阵子,再度抬起头时,竟然 说出了那样的话: 「叔叔,我刚才好像忘了问了……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叔叔是不是被困在这个 地方没办法离开?」 注视着我的那双眼睛十分的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应该可以帮叔叔平安离开这里。」 五 「……这真的没问题吗?」 尽管已经知道了这条垂樱街以及怪谈中的杂货店「枝垂樱之家」会出现的可能缘由, 也隐约明白这处神社遗址大概也不会是什麽完全安全的地方……之所以能够安然无恙的待 到现在可能只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刚好不在而已。 然而,正因为这里非但看不见那些骇人的狐狸孩童,四周花开得太多太沉的垂樱又将 这里隔成了一个独立於那条街道之外的隐密空间,我内心其实已经私下将这里认定成是游 戏中的「安全屋」一般的存在了。 既然是「安全屋」……必须要离开的时候,以人之常情来说还是多少会犹豫一下的不 是吗? 毕竟明明知道「安全屋」之外是充斥着诡谲之物的场所,这麽做形同於是主动放弃了 平静投向危险。 即使以游戏的说法,我「在安全屋中得到了充分休息,体力也几乎恢复了,还得到了 有利於前行的『新装备』」,无奈的是先前被困在不断回圈的街道时带来的阴影实在太重 ,让正站在安全屋门口的我还是不禁怀疑起来: 「这麽做真的能让我平安离开这里吗?」 青年似乎也画得差不多了,抱着素描本、理了理身上的和服似乎就准备和我一起离开 这里,对於我的询问又再度笑着保证了「嗯,这次叔叔就不会有问题了」,但我还是一直 安心不下来。 ……是因为这一身的「新装备」。 这身「新装备」——说得好听一点是在纸上穿了洞,可以挂在脸上和手上的「面具」 以及「假爪子」,实际上也不过就是画上了鬼面和爪子的三张画纸而已。 只不过是身上多出了这三张单薄的纸,就能够达到青年口中说的「欺骗这条街道,让 这条街道认为我也是妖魔鬼怪的同类」的结果吗?我对这件事抱持着深深的怀疑。 不久之前,从我们之间的对话中也不知道是注意到了什麽蛛丝马迹的青年,不只是猜 出了我「被困在这条街道」的事,还马上认真的表示「应该能帮我平安离开」。 「叔叔你……不小心和这里的东西有了接触对吧?然後因为身为人类,就没办法从这 里逃走,直接被困住了对吧?虽然我不清楚其他细节,不过如果照我那位友人的说法」— — 青年指了指身上的红色和服,又指了指戴回头上的鬼角发箍。 「既然扮成妖魔鬼怪可以避开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那就这麽做做看吧。叔叔,交给我 吧!」 怎麽做?在现在这种地方,他又要怎麽弄来那种像角色扮演一样的道具啊……我正想 问,就看见眼前的青年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素描本翻到了全新的一页,快速地在上面画了 起来。 「你——」 没过多久,看着画纸上渐渐成形的物体,我就明白了青年的意思。能够画出那些温暖 温和的画作的手,这时绘出的却是栩栩如生彷若实物般的、狰狞的黑色鬼面。先画出鬼面 的草图再细致描绘每一个部份,为大大张开的嘴一颗颗添上獠牙後,接着勾勒出因为愤怒 而圆瞪的双眼。五官绘制完成後,接着又在额头上加上鬼族象徵的「角」。 「完成了!叔叔。抱歉啊,因为这次只带了这种笔,所以只能画出『黑鬼』的脸,不 过还是想请叔叔戴着试试看。」 我那句「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根本来不及出口,只是木讷地接下青年从素描本上 撕下,还在双眼和双耳处穿了洞的「鬼面具」戴上。 也还来不及再确认什麽,青年端详了几眼之後,就又很快低下头,继续在素描本的空 白页上动起笔来: 「没办法呀,总觉得还差了一点东西嘛,那这次就来画……爪子好了。」 我知道青年的作画速度很快。 於是再一次的,在吐槽的话语脱口而出前,那双由青年画出的,随时在纸上动起来了 也不奇怪的黑色爪子就套到了我手上。我总觉得自己脸上和双手多出这些粗糙的「新装备 」的样子一定很可笑,但来回打量着自己的作品的青年却笑着点点头: 「这样就没问题了。叔叔,现在你看起来已经完美的伪装成妖魔鬼怪了,接下来应该 就不会再被困住了。」 「我是『赤鬼』的话,叔叔你等一下就扮成还不太会变成人的样子的『黑鬼』好了。 」 我在那一刻真的有一瞬间後悔起,自己竟然相信了青年「能够帮我平安离开这里」的 说词——就算这些东西在画纸上看起来那麽逼真,但这麽随便的着装方式,真的不会有问 题吗? ……事到如今也只能穿过这层由枝垂樱构成的帘幕来确认了。 反正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我继续留在这里,或是被街道的恶意杀害、被做成玩具的时 间提前了而已……於是仍旧忐忑不安的我,犹豫到了最後还是在叹了口气过後,选择离开 这个「安全屋」回到铺着红砖步道的垂樱街上。 ※ ※ ※ 而後——不知道该说是在意料之中的,还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再一次进到已经走过不 知道多少次的那条街道的我,最终看见的是,和青年在素描本上描绘出的一切如出一辙的 场景。 那股针对人类的恶意还真的褪去了,我很惊讶。 「原来你的画还真的有效啊,明明是这麽粗糙的面具和假爪子……」 就在我对眼前展现出的光景啧啧称奇又感到震惊的同时,余光瞄到视线范围内出现了 一抹红色的身影。 一身艳红和服的青年也穿过了那层帘幕,伴随着喀哒喀哒的木屐声走上那条红砖步道 。 他的步伐怎麽会那麽轻快呢?我愣愣地一看,他抱在怀中的素描本又翻开了崭新的一 页,还有脸上那种既兴奋又期待的表情,这难道是—— 「你已经画了这麽多,还要再继续画下去吗?」 「嗯,叔叔你一开始不是就知道了吗?我是来这里『写生』的啊,那麽,没办法呀, 好不容易来了当然就是要画到尽兴为止。」 说着,青年还真的又开始——边散着步边在素描本上涂涂画画起来,显然是已经准备 要再次沉浸到绘画的世界中。 我还以为他会就这麽一路不停的画着直到抵达这条街道另一端的路口,没想到才落下 没几笔,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抬起头来,对着我笑了: 「对了,叔叔——其实我能够『画物成真』喔。」 和刚才的情况一样的,因为青年眼中过於认真的神色,我还是分不太出那到底是不是 青年的玩笑话。 ……也和先前一样的,就算身上那麽单薄的「新装备」真的像青年所说的起了作用, 这一次的我却还是因为他那番话实在太过异想天开,而无法完全相信。 「虽然要把『人』变成『鬼』是有点困难,不过一时的障眼法还是可以的。所以叔叔 可以放心喔,在这条街的其他人眼中,现在的叔叔应该是真正的『黑鬼』喔。」 明明面前笑着的青年转过身,像是想展示这里的美景一般的摊开双臂了: 「叔叔以後应该也不会再到这里来了,难得有这个机会,要不要在这最後一段路好好 的欣赏一下这里呢?」 …… 欣赏什麽、开什麽玩笑?那种玩笑话似的能力就暂且不提,这身随便的装备也暂时不 管,但明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我怎麽可能还……放松得下来?就算现在变了样子—— 如果被发现我其实是人类,还试图装成妖魔鬼怪来欺骗其他人、逃出这条街道的话— — 後果一定不堪设想。 因此我的心情还是没有丝毫的放松,表面上踩着散步般的步伐尽可能装得自然,像是 真的在欣赏四周环境,内心却依旧紧绷着。 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去四处乱看,不可以再有更多接触了。 从那些非人姿态的孩子们身边通过时,却还是免不了的会有些东西映入眼帘。 那是—— 和青年在画中展示的景色一样的,只要踏入这条街的对象换了的话,就会自然而然呈 现在眼前的,贵族孩子盛会。 时间由黑夜转入白昼,温暖和煦的阳光透过枝枒後,一下子变成了亮闪闪的彩纸片, 跟着四处纷飞的粉色一起将整条街道妆点得五光十色。 在一片缤纷落英中,穿着华丽的孩子们追着木头乌龟跑,踢着樱花图案的蹴鞠,玩着 有花形装饰的弹珠;拿漆器装着花食模仿人类贵族的盛会,帮人形净琉璃的木偶换上各式 各样的华服。 还有……在跳房子的游戏中重温着过去,还没有成为现在这副模样时,和名为「糸枝 」的神明大人以及神明大人收养的女性一起在神社中生活的日子。 四处都充斥着孩子们的嬉闹欢笑声,像是什麽孩子们的玩乐天地。 被挡在樱幕後的房屋内透出暖和的白光,带着鸟兽戏画的纸灯笼这时倒是如走马灯一 般转了起来,灯笼上的狐狸捉迷藏图呼应着四处跑跳嬉戏的孩子们…… 宛如一顶顶花斗笠的枝垂樱依旧罩在孩子们头顶上方,彷佛是失去了神社的神明大人 ,仍旧在以这种方式守候着在大火中死去後变成妖怪的小狐狸们。 就算现在看起来再怎麽无害的样子,我还是忘不了那种将我当作猎物紧盯着的目光。 一路战战兢兢地就怕又有什麽意外出现,万幸的是一路真的没再有什麽事发生,接着终於 —— 又到了要踏出最後一步的时候。 ※ ※ ※ 成……好像真的成功了。 我又惊又喜。伪装成「妖怪」躲避垂樱街的恶意的这一轮结果果然不一样,不只是在 街道上看见的风景,还有当我来到路口处时—— 这次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外,那层薄纱终於被撤去了,我能够清楚的看见熟悉正常的世 界。 我看到了,那是来到这里之前见到的塞神石像。 沿着这条步道往左走的话,就能在转角处能看见那间从我小时候就在的早餐店,还有 过去我还在老家生活时常帮母亲跑腿的乾货店豆腐店和洗衣店…… 再过去是和过去相较之下一点改变都没有的邻居家,接下来就是我家了。午後散步本 来就不会走太长的距离,虽然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多的路,仔细一看也不过才这点距离而 已。 我竟然就被困在离自己家这麽近的地方——还差一点就要成为曾经在网路资料中看见 的那些「在自家附近失踪的人」名单中的一个了。 终於看见离开的曙光,说不激动是骗人的。如果不是内心还有点忐忑的话,我大概会 直接踏出那一步的,怕就怕在,在这最後的最後又会突然出现什麽变故。 像是我踏出那一步时才发现自己是一脚踩进了巨大妖怪的口中,或是身上的伪装被识 破又被抓了回来,被虎视眈眈孩子们围绕着直接进行「制作玩具」的步骤—— 真怕这场美梦、现在的希望又会再一次破灭。 於是当我发现青年在路口前停了下来时,我毫不犹豫地就问了出来:「为什麽停下来 了呢?是又有什麽突发状况发生了吗?」 等待答案时,我其实很害怕从青年口中听见肯定的答案,尤其是当那个答案中还包括 着「会影响叔叔离开这里」之类的内容时。 万幸的是,我害怕的事最後并没有发生。 「不是。」 青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路上仍旧持续边走边画的他,这时像是又完成了一幅素描 图,正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我从旁边的角度只能大致瞄到那个名字中似乎带着一个 「赤」字,随後又因为翻到了新的一页而再也看不见。 确定做完後,青年才抬起头来,认真看着我: 「叔叔,你先离开吧,我还要在这里再画一下。而且……我的那位友人算算时间应该 就要过来和我会合了,不小心错过的话就不好了呀。」 友人? 我愣了一下,才想到不久前青年是提过自己有一位从小到大相识、帮自己准备了这一 身衣服,还告诉了他火灾的神社与神明之事的友人。这麽听起来是……不知道在其他地方 处理了什麽事,现在又要被搅进这个危险之地吗? 可是……也对。能和眼前的青年当了那麽多年的友人的人,我下意识的也不认为会是 什麽正常人。 就像是在我担心着成功离开前还会不会出现其他变故的同时,青年最担心事的竟然是 截然不同的—— 「嗯,无意间错过的话,就要再过很久很久才能见面了。」 也不知道为什麽,我总觉得担心着那种事的青年,看起来就像是忽然被什麽东西附身 了似的,一下子成为了某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是我的错觉吗?身上的红色和服与鬼角带来的非人诡异感似乎被放大了。 那种在别过视线後转而望着远方的神态,与其像是在回答我,更趋近於是在自言自语 ……或是正和什麽我看不见的存在对话着。 即使意识到了青年状态的不对劲,想起了青年转述过的那篇网路文章中的「一旦和那 一类的东西对话过、有了接触的话,後续情况绝对会变得麻烦」原则。 都到了这最後一步了,我可不想就这麽功亏一篑。於是我并没有对青年的那段话做出 任何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仰起头喃喃自语着: 「和那种几十、上百年的等待相比,我这只不过是再等一下而已,而且还可以边等边 画画,所以……嗯,没关系!」 接着青年的脸上露出了大概是这一天中最大最灿烂的笑容。 ……那一定是错觉吧?因为在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红色和服的青年,身边迅速多出 了几道身影。 有些还长得人模人样的,只是身形透明了一点。像是那名皮肤黝黑作着武士打扮的男 子,还有一身用金箔排出了金木樨图样的十二单衣、气质有如古代的公主一般的女子。换 上了樱红色和服的华贵夫人,穿着带着浅黄梅花花纹的狩衣的贵族男性—— 有些是很明显的似人非人,像是长着虫类复眼的男人、留着市松童子头脸色惨白的女 童;有些甚至长得已经完全不像人了,像是红脸高鼻应该被叫做「大天狗」的妖怪、提着 一盏灯的应该叫做「青行灯」吧?。还有、还有—— 我记得的妖怪名字不多,所以只能描述为:脸上只长了一颗眼睛的、长手长脚像极了 蜘蛛的、只有单只脚的、全身长毛的、吐出长长舌头的、两头四臂的、像一面墙或是一张 长长的白纸的…… 我本来打定主意绝对不要再和那一类的东西有所接触,也尽可能不要做出什麽可能不 恰当的反应的。 但就算我勉强有了心理准备,也一直没放下戒备,眼前突然出现那麽一幅景象还是让 我吓了好大一跳。 我紧盯着青年,也不顾自己身後是朝着哪里就下意识地退了好几大步,却只见—— 眨了眨眼睛之後,无论是红色和服的青年、青年身後为数众多的妖魔鬼怪,还有那条 有红砖步道延伸到深处的垂樱街、整个街上似人非人的孩子们,顿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 就和那篇网路文章中的描述相同,剩下的只有与记忆中相符的那片什麽都没有的垂樱 林而已。再三来回踱步确认真的已经离开那条街道後,我才感觉身体放松下来。 仰头一看,午後的阳光依旧和我进入那条街道前一样灿烂温暖,在这条道路上的时间 似乎并没有过去多久。 要不是脸上和双手上用来「伪装」的画还在——在那条诡异街道中的经历,简直就像 是我在散步途中做的一场白日梦而已。 ※ ※ ※ 虽然明白可能是我一时看错了,但在那之後的好几年里,每当回想起离开那条街道前 最後发生的事,我却还是会忍不住多想。 那种就算身在遍地妖魔鬼怪的地方也能毫不害怕的画下一切的反应,再加上身边环绕 着的那众多的非人存在—— 我当初遇见的那名青年,真的是如他所说的「人类」吗? 六 「等很久了吗?」 「啊,没有没有!你看,这本素描本都还没画完呢,而且刚刚还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 ,就算等了一下子也一点都不无聊。」 「以你的速度会没画完整本,发生的应该不是什麽『有趣的事』而是没办法画画的『 麻烦事』吧?」 「没有没有,一点都不麻烦,只是我遇到一个进到这里又被困住的叔叔,告诉他这里 的事又帮他离开了而已。」 「……然後呢?」 「然後啊,叔叔走掉之後,我被发现其实是人类了,我送那个叔叔离开的事好像也被 知道了。」 「……」 「然後所有人都一脸想打我的样子很快的冲过来,四周又突然暗下来,被丢在地上的 玩具还全部变了样子。本来还想再多观察一下的,不过因为不想被打,我後来还是先躲到 神社那里去了。最後就是听到你的声音才出来看看的。」 「……」 「对了,虽然只有在逃跑时稍微看一下,这里的枝垂樱夜景也很漂亮呢,等一下我一 定、一定要记得好好画下来——」 「你这家伙,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危险』和『害怕』吗?」 ※ ※ ※ 「算了。下次、以後……我还是从一开始就和你一起行动吧。」 「下次想去什麽样的地方想好了吗?如果还没有计画的话,我倒是对某个有着漂亮河 岸风光,还有着『无名河童』传闻的地方很感兴趣——」 ———————————————— 晚安,这是枝垂樱之家的相关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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