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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页好读版:https://vocus.cc/article/644a26a1fd897800012d69b3  阿善醒来的时候觉得脸颊刺痛万分。尽管被鬼打这件事听起来颇为离奇,但酸麻的神经 和口腔混浊的血液都让他昏死以前的记忆更加真实。他哀了好几声,连张口都觉得痛。好 不容易勉强坐直然後尝试移动,却老是感到手脚不灵光,一个不小心,过大的动作还不小 心把身旁杂物给撞倒。  阿善忍痛乔了乔下颚,还好下巴没有被打歪。  他冷静下来环顾四周。这六坪大的房间是太玟宫侧殿一隅,平常堆着出阵头用的道具以 及一些不知从哪里捡回来、要拿来干什麽用的锅碗瓢盆,甚至他屁股坐着的旧床都堆在这 里好些日子了。  不过也多亏了赵天师的「坏习惯」,从堆置大型废弃物的电线杆下捡回来这张破床,此 刻才不至於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还得窝在地板休息。阿善记得当时他还抱怨这间小庙所剩 不多的空间已经堆满了杂物,没事干嘛还捡垃圾回来。现在看起来这张床倒是派上了用场 。阿善在床垫上用力坐了几下,床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灰尘随着晃动从两侧扑簌簌落 下。  「最起码没有被打死。」阿善在心中默想。也不知道护身咒是不是真的有效,还是女鬼 特别手下留情。他真心希望是护身咒起了作用。倘若是那女鬼出手已经有所节制了,自己 却还受这麽严重的伤,那麽真不知道出全力会是什麽样恐怖的光景,恐怕是足以把自己头 打飞的怪力了吧。  阿善走出杂物间,从侧门走入大殿。大殿主祀的是临水夫人和林九娘、李三娘,也就是 俗称的「三奶夫人」,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神明。这也不奇怪,毕竟多刻神像是要钱的, 以太玟宫的经济状况根本养不起多的神明。尽管还有很多替代方案,但是这方面赵天师倒 是很有自己的坚持,说是三尊便三尊。他朝神像拜了三拜,便低头朝贡桌下找去。  果不其然,一付看起来奄奄一息的身躯就躺在桌下。那是赵天师,此刻蜷缩着身子不住 发抖。  「啊你又发病了吗?」阿善伸手勾住赵天师的手想把他捞出来,但赵天师神智有些不清 ,嘴里还不断重复念念有词。他这个症状也并非一日两日了,从阿善认识赵天师後就不时 会见到他发病。起初时还会震惊,至今却也已经变得见怪不怪。  「......符、符仔水......帮我用来。我没办法走出坛外......」赵天师双眼勉强对焦,知道 是阿善後像是得到救星,不断催促阿善。他的脖子红了一圈,胸口有些凹陷,恐怕肋骨是 断了几根,在这种状况下居然没有去就医,反而还想藉着符水治伤。阿善不禁皱起眉:这 不管怎麽说都太超过了。  「师傅我说你啊,还是赶快去看医生吧。这次伤得实在太严重了,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 玩笑。」  「干屁话一堆!我叫你拿符水来......」赵天师的声音越来越细,阿善不得不从,倘 若不先解决赵天师的要求,脾气硬如牛的他肯定和自己没完没了,更别说去医院了。他起 身在供桌上捏起指诀,沾一张黄符,诵念净心神咒後将符纸卷起,接着在供桌前的蜡烛点 燃。轰地一响,符纸应声燃起。阿善怕烫,在火烧到手以前便快速扔进红色塑胶酒杯中搅 散。火迅速灭了,杯中除了清澈的液体外还漂浮着焦黑的余烬。  「好了,快喝一喝赶快去看医生。不要再找藉口了吧。」阿善将杯子交给赵天师,他咕 噜一口瞬间乾了。  只见赵天师脸色胀红,不一会儿又转青、黑、白,最後复归正常肤色。他吞了口口水, 打了一个大嗝这才停了下来。  「干你这次烧得就很快。昨天都是你买那个烂东西害我盖魂失败,还敢使唤我去医院? 我告诉你,这都是你害的!这次责任归你,你要想办法收尾!」  阿善叹了口气,虽然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可能根本就是那个女鬼在作怪才导致纸烧不起来 。但他知道争辩这个毫无意义,就结果而言确实是自己的缘故导致仪式失败,只得低声问 道:「这和你去不去医院有什麽关系?不然我该怎麽做?说是要收尾,但我现在的能力大 概只能去收屍。」  「好笑吗?很好玩吗?你在怪我没教你本事是不是?」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我该怎样才能解决问题。」阿善脸色严肃,他知道此 刻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是认真的。」  赵天师双手撑在桌上摇头叹气,他的眼神混浊,十足让人摸不透到底在想什麽。但阿善 知道赵天师对自己就算称不上照顾,为人也没品至极,坏习惯更是一堆,但最基础的人性 底线还是有的。否则他大可让自己被那女鬼打死,也不致让他孱弱身躯受这麽严重的伤。  只见赵天师拖着脚步缓缓走到神桌後,从临水夫人神像背面拿出一块红布,拍了拍上头 的灰尘後随即转交给阿善。「这个给你,遇到危险的时候缠在头上。」  红布宽约半尺、长度约为半个人高,拿来缠在头上也要缠个好几圈才不至於滑落。阿善 不明白用意但还是将红布卷起收下了。  「姓周的为人心地邪恶,有什麽冤亲债主索命都不奇怪。他说有诅咒跟着他这点虽然千 真万确,但是却不是整件事情的全貌。一定是漏了什麽没有跟我们说。」赵天师点起一根 菸,吹了口雾。  「这不是很奇怪吗?周添赐希望我们帮他根除诅咒,照理来说应该坦诚以对,不然谁有 办法帮得了他。这一搞,弄得我们也差点没命,这实在太没良心了。」  「哼。那个畜生真的过分,不过还好至少命还留着。」  「看你这麽气,该不会是要找他报仇吧?」  「不,才不!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我只是要他把该吐出来的钱吐出来。这比我这条贱命 重要多了。要是他死了我拿不到半毛钱也会很麻烦。」  「说到底还是为了钱啊。」  「废话少说。接下来你有很重要的事得做。」  阿善点点头,将红头巾微微举起,说:「和那个女鬼的有关对吧?」  「没错。这次可别再搞砸了。机灵一点,这次我可不会在你旁边帮忙了。」  「你要我怎麽做?去找那个女鬼?」  「鬼不用找。」赵天师阴森森地降低音量说:「去找周添赐。那个女鬼取得了周添赐的 生辰八字和贴身物,你觉得是为了什麽?为了折磨他?不,现在周添赐就已经足够痛苦了 。就算要杀了他对那女鬼而言也是一拳就办得到的事,完全不需要这麽大费周章。她有更 可怕的打算。」  「那是什麽?」阿善感到十分紧张。  「她打算取代周添赐。」  赵天师平静地说出口後,阿善张大嘴迟迟阖不上,彷佛感受到火山从脚下喷发一样不可 思议。  「什麽!」阿善想确认赵天师的说法,但是却迟迟说不出来那个「取代」的词句,这对 他而言太过抽象且魔幻了。本来嘛,他只是来庙里帮忙做点法事打工赚钱,万万没想到真 的让他活生生见了鬼,甚至还被痛打一顿。这样的经历已经称得上不可思议了,他哪里还 想得到这鬼竟然打算取代活生生的人。  「这不是不可能的。你应该也听过有些人前一天还好好的,隔一天就突然转了个性,像 是变一个人一样。这种例子你一定听过吧。」  「我以为『变一个人』只是形容词......。这种事情发生的机率高吗?」  「在发生这种事以前,我也会觉得机率不大。但那是建立在『女鬼和周添赐的关系只是 单纯的酬庸』的前提上,也就是他讲的:替水流屍收埋,因此显灵报明牌,让飞黄腾达的 周添赐为她还愿。」  「如果......事情真相不是这样,就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啊!想这些事情好烧脑,有 够复杂的。」  「你是傻了吗?不用去担心这个。我们不需要去担心个中原因。你只要知道女鬼这几天 内必然会去找到周添赐。你要在女鬼找上他以前率先找到周添赐然後保护好他就好。那个 女鬼难缠,但是都没有我们夫人的宝物厉害。到时候再遇到,你就一拳灭了她!」  「说得这麽简单。我连你那个什麽......长荣盃?我连这种比赛都没打过,话说回来那是 什麽啊?」  「喔──那只是一个社区拳击比赛啦。我只是想说这样讲出来可以吓吓对方。」  「有用吗?对方根本不知道你再说什麽吧。」阿善习惯了赵天师那种无厘头的调调,但 还是忍不住想吐槽他两句。  「不重要啦。反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你给我好好表现,不要死了。」  阿善在心中嘀咕:这种事谁会有把握?那女鬼凶恶万分,连人话都听不进去了,怎麽可 能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你会乖乖去医院治疗对吧?」阿善摊手,试着转移话题。  赵天师啐了一声,回说:「谁有那个空闲,我还有工作要做。」  ※  奕茹走进署立医院的时候觉得冷气开得实在过冷。这间医院的水准称不上顶尖,但是口 碑不错,位置又在城市郊区,巧妙地避开了喧闹的环境。据说许多名人如果不幸患有什麽 小病小痛,想暂时抽离繁忙的环境和折腾都会选择到这里来就医。就当自己来度假也行。 但大概也是因为人气缺乏的缘故,室内总是凉飕飕。  走廊上长长一排的座位仅有寥寥数人,不是低着头打盹,就是在滑手机,就连交谈声都 难以听闻,冷清得堪比室温。所幸这里还称得上整洁明亮,处室间的距离和壁上的画作给 人一种恰到好处的舒适感。少了市区大医院里那种人来人往的压迫感,这也是那些病患选 择到这里疗养的主因之一吧。  奕茹延着走廊移动,依照指标拐进电梯间,上了六楼後循着路径很快就找到了巧巧的房 间。两人会面之际巧巧还一脸诧异为何营火晚会的主持人会来拜访自己。奕茹笑吟吟地递 上了在车站买的伴手礼。顾及对方还是大学生,她还刻意选了外观看上去价值不斐的蛋卷 ,心想这样的礼数应该足够了。然而巧巧的表情却是尴尬至极,一脸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 情。  「请问你来找我有什麽事?我们应该不熟吧。」巧巧坐在病床上并没有移动身子,满脸 疑惑地看着这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岂止是不熟,简直是不认识。  奕茹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於是预拟了一套说法:「我是代表我们公司来关心的。 虽然事情过去了一个礼拜,但我们认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负责规划的我们是有责任的, 希望林同学没有受太大的伤害。这是我们一点心意。」奕茹挪了挪手上的礼盒把它往上抬 起。  「那种事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只是一时太紧张了才会昏倒。」巧巧的声音很细,但听起 来却很坚强。  「因为太紧张所以昏倒了?」  「对。就是紧张过头了,不能还能怎麽样?」  就结果而言,巧巧确实是在最後昏倒了没错。那自然是奕茹使用浑沌之力出手後的结果 。但昏倒以前呢?她可是一路发狂似的尖叫,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中邪了。然而实情并 非如此,正是奕茹发现了她身上并无鬼魂附身的痕迹,这才透过力量暂时切断了她的意识 。因此巧巧并非因为「紧张」,而是其他的原因。  「啊呀──当时大家可是被吓傻了。很多人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麽 处理。」奕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还在找适当的地方坐下,但是巧巧显然并没有要招待自 己的样子。「幸亏你没事,不然总仔那个脸色看起来随时都会心脏病发。」  巧巧面带愧疚,低着头不发一语。奕茹又赶紧开口:「当然,这绝对不是你的错。会发 生这样的事情绝对是没有人可以预料的嘛。大家也都没有怪你,反而是担心你这麽久了都 还没出院。要知道,你的同学们也都在等你回去喔。」  像是想起了当天的场景,巧巧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後天我就出院了。因为是顺道做贫血的治疗,所以才会待这麽久。」  奕茹早就打听到这件事了。正因如此她才有这个机会单独来访视巧巧,也不用害怕对方 会逃走,这远比在学校里拦人容易多了。真不晓得该不该称为天赐良机。  「不过,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心......你也知道我们这行就是比较喜欢鬼故事当闲聊 的素材嘛!我可以问问那时候发生的经过吗?就是营火晚会出事的那个晚上,你和书芮还 有小雯在河边走的时候有什麽异状吗?」  「不,并没有什麽特别的。我和其他人也都说过了。这一个礼拜来每个人都来问过一样 的事,真的很无聊。」巧巧撇过头,眼神飘向窗外。尽管窗户被窗帘挡着,她的目光仍旧 不情愿留在室内。  这样下去不会有进展。奕茹开始有些心急。  「那麽,」奕茹眼色一变,「我问些不一样的内容吧。你有见到那个水流屍吧?」  巧巧皱眉,像是生耳朵以来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荒谬的问题。  「什麽水流屍,那种都市传说真的有人相信?」  「开玩笑,当然不可能,这种事情怎麽可能会发生。」奕茹笑了,「就算再怎麽没有常 识也该有个限度。这世界上怎麽可能真的有鬼。整个水库里面唯一和鬼扯得上关系的也只 有那个红色石头而已。不管是谁都会觉得那不过是一个都市传说吧,就算上面都是血红色 乱七八糟字体,看上去也不过就是有人在石头上乱涂鸦,哪有什麽可怕的!」  巧巧深深吸了口气,说:「一定是那些笨蛋同学在乱说,散播谣言的人真的很不可取。 况且,那不过就一颗看起来像是被恶作剧的大石头放在风景区,这样就被人当作闹鬼的证 据,大家一定是太紧张了才会相信那种鬼故事。」  「对吧,但是那颗荒谬的石头就这样摆在那里,管理人员都放着不管也是很离谱。你也 这样觉得对吧?」  「当然。」巧巧捏着掌心,「那就像是小孩拿着红笔乱画,歪七扭八的字躺在石头上真 的很奇怪。但感觉又很有年代感,却好像一直以来都没人处理的样子。」  「确实如此。」奕茹手指敲着自己脑袋,「对了。我还听书芮说,那天你和她们俩人说 到你交男友的事。然後你就变得怪怪的。如何?最近你男友有来陪你吧?」  说到这里巧巧又低下头,眼神时不时望向病床旁的空椅。她本就细柔的声音这时候听起 来更加小声。「真是、真的是无聊欸......她们没事干嘛提到这个。」  「哎呀,我只是想说如果有交往对象的话,这时候怎麽没有在这里陪你。真的很不够意 思馁。」  「他只是比较忙,因为他有参加很多社团。这段时间其实有来过一次。」  一个礼拜内只来一次?奕茹心中觉得这家伙未免也太不关心自己的女友了。  「原来是这样。」奕茹半开玩笑地继续说道:「我看那个水流屍是太过忌妒了。所以才 会对你出手。大半夜的在水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游荡,没想到还要被路过的的学生放闪, 一时之间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  听闻此言,巧巧这时不知哪来一股怒意立刻胀红了脸,说:「怎麽又回到这个话题 我就说了我没有看见什麽奇怪的东西,也没有被附身。请不要再开这个玩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那只不过是你被气氛影响了,导致一时间的情绪失控对吧。」奕 茹往前站了一步,「确实,你并没有被附身。但我想你一定很清楚发生了什麽事情,而你 并没有坦白。」  「太没礼貌了!你这是在指控我说谎!」巧巧罕见地大声起来,但即便如此,那声音听 起来依旧人畜无害。大概是温柔习惯了,即便是想化做狮子也无以为继。充其量也只是大 声而已。  是时候了。  奕茹的表情平静,像是事不关己一般,缓缓地开口:「我这样说吧。那块石头是慰灵碑 ,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地岩水库的故事,还有捐赠人的名字。一般而言至少普通人看 应该是这样的。」  空气为之一凝。巧巧的表情停了下来。  「你说你看到的是充满红色的奇怪字体。」  「别......」  「那普通人是看不到的。只有受到水流屍的力量影响才有可能见到。」  「不要说了......」  「水流屍找上了你,是因为你和她之间有什麽关联。她对你说了什麽?」  「不要再说了!」巧巧咬着牙,这次声音大到惊动护理站的值班人员,只怕很快就有人 来查看病房内的情况。  奕茹没有慌忙,她早已料到大概会是这样的情况。  「不要让那个东西左右你的意志。不管她对你说了什麽,那都不重要。」奕茹冷静开口 。  巧巧没有说话,眯起眼在思考。  已经没有时间了。要不了多久护理站的人应该就会因为刚刚的骚动前来吧,届时就算自 己没有被赶走,恐怕也很难继续和巧巧对话下去。那麽此行的目的就泡汤了。  「我也看到那个红色变异的慰灵碑了。就在你出事後的隔天早上,我在附近闲逛看见了 石头上面的字变成奇怪的样子。也就是说──我们面临了相同的遭遇。现在我们在同一艘 船上,都是那个受鬼魂影响耳目的被害者。」  「相同?」巧巧抬起头,眼眶噙着泪。  「难道不同吗?」  「 这种事情......你怎麽可能和我相同。」  奕茹皱眉,一时间不知道她在说什麽。  「那个声音......我在那块石头前面听到的声音。『他对你不是真心的』、『你只不过是 他其中一个女人而已』,祂说的事情......我怎麽可能会不知道......。」  「等等等等──等一下,你在说什麽!」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到那件事,我不想要祂告诉我,我的选择是错的!学长很好很好 ,真的很好。只是、只是」  「只是他同时和别人交往?」奕茹不敢置信。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想听祂那些提醒,那个声音就像是惩罚......对!就像是惩罚!」 巧巧身体在发抖,「祂是不是在惩罚我,我本早就知道学长对我的感觉,他根本不在乎我 ,然而我却迟迟装作不知道。祂生气了,祂不断提醒我。」  奕茹恍然大悟。水流屍正如先前自己的预测,并没有对巧巧施术、更不是附身。事情远 远比想像中的单纯,同时也很复杂。有个奇妙的想法在她心中萌芽,然而其中的可能性却 让她难以相信。  「请你出去。拜托你......我不想再想起这件事了......」  啪哒啪哒地,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名护理师走进了病房正要询问情况,奕茹随即点了点 头,一脸抱歉地退出病房。  「这是惩罚。这是对我的惩罚」巧巧不断地重复着相同字句,无止尽低语着。  ※  奕茹走出医院後立刻寻找有阴影遮蔽的地方躲太阳。今天气温还是一如往常的热,刚踏 出自动门後走没几步,迎面而来的热风差点让她想躲回医院。郊区的医院说好听点是避世 ,说白一点则是荒凉,这附近除了一间便利商店以外几乎什麽都没有。当然,如果是躲往 医院内的美食街的话倒也不至於无处可去。只是此时她想远离这间医院,若非如此,恐怕 一时之间无法从那庞大的资讯量抽离。  游荡了许久,好不容易在距离医院数百公尺外的咖啡厅找到了容身之处。只是刚坐下来 ,奕茹的大脑又马上陷入刚才与巧巧的交谈,那一片混乱的讯息像是在水里倒入五颜六色 的颜料,杂乱无序地恣意蔓延开来。她撑着头,过了好一会儿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间打 给蓝月净,她八成也没空理自己,就算打到舒月厅店里,接电话的工读生也帮不上半点忙 。  也许是冷热温差太大了,现在奕茹的头甚至还有点痛。但也有可能是经历了刚刚那番对 话後,充斥在脑袋中的讯息互相碰撞。她不确定是什麽原因,总之──现在的她相当烦躁 。当她为了消热止渴而点的全糖冰咖啡送到位置上时,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始喝。  「这下可麻烦了啊。」奕茹不知不觉对着冰咖啡开口抱怨。  她仰起头将情绪冷却,不灵光的大脑开始运转起来整理所得知的情报。最後,她觉得自 己猜测的推论过於超乎想像,过了许久仍是难以相信。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她疲惫地揉 揉眼睛开始感叹这年头赚钱真的不容易,只是去带个活动而已都可以遇到这麽麻烦的事情 。自己难道是衰神附体?  这一连串的经历,看来可以确定的事有两件:第一,巧巧之所以会有类似精神异常的表 现,是因为她不断累积的压力,在当时一口气爆发出来的缘故。同时,这也是女鬼和巧巧 之间的「缘」;第二,沉寂在地岩水库许久的女鬼之所以会开始行动的原因,则有极高的 可能性是和「感情」有关。若照这个线索顺藤摸瓜,或许这就是周添赐和那女鬼间的秘密 ,也是周添赐遭受诅咒的原因。说穿了,那个传说并不是口耳相传的「收埋陌生水流屍」 的美谈,而是极有可能出自於感情纠纷。  那麽许多问题又衍伸而来:如果这女鬼和周天赐是认识的,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 事?由於这不过是自己的推测,也没有实质的证据,在三十多年以後的今天恐怕只能找周 添赐问个究竟,但是像他这样的人现在会在哪里?有可能向陌生人坦承以对吗?另外,即 便女鬼沉寂於此多年是事实好了,为何她迟迟没有向周添赐复仇?  「啊!那家伙!」奕茹想起了自己的浑沌之力被女鬼设计,以致於让吸收了部份力量以 後的鬼魂有接触现实的能力。「她该不会就是在等今天吧?」  虽然奕茹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不过很快也产生了新的质疑:女鬼之所以会遇到自己全然 是巧合,总不可能从三十几年前就在水库埋伏自己。如果没有因为这个活动、没有遇上巧 巧引发她的苏醒条件、没有自己的浑沌之力,那周添赐直到老死以前想必都轮不到女鬼来 复仇,这怎麽想都有违常理。  除非,那女鬼早知道自己会在现场?但是,这可能吗?  或者,「女鬼苏醒」以及「吸收浑沌之力」,两件事情间并没有因果关系。想到这里, 奕茹更加混乱了。  冰块融化时和玻璃杯互相敲击发出了「铿啷」的声音,将奕茹从凌乱的思绪中带回。她 叹了一口气,这般瞎忙也许终究是徒劳的。也许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毕竟这本来就和 自己无关。但一想到自己的浑沌之力莫名被鬼拿去用,而且还不知道会引起什麽样的风波 ,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能置身事外的本钱。  她苦恼许久,直到咖啡见底依然没有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结论。索性放下盲目地猜想。 既然有了部分的线索,今日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奕茹拿出手机,嘴里仍吸着杯中冰块逐 渐化成的水,一个字一个字缓缓打成讯息,把方才从医院中得到的线索以及她悬而不决的 结论传给了蓝月净,没多久就见到对方已读的状态。  「接下来就等吧。」奕茹咬着吸管,看着缓缓窗外的风景发呆。  突然,一阵电流似的触感自脚底窜起。奕茹像是受惊吓的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过激 的动作把桌子也掀了,玻璃杯和碎冰摔成一片,再也分不出彼此。  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是浑沌之力!  「那家伙......,在附近!」奕茹咬着牙,握紧拳头。  ※  周添赐在病房中等了三天,整整三天。这是赵天师答应会摆平女鬼的时间。现在已是傍 晚。荒凉的院区放眼望去,除了远处光秃秃的山地外就只剩下重划区土地,并没有什麽值 得入眼的景观,加上现在的困境,让他更是难以悠然地待在这里静养。事实上别说是静养 了,周添赐甚至连坐着都几乎快要办不到了。他的腿已几乎无时无刻像炸开似地发疼,就 算吃了止痛药也毫无作用。偏偏这时又联络不上赵天师,想再倚靠他的符水解痛也没有办 法。他心中暗暗埋怨赵天师的动作太慢,不知是否又想哄抬价钱。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 答应那个神棍了。  「大概只剩下恩公能救我了。偏偏......偏偏不可能......」周添赐嘴上喃喃自语。不知不 觉地陷入了自己的记忆中。  下午六点。  此刻的阳光缓缓收在山间的夹缝中,橘黄的色调称得上温婉却没有一丁点眷恋,就这样 缓缓消融。  周添赐先前待在冷气大力加持的室内完全感受不到外头的烈日,但在太阳没入地平线以 前他还是隐约可以感受到烧哄哄的热气。然而这仅止於落日以前。此时的他无端地感觉到 冷气有些冷得过头了。他不禁疑惑起病房里的温度本来有这麽冷吗?  「阿宾!阿宾仔!」周添赐大喊。他没有半点顾忌,嗓门本就很大的他此时还加倍了音 量。  一名穿着黑衬衫、三分头的男子快步走进病房。  「董仔。有什麽事?」  「那个死要钱的有没有打电话来过?那个师公!」  阿宾侧着头想了一几秒这才回说没有。  「也没有留下什麽符之类的东西?」不时发作的疼痛让周添赐的表情扭曲得难看,口气 自然更是不好。  「呒、呒馁,要我派人去找他吗?」  「干!当然是要去找啊。不然我叫你来干嘛!」  阿宾赶紧点了两下头嘴中不断称是,正要退出病房外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麽,走没两步 後又探头问说:「董仔,你有叫小姐吗?」  「蛤?」周添赐脸上写满困惑。「你是没有看到我都痛成这样了,有心情相干吗?问这 什麽白痴问题。」  「欸──还是其他兄弟叫的?」阿宾摸着没几根毛的头顶,他的黑衬衫有点宽松,和他 的瘦弱的身材不太匀称,看起来总像是一只穿着人类衣服的猴子。「我也觉得很奇怪怎麽 会有人叫女人来医院打炮。不过那个女人说要找周老板,我也吓一跳啊。」  「哼,这哪有可能!啊柜台勒?柜台没有拦喔?我不是有交代谁来都要通报吗?」  「没有馁。说不定是柜台漏看了。我等等去骂人。」  周添赐冷冷瞥眼,他感受到疼痛的部位不仅限腿部了,甚至开始朝腰处蔓延。「我看是 时候给他们一点教训了。也不想想现在是谁在这里住院!居然这麽大意。妈的,这间医院 有够烂,医生烂服务烂,这样还敢跟我收钱喔!你给我去看看值班的是谁?拿家伙去巴他 的头!干!看以後还敢不敢漏!」  周添赐痛得几乎要找东西来摔。只可惜他此刻完全无法办到这样的事,因为他入住的第 一天就把病房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此时这个十坪大小的空间内除了一张大床外已是空空 如也。  「我这就去。」阿宾赶紧退下。他知道再不跑等等遭殃的就是自己了。疯起来的周添赐 连自己的小弟都不会放过。他记得以前还有某个白目囝仔只是忘记帮周添赐的花盆浇水, 小腿就吃了两枪。而他只是忘记浇水而已!他战战兢兢地跟着老板在各国流亡好多年,这 类惨剧看过不少。此时更是一秒都不愿多待,面向着周添赐弯腰低头,碎步朝门後离开。  当阿宾带上门,焦躁与痛觉交叠的周添赐已经耐不住性子,用力对着墙壁踢了好几脚。 他大声咒骂脏话,咒骂那些根本解决他问题的没用的家伙、咒骂那个诅咒的源头。墙壁理 所当然比他的骨头还硬,然而他却无视痛觉,拚死朝着墙踢。反正已经痛得无可救药了, 他根本分不清楚他的脚到底是因为什麽原因在痛。  好不容易周添赐冷静了下来,痛觉缓缓消退,他跪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彷佛刚经历过一 场战争。他心里明白接下来那个赵天师应该是靠不住了,二十年以来都是靠着他的灵符止 痛,并接受告诫逃离台湾远离诅咒,然而这种作法终究有极限。他不能在逃了,那个诅咒 ──不!那个女的不会放过自己。  「妈的。恩公说会给我富贵,只要照他的做法就不会有错......但是现在事情怎麽会变成 这样......他不会骗我吧?」  叩叩。  病房的门被敲响,本面向窗边的周添赐转头盯着门看。没事的话阿宾还是其他阿弟仔应 该不会来打扰自己。他已经交代过了没有自己吩咐,谁也不准来吵。但偶尔就是会有这种 不知道分寸的白痴,天知道这次又是谁呢?  「怎样啦!」  门外没有反应。  叩叩。  依旧是两声。  「干拎喇啊哑巴是不是!讲话啊!」周添赐站起身来,他满腔怒意无处发泄,他决定这 次不管对方是谁,护理师也好、医生也好,还是自己人都行,都可以,总之他要找个人出 气。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枪迅速拉了滑套上膛,接着快步走到门口,左手奋力开门。  「不会出声是不是!」周添赐怒容奔放,他完全不在乎门後的人是谁,随时都打算将手 上的枪枝击发。  周添赐横着单手持枪,正想破口大骂,却发现门站着的是前脚刚离开的阿宾。  阿宾站在原地没有半点表情,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周添赐。他和门的距离不到五公分,几 乎是周添赐刚举枪,枪口就正好顶在他的额头。  「你冲三小?不是叫你去找那个神棍吗?怎麽又跑回来了?」  阿宾没有反应。依然双眼睁得老大。  「讲话啊?袂晓喘气逆!」  周添赐刚讲完话变觉得不对劲。  阿宾在流汗。满头满头地流。  不──这不是汗,这是水。  周添赐发觉了异样,持枪的手不知为何开始颤抖起来。  只见阿宾缓缓地抬起手,双指轻轻一夹,便把枪捏了过来。彷佛周添赐只是霸着玩具不 放的野孩子,他轻描淡写地将枪轻轻在地下。  喀嚓。阿宾的脖子不自然地扭动。  「阿宾,我在问你话。」周添赐的声音宏亮不减,但脚步却不断後退。  然而对方依然没有回应,反而还向前踏,正好站在周添赐本来站的位置。  骤然,阿宾开始哈哈一笑,但是,同一时间眼泪和鼻水却不断流下。  周添赐感到寒毛直竖,眼前这人如果不是疯了,那还能是怎样?  他在哭,卯足全力地哭。  他在笑,诡谲异常地笑。  两种情绪同时在他的脸上绽放,像极了卖力表演的小丑,就只差在那没有上妆的扮相, 极为不协调的画面让周添赐再也忍受不了。  「你够了没有,给我出去!」周添赐挥拳朝阿宾脸上揍去。拳头却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 落下。  阿宾的手无影无迹,瞬间已经贴在周添赐的手腕上,比他更强的力道一把将手握着,彷 佛千斤万鼎地牢牢缚住。  「汝转来矣......」  阿宾唇缝流露出的是女声。  「你──」周添赐大吃一惊,想要挣脱阿宾的束缚,然而不管他怎麽用力都无法挣脱。 他急了。开始用另一只手指甲刮着手臂,刮出长长一道血痕。  「你说,我们终要相会的。」阿宾咧嘴笑着,抚媚妖异。  「不是......不是,不可能!」  「你想不起来了吗?你忘了吗?你说我们要一起走,我们是天造地设,我们是天赐良缘 」  阿宾头上的水越冒越多,他的脚下已经成了一片水洼。周天赐脸颊抽搐,肌肉不安分地 跳动。嘴上不断念着:「不可能......恩公说这样就好了......他说这样埋起来就好了......」  「我真的对你失望。」  阿宾表情骤变。接着手腕奋力一甩,将周添赐甩向窗边。啪!撞上墙的背部不知道是哪 里的骨头裂了。这一撞弄得他头昏眼花,再给甩一次只怕就要魂归西天。  「对不起!饶、饶了我......」周添赐跪地,他想哭着哀求,却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富贵了,我可以满足你一切对不起......。」  「对不起?你为什麽要道歉呢?」  阿宾的四周飘着一丝丝黑色奇怪的物质,形似火焰却没有半点温度,甚至还给人逼人的 寒意。  「不对呀。真的不对啊。」娇滴滴的女声和阿宾凶神恶煞的脸实在令人难以连结。但周 添赐看入眼中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面──那三十年不见,依然美丽的脸孔。  「你说你爱我啊。爱怎麽需要道歉。」  躂躂躂。一个男人从走廊快步奔进病房。他的动作敏捷,手持一块红布,进门前扩大了 步伐间距,用一种几乎要飞起来的跃姿跳入。他将红布舞起,宛若一条红色巨龙朝向阿宾 卷去,那阿宾像是感受到了什麽,一脸嫌恶地退开。  「周先生,」男子向周添赐招招手,「快点过来我这里。」  周添赐记得前几天才见过这个人。就是那赵天师的跟班,是叫什麽来着?  「我是赵天师的徒弟阿善啦。快点快点我们要跑了!」  来人正是阿善。 -- 「请插入纸钞」 「纸钞全数插入後请按确认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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