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薄雾弥漫，到处都是曲沃石没看过的九芎木，这种树木表皮极 为光滑，生长缓慢，树干通常在离地面不远处就分叉生出细长枝干 ，树干上形成许多奇特的洞眼，乍看有如水墨画常见的虯髯怪树， 每隔几步就能遇到大可数人环抱的老木，行走其中阴气逼人。 贪狼星君临时有事，曲沃石必须自行抵达九芎城赴任，幸好贪狼星 君已带曲沃石降落在城外的九芎林中，他即将管理的阴间城池正是 得名於此，据贪狼星君所言，这片纯以九芎木构成的巨木老林则是 护城结界，只有被鬼差领来的人魂与一些拥有路引的旅客能进入。 刚听到护城结界时的确令人安心，但一个新鬼兼城隍独自走在森林 里就一点都不有趣了，毕竟有结界不就意味着存在着对魂魄造成危 险的敌人吗？动画里吃灵魂的妖物都看到不要看了。 「搞什麽鬼？也不写个路标，连登山布条都没有！」曲沃石自言自 语壮胆。 最可怕的是岔路看起来都差不多，曲沃石先是走到一处昏暗山洞， 那处山洞比酱油还黑，彷佛吃人不吐骨头，他连忙退出再循其他路 径，这回通到一群低矮肮脏的茅屋竹舍。 空荡无人的贫村怎麽看也不像他即将统治的九芎城，曲沃石莫名涌 起一阵寒意，於是趁没人发现为难他之前赶紧离开，後脚刚踏出村 门，村中却窜出大得不寻常的野狗追着曲沃石露牙吠叫。 曲沃石疯狂跑了一大段路才甩掉那头嗜血恶犬，气喘嘘嘘跪倒在地 ，转头一看，又是没走过的黄土树根路。 他受够了！ 半天後，浑身破烂的青年撑着树枝跌跌撞撞走近城门，九芎城官吏 们早已等待多时，文官个个冠饰端整，兵将人人全副武装，城墙上 还有天兵守城，迎接新城隍上任的阵仗相当气派庄严。 曲沃石一个个打量诸吏，梓潼老人说过女秘书是他的战友，但现场 没看见女生呀？曲沃石费了番工夫才确定人群边缘某个特别娇小年 轻的身影应该就是他的秘书楚蔚心，那位穿着男装、绑着书生髻的 青年女子正淡定地品茶。 几名文官等得不耐烦已开始喝茶聊天，见了曲沃石出现也没多大反 应，楚蔚心正穿插其中谈论新城隍的话题，与其说万绿丛中一点红 ，更接近混在一群大树的小树苗。 「差点迷路死翘翘！是谁说跟着路走就会到城门，根本骗人！」曲 沃石抢过女秘书手上的茶杯猛灌凉茶，跪坐在地上喘气。 「新住民？但孤魂野鬼过不了九芎林。」奖善司司长指着曲沃石对 同僚发问。 「新住民应该有鬼差带领才对，怕的是生魂出窍。」罚恶司司长说 ，阴间主城官吏最讨厌偷渡客。 「不，这家伙的气仙不仙人不人，小子，你到底是何来头？为何抢 咱们楚秘书的茶？」武判官大步趋前瞪着曲沃石发问。 天啊！这个巨汉搞不好有两公尺高，一拳就能让人飞进树林里！ 脸上布满大疤的凶恶巨汉挟枪带刀逼近，曲沃石吓得贴向蔚心，她 是他在阴曹地府唯一熟悉的脸孔，神仙们也说城隍秘书的使命就是 替他处理麻烦。 「快帮我说明！你知道怎麽做吧？」曲沃石急忙催促她帮忙。 「你是谁？」身高只有一五零出头的城隍秘书挺着纤细腰板转身面 对曲沃石，遗憾的是，她站在巨汉那边，不客气地看着狼狈青年。 「欸？他们没对你说我要来吗？」 「『他们』又是谁？」没头没脑被人抢了茶去喝，蔚心是不生气， 但也谈不上心情好。 「神仙呀！你是我的秘书，我以为你认识我！曲沃石。」青年比着 自己，又指向她确认，「楚蔚心？」 「是我没错，你该不会就是……」看了看彷佛刚遭逢山难的青年， 一身脏兮兮的长袖Ｔ恤运动裤，蔚心皱起眉头。 要在这些一看就知道是阴间官吏的非凡人物面前自承身分，比想像 中还要羞耻，曲沃石盯着地上土块低声回答：「新上任的城隍，就 是我。」 「什麽！？」不只一个人发出这样的惊呼。 「为何没着官服？仪仗和随从呢？」一名眉清目秀的斯文男子柔声 问。 「呃，请问你是？」曲沃石一时答不出来，下意识将问题丢回去。 「我是本城的文判官，将来亦是城隍大人的左右手，若您是新任城 隍，请不用顾虑太多，将实际情况解释清楚即可。」文判官和煦的 微笑立刻赢得曲沃石好感。 「我刚死不久什麽都不知道，神仙带我来当城隍，後来他有事叫我 自己走路到九芎城，就是这儿吗？」曲沃石原本就是被赶鸭子上架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题更是手足无措。 「你说的神仙是指哪位尊神？」文判官又问。 「一位高高帅帅，打扮跟那边穿盔甲的人有点像，叫贪狼星君，不 过身上没带武器，还有一位叫梓潼的拐杖老爷爷，我想他应该是文 昌帝君。」曲沃石比了比现场一些看似将军的武官努力形容。 从众人的表情反应判断，曲沃石猜测贪狼星君和梓潼老人好像是超 了不起的大人物。 「喂，小子，既然你说自己是新任城隍，证据拿出来，若确认为真 ，我们便没有异议接受。」刚刚握着剑柄逼近他的彪形大汉扬声道 ，狮子般的两颗发亮眸珠居高临下瞪着曲沃石，一口修剪漂亮的铁 灰色短须配上疤痕密布的粗旷脸庞足以吓哭恶鬼，肌肉纠结的手臂 一掌就能将曲沃石拍扁。 「……」 「他怎不说话了？」 「雷大人，你吓到人家了。」蔚心拍了拍畏怯的青年，为曲沃石介 绍：「这位是武判官雷万春大人，九芎城长期缺乏城隍赴任，便是 由他与文判官一肩挑起治理重任，可别将他与五营将军搞混了。曲 沃石……大人是吗？」 秘书叫了他的名字，曲沃石总算回过神来，鼓起勇气点点头。 不管怎麽说，没人想过新任城隍爷会是嘴上无毛的黄口小儿，就像 九芎城居然有八十年没城隍管理一样荒谬。 「喂！武判大人！这小子哪里像城隍了？先别提这副不正经的外表 ，根本没感觉出有任何灵力。」年约五十的矮小男人不屑地打量着 曲沃石，此君虽然戴着帽子，颞顬不见毛发，大概是秃头。 秘书只为他介绍了武判官，但曲沃石猜测在这麽多阴间文武官员中 ，说话顺序一定和地位高低有关系，排在文武判官後质疑他的矮小 男人大概也是主管级角色，不敢大意，於是正面朝着对方点头致意 。 「所以才要他拿证据出来，否则光凭片面之辞，大家如何信服？」 武判官环伺同僚。 曲沃石也觉得他会当上城隍本身就是件很牵强的事，但就算被刁难 也要闯过见面这关，否则他就完蛋了。 「诸君难道觉得新城隍是能随便拿来冒充的玩笑吗？何况今天不就 是我等迎接城隍爷的大日子，无论如何，言语还请慎重些，以免落 人口实。」青衣秘书一针见血的发言立刻让周遭质疑的声音安静不 少。 曲沃石感激地凑近她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甭谢我，只是阁下忽然出现不可能是巧合，请快点出示凭证打消 大家的疑虑，吾辈也好正式迎接新城隍。虽然您的样子是有些叫人 意外，但人不可貌相，辅佐城隍爷是下官的责任。」蔚心同样悄声 回应。 梓潼老人说的没错，楚蔚心果然是他的战友！曲沃石感动之际又有 些悲哀，那两个神仙只有楚秘书很好很棒很重要这一点没诓他。 天界提供了一堆好处，又是美容服务又是女秘书，哄得曲沃石晕陶 陶，结果贪狼星君在阴间丢下他前才「忽然想起」代理城隍一年後 必须接受天界评监。 合格，没事；不合格，地狱火海伺候。天上不但没掉馅饼给他，还 掉一个超大陷阱啊！曲沃石悲愤地想。 「证据的话，我有，这是城隍印。」曲沃石拿出贪狼星君交付的白 玉印章。 「有一个方法马上就能知道你手上拿的是否属於真正的城隍印，小 善，去接下来看看。」武判官朝一个乾瘦黝黑的老男人摇晃大拇指 。 「本官才不要，叫别人去？李元帅？」奖善司司长诚实地摇头。 「为啥是我？」九芎城的杰出武将同样不配合。 经过一番踢皮球，众人仍然无法推选出愿意亲手检查城隍印的人选 。 「不如由下官来。」蔚心上前主动提议，却被文判官阻止。 曲沃石默默将她淡定直率的态度看在眼底，对於梓潼老人为何内定 楚蔚心当他的秘书也有了信心，至少楚蔚心不是扭扭捏捏要人服务 的女生。 「真受不了，一个个连这点勇气都没有，本来想法力差距愈大，效 果会愈清楚，还是我来。小子，印章给我确认。」武判官看不下去 ，朝曲沃石伸出手。 城隍印可以随便借人吗？但如果是借给日後的左右手确认身分应该 没关系吧？事到如今曲沃石一点都不开心，自暴自弃将城隍印交给 武判官。 「请小心拿好。」 可以轻易巴飞成年人的大掌立刻随印章下沉，武判官加入一只手捧 住印章，沉腰弓步，丹田使劲用力一喝，勉强没让印章落地。 「是真货。」武判官从牙缝中逼出结论，全身力气集中在托住手心 的小小白玉印章，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得罪了，城隍大人，请拿 回您的印章。」 曲沃石小心翼翼地拿回城隍印，武判官掌上冒着白烟，他赶紧凑近 细瞧，这才发现武判官掌心多出「九芎城隍曲沃石押」的烫痕，吓 得捧着武判官厚掌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谁去 拿药来！」 武判官轻松地笑了笑，用伤得较不严重的那只手豪爽地拍拍曲沃石 肩膀。 「慌张啥？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看来你年纪轻轻会当上城隍也 有一番原因，大夥儿进府衙再详谈来龙去脉。」 文判官也走过来打圆场：「下官会帮忙雷大人处理伤口，总之诸君 不妨一同迎接曲大人回府，之後再说。」 「别叫我大人啦！大家都是学长，我是现代人，不习惯太客套。」 曲沃石充分感受到文化冲击，如果每天都要这样酸文还不知要掉多 少鸡皮疙瘩。 「既然城隍爷这麽说了，以後大家也不必太拘谨。不过，还是请城 隍爷坐轿子回府更为妥当。」既然确定新城隍身分，蔚心立即站到 曲沃石身边衬职地扮演起秘书，她不让曲沃石有拒绝机会，转身吩 咐一名跑腿去唤轿子，须臾一顶红轿从城里飞快飘来。 不但疲累还相当混乱的曲沃石有些感激她立即找来代步工具，或许 当城隍没他想像中可怕，武判官为人豪爽乾脆，文判官温柔可亲， 女秘书看起来也很能干，九芎城的确是座热闹的阴间城市，他是城 主了。 「哼，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曲沃石钻进轿子瞬间似乎听到一声低语，却不知出自何人之口，他 绷紧肩膀不敢多说话，方才的好心情顿时化为泡影。 鬼轿夫扛起轿子摇晃前进，将新上任的阴间大员送进城隍府。 -- ＿＿＿＿＿＿＿＿＿＿＿＿＿＿＿＿＿＿＿ ｜ ｜ ｜ ╟风暴荒野 http://laterne.pixnet.net/blog ｜ ｜ ｜ WORK BY 林赜流 ｜ ╟镜文学专栏 https://mirrorfiction.com/zh-Hant/member/2605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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