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提过我写文章习惯听一首歌重复播放， 一直以来都相信写文章时的音乐会连动作品的气息与节奏，所以附上写本篇时的配乐。 音乐本身真的美，有兴趣的人可以搭配服用，留言区有人说适合赏月佐茶（笑。 https://youtu.be/ixV7dOqCG6o 上篇留言也回覆完毕，感谢大家（合十。 — 【少年】壹 「那是什麽？」朱莉来串门的时候，看见华以容正在客厅的那张蛋型吊椅上坐着，几乎是 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手上的东西。 「言词激烈的情书。」华以容抬起脸来微微一笑，竖起几根纤纤玉指、将笔迹凌乱的信纸 撕成宽窄不一的细丝，一缕缕的堆积成蓬乱的碎絮，纸上红色的字迹随之不规则的四散点 缀，像晕染的血雾。 物理的粉碎并没有消除来信之人刻附在纸上的强烈意念，不断发出细琐低语团在上头鼓噪 ；她将纸堆捧到阳台，随手画了星阵将其放在阵心，稍稍喷上了净水略微安抚了那些难以 安生的躁动，然後……赏了它一根火柴。 朱莉在一旁目瞪口呆（相当无言）地看着，下一秒发现燃烧起来的文字里喷发出来的，净 是悲愤的指控与歹毒的诅咒一类的字眼。 这些升起的烟雾在阳台飘散，遇到朱莉化为蜘蛛织的那张网後随即“吱——“地一声被掠 夺而去，残留下的只有阵心里烧剩、毫无悬念的碳酸钙，华以容从容不迫地拿过了畚箕， 一脸淡定地将余灰倒进垃圾桶里。 「那那那那都是些什麽啊？？！」虽然自身也可列为玄乎代表，但见识了方才眼前的一切 後、朱莉不淡定地炸锅了。 华以容看着祂这个好像才是正常该有的反应，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朱莉似乎比自己还像个人 ……不免有些吃笑。「小事，偶尔会有的。」她打开阳台窗，随手捞了一个看起来顺她眼 的路飘甲进来，边抽张白纸写名字边自在地聊起天。「身为一个人类，当一件事情坚持做 了一阵子之後，会产生的一点副作用而已。」 华以容搬到这栋大楼自力更生已经两年了。 即使她自己本身一直相当低调，但不出於己愿的，她在镇魂与超度这一块的知名度越来越 高。但奇怪的是，理论上应该只有阴间亡灵间会感兴趣的关於她的传言，竟也传到了阳界 的范围。 慢慢的在「人」之间，有关她的消息、不论正确与否，在各个地方小范围地流传了开来。 传言内容说，台北市市区有一个年轻女子能通灵办事，业务范围举凡帮忙见到往生的家人 、担任阴阳两界的传声筒、回答类似吃穿用度够不够、有没有最後的遗言、协助完成未了 心愿…云云。到最後，会有往生者家属心急如焚地想方设法找上她，要求她找出警方追不 出来的真凶、或问出过世爹娘遗产到底打算怎麽发落……等等各式各样的问题。 这些她认了，有时候真的被堵到，经过她判断、不影响「人间」运行规则的，她能帮就帮 ；但最哭笑不得的是，人类一但发现现实与自身渴望过於大相迳庭，判断就会变得主观而 失去准则。所以华以容偶尔会收到一些想方设法塞到她手中的信，哀求、期盼、控诉、利 诱威胁。 偏激一点的无法得偿所愿者，就言之凿凿地说她是神棍，上面指责了她的见死不救或不知 好歹，通篇都是恶意的诅咒与失去理智的狂语。 华以容後来的做法像今天这样，看过後就物理消灭，不在自己心里落下多余的重量，也顺 手净化那股怨念。即使对於怀有那样偏执恶意的当事者来说，这点清净根本微不足道。 这类的东西收得多了，华以容一开始以为自己会受伤，其实说完全不受影响也绝对是骗人 的；但这几年经历过许多之後，她的心其实早就千疮百孔，你拿针刺她，也往往只可能戳 进一个空洞。 对她而言，波澜未起的伤害真的算不了什麽。她只是看着、读着，对那些帮不上忙的指控 释出怜悯是她最大的极限，然後装死到底地沈默，让时间这个唯一的医者去疗对方的伤。 她只是个人类，能做到的，只有自己愿意做的事。 有时候她也会遇上真正需要帮助的亡灵。祂们拒绝面对死亡，拒绝放下执着，拒绝她的碰 触，像无法沟通丧失理智的兽、不相信任何援手，情况激烈的时候甚至会攻击她。 你凭什麽？你算什麽？祂们会在挣扎时愤怒地反控。 我是祢的引路人。她有些悲凉的道，以前的她看着这些贪嗔痴无法割舍的游魂还会生气、 帮着祂们急，像赶进度一般要求自己一定要送祂们回冥府。现在她佛系多了：祢若故步自 封…那又与我何干？ 综上所结，自求多福这成语，普遍适用於冥界与阳间。 她只是个美容师，一个以天之名，奉献自己的薄能帮助天上平衡三界规律，但也保留着自 身准则的普通女人。 所以两年过去，她成熟了一点，但觉得自己的爱与怨都变得相当淡薄。 跟她最贴近的华洛铮有时候看着她过於压抑的笑容，都会忍不住掐着她的肩膀晃：「你都 还没满30啊！」洛铮话语里透露出真实的忧虑，深怕眼前这个容器里、其实装不满一个跟 她同质量的亲妹。「别老是挂着这种看破世间的死鱼眼。」 华以容总是笑，但并不会因此改变什麽。 不过每当面对隐里留下的那张脸谱时，她在月光下，还是会真实感觉到自己内心翻摺起的 淡淡波澜。 与她约定好的……明明与她约定好了。 那孩子，却一直没有出现。 在这样的月夜她只能捧着画、往东北方那片遥远的神域低声祈祷：那只纯真少年般的狐狸 与小夜子已经顺利相会，回到祂们专属的鸟居下静静地歌唱。 即使不再回来也不要紧，即使不会再见也不要紧。 她只希望那孩子幸福……不管祂身在何处。 不过或许是身为人的本能还是会不断创造生命的实感，当生活方式随着渐渐稳定的日常有 了规律，很多事都会融入血液、变成反射的一部分，才在意识到时发现已潜移默化为新的 习惯。 比如原本几乎滴酒不沾的她，现在只要心情比较轻松的日子里，就会去一趟子孟的店。 初识时还带着学生气息的子孟如今带了点成熟男人的雏影，仅仅大学四年级的他眼神透出 一抹早冬般的青郁，但又切如其分地搭配那张斯文脸庞上淡然的笑，成为华以容沈淀下来 的生活中一部分安稳的风景。 由一开始的客气寒暄、慢慢到偶尔在打烊後一起走回社区的交情，子孟总是在她推开酒吧 那扇挂着风铃的橡木门时诚挚地迎接她的到来，静静递上她锺爱的威士忌。 「你今天来得晚。」子孟说，他知道华以容喜欢安静点的地方，但此时闹闹腾腾的店里只 剩下吧台的位置。 华以容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从善如流地拉开高脚椅入了吧台单座。虽然大部份时候她喜静 ，但店里欢欢闹闹的年轻人还是会感染给她额外的生命力，在身心灵俱疲的时候能因此体 会：身而为人、青春还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她坐在吧台最边缘的左侧、右手边过去一排则坐满了三男两女，从对话听起来是子孟同一 个大学的学生，彼此间都认识。他们无所不谈，课业、感情、运动、未来，当时间越来越 晚，大家都有点喝晕，偶尔还会将独坐的华以容扯进话题，笑语、互相碰杯。 直到深夜两点，坐在华以容身旁的那个少年看了看表，起身致歉说实在太晚了家里的人会 担心，便挥挥手离去。 剩下的四人见少年推门走远，彼此交望後挤了挤眼睛。异常的举动被子孟发现，问他们发 生了什麽事。 其中一个男孩凑近子孟，压低声嗓神秘兮兮：想不想听件有点意思的事情？ 坐在一旁的华以容静静地啜饮着自己的酒，被动地跟着听完了整个故事。 少年是他们设计系的同学，今年大二。 个性良好，才华洋溢，有着好看的外貌与细腻的个性，对男女同学都很照顾，入学之後不 久就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才大二就成为了系所干部，不管是前辈或後辈都很喜欢他，自 然也交了不少朋友。 有一次为了搞系上活动的制作，不知道是谁提出：不然找一个人的家去赶进度、通宵时方 便直接休息。大家都同意了，但大部分的人都住在狭小的宿舍或是跟父母一起住，因此少 年很热心地提供自己校外的租屋招待同学。 进屋之前少年就有提过他跟阿公独自生活，但所有同学从进门後到离开前，都没有一个人 看到这个所谓的“阿公”。倒是有人听到少年对着其中一个房间独自应答，问他，他说在 跟房里的阿公说话。 一票同学本来不以为意，以为老人可能只是身体不方便；直到其中一个同学去上了厕所， 经过门板未阖的、少年所谓「阿公的房间」，却发现一室清冷、里面空荡荡的什麽也没有 。 耳语当下在一室同侪之间传开，大家力保镇定、冷汗直流地撤出了少年的家。很快隔天有 人不知道从哪挖出了新闻：外县市来的少年两年前老家因意外烧毁，他成了火场中唯一的 生还者，而同住的老人当场死於火灾… 谣言在系所里爆炸性地传开，直接地影响了少年的人际关系。本来人气的风云人物顿时变 成了众所非议的靶心。由於事情太过诡异敏感，没有人敢去问少年真相，背着他在私底下 流传新闻信息、与各种神神怪怪的猜测。 少年身为当事人不可能一无所觉，落寞地独自承受了一整日的孤寂与被当作疯子的惊惧目 光。但奇怪的是，隔天少年的阿公就出现在学校，一路问来了系所的位置帮他送便当。有 人惊叫说见鬼，但当时全系同学众目睽睽，那天正午日正当中，阿公稳稳当当地走在大太 阳下…… 事後终於有人鼓起勇气去问少年整件事情的疑点，少年说，火灾事发的地点确实是他的故 乡却与他家无关，而上面报导的高中生，只是恰巧与他同名同姓。 但当时亲眼见到空屋的同学不接受他这个说法，坚持自己的立场、半开玩笑地猜测说不定 来学校的是少年租来的阿公、或被拜托来配合演戏的老人；但当他们随便找了个藉口组团 跑去少年家搞突袭，却发现老人真的就和少年生活在一起，那个“空房间”也满满当当、 充斥着生活的家俱与痕迹。 这下当时信誓旦旦看到空房的同学反过来成了众矢之的，被其他人联合调侃排挤，还是少 年出来打圆场，表示误会解开了就让它过去，一夥人还是热热闹闹地玩在一块。 「可是我当时看到的真的就是什麽都没有的空屋！」说这个故事的人就是当事人，只见他 一脸无解又神秘地说：「或者…当时我透过门缝里看到的，可能是什麽神秘的亚空间吧。 」 伴随着一旁女孩的笑闹尖叫、与另一个男孩槌了一下他的头惩罚他讲干话，年轻人们又热 热闹闹地点了下一轮酒、开启新的话题。 华以容静静地听完了这个整个故事，把酒喝完结了帐，对子孟摆摆手离开。 撤去白日的喧嚣，夜晚的城市静谧地让人舒坦，风很凉，在晕黄街灯下她慢慢地走在回家 路上。途中觉得渴了想去买瓶水，却在深夜的便利商店外遇上方才邻座的少年。 「啊、」或许是藉着未退的酒意，少年一抬头看见他，毫不在乎两个人素不相识、爽朗地 打起招呼。「是刚刚坐在旁边的姊姊。」 华以容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你在这里干什麽？」 「我回家路上发现忘记带钥匙。」少年摊摊手，俊秀的脸庞有着爽朗的气息。「我跟我阿 公一起住，他年纪很大了，要是半夜被吵起来就很难再入睡；反正我明天早上没有课，打 算直接熬到八点等阿公起床帮我开门。」 「离天亮至少还有四个小时。」华以容低头看看表提醒他。 「没关系，我有东西可以打发时间。」他扬了扬手上的工具，是一把小小的钳子与以错综 复杂手法编织的金丝线圈。 「你在做什麽？」她看着少年手上只是雏形但已相当雅致的工艺品。 「胸针，我有空的时候就会做这类的东西卖。」他抬起脸，眼底有年少之人特有的清亮与 光辉：「我的梦想是当珠宝设计师。」 「所以才念的设计系？」 「是啊，虽然我一开始想直接去喜欢的设计师那边当学徒，但阿公比较鼓励我念书。」 华以容低下头，看见少年摆在一旁、放置着他所有工具与半成品、由细竹编制的手提袋。 「这个提袋……很漂亮。」 少年抬起头得意一笑、双眼绽着骄傲。「很不错吧？我阿公做给我的。」 「好厉害。」华以容发自内心地点头赞叹：「这细致度简直是师匠的水准。」 「那当然，」少年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我阿公从以前就是做这个的，到後来出名了 ，很多人会找他订制东西。可能是被他影响，虽然方向有点不一样，但我也喜欢这样的创 作工作。」 於是少年在深夜便利商店外的冷光灯下，与华以容分享他的阿公身为一个手艺人，在很年 轻的时候就出师开店的过往。那时候国内经济正好，还很意气风发的青年阿公不出两年就 凭藉自身打拼买了块村里罕见的金表，宝贝地戴了一辈子，见证他光辉时代的岁月。 然後阿公结了婚，有了孩子，孩子长大之後因为事业去了海外，於是把孙子——也就是小 时候的少年托付回了老家，在那个什麽都很粗简的乡村，老人就这样靠着一身手艺与那双 充满粗茧的手将他拉拔长大。 「你跟你爷爷感情很好。」华以容淡淡的接话。 「嗯，我阿嬷在我小时候就过世了，是阿公一个人把我带大。」少年专心地注视着手上的 工作，言谈时挂着柔软的微笑。「後来考上了大学，我实在不放心他老人家独自一人留在 乡下，才带他一起来台北；不过这里房租跟生活费实在惊人地吓人，我不得不努力才行… …」 「给你，姊姊。」他边说，边递给华以容一张名片，上面有他自创店舖的网页与条码。「 小店简陋，如果有喜欢的，再帮忙支持一下。」 华以容当下直接从他的手袋里选了几只发夹，少年很开心，看看时间说真的太晚了，自己 反正也没事，乾脆护送她回家当作回礼。 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慢慢就走到了华以容居住的大楼外，少年目送她进了大楼中庭，然 後挥挥手、愉快爽朗地道别： 「有机会再见，姊姊。」 难得的好孩子啊。华以容心想，拎着少年悉心包装的纸袋，一路搭着电梯上楼。 打开家门进屋，她刚放下钥匙，抬眼就瞥见映着墨蓝夜色的屋子深处，多了抹佝偻的幽影 。 一位陌生老人出现在华以容阳台窗外，苍白乾瘦的脸上满是忧悒、静静地凝望着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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