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小蝉听见敲门声，拿起床头小鸡闹钟，阴曹酆都标准时间，清 晨五点半。 　　小蝉迷糊去应门，好像看见一个穿着围裙的陆判，反射性伸手要抱抱， 被扯住脸颊，一路拖到她宿舍隔壁的灶房。 　　小蝉被押坐在像是小学生折叠书桌的位子，桌上有热呼呼的白粥还有酱 瓜和煎蛋，超级令人怀念的家庭式早餐粥，以为自己还没死。 　　陆判催促道：「快吃。」 　　小蝉一边拿起筷子进食，一边打量她所在的空间──这间就像她在同学 阿嬷家看过的古早厨房，砖头砌成的炉灶还有一些余火。说是厨房，可是这 个小房间三面墙都是书，边角还放着一张简陋木板床。 　　陆判站在床侧，背对小蝉解下围裙，脱下上衣，裸露出光滑的背脊。小 蝉看得连米粥都从嘴角漏出来，陆判竟然直接在她面前更衣。 　　漂亮的肩型、精实的上身加上那一双长腿，特别显得腰细，小蝉在心里 赞叹不已，多配好几口粥。 　　当陆判穿上很适合他的白衬衫，小蝉注意到他的後颈。原本有一小块孟 姜也束手无策的破皮，已经看不见了。比一般男人纤长的脖子衬着那张俊秀 的脸皮子，真是好看……小蝉连着眨眨眼，那是陆判原本的脸吗？ 　　陆判戴上眼镜，那种说不清的矛盾感跟着消失，小蝉回过神来。 　　「前辈，这是你的房间吗？」 　　「对。」 　　「前辈，你怎麽会睡在厨房里？」小蝉觉得陆判好像童话里的小精灵。 　　陆判没有回答问题：「吃饱就快去梳洗。」 　　小蝉捧着完食的餐具要洗碗，却被陆判拿走，只要她赶快着装。 　　等小蝉换好制服出来，陆判已经在门外等着，反覆看着手表。 　　「前辈，我明天会早点起来。」 　　陆判没有应声，上前半步，调整好小蝉两边高低不一致的迷你马尾。 　　小蝉目不转睛仰望着陆判，陆判绑好後，拍了下她额头。 　　「谢谢前辈，饭好好吃，还帮我绑头发。」如果可以，小蝉真想叫陆判 一声「妈」。 　　陆判看了小蝉一眼，拉着她穿过偏殿的檐廊，往办公厅快步走去。 　　办公厅和员工宿舍短短不到十公尺的距离，陆判推开办公厅半扇的木板 侧门，同时放开小蝉的手。 　　陆判打开尘封的箱笼，拿出小碟状的灯盏要点灯，一边吩咐小蝉打开大 门。 　　小蝉一推开被灯灰薰黑的红木木板，各单位的阴差前辈有如潮水涌入办 公厅，把她「冲回」中央办公桌。 　　「判官大人，急报！」 　　「我这件事比较要紧！」 　　「让开，我先来的！」 　　小蝉在一旁看着年资数十年的前辈们扭成一团，像是大年初一抢头香， 娇笑招呼：「你们想要第一个跟陆判前辈说到话对不对？呵呵呵。」 　　老鬼们被小蝉说破想法，老脸有些挂不住。 　　陆判拈着线香点亮方桌上的灯台，火光映照在他清雅的面容上。 　　「成何体统？」 　　老鬼们睽违已久被念，不住动容：「阿判啊──！」 　　陆判不给他们叙旧的机会，下令排队：「由外而内，依次报告。」 　　小蝉看陆判指示一下，阴差前辈们自动成一纵队，只剩两个大前辈在抢 第一。 　　「我这件很重要。」 　　「我也很急啊，都半年未决，不能再拖了！」 　　小蝉知道前辈们不是故意压案子，虽然阴曹目前的大老板是阎王大人， 但是有些事情用膝盖也知道阎王大人会坏事。像是她在枉死城写了陈情书， 管城的何大哥也是等到陆判回来才递文件。 　　小蝉很好奇：「两位大哥都说一下是什麽事吧！」 　　竹竿瘦的阴差大哥抢答：「福兴城隍爷。」 　　「我给他的时限已经到了，还有什麽要闹？」从陆判不耐烦的态度，小 蝉猜得到那个总是亲自背着老人家渡水来冥土的白衣先生是阴曹VIP的头痛 人物。 　　「数月前，带着一个少年，要判官大人主持公道。」 　　主办的阴差大哥自知不该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重伤初癒的陆判，但如果 被阎王大人知道这事，祂一定会想办法折磨求情的对方。阎王向来讨厌有人 挑战幽冥的王权，还有长得比祂好看的美男子。 　　陆判听了报告，不爽的脸色收起大半，小蝉不懂阴曹三百年来努力想收 回那个没多大的小破城却被打得落花流水的血泪，只知道「啊，死了小孩子 」。 　　「他那块破地三百年来从来没死过未成年，难怪会发神经。」陆判低头 沉吟一会，然後交代下去，「把人带来内堂，我来跟他谈条件。」 　　「判官大人，伊三百年来杀人无数，凶厉非常。」 　　「哪只厉鬼不凶？要凶我比他还凶。」陆判横过一眼。 　　在白衣男鬼带来之前，陆判叫鬼继续报告。 　　另一个也说了紧急的前辈站过来，小声告知陆判：「密报。」 　　陆判弹了记响指，将後面的阴差和他自隔开了，但并没有让小蝉滚一边 去。阴差大哥看了小蝉一眼，继续呈报。 　　「白仙现世。」 　　小蝉後来经前辈们科普，白仙是三百年前的大修道者，後来飞升到天界 成了天帝钦定的太子，非常厉害的人物。小白仙子也是地狱十八层泥巴仙人 最宝贝的小师弟，它们不时挂在嘴边炫耀「我们家小七是神明喔喔喔」。 　　「他被人渣关在坟场到现在才放出来这件事，天界自有要究责的对象， 和我们有什麽关系？」陆判脸色凝重，已预见接下来会收到爆炸性的消息。 　　「把白仙救出来的人……是陛下。」 　　陆判沉声道：「你确定你的消息正确？」 　　陆判很少质疑属下，他这麽一说，让报告的阴差大哥更加紧张。 　　「更正确来说是陛下……身边扶养他的女人，我查过魂籍，只是普通人 ，以为无关紧要。」 　　陆判安静良久，超出他平时决策的时间。小蝉去拉了下他的袖口，要是 陆判再继续沉默下去，报告的阴差大哥真的会被他吓出心脏病来。 　　陆判这才回话：「我知道了。你持续监守回报，别惊扰到他们。」 　　阴差松口气：「是！」 　　小蝉没机会发问，下一个案子紧接而来。好不容易等陆判将围上来的急 件处理告一段落，第一案的白衣城隍爷已经押来办公厅，看起来相当虚弱。 　　小蝉还在纳闷为什麽不在审判堂讨论，要带来偏殿的办公厅？白衣男子 轻喃一声，办公厅的地板涌出水来。 　　陆判脸色不变，两手掌心自腰间上抬，从炼狱召出黑红斑驳的狱火。狱 火与冥水相触，和人间的结果差不多，整间办公厅瞬间被白色的水汽所笼罩 。 　　水雾中，陆判和白衣男子扭打在一块，没多久，原本办公厅内的东西被 他们打坏大半，能碎的都碎了，能倒的也都倒了。 　　小蝉在一旁跟着阴差前辈们呐喊「判官大人加油」、「判官大人我爱你 啊」、「阿判你内裤露出来了是白色的喔喔喔」。 　　陆判因为分神不慎被揍出一鼻子血後，抓狂大吼：「闭嘴！」 　　「前辈小心。」全部的鬼只有小蝉在担心陆判。 　　「怕屁，他已经没有城池可守、没有亲人可候，不过就是个可怜虫！」 　　陆判这话完全刺中对方的伤痛，白衣男子现出凄惨的死状，被捅烂大半 的脸上，血红眼珠突出得像要掉落，白骨十指按住陆判脖子，把他压制在身 下。 　　陆判反手按住对方破烂的後脑勺：「黄伊人，你以为死了之後，还能剩 下什麽！」 　　对方松开手，眼眶淌出清澄的泪水。 　　「判官大人……请救救那孩子……」 　　「他已经死了。」 　　「求求您……他从小便信仰着我、是镇民捧在心头的宝贝、是我儿子唯 一的依靠……拜托、拜托……」 　　白衣男子像个孩子嚎啕大哭，陆判叹口气，把人抱进怀里，就这麽安静 躺着好一会。 　　等白衣男子情绪平复，在陆判腰间坐起身，一双美目呆滞地挂着水珠， 身周冒着因热气蒸出的白氲。 　　「陆、陆哥哥，抱歉……我不是存心弄湿你……」 　　话没能说完，白衣男子双手捂着脸，化做水雾消失。 　　陆判起身拉好衣领，说不用理他，一阵子就会回来投案。 　　陆判向小蝉说明：「我打算让他替补陈永靖的位子。城卫不用受他管辖 ，我们的人只要在他闹大水的时候跑快点就得了。」 　　因为与阳世交界的东城门守备薄弱，日前才会被罪仙闯入。那是运气好 ，仙灵没完全疯绝才留下阴差活口，而且要是阎王大人真要追究到底，城门 的卫兵大概会和罪仙一同葬在地狱里。 　　陆判绝不容许再让手下面临同样的风险，既然有现成的守城大师，不如 直接招来用。 　　小蝉点点头，她家前辈真英明，瞬间就将危机化做转机，但有件事她有 点好奇：「前辈，人家叫你哥哥耶。」 　　陆判没好气地说：「他三百，我一千，不叫哥哥要叫什麽？」 　　「哦。」 　　有前辈提点小蝉，陆判审判不一会开庭给大家看。有时候会像黄大人的 例子带去偏殿，有时候判官大人会自己去找被告。 　　当天下班後，陆判带着小蝉赶去奈何。 　　奈何没有别人，只有刚睡饱的小娃娃和负伤的仙灵。 　　六合坐在竹棚边静静抱着孩子，微卷的长发束在胸前，残留着血染过的 痕迹。小蝉看他双眼覆着白布巾，以为他眼睛受伤了，很担心。 　　孟姜跟小蝉说不是受伤，而是为了不让阴间的瘴疠侵蚀仙灵的眼珠子才 给他蒙眼。总而言之，冥世的环境之於仙灵的体质，实在太脏了。 　　小蝉过去握住六合的手：「你很不舒服吗？」 　　六合微抬起头，发现来的人是小蝉，眼巾下的神情放松不少。 　　突然，小蝉听见属於男人粗哑的笑声。 　　「妹妹，你有没有被人干过？」 　　「奶子不小嘛。」 　　「下面一定很香。」 　　小蝉惊恐发现，那些下流的男声来自六合身上长出的「人脸」，扭曲的 面目对她恶意地笑。 　　孟姜用鬼医的专业说明：那些是被六合消灭的人魂化作怨念寄生在他身 上，有时候一个，有时候七八个，都是一群人渣。 　　小蝉正想对这些烂脸骂回去，六合抓起一块像小刀的尖石头，直接刺穿 长在他喉头的人脸，血喷得到处都是，只有小宝宝没沾到。 　　「别来、你……我、靠近、不要……」六合用涌出血的喉咙警告小蝉。 　　小蝉看六合这样子，都快难过死了。 　　孟姜捧着脸道：「我确定他就算被怨念夺去理智，也不会伤害到小孩子 ，毕竟那是他堕入冥世的执念，但是换作别人就不一定了。」 　　陆判以环胸的姿势点了点手指，做下决定：「还算堪用。」 　　陆判转换成小蝉听不懂的仙灵语，跟六合谈判：阴曹提供无偿提供收容 所，你可以继续照顾你带来的幼子，但还要再多照顾几个。 　　孟姜故意拆陆判的台：「阿判，阴间的婴灵何其多？怎麽只有几个？你 这是诈欺。」 　　「少罗嗦，被鬼养过的幼灵，投胎後都会变成胖子。」 　　经过调查，发现鬼性的匮乏和不安会影响到灵魂的养成，所以在阴间长 大的婴灵转世成人才会一直吃。 　　陆判才想着该怎麽解决这个微妙的问题，六合就自己找上门来。 　　六合颌首接受陆判的提议，他知道陆判表面上是和他谈条件，实际上想 尽办法要从天道手中保他和孩子下来。此等恩情，不知如何还报？ 　　「前辈，我可以帮六合的忙。」小蝉自告奋勇，她也很喜欢小朋友。 　　陆判瞪向笨蛋，小蝉不明所以，而六合明白拒绝小蝉的善意，希望这是 最後一面。 　　陆判警告一声：「你用不着悲叹，最好想也不要想，就算你是为了保护 孩子，我也不会让我妹妹跟杀人犯在一起。」 　　小蝉以为她听错：「前辈，你说什麽？」 　　「没有。」 　　陆判看完罪仙和孩子，掉头就走，无视端来点心盘的孟姜。 　　小蝉咬了一块蛋黄酥，跟着陆判走了两步，又回头跑向六合。 　　「六合，我会再来看你，你要打起精神喔，再见。」 　　小蝉等了又等，好不容易才听见六合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回应她。 　　「再见。」 -- 小蝉死後，有两个愿意帮她洗内裤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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