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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祝之眠】肆 华以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眼前的景象灰扑扑的,只有上方气窗斜斜洒进室内、虚弱而灰薄的日光,灰尘很厚,她光是 爬起身就扬了一片,呛得连连咳嗽。 她从地板上站起来把灰尘拍乾净,花了好几秒才意识过来刚刚的一切竟然是在做梦,只是她 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睡了多久。 离开厨房走向大厅,外头的天色与她跟洛铮刚要离开时差不多,估计时间还没有过多久;屋 子里隐隐的嘈杂声音不断,但她四处都找不到华洛铮的影子。 她将空无一人的荒废宅院走遍一圈,甚至进入了那座烧毁的侧房、还是一无所获。待她回到 厨房,突然在那些断断续续的瓢盆交集与喧哗人声中隐约听到孩子哭泣的声音,而且离她相 当的近。 华以容循着声爬近那座红砖大灶,打开锈迹斑斑的灶门扒开一炉子灰,才挖出一杯泼了鸡血 的白米,发现竟然是小宇被困在那里。 她脸色一沉,把那杯血米往墙角扔去,将吓坏的孩子抱在怀里安抚:「没事了没事......姊 姊呢?」 她被击晕了留在厨房,随身物品散落在炕上,小宇被刻意的拘禁,但是却不见洛铮......这 让华以容觉得目前的处境非常糟糕。 小宇抽了两声努力忍了下来,接着手往大厅的方向一指,但是华以容牵着祂在整个大厅里走 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只有小宇像追逐着飞蝇的猫一般,眼神不断地在空间中四处飘动。 华以容问:「不完全在同一个空间是吗?」 小宇瞪大眼睛,忙不迭地点头。 她思考了一下,回到厨房在角落坐了下来,拉过自己的包包拿出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指尖 抚触纸张时慎重地叮咛祂:「我去把姊姊带回来,祢在这里乖乖躲着,帮我看好身体,好吗 ?」 小宇轻轻的应了声好,谨慎地紧紧抱着她的身体偎在角落。 坠入纸张之前,她又听到那口钟响了起来,非常清脆而结实的五声。再睁开眼,截然不同、 整齐明亮的厨房赫然出现在眼前,跟方才相同,一旁有一笼笼的红白馒头在等着入沸腾的蒸 笼,大灶边的人闲不住的忙活,窗外不停有人群交替走动,伴随着几声笑语,一副平和日常 。 华以容感觉得到眼前这些人这次很明显地跟她对上视线,但是却没有多做什麽反应,她也没 有主动行动,而是慢慢离开厨房往正厅方向走,途中经过大房时扫了一眼那口钟,发现那钟 的指针正以不规则的频率正反乱转,偶尔会停下来几秒钟,指针又继续超现实的快速游动。 她走出大门,埕上有晒衣服的、整理柴薪的、敲打什物的零星几人,边做着事变家常地闲话 ,孩子的人数比刚刚看到的多了一些,五六岁到十岁初头都有,正凑在一起滚着铁圈玩。 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大概四五岁、独自拎着竹篮从华以容面前走过,一路径直步出周家大门外 。华以容不自觉地跟了上去,随着那孩子一拐弯走进林子里,看着他在一株结实累累的矮树 边停下,踮着脚尖奋力地伸长手、摘起树上看起来很像桑椹的果实。 她低着头看着那孩子忙活,也顺便打量了一下他:个子小小的,看不出男女,身上的穿着跟 里面那些衣质粗糙的孩子不太一样、是洁净且质料上档的丝绸小衫,纯白底衣綉着一道绿锦 边,头发在左右梳了两根紮红绳的冲天炮,看上去相当逗趣可爱。 这孩子很认真地在自己勾得着的枝干间摸索、摘下合意的果实扔进篮子里,但是他采下来的 全都是鲜红明亮、未成熟的酸果,而不是香甜的深色果实。 小童摘齐了满满一篮、又拉着对他来说有些沉的篮子迈力跨着小步伐回到大埕,将果子在一 个小桌子上倒出来,然後一点点地倒进一个大碗里捣成鲜红的汁,捣完了,又跑进厨房抱来 一箩红色馒头小人。 华以容看着他把小人的胸背位置撕开一个口子,用手指蘸了一点鲜红色的汁液,将里面白色 的身体也沾上红色。 华以容终於开口问他:「为什麽要这麽做呢?」 「红色的果实是要塞在红馒头里的,它们代表新娘的血。」小孩子回答,声音脆生生的,但 没有看她,低着头迳自忙活。 「那白色的馒头里塞什麽呢?」 「什麽也不塞。」他停顿了一下。「死人没有心。」 那孩子抬起脸来,眼眸是黄绿色的,在不太刺眼的阳光下,映出里面细细的瞳孔。 「啊--!!!」身旁突然传来有女人尖叫的东西,手上的东西哐啷啷地跟着她一齐摔落了一 地;那个叫阿兰的女人边爬出右厢房的私厅大门,一边凄厉的大喊:「阿、阿洁!阿洁她爸 !快来啊!阿洁吊头了!!」 华以容惊惧地转过身,看着半敞的私厅大门的缝隙间透出一抹红色的身影,悬在梁上,穿的 是那件红底绣着蓝绿孔雀花样的旗袍。少女纤弱的侧面就这样透着背後的窗光,幽幽地刻印 在这个时空里。不着地的双脚在半空轻轻摆荡,那双几乎挤出眼框的眼球像是将视线溢出整 个大厅,逼迫所有人都感受到那股沈重的怨意。 华以容下意识地想要遮住身旁孩子的眼睛,但伸出手捞了把空才发现那小童早已不见人影; 院里其余的小孩子全部被其他大人一口气赶回正屋去,各房里陆陆续续冲出许多人、无所适 从地围着出事的私厅喧哗,以及女孩的母亲凄厉绵延的哭音。 华以容听到後方喀啦一声碎响,转头一看是那乌木金瓦落在她的背後,但奇怪的是当她抬头 一看,应该镶着这片瓦的地方却没有任何缺失,平平整整地舖齐了模样一致的瓦片。她蹲下 身过去翻了翻,发现漆着金色花边的瓦当已经碎成两半,露出卡在瓦筒里面的东西,她挖了 出来,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牌片,长方形的,前面有着矩状的刻纹。 她下意识地拾起那面牌片,却听见人声高亢喧闹,苍白的天空一晃眼变成另一个深沉的黑夜 ,再抬头已是熊熊火光。 右厢房起了很大的火,从小厅开始,一路延伸到邻近的厢房,火舌舔噬着廊檐,一面一面地 熏黑碎裂了木窗上的玻璃,十几个人都在争相吼着提水救火,却还是盖不住那声突兀的、女 人撕心裂肺咆啸的声音: 「周洁活该你不得好死!我儿子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麽要害我儿子!你把儿子还我!!我烧死你 !活该烧死你!诅咒你就困在这房子里、永世不得超生......」 华以容转头一看,是那个叫阿兰的女人,被她丈夫架着,披头散发对着厅堂不断的骂骂咧咧 ;另一边走过来的是周洁的母亲,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脸上的表情像是哀凄又有点像 笑,但更多的是那种对於一切都感到绝望的眼神。 那发狂的女人挣脱开她的丈夫,往周洁的母亲扑了过去,用力过猛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她 抓乱了周洁母亲的脸跟头发,嘴上尖声喊着:「贱人,你们一家、你们周洁都是该死的贱人 ......」 周洁的母亲像是终於找到了出口,一巴掌打了回去,两个女人就直接在大埕地板上扭打了起 来;火势太急,周围的人只顾着传水灭火,一时之间也没有空档去拉开,两个母亲就这样不 断地发泄着各自的忿怒...... 华以容眼前的景物在烟雾弥漫中又不知不觉褪去,整座宅子变得更加老旧,右厢房的烧灼痕 迹斑驳而颓圮,明显已经不再住人,天色是黑的,大埕里又是那个祭祀时的阵仗,只是参与 的人数明显变更少,但每个人眼中都有种炬炬的目光。 华以容站在大院的门口处、从队伍的最後端慢慢地向前走,途中经过数不尽淌着蜡泪的烛火 ,等她走到正座大厅前,中心又出现那个圈着正坐的七人阵,他们传递着念珠低声吟唱,刮 着手上的锡戒指不断传出刺耳的哗哗声。圆心是一个穿着红色旗袍女人,面向内厅低头跪坐 着,姿态端正,肃洁,安静。 华以容走近站到她的面前,缓缓伸出手。「......洛铮?」 「呐,以容。」颔首低眉的华洛铮缓缓抬眸,张开涂着朱红胭脂的嘴,露出绝对不属於本人 的冷冽笑意。「换上白色的衣服吧......我们一起。」 华以容没来得及反应,一杯血米从她的天门直扣而下,她发现自己全身被瘫软不动的同时, 又被连着那杯米盖上贴了咒文的竹筛。 她被禁咒着趴在地板上,即使用尽全力还是完全抬不起头来,奋力抬起眼角,看见厨房里有 一列人抬着什麽东西走来,她认出是被换上跟洛铮相似的白色旗袍,闭着眼不省人事的自己 。 几个人沈默地运着华以容的身体到门外队伍最前端的一张担子上,迅速地将她的身体摆弄成 端正躺姿,担板旁被放置着倒叩的碗跟椅子,最前方成堆地按左红右白的形式堆了满满的红 白馒头小人。 穿着红旗袍的华洛铮跟那七个人一齐站了起来,走出正厅与华以容身体并列,穿着红衣的她 与穿着白衣的华以容就这样一红一白、一站一躺、由那七个人以她们为中心围在她们身旁, 锡戒与念珠的传递越转越快,唱诵着不知名又带着森森气息的咒歌;她们的前方各站着一个 持铃的婆子,华洛铮面前那个穿着一席红大挂、华以容身前那人也一身白衣,与她们身後各 持红白蜡烛的队伍一齐形成规律而鲜明的对比。 念珠七人众的声音停了下来,默默撤出队伍,两婆子举起摇铃朗声吟唱一阵子後,右边的白 衣婆开始朝天空洒起冥纸,左边的红衣婆则是洒起大把铜币。 中式乐器的演奏响起,纸钱在天空哗哗作响,铜币紧跟着掷地有声,但硬币接触地面後却没 有弹起滚动的声音,洒出去的钱一落地、全部直直的立了起来。 华洛铮--或者该说不知道现在在操纵着她的身体的某种东西,伸出套着扎眼红绣花鞋的脚, 踮着脚尖跳在铜板的顶尖上,就这样随着引路婆洒钱的路径,一晃一荡地跳着出去,被放置 在葬架上的华以容则被抬着紧跟在侧,身後的长长列队也动了起来,一齐跟着她们往大门的 方向走去。 「这下子,」周遭传来议论纷纷的声音,「仪式的准备工作终於齐了......仙仔终於会回来 我们身边......」 华以容就这样被压在大厅中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的发生,她不知道这个队伍要去 哪里、接下来会做些什麽事情,只是按照早些前在那场家族会议里听到的,这事态不妙、非 常非常不妙...... 「姊姊......」在嘈杂的喧哗声中,她清楚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但是她并没有开口。 接下来发生了最无法理解的事情。 她看着葬架上的’自己’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重新不稳似地走前走了两步,接着猛然往华洛 铮扑了过去,华洛铮猝不及防、跟着一齐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走在前方的引路婆术法被破, 原本站直的钱币跟着哗啦啦散落一地。 华以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那个’自己’又爬起身,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她才睁大 眼睛认出附在身上的小宇,虽然场合不对她还是高亢地暗自赞叹出来:是替身攻击!! 小宇用她的身体奋力站了起来,试着想要拖开微微恍了下神的华洛铮,但可能太久没使用过 肉身发现拖不动,所以当机立断抛下华洛铮、闪开一路上试图阻挡的村民直接朝华以容跑去 ,一把揭开扣在大堂地板上的竹筛与血米杯;华以容则是远远看着身体朝自己奔来後,头顶 一轻,眼前晕眩一晃、便重新掌握回身体自主权。 乐队又开始演奏、引路婆又开始洒起钱币冥纸前进,看着是要重整旗鼓,似乎决意怎麽样也 要把仪式进行下去,华以容冲出大堂,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 她身上白色旗袍裙衩的节扣已经撕裂,露出整副完整大腿,却更方便她神速地一个箭步就踩 在被附身的华洛铮面前,右手一划便直指她的眉心。 「我是华以容,」她看着华洛铮的双眼,直直的钉进那双外来者的神识,沉着声音用尽全力 大吼:「祢、滚出去!」 关爹爹在她还小、还没有现在能力的时候,曾对她说过,最简单的驱邪方法,就是对着那些 异界的众生大吼跟离开有关的词句。关键是中气要饱满、声音要结实,最重要的,喊出来的 那一瞬间要摒除所有恐惧,气才会浑圆厚正。 「阴邪很怕正气,那是天造人时特地在人身上留下的记号,来自天上的纯阳,可以打消地下 的纯阴,即使是像你一样的女孩子也很容易发挥出来,而且在心神越坚定的时候越有用。」 乾爹拍着她的头,很和蔼地说。「所以你会发现民间传说有关於帮小孩退邪收惊的角色很多 都是尪姨,就是因为女性对小孩天生就带有一种宝爱,在吼那些攀附孩童的阴邪时完全凭借 天性、特别容易奏效。」 华洛铮被这样一吼,眼底那股异端的神色一灭,整个人像被抽去大半、软绵绵的瘫倒下来。 院子里所有人倏地全消失了,夜幕撤去,天色又回到苍白的白昼。 「洛铮,」华以容现在跪在地上抱着不省人事的华洛铮处在整个大埕的最中心,周围杂草漫 生什物凌乱,看来已经回到现实的时空。但烧毁的右厢大门缓缓开启,浑身散发着戾气、歪 着脖子的周洁走出屋子,脸上有着消不开的黑气,瞪着那双几乎要渗出血的眼朝她们缓步走 来。「洛铮?姊!醒醒!!」 「嗯嗯?火锅里面放芋头当然好吃啊......」华洛铮在她肩头蹭了一下,满脸困倦地睁开眼 睛。 华以容噗地笑了出来,同时又无奈地巴了她姊的头一把,华洛铮撑着妹妹的身体站了起来, 半眯着眼环顾四周显得还有点困惑:「呃呃这里是哪里......哦哦干干干干祢怎麽还在?!」 她抓紧华以容的手臂对着缓缓逼近的周洁尖叫,终於完全醒了。 华以容拉着洛铮不断退後(一边忍受上手臂快被洛铮折断的力道),不断寻思着接下来该怎 麽办。突然听到一阵小小的抽气声,周花铃站在正座大堂的门口,戒慎恐惧地盯着周洁,对 上华以容的眼睛之後,一溜烟又转头奔回内室。 华以容拖着踉跄的洛铮紧跟上去,冲进大厅闩上大门、一路奔进一旁的大房,房里没人,那 口钟残破报废的钟此时两根指针正不住地正反疯狂乱转。厅堂传来大门被撞开的声音,隔着 门都感觉得到周洁那森森的黑气不断朝她们逼来;华以容此时突然注意到自己一直都捏着什 麽东西扎紧她的手心,摊开一看是那张在室外捡到的牌片。 房间的门猛然推开,周洁抬起手扶正自己歪斜的脖子,那张枯瘦苍白的脸看上去毫无情绪, 属於少女的娇小身躯却透露着威压四方的戾气,沈重的像是随时可以杀死任何活着的生物。 华以容完全是直觉反应将那小小的牌片插进钟板上的凹孔,一转动却不是发条的触感,面板 磅地一声弹开,有个小小的木盒子掉了出来。 木盒在地上摔成两半,滚出一颗圆圆的绿玉,落地瞬间成为一个白衣小童。 「啊啊~终於出来了。」四、五岁样貌的小童不急不徐地伸了个懒腰,头上小小的红绳跟白 衣上的绿锦边都相当眼熟;等祂伸展完身体朝华以容看了一眼,华以容才从那黄绿相间及细 细的瞳孔,认出祂是在虚幻中看见过的那孩子。 周洁对於小童的出现很明显顿了一顿,接着还是举起手就要往他们的方向扑来;那孩子则是 抬起手「大胆!」一声嫩嫩的娇喝,往周洁头上一拍,周洁就这样愣了一愣,竟然成功被逼 退,转过身朝屋外一颠一颠地走了出去。 眼前的一切发展不过就几十秒钟的事,华洛铮本来紧紧抓着华以容瑟瑟发抖,这下瞠目结舌 看着红旗袍女鬼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眼前的孩子,惊奇地发现那双爬虫似的瞳孔,本来兴奋 地要扑过去研究,被华以容一把扯了回来。 「终於见面了,」华以容十分谨慎地弯身行了个礼,暂时不敢放松紧惕。「我该怎麽称呼您 ......蛇仙大人?」 小童一抬手,老气横秋地说:「免,小仙就只是过路小妖,已经跟人类没有干系,你们的称 呼对我不重要。」 「没有干系......」她捡起地上那块从盒子里滚出的玉石,毕恭毕敬地递过去。这个东西她 早先看见过——在周花铃手上。「但您不是周家的守护灵吗?」 「已经不是、早就不是了。」蛇仙哼哼两声接过玉,那张稚嫩的脸上出现了明显不符外貌、 讽刺而哀伤的笑容。「从那个女人把我锁在这座钟里、我跟周家先祖的契约在第一次仪式失 败开始,早就已经断了。」 「周家人看起来都很敬重您。」她想起来即使是那个看起来座高望众说一是一的老人,也看 上去对於这位守护神相当敬仰。「您是周家古老的精神指引,把您拘禁起来这种事,谁敢.. ....」 「花铃她阿娘,」蛇仙像是想起什麽屈辱,忿忿不平地说。「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一切的乱缘 ,周家代代一向精明,怎麽会就这样栽在一个蠢媳妇手上......」 「所以......将周洁活祭不是您的意思?」华以容小心翼翼地问。 「放肆,」祂扬起竖直的瞳孔,声音嘶嘶带着忿怒的蛇信:「小仙几百年前就没吃过人了好 不?」 华以容小心地低头称是,小小的蛇仙哼了一声,对她们解释事情发展至此的来龙去脉。 祂与周家先祖的契约可以追朔到近两百年前、周家还在那片遥远大陆的时候。当时周家与当 地一位颇有名望的道士是世交,一开始是道士从某个落败的人家作法出来,转问周家人,愿 不愿意帮着供奉这一尊有点灵气的蛇妖。 祂修仙,也不害人,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每七年才会醒来一次。周家保证将祂谨慎 的供奉起来确保给予一个安生的休眠环境,祂的回报就是每次醒来之时收下祭礼、帮着打点 产业周围的山灵,确保周家的发展顺风顺水,恩泽子孙,连他们一路过海漂流到这个小岛, 也随身带着祂,不敢离弃。 「但是周家老爷子提到最原始的祭祀......」 「那是在更早之前那家的事。」祂鼓起双颊,别扭的偏开头。「那时候我还在妖道上嘛,人 类是很好的灵气来源,但说实在的,其实也不是非吃不可,真的不晓得那些人怎麽就这样硬 要塞过来......那个时代的人乾瘦瘦的,又不知道为什麽老是说要送处子,在我看来都是一 把骨头似的小孩子,实在话,我宁愿吃鹿。」 周家一直都用着与蛇仙的协议谨慎供奉,确实快速发展起来,虽然当时这座小岛局势非常动 荡,瘴疠与恶疫横行,但在祂的庇护之下一直还算稳定。直到周洁他们那一代。 周洁的爷爷生了七个孩子,里面只有两个是男丁,老大与老二年纪差得很远,所以当老二娶 妻的时候,长媳已经生了两男一女,还怀着一个男孩;次媳婚後两年,只生了周花铃一个女 孩子。 那个时候的周家老爷身体已经不太好,虽然大家嘴上没说,但已经是差不多要在考虑立遗嘱 分配遗产的时机,次子一直很忌惮他那个哥哥,次媳或许是因为一直生不出男丁,对大哥大 嫂一家一直有一种没来由的在意与妒意,眼看大哥是长子、膝下又有三个男孩,说不准公公 会把更多的产业分给那一家,心里暗暗觉得实在是太吃亏太不公平。 她明着暗着都对丈夫暗示过,但丈夫就是个软脚虾,虽然对从小就明显偏爱大哥的父亲有意 见、但一直不敢有所作为,媳妇阿兰於是脑筋一转,把念头动到每七年一次的祭祀。 严格来说,周家老二听到算命师对於活祭这个说法是真的,但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妻子塞了钱 给算命师指使的。至於未来周家衰败之後整片丰饶的山林让渡给谁成为最大的得利者,则是 那媳妇一介妇人始料未及,只能说被眼下的妒意蒙蔽薰心,到头来其实罪魁祸首也只不过是 真正得利者的替罪羊。 但当时一心要弄垮对方家庭的阿兰不知道这一切,还是狠下心执行着自己的计划。其实比起 周洁,她更想弄死那边的儿子,但她也深知对於这个家来说男丁是天,不要说大哥夫妇、恐 怕连公公也不会同意,所以起码要推出周洁,好挫挫大哥夫妇的锐气。 这个逻辑不要说非人的蛇仙,连华以容这个外人听来也怎麽都想不明白。只能说人心只要贪 婪,什麽事都可以成为藉口。 周洁在当时那个年代,不说念完小学,在整个城里也是非常罕见能进入公学校的姑娘,自然 观念就带有一股时代先端的执着与傲气;她无法忍受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一路被打压长大 ,好不容易跟兄长一样争取到学籍,却还是被爷爷默许要成为祭典的活祭,怀着一股报复心 态,在祭典前夜她心一横,乾脆在叔叔家厅里上吊自尽。 「那孩子死得时候怨气很重,我就在旁边看着,那麽年幼的一个小孩子,最後一句话却是: 『我要他们家绝後。』这种充满恨意的言语......」 「那麽那时候......隔天的仪式,他们成功了吗?」华以容小心翼翼地问。 「失败了,从那可怜的孩子自杀的那一年开始,每一年的仪式都失败了。」蛇仙幽幽地说, 闭上那双澄澈的眼睛。「赔了一个无辜孩子的命,又要若无其事的收祭来丰饶他们,这种事 小仙做不来。我与周家先祖约好的,并不是这样......」 但那个时候周家的神灵代言人已经被穿凿附会成那个收过阿兰钱的算命仙,想当然他不会对 周家老爷说出实话。後续又收了周家不少钱,其中一次就是说要在左厢房修一块镇煞的瓦当 ,好正面镇住他们自杀在对面女儿的戾气。 那时候次媳阿兰已经对蛇仙有点忌讳,周洁毕竟是周家血脉,却晦气的自杀在他们房子,难 保蛇仙有没有从中作梗或未来帮着周洁报复。但她毕竟是旧时代的人,又不敢亲手处理,所 以逮着机会将一直被放在神明厅供奉、据说放置蛇灵真身的木匣锁进公公房间的钟里,并拔 走钥匙,趁着动土的期间,悄悄塞进那块新建的瓦当。 那算命师告诉他,瓦当上面的内面图案,其实刻的是蛇的天敌,如此可以压抑蛇灵,不会针 对祭典失败或周洁之事出来找她麻烦。就算未来钥匙被发现了,也没有人会想得出来跟她有 关联。 她以为这样妥当了,本认为应该就这样安然无事,反正周家有没有守护神保佑也跟她这个外 来媳妇无关,她只要确保日子就这样过去、分到足够的遗产就行。 木匣子失踪在周家是一件大事,但算命师转而安抚周家老爷,蛇仙只是对於周洁自杀之事感 到污秽愤怒,所以将自己藏起来,等待下一个仪式到来时只要好好祭祀、蛇仙定会自行归来 。 有监於周洁自杀那年的仪式失败,下一个祭祀日期到来,不知谁有意无意地又提起活祭这件 事不知还算不算数时,七岁的周花铃却失踪了。整个村子都在帮忙找孩子,却不敢耽误祭典 的进行,只能说蜡烛两头烧,那年的祭祀办得很仓促,而没有蛇仙收受的祭典,山涧暴涨, 祭品多数逆流回来,最後还是以失败告终。 「那麽周花铃当时的失踪是......」 「小仙藏起来的。」蛇仙哼哼了两声,明确表示对当时那番情景的不以为然,但半眯的眼神 又透露着微微的忧伤。「阿洁的戾气一直很重,她没有忘记自己当初会死是因为要做为新娘 被推去献祭的原因,祭典一到简直就是她最凶的时期......我那时候已经被锁住了不能驱退 祂,也不知道村里那群脑欠的会不会真把花铃推进河里无辜送死,至少把她藏起来,起码不 要真的让她无辜赔进去。」 但是当时被拘禁的祂已经无法好好使用能力,虽然用尽全力将周花铃严实地保护起来,但那 孩子一部份被紧紧屏蔽的魂魄却也就这样被禁锢在阁楼、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周花铃在仪式过後在周家老爷房里被发现,却像是突然痴傻了从此不太说话。母亲阿兰 也没有特别关照,她当时怀了身孕即将临盆,全心全意都在这个产婆断言是男儿的孩子上, 等儿子出生,她更喜提眉梢,觉得自己终於有了在这个家的底气。 结果儿子出生不到两年就早夭而去,城里医生说是疟疾,但她一心疯魔,直言是周洁化为厉 鬼前来索命,在儿子死去的当晚提了桶油,一口气把当初周洁上吊的客厅烧了,扬言要同归 於尽。 半座屋子烧毁,蛇仙的真身一直没有回来,白死了长孙女、长房一家抑郁、次媳疯了、原本 活泼伶俐的孙女闭塞失常,整个周家从此陷入搅不开的愁云惨雾。 连着两次、长达十四年间的仪式失败,这对於周家跟村庄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他们试图做 过许多事想力挽狂澜,却无法阻止周家跟村子都一年一年衰败下去,到最後,大部分的村民 陆续搬迁,周家老二与带着妻子女儿离开後再也不知去向,最後老爷子死了,周家大哥又坚 持了几年,最终也只能放下祖厝这块伤心地,带着一家去外地求发展。 周家至此支离破碎,老宅与周洁、钟与蛇仙,就这样随着被人们抛弃的记忆 ,像是没有出 口似地深深锁在黯淡的时光里。 华以容心里很难过,因为即使怨气深不可逆,到头来,周洁依然是整个事件最无辜的受害者 。 她看着那抹在烧毁的厅堂间慢慢穿梭的红色身影,下定决心取出纸图,试着写上周洁的名字 想要送祂一程。但甫收笔,纸张就生生地裂成两半,远远地从右厢房厅里传来凄厉而抗拒的 尖叫。 「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比较好。」小小的蛇仙晃到她身旁,露出超脱世俗又意味深长的 一笑。「周洁的遗言是要他叔叔一家绝後......在这个目的达成之前,她是不会放弃的。」 「您就......」她想说些什麽,却不知道怎麽问才适宜。 「小仙老早说了,从第一次仪式失败开始,周家就已经跟我没有干系。」蛇仙蹙着眉,稚嫩 的脸蛋堆满不耐,扬了扬袖子。「挡墙已撤,趁小仙心情还好,这就放你们走吧,再晚,我 就不保证有没有心情帮你们拦着阿洁了。」 华以容姐妹就这样灰头土脸地收拾回自己的东西离开宅子,她们有一度想着要不要从大门离 开,但看着穿着红衣的周洁依旧在烧黑的厢房中来回游荡,不断地念着红色衣服白色衣服以 及充满戾气的咒杀台词,让她们回想起方才跨出大门那瞬间的阴影,最後还是循着原先的後 门出去。 所幸这次一切正常,她们沿着来时的小径一路顺利的回到舅公家外,回头望了一眼,周家老 宅依旧在满山绿荫里寂寞地伫立,山风刮过大埕一路吹进後山高耸的竹林,在飒飒的摇动间 不断传出像女人哭的声音。 「以容,我一直在意一件事。」她们无语地安全回到车上,发动引擎的时候,华洛铮开口。 「什麽?」 「我们的衣服到底到哪去了?」她满脸哀戚地转头看向华以容,手指拉着身上那件来路不明 红旗袍的领扣。「那是人家难得在百货公司买的洋装,一套要四千多块呜呜呜呜。」 「别追究了,回市区买完衣服再回家吧。」华以容扣上副驾座的安全带,拍拍白裙子上的灰 叹了口气,只希望这点损失能让她姊长点教训。「对了,你们出版社有做民俗记载书籍之类 的部门吗?」 华洛铮边转动方向盘驶离碎石子遍地的小路、稍稍想了会。「相关的应该有吧,怎麽了?」 「帮我借张名片,」华以容说,放心不下似地朝废弃宅院的位置望了一眼。「我们还有件事 要做。」 一个礼拜之後,姐妹俩一同到郊外某间公立老人院探望。 这里的住民都是失家或独居、被社会福利机构转介进来的老人,姐妹俩以出版社作为名义, 申请某个偏乡古宅关系人的采访权。 护理师领着她们到明亮的大厅最里端,一边走,一边闲聊似地说着这位住民终身未婚,父母 死後独居很多年,就这样送进来,破天荒有了访客......最後把她们带到一个膝上披着毛毯 坐在轮椅中、垂着头打盹的老奶奶面前。 老奶奶年纪很大了,被摇醒时只是迷茫地抬起头好像不怎麽说话,但看见华以容却笑开了花 ,亲切地喊她姊姊。 「花铃阿嬷,你看错了啦,这是年轻小姐捏,你怎麽喊人家姊姊。」一旁的看护打趣她,旁 边的人一齐咯咯大笑。 华以容温和地握着老人的手,蹲下身来,用只有老人听得到的声音轻轻地说:「周花铃,我 来带你回家。」 华洛铮在老奶奶身旁坐下来,假装做认真采访貌,其实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老人闲聊;华以 容则是在一旁立好纸图,写下周花铃的名字,接着指尖轻触在下巴的位置上,开始往太阳穴 的位置、滑过眉宇间推揉触按。纸图上很快地浮现她在老宅里看见的那个怯生小女童的样貌 ,接着五官开始慢慢长开,成为纤细的少女、标致的女性、温润的少妇、和善的中年妇女.. ....周花铃一生的样貌在华以容手底下慢慢地漾开,一点一点堆叠刻画上岁月的痕迹,直到 最後成为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华以容小心地捧起纸张上周花铃那部分丢失许久的魂魄,将它放进老人浅浅起伏着的心口。 老人睁大眼睛看她,眼神里像是突然灌进久违的清朗,她拉过华以容的手,纯真无邪地笑着 说:「溜仔仙刚刚走了......回到山林去了。祂最後要我对你说,谢谢你。」 华以容也跟着笑了。嘴上说着已和周家断绝关系,但蛇仙到头来还是不离不弃地守着周花铃 ,直到最後一刻。 虽然采访只是幌子,但周花铃拉着她们两姐妹说了好多故事,就连安养院的护理师跟看护都 围过来听,惊讶地表示这辈子没听花铃阿嬷说这麽多话。花铃阿嬷绘声绘影地形容着老宅的 样貌、小时候玩过的游戏、简朴但变化多端的村庄生活。接下来说的话听起来像是满满的乡 野奇谭:会化作小孩子、但年纪已经三五百年的蛇仙,以及她这几十年来生活在山上(护理 师听到断言这是癔妄症)的日子。 她说,她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衣橱里,但偶尔会有各种访客来找她玩,鬼仔跟魔仔都有,虽然 通常祂们都会被阿姊赶跑。还有,她亲眼看见阿姊掐住了阿弟的脖子,不过阿弟实在太小了 很快就被鬼差接走,她躲远远地看,也没什麽机会好好跟阿弟道别...... 「阿姊讨厌我啊。」老人家不知道为何不断地发笑,但又不像开心,一边笑一边挤出泪。「 她有时候会自己一个人在那屋子哭得很伤心,我都跟溜仔仙问说怎麽办,是不是应该要去安 慰她。但溜仔仙都叫我不要多事,阿姊不能看到我,一旦被发现,我就会跟阿弟一样的下场 ......」 老人家就这样陷在往事里,不断叨叨地说着,直到说累了,垂着头在轮椅上慢慢地睡了过去 。看护一边说着老人家年纪真的很大了常常这样不分昼夜地随时昏睡、一边将她推回房间休 息,这是华以容第一次及唯一一次与周花铃本人的会面。 好几个月後,华以容一家到外婆家作客时,外婆随口提起老家邻居那户姓周的房子,前阵时 间那座烧毁的侧厅突然一夜之间全数坍塌,正堂与侧房也跟着塌落大半砖瓦,从原本还勉强 维持着屋子的姿态到成为完全的废墟,就像长久以来撑着房子的灵气突然全数抽尽。 华以容心念一动,再度打电话去安养院探访,表明来意想问候一下老人家。电话那头的护理 师对她说,周花铃阿嬷前阵子已在睡梦中安然离世,推算日期,差不多就是房子倾倒的前一 天。 — 上一篇留言照常回覆完毕(合十。 二月开始都在忙着弄搬家的事情,接下来的新稿其实还没写...我会努力的呜呜呜(心虚气 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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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推 iamrollita: 我第一!!!诶 03/08 01:34
2F:推 johnson02020: 可怜的女孩 03/08 01:37
3F:推 lovebites: 推,有点哀伤的故事 03/08 01:40
4F:推 iamrollita: 前面被吓得不轻然後中间看到火锅加芋头真的是气到没办 03/08 01:48
5F:→ iamrollita: 法平静(x)姐姐不要再白目惹rrrr看到阿玲那段觉得暖 03/08 01:48
6F:→ iamrollita: 暖的,阿嬷可以圆满的死掉真的很有福欸 03/08 01:48
7F:推 ls4: 推 03/08 01:53
8F:→ rainmie: 火锅加芋头蚝好ㄘ(ˊ・ω・ˋ) 03/08 01:54
9F:→ iamrollita: 觉得很难煮到入味,煮到入味的时候整过汤也差不多浊了 03/08 01:57
10F:→ iamrollita: 真的是谢谢别閙了,但佛跳墙的芋头就真的是推推了 03/08 01:57
11F:推 SalDuar: 这是替身攻击! 03/08 10:06
12F:推 garrut: 喜欢这个故事!哀伤却又暖暖的~以容真是善良的人 03/08 10:15
13F:推 ella88bear: 推!好看 03/08 11:04
14F:推 hmhuang: 推 03/08 17:49
15F:推 bonus1123: 半夜看有恐布! 03/08 18:08
16F:→ bonus1123: 恐怖... 03/08 18:08
17F:推 yamichun: 阿玲有福气的活到最後,阿洁真的很冤。以容真是个好人。 03/08 18:19
18F:推 giselle037: 火锅里面放芋头煮,汤会稠稠的啦!(不对 03/08 19:33
19F:推 bluearrow: 好看,希望姐姐乖一点啊 03/08 22:49
20F:推 sawako: 姊姊要是乖一点,是不是就没有故事了啊XD 03/09 09:31
21F:推 gtammy: 推推好看 03/09 15:51
22F:推 sbs963369: 推,觉得哀伤又温暖,然後阿容说好的海K姐姐一顿呢? 03/09 16:36
23F:推 aloveting: 推推 抓个错字 重「新」不稳似地走前走了两步 「心」 03/10 12:09
24F:推 franerl: 姐姐被教训完了吗XD 03/11 12:20
25F:推 Ennovykt: 洛铮真是让人又气又爱的猪队友,不求神道友,只求不要 03/12 10:43
26F:→ Ennovykt: 猪队友=.= 03/12 10:43
27F:推 moonisblue: 帮旧时代的女孩QQ 03/16 01:14
28F:推 chueh789: 姊姊长命百岁 03/24 15:02
29F:推 michellestar: 呀,猜中了,女屍是阿洁,花铃7年後被献祭。。。所 04/06 00:31
30F:→ michellestar: 以因为花铃过身了,所以叔叔家无後了,於是阿洁心 04/06 00:31
31F:→ michellestar: 愿已了?所以花铃阿嬷就是一辈子独身。。。其实最 04/06 00:31
32F:→ michellestar: 该死是阿兰,为了贪念害到所有人 04/06 00:31
33F:推 iforlove: 推 04/12 00:22
34F:推 harunatsu: 呜呜呜音姊我要告白,美容师超好看!我在偶然入 04/23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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