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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阿祖,要再深入探讨,就该回溯到她还是阿嬷的时候,写了阿嬷,最终必然要写她是个怎样的母亲,怎样的女巫。 想写村巫时代的阿祖。 ---- 那是个顶着秋阳帮家里干活儿的午後。 「听说,阿九不是秀栾姨和她翁婿的小孩欸。」 随着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大家都停下了手。 「你听谁说的?」阿酉问道。 「我上次听我三伯母说,秀栾姨的翁婿死得早,又过了很久才生阿九。 你们……懂吧?」比阿酉年长的阿草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色。 「啊?那就是说,他是偷生……」阿酉二叔家的小妹倒吸一口气。 「莫听他黑白讲,阿九是秀栾姨和再嫁的翁婿生的小孩!」村里已经在学校读书的一位姐姐驳斥。 阿草仍然不死心:「我才不信,我三伯也说,从没见过有人在亡夫家再嫁的! 坐门招夫也没有孩子跟後夫姓的道理! 要真是嫁人,她为什麽不是去翁婿家住?」 最後他自信满满地推论:「那个姓吴的肯定是她的契兄!」 大姐姐瞪他:「你闭嘴好吗!」 这时,保正的儿子插嘴:「你们怎麽都这麽笨啊?」 大夥儿转头瞪他时,他老气横秋地说:「阿九的多桑是个寄药包仔。 每年有一半以上的日子要到处跑,没有时间可以照顾妻小,才把她们母子留在秀栾姨住惯的村里啦!」 「你怎麽会知道的?」小妹兴致勃勃地问。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村里我哪有什麽不知道的? 姓吴的拿了钱来我多桑这里打点,说希望多照顾阿九他们母子,我听得可清楚哩。」 孩子们蹲在地上唧唧喳喳,好似小麻雀。 阿酉正听得入迷,忽然耳边一道霹雳,吓得他手里捏着菜乾往後跌坐。 抬头看,晴空里没有乌云,倒是有个壮硕的中年妇女俯身瞪着他们。 原来是素芳婶。每次她吼阿草,村里就像打雷一样。 「阿草,你是把菜乾收好了没?」她喝斥道。 阿草像菜乾一样萎缩了:「还、还未。」 「看了半天,就你话最多,等会儿落雨你还没收完,看我不拿藤条抽你一顿!」 临走前她撂下这句话,吓得阿草哭丧着脸把菜乾卷进篮子,顾不得小妹指责:「欸那边的菜乾是我家的!」 目送阿草母子远去的背影,保正的儿子摇头晃脑道:「真是个虎豹母……」 大姐姐掌掴他的後脑勺,又睥睨道:「我要去做功课了。 你们再不快回去抄弟子规,明天在书房挨先生骂我可不管!」 听她这麽说,大夥儿也没了心情闲聊,纷纷埋头把最後一点菜乾收完。 **** 放假时,阿酉把外头传的话学给母亲听,不想却被她按在膝上打了两下屁股。 「你小时候被魇着,是秀栾姨救你的! 这样不知感恩,我在厝边面前怎麽做人?」 阿酉含着泪听她教训,心里好委屈。 母亲骂完,又恨道:「那对夫妻实在恶质,居然故意教坏小孩。 仗着人家翁婿不在,就这样嚼舌头,你素芳婶听了不知道多戚心。」 阿酉想着,原来阿草的三伯在带坏他啊,难怪阿母要这麽生气了。 毕竟她总说坏小孩会被巡查大人抓走,阿酉可不想看阿草被抓。 父亲打了井水回来,听了她这番话,偷偷做了个鬼脸。 当着母亲,他作出一副没趣的样子:「阿蕊,喝口茶吧,你是不怕上火哦?」 趁她没在看时,他把阿酉招过来,告诉他,秀栾姨以前的翁婿爱赌又爱喝,有时还会打老婆。 「有天秀栾姐终於受不了,就施咒把她翁婿弄死。娶老婆千万别娶她这种……」 说得很可怕,自己却咯咯地笑,早就漏馅了。 阿酉忍不住扁眼。阿爸讲话就是不正经。 不幸的是,这番胡话被母亲听到了,大骂:「你在乱教他什麽!」 父亲吓得缩了缩肩膀,硬撑着一副凶样骂回去:「恁爸在教他人生道理,你别插嘴!」 母亲气得提着满桶衣服摔门而出,留下屋里父子面面相觑。 下田时经过河边,听到棒槌打得好响,阿酉抖了起来,暗自嗔怪阿爸没事招惹阿母。 当农事告一段落,父子俩在田埂上小歇,等待母亲送茶饭来的空档,父亲又开讲了:「你想知道秀栾姐还做过什麽吗?」 阿酉本想拒绝,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还是点了头。 见状,父亲摩娑着手掌露出贼笑:「是你自己要听的,不准告状嘿。」 「以前,村里有人争祖产,遗嘱不明,他们便找来秀栾姐。 事情解决後,往生者没占到便宜的一个儿子,每回看到她就会去找碴。 自己理亏还是死不让步,秀栾姐就……」 明明没有人,他还是张望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在後院插了一排石头,焚香对着那一家念念有词。 然後,她用锄头捣进地里松土,直到埋在土里的石头倒下。」 「之後那个男人的牙齿,像老头一样东落西落,变得只能吃软的东西,讲话还会漏风。 你可千万不要憨到在秀栾姐面前讲她坏话。」 看见母亲提着篮子和茶壶逐渐走近的身影,他赶紧补充一句:「在你阿母和她姐妹淘面前也不行。」 **** 阿酉的村子邻近繁盛的聚落,行商客旅、往来婚嫁不在少数。 若有新居民跟不上村里的话题,又可以从头再讲起。 比方,河边洗衣的女人嘴里就极轻易地溜出一句:「记得你说,她的翁婿是个五毒俱全的废人,後来呢?」 「上回还没讲完,那个酒鬼早就往生啦。 秀栾姐回娘家村子时,他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连门都不会开,躺在院子里倒头大睡。 结果,一晚上过去,冻死啦!」 「哎哟,这种事我第一次听说。真是……」 大人以为小孩听不懂的这些闲话,阿酉和他的朋友们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在阿酉长大的村里,闲着不知道聊什麽,大人就会拿陈秀栾来讲。 倒不是话题真贫乏至此,而是秀栾姨实在异类,随便抓一件小事都是谈资。 有时阿酉会跑去邻村玩耍,发现出了村门,秀栾姨的话题就不那麽鲜活带劲了。 各种传闻总是蜗居在村头村尾这狭窄的范围内。 别村大概也有它们自己的「秀栾姨」吧,阿酉心想。 天气开始转凉的某天,阿草拉着他去矸仔店看有没有新玩意儿时,阿酉注意到门口有人在聊秀栾姨的话题,悄悄竖起耳朵。 等着孙子挑糖果的婆婆正和店主夫妇攀谈:「她这次的翁婿倒算个体面人,就是……唉。」 「克夫的寡妇配妨妻的鳏夫,谁也别嫌谁了。」老板娘掩住嘴笑。 「上次他去我们村子卖药,我看过了,是个勤恳的……」婆婆耳背,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倒是秀栾姐自己,都嫁了两次还在当神婆,要我说——」老板摆出要开始长篇大论的架势。 一旁,老板娘用紧张的声音地招呼:「啊,秀栾你家菜园最近怎麽样?」 矸仔店老板差点呛到,连忙改口:「咳咳,不是,秀栾啊,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阿酉转头一看,路过的还真是秀栾姨。 她虽不算美女,到底没到歪瓜裂枣的地步。 只是一双眸子生得过於威严,又总是横眉竖眼,谁叫她看了都要心慌。 是故秀栾姨一个孤身养育孩子的少妇,阿酉却从没看过谁敢当面占她便宜。 阿草浑然不觉店外的骚动,在货架前瞪眼看了半天,翻着裤袋叹息,咬了咬牙还是转身离开。 果然新进的铁皮船除了保正家谁都买不起。 阿酉感到可惜,又想起店主夫妇狼狈的模样,咯咯偷笑起来,引得阿草困惑地看他。 **** 从矸仔店绕路回来,阿酉和朋友们玩起掩咯鸡。 除了当鬼的阿草,大家到处四散,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阿酉也从树林里冲出去,想找个地方来躲,谁知竟撞见站在山坡脚的吴阿九。 秀栾姨的独生子阿九,一直是被村里小孩敬而远之,没什麽人敢靠近的存在。 阿酉觉得,大概只有阿草不怕他,敢当面说他们家的坏话。 阿九和他同龄,苍白清秀,因为身体不怎麽好,个头甚至比五岁的小妹还矮些。 虽说有个做生意的父亲,穿着普通,只有布鞋用的质地略好。 要说哪里特别不同,就是不像阿酉他们一样玩得满身草叶和泥巴。 话又说回来,他根本不和其他孩子玩。 「你在这边做什麽啊?」阿酉问。 「帮我姨摘草药,顺便打发时间啊。」阿九手上挽着个大篮子,说着,又噘起嘴对着什麽时不时地吹气。 仔细一看,他手里还握着个颜色鲜艳的风车,随着他的吹气转得飞快。 阿酉看他玩,有些眼馋,就央求道:「能不能给我玩一下啊?」 阿九脸上一阴,摇头:「这是我叔买给我的。」 「我的弹弓可以和你交换着玩。」阿酉提议,并亮出了用树枝自制的玩具。 阿九有些动摇,随後又低头作苦思状。 两人正在讨价还价时,背後各有只手重重拍在了背上。 阿酉瘦小的身子晃了晃,被身後的人捉着衣领稳住了。 阿草左右手各揪着一个,丰获的猎户般兴致高昂地喊:「一回掠到两个!阿酉你这麽大声是不怕被我发现喔?」 待他扯下蒙眼的布条,看到另一个是阿九,没好气地说:「阿九,你在干嘛?特意来被我抓?」 「我……没有在和你们玩。」阿九皱眉说道,想要从阿草的魔爪下挣脱。 「不玩就不玩啊,也没人想和你玩啦。阿酉我们走!」阿草哼地一声把阿九放了,转身就走。 「……没从一开始就加入,怎麽算数……」阿酉听见阿九嘟囔着,讶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阿九发现他的视线,不说话了,有些郁闷地背过身去,又开始呼呼地对风车吹气。 他可能是指,自己没有加入游戏,所以不算被抓到的意思吧。 原来木偶一样的阿九这麽不服输,阿酉觉得很新鲜。 不过,真奇怪,他为什麽要叫自己的父母「叔」和「姨」呢? 阿酉搔搔头皮,实在想不通,就由它去了。 **** 下了几夜的雨,天气彻底转凉。 彼时,阿酉正在阿草家门外摘芒草做玩具,远远瞧见秀栾姨走来。 阿草看到她,藉口要抓钓鱼的饵,丢下编了一半的芒草匆匆跑走,留阿酉在屋外看热闹。 原来,阿草嫁到村头的姐姐最近有身了,上午时她翁婿代她回娘家捎来喜讯。 素芳婶自然是高兴的,思及自己当年又有些不安,便托了秀栾姨和女婿一道回去看看女儿秋菊。 秀栾姨轻声讲述秋菊姐的状况,屋外听不清楚,只见素芳婶喜逐颜开频频点头。 突然间,阿酉的视线和屋里的秀栾姨撞个正着,吓了好大一跳,连忙别开了脸。 待她跨出阿草家门槛时,阿酉眼神闪烁地和她问好,又明知故问:「阿草他阿母有要紧吗?」 「她喔?她没事啊,是秋菊有身了。」秀栾姨也假装没发现他偷听,陪他作戏。 走着,她又感慨道:「我刚来时秋菊才三岁呢,一眨眼,要做人阿母罗。」 跟在她几步之外的阿酉,不知该不该应声。 秀栾姨知道他的尾随,却没有赶他。 阿酉终於忍不住沈默开口了:「为什麽阿九要叫你们叔和姨啊?」 秀栾姨头都没回,自顾自向前走去:「阿九不是很常破病吗?」 阿酉快步追上秀栾姨与她并行,点了点头。 「让他直接叫阿爸阿母,怕他受不住,才让他从小这样叫我们。」 「就这样?」阿酉狐疑道。 「就这样。」秀栾姨语气依旧淡淡的。 「阿九不能喊你阿母,你不会觉得难过吗?」仰着头看她,阿酉有些同情。 「我为什麽要难过?」秀栾姨突然停下脚步。 她瞠圆那对虎眼,诧异地笑了:「在我出生的村里,大家都这麽称呼阿母。 我刚嫁来的时候才不习惯呢。」 语罢,秀栾姨一改方才拖沓的步伐,不管目瞪口呆的阿酉,抱着她的家俬走掉了。 她脚力极健,一眨眼便没有了影子。 **** 元宵後又过了几周,阿草离开了书房。 原来,附近学校的老师上门,请阿草的母亲送她到了学龄的儿子去上学。 阿草不在,放学後就只剩阿酉一个人和小妹玩。 年纪太小的玩不到一块,其他同龄人,不是「没有阿草我不去」,要不就是...... 阿酉瞥了眼保正儿子,叹气。 他正踩着木屐穿着新衫,拿着艘铁皮船向其他小孩炫耀,又自以为潇洒地秀他蹩脚的国语,说最近要跟多桑一起进城云云。 课堂上,漫不经心地瞧见因病歇了几天才来的阿九,阿酉忽然像是找到猎物的猫,眼睛都放光了。 对啦,不是有阿九吗! 比起保正儿子的嚣张,阿九的性子要好太多了,就算他不懂游戏规则,他和小妹可以教嘛! 下课後,阿酉跑到阿九的书桌前,兴匆匆地问:「今天我和小妹要去矸仔店,你也一起去吗?」 阿九蹙起眉头,怀疑地用眼神打量他,半晌,摇摇头拒绝了。 阿酉也不气馁,一连问了三天,终於等到他的态度软化。 阿酉带来了尪仔标,阿九说他家里也有,但不懂怎麽玩,阿酉就用自己的尪仔标教了他玩法。 小妹也混进来玩了几局後,他又问阿九平常都在做什麽。 阿九犹豫了一下,带他们到阿草有阵子常去钓鱼的池塘边。 捡起扁平的卵石,阿九角度刁钻地抛了出去。 只见灰色小石子浅浅地拍击水面,低空滑行,一连弹了六七下才掉进池里。 「哇,我也要试!」小妹说着,开始捡石头,然而总是弹了一两下就掉下去。 阿酉自己的成果也不理想。 阿九不厌其烦地在旁边指点挑选石头和扔的诀窍,兄妹俩试了又试,转眼就到晚饭时间了。 大概是头一次教人,阿九的脸色因为兴奋而红润许多,更有生气。 要是阿草也在,看到这样的他大概会很惊讶吧,带小妹回二叔家的路上,阿酉心想。 天气暖和了,适合在外头玩耍。 越和阿九玩,越觉得他有本事。 虽然跑得没阿酉快,弹弓准头也不怎麽样,论打尪仔标,他可比阿酉看过的其他小孩强多了。 手又巧,摺的纸飞机飞特别远 。偶尔,他还会陪小妹用草花编戒指和花环。 玩扮家家酒,也不会因为自己是男儿就扭扭捏捏,弄得扫兴,一下子就跃升小妹最喜欢的玩伴。 下课後,若听到吹麦芽糖的人来了,三人时常结伴跑去村头。 那阵子,除了阿九生病没来时,他们每日都玩在一块儿。 **** 在春风又开始变冷的某日,阿草终於在天黑前就做完功课,得到他母亲的同意出来玩了。 阿酉自然是十分欢迎他。拉着阿草,又凑了几人一起游戏。 谁知阿草自己却心不在焉,随便把阿九和其他人打发走,开始倒起苦水。 阿草抱怨起学校禁止他们钉干乐时,阿酉还专心在听,等讲到课业都好难,同学都讨厌时,他开始觉得没趣了。 一吐为快之後,阿草又说要告诉他一件有趣的事。 「有天,午休时间,我在树丛发现两只蜗牛纠缠在一起,觉得蜗牛让人看得很不顺眼。」 「正好,先生不在,我就偷偷溜进职员室,提来炉上烧滚的茶壶,拿热水往蜗牛身上一浇—— 哇,那蒸气四溢,连壳带着肉融化在一起的样子,好恶心啊!」 阿草说完,拍手大笑。 看他那乐不可支的模样,阿酉觉得十分困惑。 阿草原本是这样的人吗? 直到阿草把话题转到「等我把校庭摸熟了,下次偷偷带你们进去玩」,阿酉才有些无法释怀地和他告别。 翌日进了书房,阿酉为昨天的事情道歉,阿九笑着说了不介意,让阿酉松了口气。 只是阿九笑就笑,为什麽总紧皱着眉头呢,这习惯真不好。 **** 漫长的梅雨季过去,学校放暑假後,和阿草一起玩的机会多了。 阿酉逐渐发现阿草和阿九的不对盘,和父亲诉苦。 父亲抓耳挠腮想了半天,要他以後各自找时间和这两个人玩,别让他们有机会见到面。 阿酉觉得这主意着实不坏。 只是父亲举例时说的那句「就像大老婆和小老婆必须各自哄好」被母亲听见,家里又是一顿吵嚷。 隔天阿酉去书房时耳朵好像还在嗡嗡作响。 上课时,先生看他在揉耳朵,一问之下,笑说这是「後院倒了葡萄架」。 阿酉不懂,反问先生,是否把他家菜园里的瓜棚误当成了葡萄架,又惹得平时严肃的先生捧腹大笑。 过了几天,母亲派他给邻居分送腌菜。 轮到阿九家时,应门的是秀栾姨。 看到阿酉张望的样子,秀栾姨和他说:「阿九的老爸带他进城探亲了,要好几天才会回来。」 觉得可惜的阿酉正要告辞,屋外却传来了放炮般的声音。 跑去门口一看,泼瓢大雨,斜打的雨滴溅到了他脸上。 秀栾姨丢了条毛巾给他擦脸,又去厨房倒茶。 茶是用草药泡的,传来一阵又凉又甜的清香。 「这个时节的雨很快就会停的。你喝碗茶歇一下吧。」 秀栾姨没有把他的年龄和身家扒梳上一遍,倒完了茶便坐回去继续写家计簿,反是阿酉自己有好多问题想问。 桌子下放着一个黑色小陶壶,垫着油绿的香蕉叶。 壶中斜插一截不认识的植物,开口的边缘缀着几朵紫红小花。 捧着小碗,阿酉问:「那是什麽?」 「我们村里的祖先。」秀栾姨头也不抬。 墙角靠着一截斜着切开,染上黑色污点的竹竿。 阿酉又好奇道:「这是做什麽的?」 秀栾姨的笔一顿,在砚台边搁下毛笔,回答:「杀蛇用的竹枪。」 阿酉吓了一跳:「你们家蛇很多吗?」 「很多喔。时不时就从土墙的缝隙钻进来。 不杀掉,会钻到我和阿九睡觉的房间。」秀栾姨挑眉,冷冷地说道。 想到很多蛇在地面上蠕动的画面,阿酉开始起鸡母皮,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不用怕,蛇要是敢跑进来,我就会用竹竿的尖端……这样, 从头刺下去。」 她做出手势,笑了。 那笑容让人有点毛骨悚然,阿酉没敢说什麽,只是点头。 不知道大人是否背着他们把那些蛇都杀掉了,阿酉才没看过屋里有蛇? 「做人父母好辛苦啊。」阿酉说。 秀栾姨猛眨了几下眼,才露出笑容说:「是很辛苦啊,你要好好感恩你阿爸阿母。」 这回她眯起眼睛,笑得温柔了点。 屋里飘荡着雨天的霉味和带着泥土的草腥。 喝茶时,阿酉看见她站在窗边对着菜园念念有词。 当她离开窗边,离窗户很近的一株藤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上架子,像在回应她似的。 阿酉愣愣地看着藤蔓时,秀栾姨转头说:「雨将要停,你也该回去了。」 说来也奇,阿酉竖起耳朵,果真听到雨声渐渐减弱,十几秒後收得乾乾净净,只余屋檐下的水滴声。 秀栾姨送他出去,又谢过他母亲的腌菜。 回家路上,阿酉想了想,觉得父亲和母亲都没说错。 秀栾姨是个有点可怕的人,不过,不是坏人。 **** 进入秋季,还有些炎热的某日,阿酉出门去玩时,看见一个阿叔在和保正说话。 正心想这阿叔如此面熟,自己到底在哪见过他,就发现阿九藏在他的影子里,顺带想起了他是来家中收过药款的吴阿叔。 原来那个长得斯斯文文的吴阿叔,就是保正儿子口中的「寄药包仔」,阿九的父亲。 为什麽现在才注意到呢,明明他们的眉眼长的那麽像,阿酉有些惭愧地想。 看着他们父子,又庆幸,还好阿九的眼睛长得不像秀栾姨。 远远地,阿九也看到了他,抬头和父亲说了几句话,就小跑过来找阿酉。 「你今天和你阿爸一起出门啊。」阿酉话一出口,立刻觉得自己好蠢。 阿九没有追究,只是点点头,「我叔每月上旬比较有闲。现在换成我姨回她娘家村子工作了。」 「你们家真有趣。」阿酉想都没想地说,阿九没有回应,微微蹙着眉笑了。 阿酉连忙换了话题:「对了,明天书房下课後,你记得回家先换穿草鞋,再到树林前集合。」 阿九不皱眉了,睁大了眼睛问:「为什麽要换鞋子?」 「我明天想玩踢鞋子,但是布鞋是进书房要穿的,弄丢我怕会被阿爸阿母打。」 看阿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阿酉又加了把劲:「我等等也去和小妹说,明天我们三个比赛,看谁踢得比较远!」终於让他笑得露出缺了的牙。 隔天,回家换过草鞋,三人以树林前为起点,踢起了鞋子。 追过去捡起了鞋,立刻又在新的落点踢了出去,跑得气喘吁吁。 正在捡踢飞到池塘附近的鞋子时,迎面走来了阿草。 阿草看见阿九和小妹,露出一脸很烦的表情,开口就假鬼假怪地说:「我今天回家路上踩碎了一只蜗牛的壳。」 阿九皱起眉头,牵着小妹到另一边去找草鞋。 阿酉对他投去感谢的眼神。 要是小妹回家做噩梦,二婶知道是阿酉让她在旁边听,和母亲告状,阿酉肯定会挨骂。 阿草看他们走了,这才粗暴地抓了抓头。也不再提蜗牛,开始讲在学校遇到的事。 原来,阿草刚开学就和人互殴,被拿戒尺打了一顿,还要提水桶罚站走廊。 阿酉问详细经过时,阿草咬牙切齿地说:「他们说我是『没老爸的偷生子』,我就和他们打了起来,等先生被同学叫来了,那群人说,我用方言骂他们还打人。」 「明明他们自己也讲了方言,居然恶人先告状!」 阿草气极了,拿起石头用力砸进池塘,溅起高高的水花。 阿酉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只能拍拍他的背。 一旁阿九牵着小妹回来了,小声地喊他,阿酉正要表示现在还走不开,阿草就自己站起来走掉了。 那天阿草拖着脚步离开时,布鞋底在地上留下了湿湿黏黏的足迹,背影彷佛一只大蜗牛。 ***** 阿酉睡了一觉起来,仍然忘不掉这件事,就在吃早饭时告诉母亲,问她:「为什麽那些人要这麽说阿草?」 母亲露出了难过的眼神,告诉他:「当年你素芳姨肚子大起来时,已经是阿草他阿爸往生後的四十九日了。」 「我们都清楚阿草是素芳和她翁婿亲生的孩子,但有些人,就喜欢搬弄是非,实在是很可恶。」 阿酉只在话尾抓到听过很多次的「搬弄是非」,听母亲说完,不可思议地问:「阿母,你常常说,如果不乖,巡查大人就会来抓我。 那为什麽乱讲话欺负素芳婶的人不会被抓?」 母亲语塞,像没听到阿酉的话一样,再次交代阿酉,在外面不可以跟着乱说。 父亲在一旁等他们谈完,才嚼着菜含糊不清地说:「我昨夜爬起来时,遇到一件怪事,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当时,我撇完尿要回房时,发现对面那边有点异状。 过去就着月光一看,你们猜我看到什麽? 素芳她们家正面的墙头上,爬满了蜗牛,数一数大概三四十只吧。」 「三四十只蜗牛?」母亲面色发青。 阿酉本来觉得滑稽,有些想笑,但想到可能是有人在戏弄阿草一家,连忙把笑意收了起来。 几天後,书房里好多人也说,他们早上出门时,发现隔壁邻居墙上黏着一整面蜗牛。 随着日子过去,受害的例子逐渐从村里移动到了村外,之後再也没听说村里有人目睹类似的事件。 看来不是针对阿草他们。 阿酉松了口气,细想又更困惑了。 到底是谁会做这麽莫名其妙的事情? 天气随着日子过去渐渐转凉,阿酉和父亲一起去附近的聚落采买日常用品时,忽然看到阿草在他学校围墙边鬼鬼祟祟地。 阿酉顾不得会和父亲走散,跑过去喊道:「阿草,你翘课喔?」 阿草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拿着什麽朝阿酉走去。阳光穿过树荫撒在脸和手臂上,一片斑驳,乍看彷佛他的皮肤起了疹子般。 阿酉倒退了几步,脸上露出了不安。 定睛一看,阿草手上拿着的是一个小蜗牛,举起来的角度好像要让阿酉看牠的腹足。 阿草嘻嘻地笑了:「我跟你说喔,等一下我要把这些蜗牛,黏一堆到学校墙上。」 原来在村里恶作剧的就是阿草。 在他背後那堵墙上已经有一定数量的蜗牛。 可能是速度太慢,牠们看不出要爬走的样子,安分地待在墙头。 再细看,阿酉发现除了常见的蜗牛以外,还混着不少比他的拳头还粗壮,壳如田螺的个体。 布满黏液的深褐色身躯庞大,群聚在一起蠕动的样子让阿酉有种乾呕的冲动。 还没来得及对阿草说什麽,父亲发现阿酉没跟上,过来叫他了。 阿酉怕他发现犯人是阿草,连忙在他看见蜗牛之前跑回去。 虽然那画面很恶心,让阿酉印象更深刻的是当时阿草无忧无虑的笑容。上回他笑得那麽开心,好像是进学校之前的事了。 阿酉默默祝他成功,不要被学校老师和警察官抓到。 **** 之後几天,阿酉没见到阿草,却常听到大人们用同情的口吻提到他。 他们说:「有时候整天在床上昏迷不醒,起来时也浑浑噩噩地。 看阿草那无精打采的样子,肯定是得了什麽怪病。」 「可怜喔,素芳的翁婿只留给她一个儿子,要是......」 书房里大家议论,纷纷吵着谁要先去探望阿草,只有阿酉鄙夷地想,阿草会无精打采不是里所当然吗? 他每天不好好睡觉,有时半夜就跑去抓蜗牛,怎麽会有精神? 倒也怪不得大人误会,谁会料到蜗牛事件时,家里第一个受害的阿草就是犯人呢? 尽管这麽想,当同窗喊他一起探望阿草时,阿酉还是去了。 素芳姨让他们进门时,阿草刚睡起来,脸上还有蓆子的红印。 除了睡眼惺忪,一切看起来都还好。 朋友们纷纷嘲笑道:「说什麽破病,我看是瞌睡虫上身了吧?」 「阿草,你再睡要变成猪啦!」 阿草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像往常一样说些吊儿郎当的话逗得大夥儿哈哈大笑。 在满屋笑声之中,阿草独独把视线转向阿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在确认他有没有把秘密泄漏出去。 阿酉在大家看不到的角落里,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秋末,天色暗得快,晚风又凉,小孩们都特别早回家。 母亲正要烧火煮饭时,忽然有人来敲门,她抱了满手的柴忙着往灶内塞,便喊阿酉要他去应门。 昏黄的日光中,来人是脸色憔悴的素芳姨。 听到是她,母亲把柴放了下来,招呼她进屋:「有什麽事,先进来坐!」 素芳姨告诉他们,阿草下午回家时沉眠不醒。 原本以为和平常一样,谁知到傍晚时,昏迷的阿草开始痉挛。 吓得她跑去保正家,借电话想请住在附近聚落的医生。 然而事出突然,医生来不了这里,她才到姐妹淘家中讨主意。 「阿草身体勇健,不怎麽破病,我一直对他很放心。 本来以为让他喝碗姜汤,睡个几天就会好了。 如今变成这样,我实在不知要如何是好……」 说着,一向坚强的素芳姨眼角浮出泪光。 阿酉听到阿草出事也慌了,只有母亲还能镇定地说话:「素芳你别怕,我们把阿草带去问秀栾姐,问她有无办法救他。」 母亲去向厝边借来板车,阿酉则被派到田里叫父亲回来。 到了阿草的家,阿酉看到他两眼半闭,无神地侧卧在床上。 他没有穿上衣,背上起了成片浮肿的红疹,微微地渗出脓液,彷佛被什麽爬过的痕迹。 摸了摸他的手脚,都是冰冷的,只有疹子附近的皮肤发着烧。 几个大人把昏迷不醒的阿草架上板车,让他盖着衣服,面朝下伏着。 一行人推着车子穿过村中,注意到动静,也有许多闲人远远地跟了过来。 阿酉的母亲上前去敲门时,阿九推开门缝探头,见到外面的阵仗吓得马上又缩了回去。 毕竟秀栾姨的门外从没有这麽拥挤过。 第二回是秀栾姨开的门,她眼神一凛,立刻就明白了情况。 秀栾姨在客厅摊开蓆子,让阿草趴在地上。 隔着人墙,阿酉不知道她做了什麽,等到人群散开时,阿草已经给救醒了。 虽然身体摇摇晃晃,总算可以在搀扶下站起来。 阿酉往里面偷看,桌上有一块包着米的手帕。 夯实的泥地上有些水滴撒落的痕迹。 秀栾姨扶着阿草坐上门口的板凳。 她以榕树枝沾手上一个黑色陶壶里的水,弹水珠在阿草身上,然後以树枝抽打他的背,用阿酉听不懂的语言喝骂。 阿草露出胸闷恶心的样子,秀栾姨拿来了一个痰罐,轻拍阿草的背让他把东西咳出来。 阿草吐了很多黏液,装满了容器。 黏液呈现团状不断涌动着,似乎在向痰罐外爬行。 秀栾姨把容器放在地上,黏液就不动弹了。 阿酉小声地问阿九:「阿草怎麽会吐出蛞蝓啊,难道他吃了......」 一旁秀栾姨回答:「那是痰。」 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只见秀栾姨冷静地说:「有时候做了特定的事情,就会形成痰乱。 让他把痰吐出来就会好了。」 阿酉正半信半疑,就听到她唤:「阿酉、阿九,麻烦你们作伙去阿草他们家附近,和厝边讨些盐回来。」 把讨来的盐巴洒在痰上,成团的痰液竟状似痛苦地扭曲起来,发出细细的气泡声,形体瓦解化成了痰罐底部的一滩水。 阿酉想起阿草一直以来玩弄蜗牛的事情,觉得那些「痰」果然是蛞蝓。 一旁,阿草身上的红疹已消肿,套回了衣服,依旧因为赤裸上身太久,打着哆嗦。 也有村民没多加衣衫就跑出来看热闹,天色完全暗下来後,一时间喷嚏声此起彼落。 热心的人见状,回去煮了姜汤,拿来分给大家。 至於出门前家里母亲妻子已经在煮菜的,见事件解决了,都赶紧回家吃饭。 在煤油灯的光下喝着汤,阿酉和阿草讲了他昏迷期间的事,又悄悄告诫阿草,别再蒐集蜗牛黏到墙上来恶作剧。 「看到这麽多蜗牛排在墙上实在是有点让人想吐。」他说。 阿草却狐疑道:「阿酉,你是在瞑梦喔? 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 阿酉以为他在装蒜时,阿草反问他:「对了,为什麽九月底天气就变得这麽凉?」 当周遭的人告诉他日期时,阿草大吃一惊。 据阿草的说法,他最後一段清晰的记忆停留在一个多月前和阿酉诉苦後的回家路上。 **** 後话: 在那件事过後不久,书房关了。阿酉见到阿九的机会减少,对阿九的关心逐渐淡薄。 到了阿酉他们上学的那年,阿酉去过阿九家几次,想问他分去哪班,总是只见到秀栾姨和吴阿叔。 试着去问阿九的父母,他们却说:「何不亲自问问阿九?」让他碰了个软钉子。 阿酉为此纳闷过,但既然阿九总是不在,那就没办法了。 可以和阿草在同一个地方上课和玩耍,还是件很开心的事。 好景不常,学校上了不到半年,也停课了。 村里人心惶惶,为被徵召到战场上的男丁担心,为吃饱而烦恼,又害怕空袭,根本没有余裕去管别人。 直到父亲平安回到家的当晚,看到母亲欢喜的眼泪,阿酉悬着的心才悄悄落地。 之後过了一个多月,又是一批男丁回到村里,阿酉心里有了余裕,开始挂念起自己认识的长辈是否安好,便在村子里到处乱转。 禁令已经解除,许多人家点起了灯,窗边透出暖色的光。 阿酉造访二叔家时,他们正围着桌上的灯光轻声交谈。 虽然二婶和堂弟妹还在擦眼泪,二叔是笑着欢迎他的,又反过来问候他家的状况。 知道兄嫂平安,二叔显得非常欣慰。 经过还没有盼到男丁回来的人家时,阿酉从窗口望了一眼,就不进去了,放轻脚步悄悄溜走。 到了阿九家门前时,阿酉没敢靠近,由於实在静得不太寻常。 犹豫了很久,才上前敲了敲门板。 然而,始终没有人应门,窗户里也是一片漆黑。 阿酉这才後知後觉地发现,秀栾姨一家从村里消失了踪影。 听母亲说,吴阿叔和父亲是同一批回来的,战前早就在城里置办了房产,一回来就把他们母子接到了城里。 阿酉从此没再见过阿九。 **** 写在文後: 想写出特殊的时代,村庄闭塞的气氛,小孩的天真与残酷。 顺带一提,故事的灵感来自我小学老师分享童年回忆时,自爆曾经蒐集蜗牛黏到墙上的事件。 p.s.我超讨厌非洲大蜗牛,所以来加笔了。 查了资料後发现是1932在日本学者建议下引进的,和1970年代的福寿螺一样是作为食用。 哇是腹足纲外来种的前辈呢(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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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marvel/M.1558690584.A.3AE.html 这次我要很有耐心地等人来(把前脚折起坐在桌上
1F:推 mikansou: 等头推吗? 05/24 18:54
Yes☆(o≧▽゜)o
2F:推 sake0504: 吃饭休息中 看完了给推XD 05/24 18:56
谢谢!
3F:推 cutemaumau: 推耐心 05/24 19:09
还可以这样?!
4F:推 lingku0330: 推! 05/24 19:20
5F:推 ckw1010: 推,好看 05/24 21:29
6F:推 hmhuang: 推 05/24 21:37
7F:推 daliya611: 推! 05/25 00:09
------------ 考据: 「寄药包仔」,又称寄药生或送药生,和走江湖的卖药郎不同,是被药厂雇用,将成药组合包推销给各家各户再结款的配送员。 聚落位置和文化主要根干是影射西拉雅族,仪式细节大致出自巴宰族,但明确区分女性祖先将其称为「太祖」是大武壠族特色。 大武壠族祭司和西拉雅文化的尪姨不同,男女皆可主持牵戏且以男性为领唱者。不拜壶而拜[向神座]。 西拉雅族祀壶不限数量和容器,只要经过阿立母同意即可。 需要定期换水,和道教的过火一样具有重新赋予法力和维护阿立母居所的意义。 并非真的拜壶,也不是拘泥於特定的水,只是以壶中的水作为神体概念。
8F:推 Evenn: 推 阿九一家好谜喔 05/25 09:22
原本是想要解谜的,没想到更谜了!(震惊
9F:推 money501st: 推 05/25 11:39
10F:推 monicacheno: 氛围很棒 好看 05/25 12:58
感到欣慰UwU(?
11F:推 loveshih: 推 05/25 22:22
12F:推 Borcky: 好看! 05/26 13:40
13F:推 eightways: 好看推 05/27 19:40
14F:→ bcdeliver: 等我写完第十篇我就要去找只猫结婚 05/30 22:39
15F:推 listen2015: 猫找到了吗?XD所以阿九爸去城里开西药房了~终於稳定 06/11 16:09
16F:→ listen2015: 下来惹 06/11 16:09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有猫走丢了一样XD 对啊阿九他爸终於能一直陪小孩了。
17F:推 beastwolf: 推 12/17 23:51
※ 编辑: bcdeliver (180.204.128.68 台湾), 12/24/2019 10:3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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