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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民俗和少数猎奇描写,慎入。 日常风短篇小说。主要角色都是老人家。 其实个人觉得不够可怕(笑 最近发现很多说服力不足的地方,已经重修。 ***** 王家夫妇住在这栋公寓已经四十几年了,和邻居都是老相识。 王先生看起来人届中年,王太太已经有老衰的样子,大家都很识相地不去问原因。 地方虽旧,胜在安稳。人彷佛也还是当年的样子。 近年,有几户的房子开始不是自用而选择租给年轻人时,老住户们也聚在一起抱怨过。 终究是学生居多,在外地独自生活已经艰难,不久居民们就想开了,放弃上门去骂人。 仔细想想,其实那些嬉闹的噪音,隔着自家的门,也没那麽吵。 但是有些房客,不只带来困扰还会造成邻里的危险。 王先生心里十分煎熬。 回想出现变化的那天早上,他刚醒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腐败气味。连忙把妻子喊醒:「阿玉,你闻闻,是不是比以前更严重了?」 妻子嗅了一下,随即掩住鼻子,骂他:「阿娘喂,臭死了,干嘛特意要我来闻?」 「恐怕是沾上人命了。」他喃喃说道。 妻子闻言叹了口气:「可我们一时间还拿那个歹物仔没办法呀。」 他的儿子至今仍和他住在同一栋里,最小的孙儿还没上幼稚园。 每次孩子的妈忙累了去午睡时,孙女醒了,两老就会来陪孙女玩,怕小孩子大哭打扰媳妇难得的小歇。 事发後隔天的下午,楼梯间响起那歹物仔的脚步声时,孙女忽然小脸一皱,抽噎起来。 夫妇俩乱成一团,连忙哄她:「哎,不哭不哭,阿公保护你,妹仔不哭,你妈妈在睡觉,不哭喔。」 「妹仔乖,不哭啦,阿嬷会心疼,不哭喔~」 只能静静地等歹物仔自己走远,让王先生心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个歹物仔在公寓徘徊已经一年多了,住在这栋的年轻人似乎都没什麽感觉。 只有他们这些老家伙、老朋友,本能的害怕那股不祥的气息。 守在一楼的管理员拿他没办法,请示保正也没有回音。 说起来,好一阵子没有看到保正了。 保正是王先生在心里取的绰号,因为他总是如古早时的保正般为乡里奔走。 大家其实都隐隐期待他突然出现解决一切。 然而,最近保正似乎处在忙季,一时还没能顾到他们这一带。 居民抽空聚在一起时,议论的主题自然是那个不速之客。 自从事发前,老居民们就在讨论要如何自力救济。 无奈人多嘴杂,至今仍没有个共识。 眼看公寓内逐渐乌烟瘴气,已经到了当初约定好「必须开始处理」的阶段。 王太太平时就有加入社区的自主巡逻,小有本领,目前一致认为行动的时候应该要有她。 但具体如何去解决,大家又谈不拢了。 最後的惯例必定是老住户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陈家的儿子到底有要处理的意思没有,麻烦是他引来的吧?」 「姓陈的,你有没有和他说啊?」 「我家孙子万一被怎麽了你要赔吗?你也好心一点。」 「讲得像我没在劝一样,你们讲话要凭良心!」 从公寓盖好前就住在此地的陈老先生性子暴躁,闻言立刻大发雷霆,一旁的陈老太太给他拍背才缓过来。 「别提我那个儿子了,说不通啦,脑子硬的像水泥!」陈老先生骂完,拂袖而去。 被留下的陈老太太和几名住户面面相觑,连忙说道:「大家今天就散会吧。」 散会後,王先生有些犹豫地和妻子商量:「阿玉,我们是不是该自己去找人处理...」 然而王太太从年轻时脾气就急,又长年独揽家中事,劈头便骂:「拜托谁?你认识能帮我们处理这种事的人吗?」 王先生还想反驳,被妻子一顿抢白:「你以为我不想解决? 秀栾姨走了,药房吴家现在还在治丧,再等一阵子吧。」 王先生摸摸鼻子,不说话了,有些气闷。 阿玉以前明明更好商量的,怎麽现在这麽凶? **** 距离上次聚会又过了几天。 街坊邻居大家都认识,老居民普遍相信,小孩在外面自己玩,有那麽多双眼睛盯着,不会出什麽差错。 但是现代人口流动快,社区比不上以前稳定了,得更加注意才行。 在街口了望的王先生想着,忽然发现两个小孩被一个陌生人尾随,不由得留了心。 其中一个孩子是他老友的小孙子。 再定睛一看,他大喊起来:「阿玉,阿玉,你快来看!那家伙跟在两个小孩後头!」 「瞎嚷什麽,招魂喔?」王太太不耐烦地从三楼窗户探出头来。 「叫你你不来!事情严重了还在说风凉话!」情急下好脾气的王先生也动怒了。 待王太太下楼,夫妻俩之间依旧剑拔弩张,直到瞥见那两个小孩要走远了,这才打住。 王先生又恢复了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是我去吧。」 王太太思量了一下,摇头对丈夫说:「不,我去想办法让小孩逃掉,你到药房找人帮忙! 」 「阿玉你一个人要不要紧啊?」王先生忧心忡忡。 「有什麽要紧!那个歹物仔再坏和我们一样都曾经是人生父母养,我怕他做什麽!」王太太从鼻子哼道。 王先生烦心的却是另一件事:「药房的秀栾婶前阵子不是往生了?」 王先生从以前就有点害怕秀栾婶。 最近听到秀栾婶走了,才有种她果然也是人类的感觉。 然而没有了她,如今的局面要怎麽解决? 妻子无视他的惆怅,轻描淡写地说:「那都是多久前的旧闻了?」 「什麽多久前……才过了几天!」王先生分辩。 王太太却说:「秀栾姨没死透,还活着!再不济还有她第二个孙子呢。」 闻言,王先生大吃一惊:「她、她还活着?不是,你说什麽,找她孙子?小孩子能干嘛?」 王太太又好气又好笑:「秀栾婶最小的孙子都当爸了,什麽小孩子,你糊涂了吧?」 语罢,往他背上狠狠一拍,喝道:「好啦,死鬼,我先去会一会那歹物仔!」 王先生目送妻子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悄悄叹气。 王先生的旧交里,有两个姓吴的。 药房的老板和他不是特别要好,和他意气相投的是开小工厂的那个。 但是两个吴仔交情很铁,两人经常待在一块儿,在药房找到老友的机率很高。 久了,王先生对於前往药房的路自然十分熟悉。 进入店面时,药房老板并没有注意到他,埋头记帐。 王先生也不在意,和往日一样迳自入室。 客厅深处,吴老太太,邻里口中的秀栾婶正躺在凉椅上,听着广播闭目养神。 记得吴陈秀栾五十几岁都还是个勤快又带着威严的大婶,怎麽现在变成这副懒骨头的样子? 药房老板的父亲泉叔脾气很好,对他们总是和颜悦色。 实际当家的秀栾婶就不一样了,不怒自威,晚辈见了都惴惴的。 以前去药房时,他总是很怕秀栾婶的目光。 现在泉叔已经不在这世间了,要独自面对这位老太太,王先生不安了起来。 虽然没有记忆中那麽可怕了,但想起前阵子才听妻子说起秀栾婶的丧事,看着眼前还活着的秀栾婶,王先生心底又生出了几分敬畏。 「秀栾婶,秀栾婶。」王先生低声喊她。吴老太太明明醒着,却没有要睁眼的样子。 王先生也顾不了这麽多,只得结结巴巴地直奔正题。 吴老太太这才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说:「我现在没气力再四处奔走了,你去和我孙子讲。」 白来了一趟,王先生有些气馁:「秀栾婶,您孙子现在人在店内吗?」 又忍不住透出点怀疑的意思:「 那个…您孙子是否能够解决我们的问题?」 吴老太太睁开了眼,眼白远比想像中清澈,一反方才眼皮沈重的样子,目光灼灼紧盯着王先生。 僵持半晌,吴老太太才再度开口。 「能。」她斩钉截铁道,又补充:「他出门了,你在这里等着。」 王先生对招惹秀兰婶的事後悔极了,满心希望她的孙子快回来救场。 待秀栾婶的孙子去给常客送药回来,听王先生将整件事交代了一次,就乾脆地应了差事。 果然如妻子所言,秀栾婶的孙子已经是个年过三十的成年男子,王先生只能承认是自己犯了糊涂。 这个小吴倒和他祖父一样好相处。 能免於和秀栾婶继续打交道,王先生暗暗地松了口气。 不过,记得药房老板年轻时最讨厌他母亲「装神弄鬼」的,这回却什麽都没对儿子说。 他的个性变了好多啊,王先生想。 临走前,小吴回头问自家祖母:「阿嬷,被尾随的小朋友还好吗?」 吴老太太抬眼看了他一下,再度闭目。 当王先生以为她真的睡着了的时候,她用沙哑异常的声音说:「小孩都没事。不久就会回来。」 小吴点了点头,又问王先生:「王阿伯,那个人现在在哪?」 王先生愣了下,才回答:「我老婆绊住他了,他应该有一阵子回不来。」 虽然有点不太道德,小吴和王先生决定趁他不在家时突袭。 「我去找房东陈太太。阿伯,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小吴说着,发动了机车的引擎。 **** 陈老先生本来在中庭看人下棋,远远望见他们,高兴地跑过来问:「金水,你找人来了喔!这是谁家小孩?」 「药房老板的儿子。嘘,陈叔你别插嘴,他在和你媳妇讲话。」 「对、对,是吴家没错,我老糊涂了 。这个小吴长得真像他阿公!」陈老先生怀念道。 公寓门口,小吴正在和房东太太话家常。 陈老先生的媳妇,这间公寓的大房东是个退休的国小老师,小吴似乎也被她教过。 看到以前的学生小吴,房东太太热心地追问:「怎麽觉得好久没看到你了,其实平常没事也可以多找我抬杠啊。对了你们家小朋友现在读一年级了吼,在学校过的怎麽样啊?」 「歹势啦老师,就最近有点忙,现在有空才来看你啊。对啊,我儿子这学期结束就要升二年级了,在学校过得还好啦,老师都说他满乖的,成绩也不错。」「那你们家小朋友和你还满像的耶,你一二年级时的老师也和我说过,你从一年级就成绩很好,人也很懂事。」 小吴寒暄了几句,开始临场发挥:「呃,是这样啦,老师,听说O先生是租你们公寓四楼的房客,如果方便,有些事情我想要亲自请教一下他。」 大概是小吴平时给人印象太好,房东太太不疑有他,开门引他上楼:「唉唷,歹势啦,中午他还在的。真不巧,你要不要进去等他?」 「啊那怎麽好意思,真是太麻烦老师你了。」小吴嘴上客套连连,脚却已经毫不客气地踏进大门。 王先生忍住给小吴喝采的冲动,和陈老先生悄悄地跟在两人後头。 没有电梯的老式公寓,只能从楼梯慢慢走上去。 上楼途中,两人的对话声在老旧的公寓楼梯间回荡,跟在後面的王先生可以清楚听见小吴跟房东太太的攀谈:「老师,今天来麻烦你,是因为最近我家小孩说,他和朋友在附近骑脚踏车时,在这栋公寓附近看到一对情侣在吵架,女的好像身上还有伤口,他担心是叔叔在欺负阿姨。我觉得他们这样当众吵架让小朋友看到了对教育不好,也怀疑是有发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後来打听了一下,女的不住这里,男的叫O先生,是租你们公寓四楼的房客,就想请问一下,和O先生有来往的那位小姐,最近还有在你们公寓进出吗?」 「咦,是不是有什麽误会啊,O先生他生活很规律耶,,平常上班回来,遇到我们也会打招呼,还会帮忙搬东西。 你说的那位应该是他女朋友没错啦,人很漂亮有气质,好像还有在外面演奏钢琴,以前时不时会来拜访,也是满有礼貌的女孩子,很少看到他们高声吵架大呼小叫。 最近一个月都没看到那小姐来耶,不过听你这样说,前一阵子O先生人有点怪怪的,不知道该说是精神恍惚还是怎样,假日他一早出门时,我和他打招呼他也常常没回应,搞不好就是因为和女朋友分手了……」 「这样喔,那可能是我们有误会啦,因为我家小朋友和他的朋友真的很有正义感,一直很担心那天看到的叔叔是欺负女生的坏人,卢我来问,刚好今天有空拜访老师,就想来顺便问一下。」 小吴说着,已经走到四楼,房东太太将小吴引到一扇有猫眼的铁门前。 「就这间啦。」房东太太按了电铃几次,都没人回应,於是迳自用备用钥匙开了门锁。 一打开门,眼前出现的是个普通的住处,除了衣服杂物有点散乱和淡淡的异味,乍看并无其他可疑之处。 小吴还站在门外,追上他们的陈老先生已经走了过来,附耳道:「问题在冰箱里。你找个理由要她打开冰箱。」 「有点困难呀,陈阿伯,今天光是她愿意让我进屋就算撞大运了......」小吴皱起眉头,压低声音回答。 「想办法。今天这个冰箱必须打开。」陈老先生恶狠狠地瞪大了眼。 小吴遇到陈老先生,也算倒楣了。听闻陈老先生还在世时就是出了名的顽固和严厉,说一便是一。而且据陈老先生说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儿子娶的老婆也是生性固执,小吴真的能说动房东太太吗? 王先生偷偷望向厨房,不料竟看见房东太太已经开始整理小冰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或者该说,对房东而言租出去的房子和自己家里并没有什麽不同。回忆起自己年轻时也遇过会擅自进来巡视的房东,王先生不禁这麽想。 清点冰箱存货的过程中,房东太太仍不住唠叨:「闻起来有点坏了,不新鲜了怎麽还放在冰箱里,会吃坏肚子的。冰箱里也会有臭味,年轻人喔真是......」 作为房东,通常希望冰箱在这个房客走了之後,还能直接留给下个人使用,房东太太见状大概是很不高兴。 「老师你常常来这里整理冰箱吗…」刚遭到陈老先生施压,历经心里挣扎,却不费功夫就达成目标,小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以前都会啊,偶尔有食物想分房客但他们不在,我就会先放进冰箱,刚好看到垃圾堆太 多也顺便清一下。之前O先生的女朋友会使用厨房,有她帮忙管理冰箱,我比较放心,所以就没有这麽做了,但她最近都没有再来……啊,应该是这包臭掉,不能再放了。」嘴里唠叨着,房东太太取出了一包东西,放在流理台上。 冷藏冷冻没有彻底分开的冰箱不太够力,只薄薄结了层霜的塑胶袋里,报纸表面有水渍渗出过的痕迹。 任谁看了也会同意:已经变质的肉类是应该扔掉了。 房东太太之外的三个知情者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小吴反应过来,立刻要阻止:「老师,我来丢、我来就好…」 不想房东太太无视了他,把手伸向放在流理台上的包裹,剥掉了外层的塑胶袋:「不行啦,你们这些没进过厨房的不懂,生肉用热水煮过丢掉比较不会那麽臭—— 」 小吴正在着急的时候,报纸包裹已经被从塑胶袋中取出。 打开最外层,里面又是好几张已经有点变色的报纸,房东太太不耐烦慢慢拆,一口气将厚重包装扯了开来,顿时,一股恶臭冲鼻。 王先生能打包票,那家伙身上弥漫的味道绝对是来自这包东西。 房东太太显然也受不了那股味道,才刚骂出一句:「夭寿喔,哪有人会把肉放到变成这个样子?」,就猛地呛咳起来。 手头一个不稳,便把浸得湿软破烂的报纸包裹摔落,撒了满地。 当房东太太和小吴将视线转向地面,小吴的喉咙里瞬间发出了一个短促的怪声。王先生事後猜想,他大概是想要尖叫却没叫出声。 因为王先生自己看到地上的惨状时,也跟着已经先开始尖叫的房东太太一块放声喊了起来。 夏季的空气中腐败的味道越发蒸腾,解冻後稀薄的血水缓缓渗进瓷砖缝隙。陈老先生没有跟着鬼叫,只是掩住鼻子呻吟:「我的鼻子会烂掉。」 王先生又朝地上望了一眼。只见地上的报纸残骸里,包着骨架状似家禽,切口凌乱,泛着青紫的苍白肉爪。 但与家禽不同的是,哪怕被血污泡得褐黑斑驳,还是依稀能看出人类手掌的形状和修剪圆润的平整指甲。 小吴是一群人中最快回过神的。他飞快拧开了水龙头,安抚房东太太:「老师,你先用洗碗精洗个手。」,在她乾呕着疯狂地洗手时还不忘交代: 「老师,不要慌,要保持冷静,等等你回家打电话去报警,这里我们、我来顾着!」 「好。我冷静,我这就去报警。」房东太太反覆呢喃了几遍,终於停止搓洗已经起皱泛红的手。 离开厨房时,她下意识朝地面的惨状瞄去,随即又慌忙转开视线,心神不宁地快步穿过客厅。起初是用走的,待跨出这间房,便逃也似地朝楼下跑去,在楼梯间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确认房东太太离开後,小吴走出厨房,这才靠着客厅墙边无力地蹲了下来。王先生颇为同情,却也没办法为他做什麽,只能看他在那边抱头乾呕。 待稍微恢复过来了,小吴抬头,虚弱地问他们俩:「王阿伯,陈阿伯,你们觉得警车在楼下的话,那个人还会回到这里吗?」 「这我不知道…」,「哼,他若敢,我头剁下来予你当椅子坐!」两人的话声撞在一起,王先生不着痕迹地对陈老先生翻了个白眼。 真是回答了等於没有回答。 「反正他临时要跑也跑不远,大概也只能期望警察赶快逮到他了。」小吴一脸难色,语罢,向将他们送到门口:「阿伯,你们先回去吧。等下警察应该就会过来,我可能要陪老师去做笔录,保险起见,就麻烦你们有空去联络附近的居民轮班巡逻了。」 心头大患解决了一半,陈老先生大悦:「没事,都会好的,那种人没被抓,也会遭天打雷劈,不必怕他!」 王先生只能和小吴相视苦笑。 各自回家後,王先生急着想和妻子分享喜讯,然而王太太已经早早休息了,大概一阵子不会清醒。 还没有睡意的王先生只得去散步,打算等她醒了,再和她说後续发生的事。 **** 当警察将现场封锁完毕,已经是傍晚时分。 停在公寓楼下的警车附近,围着一圈旁观民众,王先生很自然地也凑过去看热闹。 在人群的喧哗中,王先生感觉到某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息,回头,正好看见那个家伙。 他穿着以初夏来说极不自然的长袖,脸色险恶地在角落里,远望着公寓门口。没看到时不觉得,一看到他,王先生难受得浑身颤栗。 站着观望了一会,那家伙拨开人群,转身就要离开。 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放他在社区游荡啊! 心里着急,周遭却半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王先生只得忍着不适,心一横自己跟了上去。 傍晚了,太阳几乎隐没到地平线下,路灯也沿街亮起。 回过神来,王先生已经尾随那个人走过好几条街,到了社区里有点荒凉的地方。 忽然,对方停了脚步,背对着他温言问道:「先生,你跟着我有什麽事吗?」 听声音,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被发现了该该该怎麽办! 第一句话要说什麽?对了让我先吓一吓他! 王先生一慌张,脑子就乱了起来。 他假咳几声,故弄玄虚地沉声道:「你为什麽要杀人?每个人都是爸妈的心肝宝贝,你杀了人家女儿难道不怕…」 年轻人截断了他的话尾:「这位大哥,你认错人了吧?」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丝丝冷意。 王先生又抖了一下,稳住语气,硬着头皮说:「我没有认错人。你还是赶快去自首比较好。」 年轻人垂首,深深叹了口气。 当他再抬头时,眼神一片混沌:「先生,我杀那个贱女人,不关你的事。」 「你也觉得都是我的错,要来制裁我吗?来啊,我看是谁先完蛋!」 说着,他从身上背着的旅行袋里亮出开刃的切肉刀,将王先生逼进路边的小庙。 唯一的光源只有长明灯的红光,还没有人来点亮日光灯,庙里阴暗无比。 「我要让你们知道,究竟是谁才对不起谁。」背着光,年轻人的脸像被阴影涂抹成一片漆黑。 王先生背靠供桌,在带着血腥的凶刀前不敢动弹,也不敢和他对上目光,只能低头,看着对方慢慢靠近的脚。 然後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子。 左手的半条手臂,右手的掌根以下,切口凌乱,不是一刀斩断的。除了双手之外,其他部分都不见踪影,手指发着抖,紧紧抓着年轻人的裤脚。 修剪圆润的指甲没有涂指甲油,但保养得漂漂亮亮,甲面在路灯下反光。 王先生忘了发抖,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那是双和王先生的女儿年轻时一样,白嫩又单薄,从小被娇养的手。 我怕这家伙干嘛?王先生自问。 我也是做人老爸的,今天不教训这个人渣,以後怎麽有脸见我女儿? 王先生恶从胆边生,扬起拳头。 正要挥拳时,对方手中的刀往他心口刺去,已经慢了一步。 他绊了一跤,跌坐在地。 下意识要挡的手臂落空了—— 那刀刚好戳进供桌,拔不出来。 傻傻的看着卡在视线中央的刀刃,斗鸡眼的王先生和年轻人一前一後大叫起来。 「好了王金水,别再叫了。我和阿虎巡逻回来,大老远就听到你在嚎!」 姗姗来迟的保正拄着手杖走进庙里,把脸上戾气不散的年轻人一搡,伸手将刀子从王先生的眉心抽掉。 年轻人被这位身着轻便夏装的老人推了一下,竟然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跌坐的王先生从供桌下蹦起来,那颗平头并没有撞上桌底,从桌面穿了过去:「土地爷你听我说,这个年轻人他看得到我啊!」 老人嗤之以鼻:「可能是因为今天满月,时运又低才看到你的。 你也行行好,至於慌成那样吗?又伤不到你!」 「那可是凶刀啊,要我怎麽不怕!」王先生抗议。 年轻人趁着谁也没注意,伸手摸回掉在地上的刀。 听到声音的王先生转头时,看见年轻人的眼里闪烁着亡命之徒的凶光。 王先生倒吸了口气。 夜色里难以目视的黑狗如一道暗影,撞进了即将挥刀的年轻人怀里。 不用老人号令,座下养的黑狗在年轻人有动作的瞬间就立刻冲了出来。 利齿之间卡着举刀的手臂,齿印浮现,进一步穿进皮肤和肌肉,喷出血来。 方才还在逞凶的杀人犯被按在地上,发出吃痛的闷哼,脸色狰狞地试图把狗的嘴吻掰开。 手杖鞭打似抽过空气,用力打击年轻人的脑後,终於让他彻底安静。 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望着两眼翻白仰躺在地的活人,王先生抚着胸口,把憋着的气缓缓吐出。尽管他并不真的需要呼吸。 话说回来,虎爷都有这等神通了,保正应该能够赏凡人几拳吧。 王先生想归想,并不敢真的出言造次,只好把嘴巴闭紧。 是夜,常来打扫的信众来庙里时,供品撒在地上,供桌也被划伤了。 握着切肉刀昏睡在庙里的年轻人,自然被警察当成破坏小庙的犯人抓去警局。 确实是他干的,也不算冤枉了,王先生想。 使社区里人心惶惶的凶嫌在逃亡当晚就落网了。 本人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什麽会在土地庙,为什麽手臂上有狗咬的伤痕,成为居民心中的不解之谜。 **** 「王金水,大功一件欸。 实在是黑矸仔装豆油,看不出来!」 事件过後,陈老先生对他大赞特赞:「这回你老婆总该夸你了吧,别让她老是踩在你头上……」 王先生想起妻子对他说的那句『当年我果然没有嫁错人』,心里甜滋滋的,觉得有必要为她在人前辩解一下:「陈叔,阿玉她只是说话直,没坏心啦。」 在活人和死者之间,这件事都成为了话题。那阵子,王先生在妻子和朋友面前走路都有风。 只是,楼下的公嬷热衷地聊那件凶案时,王先生还是难以释怀,不免神情郁郁。 「听说他在搬到我们这里之前也杀过一两个女人...」 「这麽凶狠?」 「那个女孩子把自己拼回来没有?」 「可怜喔,她好像只记得最先被砍掉的两只手长什麽样子,死後不知道该怎麽显形——」 忍无可忍,王太太把头探出楼梯间的墙壁,朝楼下怒喝:「好了你们,别那麽长舌,少讲几句没人当你们哑狗。」 「哇,李美玉你这麽压霸,现在还不让人说话了?」 「就是不爽你们成天嚼舌头,怎样?」 「不知道你家金水怎麽受得了你这种母老虎...」 「受不了又干你啥事,屁话一堆!」 楼上楼下像点了的炮仗似地炸成一片。 知道她们每次都要来这麽一出,拌嘴也是少有的娱乐。 久了,王先生也习惯了装聋作哑,不再傻傻撞到枪口上。 屋内,儿子点上了香,分给媳妇,两人在桌前奉请祖宗,又招呼他们吃饭:「阿爸阿母,又是十五了,我们备了一桌菜,请你们来呷。 今日有卤肉和炒花枝 。请祖宗保佑我家,一家健康,平安快乐......」 王先生看时候差不多了,远远地喊道:「阿玉,别和他们吵了,你媳妇喊你回家吃饭!」 王太太这才收声:「这就来了——」 王先生和王太太是附近居民里,少数这把年纪就相聚的夫妻。 自从王太太来这边之後,王先生意识清醒的时候也多了。 在世时,虽然夫妻同年,王先生却因为交通事故,比妻子早了二十几个年头往生。 彼时长女才十七,王太太独自拉拔两个孩子,没能看着外孙上国中就病逝了。 如今能这样继续看顾儿孙,虽无法享受普通人的天伦之乐,心里也是欢喜的。 饭後想散散心,王先生才出了门,迎面而来的是的长年待在公寓一楼的管理员:「你们家刚拜完?肉味真香。卤肉是昨天的菜吧?」 「是啦,我媳妇每次都煮很多,有时候好几顿的菜都是卤肉。」 说着,王先生觉得好像在抱怨媳妇似的,将话锋一转,赶紧圆回来:「不过祖宗只喜欢香火,会闻肉味的就我和我老婆,再来就是你了,你不嫌弃吧?」 「说什麽话,哪里这麽挑剔了?」管理员连忙摆了摆手,表示绝无此事。 聊着,对门的林先生也加入他们的闲话家常。 「哎,这不是地灵公和王仔吗?不瞒你说啊,王仔,我家今天煮菜瓜。 又嫩又鲜甜,可下饭了。」背後似乎都要翘起尾巴了,瞧他得意的。 王先生忍不住吞咽不存在的口水:「林仔,你这不是让人又犯馋了吗?」 从菜色聊到最近的事,对凶杀案表示了遗憾,最後又绕到儿孙上。 林先生埋怨:「我孙子今年要考大学了,一直拜托我帮他,这小子当他阿公是文昌喔?」 「林仔你打算怎麽办?」 「托梦给我老婆,叫她和我儿子媳妇盯着孙子少打电动啊,还能怎麽办?」 林先生转头问他:「你家外孙去年高中考得怎麽样?」 王先生回忆了一下,说:「还行啦,我女儿把他送去补习班,全科都补了,总算没花冤枉钱。」 像药房的泉叔,生前无灾无病,死的时辰好,又是个宽心的人,百日後心满意足地投胎了。 他们这些心有牵挂的,就总是错过歇息的机会,操劳至今。 无止尽的日子虽然枯燥,但想到投胎之後,就只能保留一丝意识,没办法和现在一样自由自在,王先生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麽不好。 「我看,去文昌那里拜托一下好了。」不知不觉,话题又回到林家的孙子身上。 「祖宗代儿孙求文昌君,这样算数吗?」王先生对管理员问道。 管理员迟疑地说:「这你得去问福德爷才知道...」 林先生摇摇头,说:「不管有没有用,总得试一试的。 老人家在投胎前能为子孙能做多少,算多少啦。」 儿孙都是债啊。王先生心有戚戚地想。 **** 去药房找小吴时,他又被赞美和感谢了一回。 「王阿伯,真的很谢谢你。也谢谢王伯母救了我们家小朋友。」 王先生被谢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阿玉救的明明是开小工厂的吴天予的孙子啊。 啊,是指另一个吗?他恍然大悟。 「阿伯你可能不认识吧,王伯母救的其中一个小孩就是我儿子啦。」小吴笑容满面地说。 果然如此,该说世间真小,又或者这也是某种必然? 想到他们各自的祖父,王先生感慨道。 店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王先生转头,看到药房老板正走出昏暗的店铺,问儿子:「阿杰,是谁来了?」 小吴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王阿伯来我们家了。」,让王先生慌了手脚。 「小吴,你这样你爸不会……生气吗?」明明知道药房老板听不到,他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 「咦,为什麽?我爸知道我的体质,也没有特别忌讳这方面的事啊。」小吴诧异地看王先生。 王先生目瞪口呆地回望他。 是了,他死得早,或许记得药房老板对母亲的心结,却对小吴和他父亲这些年来的相处方式一无所知。 就在这尴尬的一刻,旧友洪亮的声音从室内传出,王先生的肩膀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阿杰,你说的是哪个王阿伯?该不会是王金水吧?」 「来啦,请他进来!快三十年没见罗。今天我来泡茶,可以吧,阿九?」 旧友先斩後奏地向药房老板徵求同意。 进屋、泡茶、摆棋盘,这些流程三十年如一日。 对局的两人固然已经老得自己快认不出,但品着小吴奉请的茶,王先生感叹:还是吴天予泡的茶对味。 END **** 写在文後: 保正和土地爷是指福德正神,地灵公是地只主的尊称,是住宅的守护神(?)。 虎爷是土地神的座骑,相传是动物亡灵受封的职位,并不限於猫科动物。 自己写作时参考用的时间轴。 王家夫妻是在1947,18岁那年搬进城市的。 生前到死後,至事件发生的1995为止一共住了四十八年。 王金水享年39,李美玉享寿62。孙女出生於1993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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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trt100:这次是放太多角色了没错(⊙ˍ⊙)
12F:推 Snowyc: 推04/14 03:57
13F:推 anes950626: 概念不错,但是故事内容结构有点乱04/14 08:18
14F:推 nichun: 喜欢 很温馨的故事04/14 11:16
15F:推 vivian168s: 推04/14 11:20
16F:推 ARCHY: 结构好乱...看不完04/14 12:42
17F:推 onepart: 推 温暖的故事04/14 14:14
18F:→ a955061: 叙事结构紊乱,给箭头04/14 14:47
19F:→ Qedosh: 角色太多了,看到中间就左转了 04/14 14:57
→Qedosh:喔……( ;∀;) 死にたいので帰りますUωU
20F:推 yasuatptt: 棒棒 04/15 01:53
→yasuatptt:谢谢!
21F:推 gozo0000: 看不太懂 04/15 12:45
→gozo0000:呃,你目前对剧情的理解是?⊙ω⊙ 其实这篇只有一个核心概念,就是歹物仔是活人而居民是死者。 拆穿这点就会比较好懂。
22F:推 yugi830: 推一个 觉得有趣 04/16 14:57
→yugi830:谢谢!
23F:推 peylon: 看到一半才比较明了 看懂後觉得好温馨 04/18 16:33
→peylon:ΘωΘ
24F:推 purpoe: 我觉得好看,大致都看得懂 04/20 18:03
→purpoe:那真是太好了! ============================== 有很多人反应叙事结构混乱。 我检查了一下,发现我总是没有把场景和行动做个明显的收尾,再进入下个环节。 至於角色太多,主要是制造出太多只为推动剧情存在,出现一下子就消失的免洗角色了。 这个没办法改,只能在日後的作品进行方针的改善。 ===============================
25F:推 listen2015: 推 看到跟小朋友那以为王先生已逝而王太太还在,直到 06/11 11:21
26F:→ listen2015: 最後在庙那才发现出场的老人家们都是另一个世界的。 06/11 11:21
这是叙述性诡计!(? ※ 编辑: bcdeliver (123.192.232.63 台湾), 06/21/2021 23:03:13 ※ 编辑: bcdeliver (123.192.232.63 台湾), 06/23/2021 10:05:13
27F:推 asparagus: 推 02/05 20:43
28F:推 winnie56pooh: 前面有点混乱,但看到後来会心一笑,祖先们有点可爱 02/06 21:06
29F:推 cat663: 推 看下来觉得叙事很清楚 02/07 03:15
30F:推 yvehung25: 很特别的描写方式 祖先们还是在守护着後代 感觉好温暖 02/07 05:26
31F:推 jane1020: 好看推推~ 02/07 18:51
32F:推 greensdream: 好看推 02/08 00:47
33F:推 icyqq: 推 01/07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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