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Qorqios (不能发废文!绝对不行(※)
看板literature
标题沙特:自由就是恶心 ☹
时间Sat Aug 9 00:07:01 2025
QORQIOS询问AI:
萨特的(La Nausée)原书标题中的「Nausée」在法文中意指「恶心」、「作呕」或「
厌恶」,带有强烈的生理与心理不适感,同时蕴含哲学上的存在性焦虑。
‧ 《呕吐》(台湾译名):这个译名强调了「Nausée」的生理层面,直接指向「作
呕」或「想吐」的感觉,与小说中主角罗冈丹(Roquentin)面对存在荒谬时的强烈不适
感相呼应。这种翻译更贴近原文的感官冲击和身体性表达。
‧ 《恶心》(大陆译名):这个译名更偏向心理层面的「厌恶」或「不适」,虽然
也传达了不舒服的情绪,但相较於「呕吐」,少了些生理上的直接性,可能略为抽象。
结论:台湾的译名《呕吐》在语感上更接近原书标题「Nausée」的强烈生理与存在性冲
击,特别是萨特在小说中试图描绘的那种面对存在的赤裸、几乎肉体化的不适。
本文开始☞☞☞
<沙特:自由就是恶心>
沙特从1926年开始构思和写作中篇小说《恶心》,经过十多年的辛劳,於1938年4月出版
。
五年後,他的最重要的哲学着作《存在与虚无》问世,作者用哲学语言将《恶心》中的思
想体系化,创建了自己的存在主义。
马克思称《精神现象学》是「黑格尔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1],我们也可以说,
《恶心》是沙特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
《恶心》最初题名为《偶然性辩》,童年时代,沙特就深深地感受到
人生的偶然性,在路
易大帝中学的文科大学预备班读书时,就对它进行哲学思考,这时,他不过十八九岁。
「我关於偶然性的观念的起因是很奇怪的。我开始想到它是因为一部电影。我看的电影中
并没有偶然性,而当我走出电影院时,我发现了偶然性,因此,电影的必然性使我在走出
电影院後,感到大街上没有必然性,人们在走动,他们是普普通通的……」[2]
银幕上,一则则爱情佳话,一曲曲英雄壮歌,感天地,泣鬼神,主人公为信念而生,为信
念而死,一生环环相扣,没有无因之果,也没有无果之因,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有意义的。
走出电影院,从回肠荡气的故事转向现实生活,看到的却是无聊、凌乱的人生,没有爱情
,只是男女的结合,生儿育女;没有英雄,只是上班下班,挣钱过日子,为理想而死的,
寥寥无几,甚至遭遇火灾、车祸的,也不多见,大家都是活上七八十岁、寿终正寝。
在《恶心》中,洛根丁详细地剖析了真实的生活和叙述的生活的差异,「在生活中,什麽
事情都不会发生。只不过背景经常变换,有人上场,有人下场,如此而已。在生活中无所
谓开始,日子毫无意义地累积起来,这是一种永无休止的、单调的增加。……是的,这就
是生活。可是等到我们叙述生活的时候,一切又变了……故事从後面叙述起,每一分钟时
间都不是乱七八糟地堆砌起来,而是被故事的结尾紧紧咬住,拖着向前;每一分钟本身又
把它前面的一分钟拖着向前。」电影院外的偶然性经过叙述,非常巧妙地转化为银幕上的
必然性。
因此,洛根丁高呼,要提防文学,因为作家艺术家歪曲了生活,掩盖人生的偶然性。
洛根丁渴望自己的生活具有必然性,可令他恐惧的是,人是偶然性的、多余的:我为什麽
来到人间?我为什麽而活着?洛根丁苦苦寻求,却找不到答案,他不得不承认:
「我们是一堆对我们自己有妨碍的受约束的存在物,我们丝毫没有理由在这里存在,全体
都没有理由;每一个存在物在朦胧中和轻微的不安中,都感觉自己对别的存在物说来是多
余的……我对面稍微靠左边的那株橡树是多余的。那座韦列达的雕像是多余的……还有我
──软弱,疲惫,下流,胃里在消化着和脑子里在翻腾着一些忧郁的思想──我也是多余
的……连我的死亡也是多余的。」
因为我们不是死在伟大的事业中,为伟大事业而死。於是,洛根丁感受到了「恶心」。
沙特说:「我就是洛根丁,我在他身上展示了我的生活脉络。」[3]
从七岁开始,他就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偶然性,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是没有理由的,自己是
个「无票的旅客」:
「我是一个偷偷混进列车上的旅客,我在座席上睡着了,查票员摇醒了我,『请出示你的
票!』我必须承认我没有车票,身上也没有钱可以立即补足这笔旅费。於是我承认我有罪
,同时又为自己的行为辩护。」[4]
沙特一生都在寻找自己存在的理由,获得自己的必然性。
「恶心」是怎样产生的呢?「星期六,有些顽童在打水漂,我也
想学他们的样,把石块投到海面上去。正在这时候,我停了下来,我让石块落下去,然後
我走了。」
洛根丁在30岁才走出童年,告别童年即意味着「恶心」,而世间绝大多数人至死都没能摆
脱童年。
「恶心」本是生理现象,是指呕吐前不适、难受的感觉,但沙特更强调的是精神上的体验
,是精神上的不适、难受引发的肉体的不适、难受。
「我要怎样度过我的一生呢?」「现在我怎麽办呢?」「恶心」即压抑、痛苦、绝望,它
是剧烈的,是黑色的,把人逐出精神家园,刺疼他的灵魂和肉体。
「这是一次好厉害的袭击,我从头到脚都震动起来。」「三十六小时以来,背景始终保持
原来的情况:绝对寒冷、冰冻。愤怒像旋风似的卷着我,这是一种战栗。」
洛根丁丧失了安宁和幸福,「很少产生笑的欲望」,即使笑也是神经质的笑、歇斯底里的
笑。
几千年来,人类一直认定宇宙为我们而存在,这个世界是上帝为我们设置的家园,它五彩
缤纷,光怪陆离,可在洛根丁看来,万事万物失去了情和意,物与物、人和物之间也无差
别,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乾枯的、骷髅般的世界。
理性哲学认为,世界是有规律的,人可以透过现象抓住本质,把握、认识世界,征服和改
造世界。
洛根丁面对的却是个错乱的世界,「我惊骇地望着这些不稳定的东西,再过一小时,再过
一分钟,这些东西也许会坍倒下来……因此一切,一切都可能发生……一种真正的恐慌攫
住了我……我苦恼地一再问自己:到哪里去呢?到哪里去呢?一切都可能发生。」
他像疯子一样拼命地奔跑,总觉得背後有东西追来。然而,他无处可逃,无底的深渊张着
大嘴,要吞吃他。
「恶心」委实太折磨人了,洛根丁也曾想「自欺」。「自欺」即按照自己的身份、地位、
所扮演的角色要求行事,从未否定过自我,更不用说改变自我了,他们用幻想制造假象,
掩蔽存在的真实状态。
洛根丁与饭店老板娘做爱,研究洛勒旁侯爵的生平,都无济於事,他希望继续和安妮中断
了六年的爱情,可她已变成一个臃肿的胖女人,靠男人供养。
洛根丁用刀子刺破左手掌,这不是要死,而是用肉体的疼痛转移精神的痛苦,因此,洛根
丁很羡慕侍女露茜,她因丈夫酗酒而悲痛欲绝,看着「这个在燃烧中的肉体,这个放射着
痛苦的面孔」,「我嫉忌她」,「不管怎样,她是运气好的。」
露茜的痛苦是低层次的,这种具体的、来自生活磨难的痛苦与「恶心」大相迳庭,不但不
会把她引向「恶心」,反而使之摆脱「恶心」,洛根丁宁可选择露茜的痛苦。
在一般人看来,「恶心」当然是纯消极的情感,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沙特却看到了它的
积极意义。
洛根丁在公园里,由兀现在眼前的栗树根引发出一大段哲学思考,「我坐着,微弯着身体
,低垂着头,孤独地面对着这堆黑色、多节而完全没有感觉的东西,它使我害怕。接着我
就领悟到了一番道理。」
他认识到,「到处都是存在,它是无限的,多余的,永远的到处都有的」,「我就是栗树
的根」,也是多余的和没有理由的。「我已经从存在里学会了我能够懂得的一切」,洛根
丁对宇宙、人生、自我达到了最清醒的认识,他彻悟了:
「恶心」是摆脱不掉的,「即使我留在屋里,即使我静静地蹲在屋角里,我也忘不了我自
己。我会在这里,我的重量会压在地板上。我存在。」
他开始正视「恶心」,利用「恶心」,在「恶心」的肥沃土壤上培育美丽的鲜花。
洛根丁承受「恶心」,体验「恶心」,思考「恶心」,最终超越了「恶心」,他认识到人
的渺小,也感受到人的伟大:我有意志,有思想,我能够审视我的渺小,我能够参悟「存
在」的秘密。
「这是不平常的时刻。我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像冻僵了似的,沉溺在可怕的陶醉状态中
。」「我走了,我回到旅馆里,现在我写了这篇日记。」《恶心》的存在,证明洛根丁战
胜了「恶心」,充分利用了「恶心」,有了思考和写作的「陶醉」,连那「恶心」也成为
赏心悦目的了。
脚下的大地崩塌了,也就是说,支撑、束缚洛根丁的人类文化灰飞烟灭,「我再也不在布
城,我是在飘荡着」;眼前是个骷髅般的世界,意味着所有前人对宇宙的描绘、解释都被
清除得乾乾净净,这就是自由:
「我是自由的:我再也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所有我尝试过的理由都站不住脚了,我再
也想像不出别的了。我还相当年轻,我还有相当的精力可以从头做起。」洛根丁赤条条的
,放眼望去,白茫茫大地真乾净,创造自我吧,创造世界吧。
沙特所理解的自由与众不同,它不轻松,不优雅,并非要什麽就是什麽喜欢谁就是谁,这
自由是精神上的,伴随着孤独、怀疑、焦虑和「恶心」,自由就是「恶心」,洛根丁惶恐
地自问:「自由,这就是自由吗?」
过去的洛根丁死了,一个崭新的洛根丁诞生了:「也许将来有一天,我恰巧回想到目前的
这个时刻……也许那时我会感到心跳得更快,我会对自己说:就是从那天,从那时开始了
一切。」
伦理学家为人规定了繁多的道德戒律,「不许偷盗」,「爱你的邻人」「己所不欲,勿施
於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是
不言自明、无庸置疑的,人来到世间都必须遵守,否则,即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人应该怎样活,先天地被规定了,这便是「本质先於存在」,而对洛根丁来说,先天的「
本质」、「自身以外的命令」崩塌了,「自我」先於本质,「自我」决定自己的本质,人
首先存在,通过其活动才获得自身的意义。
沙特一再强调人是自由的,人即自由,洛根丁的自由是彻底的、绝对的自由。
「恶心」是这样一种情感,它如此沉重,如果不克服,洛根丁简直活不下去,换言之,他
必须自我拯救,此时,「恶心」转化为内在的动力。
离开布城前,洛根丁又到铁路饭店听那张唱片《在这些日子里》,这是一首由一位美国犹
太人作曲、黑女人演唱的爵士歌曲:
「这儿有两个人得了救:一个是那个犹太人,另一个是那个黑女人……他们在我的心中有
点像是已故的人,像是小说中的英雄,他们洗掉了存在的罪恶。当然不是全部洗清了──
但是已经尽一个人可能做到的做了。」
於是,洛根丁选择艺术创造。艺术创造赋予洛根丁的生命以意义,使人生成为必然,艺术
创造其实就是重新阐释世界,填平深渊,消除「恶心」,将骷髅涂抹成彩色,使世界成为
我的世界,成为我能够在其中感到温暖、适意的世界。
「自由选择」是沙特的一贯主张,洛根丁的自由选择的前提是「恶心」,是达到绝对自由
之後的选择。洛根丁的选择是生死攸关的,要麽成为创造者,要麽作为偶然的自在,创作
艺术品与撰写洛勒旁的传记同为写作,但有本质的区别:
「必须能使人透过印出来的字和书页,猜出某些不可能存在的、超出于存在之上的东西」
,作者也因此确定自己的存在。
在沙特看来,「恶心」不应是一次性的,
创造是对「恶心」的克服,但并非斩草除根,彻
底消灭,创造者主动地、不断地回复到「恶心」,「恶心」─创造─「恶心」─创造……
这是一个永不停息的过程,创造者的非凡之处在於,他敢於正视「恶心」,承担「恶心」
。
《恶心》之所以震撼人心,是因为沙特将自己的思想彻底化,推出令人惊骇、绝望的结论
,拒绝任何的粉饰,不给读者以希望和安慰。
沙特为洛根丁设计的出路是艺术创造,但是,这出路也是虚幻的,从根本上说,人不可拯
救,因为人是要死的,无论怎样,都阻挡不住死亡的临近,人的最终结局是虚无。
「三年前我庄严地进入布城。我输了第一回。我想赌赢第二回,我又输了,我全盘输了。
这一下子我就懂得了人总是输的。只有混蛋才相信自己会赢。」
因此我们才在《存在与虚无》中,看到一句让人心惊胆战的结束语:「人是一个无用的激
情。」
在自传《词语》里,沙特写道:
「我在30岁时出色地干了一下,我在《恶心》中描写了──读者可以相信我是诚心诚意的
──我的同胞们的那种毫无理由的、难以忍受的生存状态,而我的存在是不在其中的……
後来,我又快乐地阐述了人是不可能的道理,我自己也是同样是不可能的,我与他人的区
别仅在於我肩负着表现这种不可能的使命,而这样一来,这种不可能却改头换面成了我最
内在的可能性、我的使命的目的以及达到我的荣耀的跳板。」[5]
人是偶然性的,我因揭示出人的偶然性而具有了必然性,人的最终结局是虚无,我因发现
了人的结局的虚无而得到拯救,可是,这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人的偶然性和不可能,沙特的
心太阴冷了。
《恶心》提出了後来沙特文学和哲学作品继续探讨的问题,是沙特哲学的真正源头,直到
小说出版近三十年後,作者还深情地说:
「归根到底,我始终忠实於一样东西,就是忠实於《恶心》……这是我写的最好的一本书
。」[6]
参考文献:
[1] 马克思.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刘丕坤译.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112.
[2] 高青海李家巍. 沙特存在给自由带上镣铐[M]. 渖阳:辽海出版社,1999.17─18.
[3][4][5] 沙特. 词语. 潘培庆译. 北京:三联书店,1996.180.77─78.180.
[6] 杜小真. 一个绝望者的希望──沙特引论[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211.
--
相信我,你也可以在
废文的浩瀚世界中找到属於自己的位置,这里不排斥古怪、个性和
奇特想法,只有接纳。
现在就开始吧,开始写,写到自己的骨头里。
https://i.postimg.cc/L4zdtzNJ/05.jpg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来自: 108.171.109.12 (越南)
※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literature/M.1754669225.A.33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