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ly1213 (小王被打爆...Q______Q")
看板literature
标题「幸福论」
时间Fri Aug 10 23:11:53 2007
「真正的幸福看不见
却意外的就近在身边」
当年椎名林檎小姐是这样唱的。
而她用一个星期的时间确认了从住处到教室间最省时的路径,以不同的理由
翘课到街上晃几圈或发发呆,冷眼侧看人来人往的同时,内心激昂高喊『没
有人了解我』;其实是个连毕业後要做什麽都没有底的大学生。
最爱的歌是「歌舞伎町女王」,但是拿起麦克风时却总是点「在这里接吻」
;用注音标记日文发音的小抄随身携带,好方便自己随时随地想到就唱。
如果喝醉了(其实并不常发生,应该吧?)会强迫送她回家的好心男同学一起
在马路上旁若无人地又吼又唱;机车声『轰噜噜噜』,风声『呵呼呼呼』;
酒意渗入含糊的日文中,连曲调都跟着酥茫。
「不要啦,好丢脸耶!」男生抗议,戴着安全帽都快不能呼吸了。小姐你行
行好吧?
「哎呀哪里丢脸啦。唱啊!跟着我唱!」她叫嚣,戴着安全帽反正看不到脸
,你这胆小鬼怕啥?
『不要走
我要你不论到哪里都跟我在一起
眼中只有我
现在马上在这里吻我』
在这里吻我吧!难道你还不懂,我要的只有这样?只要有爱情,我就能存活喔。
「好直接的歌词!」她的朋友们会故意取笑。
「这有什麽不好?我喜欢、我欣赏!」她认真反驳,想要的就得靠自己去
追求,更何况只是一个吻。更何况只是一首歌。
「女孩子一旦主动开口就丧失了价值哟。」男同学们接着说,女生还是矜
持点好。
「这是什麽狗屁理论。」她反驳,装做不在乎、什麽都不要的高尚模样,
消极被动最後什麽都没有。
可是,有时候你怎麽也无能为力的。不管有没有那个价值、不管值不值得
,你不懂得的是:不属於你的你根本求不来,就算用尽一切手段,就算付
出一切代价。
我知道,但是有试过总比没试过再来後悔的好。
於是你那用细间带小可爱与低腰紧身年仔裤包裹着的软柔的青春肉体,就
是为了尝试追求而存在,谁都不知道包括你自己,喝醉时唱着这歌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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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椎名小姐身着护士服演出「本能」之後,学期末的报告迫在眉睫火一般
地烧;她甩开高高堆起的原文书与收集的资料,随音乐摆动笔尖写入冬以
来的第三封情书。
思念与文字正在漫舞,踏着红色高跟鞋;「我对你的爱就像生物本能一样
,想着你竟也成就一种慾望;」歌曲如此热情正点,特殊的嗓音有着贯穿
的快感,「没有你我不曾完整过。」
文字的魅力在於让她能完全表达自我,随心所欲释放情感;情书的魅力在
於能够永久保存源远流长,倘若有心,比之甜言蜜语更真诚。
大家都是这麽说的。
写完信後她仿照书上教的叠出一个「心」型,慎重黏好信封後搁置桌面脚
落。邮票呢?邮票呢。 窈窕身影踩着自创的舞步,轻快地在房内旋转东翻西找
,原本收拾整齐的房间瞬间凌乱不堪。
『为什麽你老是弄得乱七八糟呢?你就不会学学某某那麽整齐乾净吗?』
幼年时期常母亲的叨念像一卷可以无数次回转的录音带,总是在不知不觉
搅得一团糟的时候用相同的频率播放出来;糟糕的她是根本无从选择也无
法停止,连找个地方躲起来也办不到。
室友在图书馆念书未归,她喜欢这样小小的独处。实际上这样她才能放心
地跟着椎名小姐唱。
『为什麽 历史上诞生了语言
太阳 氧气 海 风
应该就已经足够了吧』
懂日文是个秘密,她从来不说。
「我会用日文唱歌了耶!」她咿咿呀呀唱起童谣「红蜻蜓」。
「学会这麽少,有什麽好炫耀的。不要唱了好不好!」母亲啪啦一声放下书
,怎麽教都教不会,平假名跟片假名到现在还分不清楚。
「反正我又不是日本人。」她顶嘴。
「说的也对。不如你出去玩吧!只有玩你最拿手,我也不想教你了。」母亲
淡淡的说。
你是个没用的小孩,什麽都不会,什麽都学不好;看看别人家的女儿,多懂
事多聪明多能干啊。
旁人的语言,自己的语言。放在你的嘴巴里咀嚼好像食物;了解的,不了解
的都要一古脑儿吞下再来慢慢反刍,滋味想当然真的不怎样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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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檎小姐推出「加尔基 精液 栗子花」专辑数个月後,一个夏天的黄昏她
们在街上不期而遇。
站在偌大的展示橱窗前,夕阳余晖照耀下的人行道浅色磁砖发出动人的光芒
,连带地投射到橱窗的大片玻璃上,看在她眼里彷佛成某种神圣。
是婚纱。
垂坠领、大圆摆蓬裙的雪纺纱,亮葱圆点在头纱周围与胸前围绕一圈成宇宙
云河;简约典雅的设计让她看得出了神,连身旁多了个人也没察觉。
「……好漂亮。」
「是阿。」她下意识地随口漫应。脑子里正在努力回想自己婚礼上穿的礼服
样式。
「──是你吗?」接下来穿着素色套装的女人没头没脑的问。
她转头几下打量那女人:鹅蛋形的脸上微微的笑容,秀气婉约的气质,一头
乌丝整齐地束在脑後,套装与鞋子搭配的很合宜,露出手提包外的几个公文
封跟文件却显得有些凌乱。
「是你吗?」她也问,但是很确定答案;就是你吧!
认真算一算也认识十来年了,打从她俩都留着西瓜皮短发的国中时代开始;
两人的家位於同一个小镇同一个社区相距才三条街,彼此的母亲据说是多年
的朋友却很少往来,神奇的是少来往还能有新闻可以说。
「是阿,是我阿。」女子笑得更多,捉起她的手说:「不信我可以唱『胜诉
的新宿舞娘』给你听。」
「但是我总是点别首歌喔。」她笑了,也捉住她的手。
手里柔滑细嫩的,就像某个小女孩一样,握着甜美的梦想。此刻她竟然想就
这样站在街旁只是捉着她的手,右手对右手。
「怎麽样?要不要找个时间一起去唱歌?」
「我记得你不去那种地方的。」那时候老取笑她的莫名其妙。
「是没错阿,可是我想听你唱嘛。小抄还在吗?」她侧头问,表情有些调皮。
「呃啊。不见了。」早不知道丢哪去了呢。
「哦,那也不唱歌了?」她看起来居然有点失落。
「很少了吧。」顶多在厨房煮饭或是洗碗时会随口哼几句罢了。
「为什麽…………..?」她在嘴里低喃。
「嗄?」她微愕,什麽为什麽?
「那我们好好的聊聊,可以吗?」
「现在?」她原本要欣然同意,稍一低头却看见自己手上的袋子;袋子里有
刚才买就晚餐的菜,和儿子的小外套,也许往下掏更有一些奇怪的小玩意。
「恐怕没办法,我还有事情。」好遗憾。可是就是就是不想告诉她是怎麽样
的事情。
「那我们交换电话跟地址好了。等你,等我改天都有空了,一定要再见个面
,叙叙旧。」她松开了手,从手提包里找出笔跟小纸片。
「好、好,一定!」她也开始寻找纸跟笔,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待对面的
那人写完资料递过来时,她慌乱地掏出手却连哈姆太郎的钥匙圈也一起揪了
出来。
两人都楞了好一会,最後她一手把纸片和笔轻轻塞进她手里,另一手接过了
袋子,连同哈姆太郎钥匙圈,「笔借你。」笑着说,笑容看起来有点奇异,
不太像记忆里的样子。
「喔。谢谢。」她尴尬的一笑,赶忙写资料,可来不及去探究友人那奇异的
笑容。「好了。那麽我们再联络吧!」指指手表,「时间有点赶。」
「嗯,一定喔!」
「当然。」接回略为沉重的购物袋後,她偏头笑着道再见。
「再见。」千万个不舍的情绪,将要离去的人可会感受的到?
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视线里升起丝丝模糊的水气。那个自己学生时代最
崇拜最羡慕的女孩,在哪里?眼前这个风韵依旧、笑起来仍然甜美,神情确
有点疲惫与落寞的女人,还会是记忆里的吗?
她甚至好想念她穿着超低腰紧身牛仔裤的模样,咯咯轻笑时声音清脆如银玲
、纤细的腰肢如杨柳款款摆动、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鼻头一酸,她当街落下几滴眼泪。要哭便哭、要笑便笑的率直作风,她从几
年前的那个女孩身上学得了;只是当她终於学会这样哭泣时,另一个女孩却
很可能走上了咬紧牙关忍住眼泪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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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她们相约在一家KTV门口。
「今天有空了?」她很自然地勾着这位好友的手往里面走。
「当然。」开玩笑,她从两天前就费尽千辛万苦,想办法「处理」老公跟儿
子,为的就是要重温旧梦啊!於是当他们决定去郊外写生捉蝴蝶,她见良机
不可失便告了假。
「今天要好好唱个痛快!」她举拳作吆喝状,一如年少轻狂之时。
「YA!GO!」
「歌舞伎町女王」、「在这里接吻」──她的求爱之歌、「吗啡」。「罪与
罚」、「石膏」、「依存症」、「本能」──她过去与现在或许也是未来的
最爱。
抛开一切、心无旁务地两人用不同的音域唱着唱着,彷佛过去就是那麽熟捻
、搭配得天衣无缝。美好的光景终止於当其中一人点了「迷彩」──最新专
辑的主打歌──时。
不会唱、也唱不出来,连旋律都好陌生……..天哪!她已经脱节那麽久了吗
?呆呆的出神,没发现到其实唱歌的人也很心不在焉,频频地瞄向她看。一
曲还未结束,便草草喊停,放下麦克风落坐在发呆的友人身边。
一段不算短的一言不发。两个人各自若有所思。
「…….你会後悔吗?」接着没头没脑的突然问出口。
「後悔?」她不懂。转头看她。
「结婚的事。」她没有回应她的视线,肌肉紧绷僵硬地维持坐姿。
「………不会。」怎麽突然说到这里来了?
「可是…………」可是那日我在你脸上看到的疲惫好明显。是我想错了吗?
「怎麽了吗?」她疑惑道,想看清楚她的表情,却因为包厢里灯光昏暗而无
法。「你………你一直暗恋的学长呢?」
「不知道。早结婚了吧。」她淡淡回答。数年前没有勇气说出口的心意,早
已随着岁月的消磨一点一滴殆尽,就算再遇见他,又怎麽样?
闻言她沉默,听不出有遗憾、感觉不到悔恨;难道她脱节得竟是如此严重,
一直引以为傲的,能够明察秋毫体恤旁人心绪的本领也退化了?
可是,那一点「淡淡」的,是什麽呢?她好在意。
「我不後悔,结婚的事。至少到今天为止,是不後悔的。」轻轻摩挲手指上
的戒指,眼前浮现两个人的脸。不去揣度她的用意与预设的答案,她就是这
个心情,
「因为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忠於自己,尽管只是追寻爱情,也不会轻易
有悔恨。
「嗯。我羡慕你,你一直是我的理想。」不论是生活方式抑或个性,只因为
她自己连伸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她依然看着她,非常温柔地,温柔到有一瞬间她错以为是深情款款。「不要
羡慕我,你的理想就是你自己。」虽然不後悔,可婚姻是个责任,任重且道
远;与她重逢一个星期以来,说不羡慕她的自由是骗人的、说不眷恋过往也
是谎言。於是每当疑惑不安时,她都告诉自己:我只能往前走。久而久之,
就变成了一种慢性催眠。
她思忖她的温柔,思忖她的话,同时也思忖自己的心事,直到所有点播的歌
都放完毕为止。
走出KTV,她递初先前买好的CD,「拿去听吧。至少我们还会听一样的歌,是
吧?」
颔首接过,没有约定再次见面,她们却互道「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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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天色尚早,老公跟儿子还没回来。她把刚带回来的CD放进音响里然
後懒懒地躺在沙发上聆听。
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朦胧之间梦里出现两张非常年轻的少女脸庞,一个望而
知活泼外放,另一个看似秀气柔弱,眉宇间却隐然有些倔强;一个大声疾呼
「不要强迫我」标榜有话直说不受拘束,另一个选择沉默,但是会在某些地
方无声反抗………她们的共同点就是都喜欢椎名林擒的歌。
她笑了,悠悠然然。
音乐停止,四周恢复了宁静,并非是CD播放完毕,而是老公带着儿子回来了。
她醒了,却想赖着不动一下就好。
感觉得到他替她盖上外套,还有儿子凑过来拉拉她的手亲亲她的脸。
很奇怪似乎能听到那首以前其实不常唱的「幸福论」,连歌词都清清楚楚:
『真正的幸福看不见
却意外的就近在身边
知道咬着的手指头企盼的不过是那双手
如果是为了守着你的旋律
哲学或是语言等一切
就算吃点苦我也不以为苦
时间之流与天色之间
若无所盼一般
因为我单纯的锺爱真实笑着哭着的你
所以我要忠於你的旋律
哲学与语言等一切
光是你活在当下这件事实就已经是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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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家,随手把手提包丢得老远。脚步蹒跚,一一闪开数年来自己造成的
混乱与杂物,扫一眼桌面上男人的照片,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然後她听着「本能」,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哼着,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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