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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日 大二那年的春天,我选了游泳课,学期刚开始时仍是冷风不断。 「冬天我去游过。嗯,水还是满冷的,没有想像中的温。」想起家 聚时学长说的话。 「寒流来的时候还要泡冰水?算了吧!」我在旁人的怂恿下翘了第 一堂课。 接下来是第二堂、第三堂,我就这样旷课整学期。那是六、七年前 的事了,虽然连泳池都没进去过,但那是我最接近泳池的时候。 我在盘算溜进学校游泳池的可能性。泳池在停车场附近,独栋建 筑,楼上的部份有天桥和体育馆连接。红色不规则倾斜的屋顶颇为 新奇招摇,远处挑望可见上头还有天窗供采光。前後两面墙都是落 地窗,天气好的时候应该可从外头看到里面,但最近天气湿冷,窗 面糊上一层层的雾气,让人无法知悉里头的状况。往着靠近体育馆 的那侧走去,一排窗户面对着更衣室和厕所门口,可看到一两个人 坐在靠玻璃边的矮台上穿着鞋子。再往前走去是道铺着粉红色磁砖 的水泥墙,墙中央有两扇铁门,可能是储存室之类的,正幻想着攀 爬铁门旁的梯子到顶楼,再从天窗的间隙溜到更衣室前的走道时, 其中一扇铁门突然打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走出来,看着蹲下身的 我。 浓烈的药水味从里头狂乱的窜出,刺激着我的鼻腔,我开始退缩了。 「如果在外头的味道就这般呛人,里头肯定是更让人晕眩的。」 「放弃了吗?」 「我不行的,我一定游到一半会失去知觉的。」 错乱,像酒醉勉力而行的汉子,像在楼梯间作着布朗运动的尘埃, 像是误闯浴室的蚊子,在沾满着湿热的水气中缓慢飞行。草皮被覆 不全的泥土地上,枯叶随风聚集到脚边,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睡不着,大脑停不下来,我不停的想着,想着。 灯火寥寥,晚上七点的街道上安静沉稳,它们在喘息着,低声喃喃: 「终於结束了。」脱离了白天那个拥挤的环境,那些光影和声音, 那所有的感觉全都消失了,只有我自己。想着,想着活着的理由。 蚕豆的强烈咸味,啤酒的麦香泡沫,和着中午的各式残渣,酸的、 甜的、辣的,各种油水在我的胃中搅拌。我又陷入了另一场作呕的 愁怅,腥羶味阵阵袭来,酥麻、困钝、空虚,把我定在椅身不得动 弹。 「为何要活着?」 「为了自己所爱的以及爱我的人。」 「为何要活着?」 「因为已经活着,所以就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电脑主机发出嗡嗡的声响,蒙胧间回忆到年初三的景象。白天和夜 晚的差距是如此巨大,拼命的想逃离此地的拥挤,等到真的来到彼 处的空旷,才发现自己的脆弱。脚好冷,我裹在被子里头找着毛袜, 棉被在地上的软垫沙沙而行,看到镜中的我像是蛇一般的在滑动 着。清晨的光线从冷气机旁的瓦楞板,从绿色的壁纸,从百叶窗的 空隙透入,周遭景物渐渐清晰:镜子、海报、窗户、挂板、储柜、 衣架,各种东西贴砌在墙头。我隐隐约约感觉离某个地方好近好近。 探头外望,早上六点的天空仍然阴沉,风中带着些许湿意,雨应该 停一阵子了。今天是星期六,晨泳的开放时间从五点到九点,假日 的早上,工读生想必是昏昏沉沉的在值班。我把泳具装在一个不起 眼的塑胶袋内,穿着运动衣裤,套上风衣和易脱的凉鞋赶到了泳池。 天色已亮,云层像是只巨大的野兽,跨着大步缓缓移动。街道上不 见通勤的人潮,泳池内的灯火从带着薄雾的窗口传出,风一阵阵的 拍打着我的脸颊,一下两下,然後旋即退开,像是个挑衅的拳手。 地面上的积水渗透到脚底和鞋子的皮质间,发出叽叽的声响。 门口开着,一对中年夫妇正走进去,深吸一口气,我紧跟在後。柜 台里头没人,只有一个管理员模样的人站在一旁,和刚才那对夫妇 聊天。证件随意的摆在桌上,我先在柜台前拿着笔假意要填写登记 簿,然後再装作已经换好证件的样子,往转角的更衣室走去。聊天 的妇人中断了谈话,并随即跟上我的脚步,我对她点头微笑,装作 已见过好几回似的。 「天冷呦,你这样穿不会冷?」 「还好呀!」 「啊!年轻人就是不一样!」 「呵呵...早上差点起不来。」 更衣室的入口有面镜子,室内三面墙都摆放着铁柜,面对镜子的铁 柜有两层,其余两侧铁柜有四层,两侧的小铁柜前方一步之距架着 木制的长板凳,入口右手边的墙上有两个烘发用的机器,左前方的 尽头传来淋浴的水花声,再过去就是游泳池了。我在大门外就改用 嘴巴呼吸,但还是会不自觉的感到药水的刺鼻味道,我不知道还可 以撑多久。匆促的换下衣物,踩着湿滑的地板来到淋浴的地方,闷 热的白烟湿润了我的面颊,我打算跳过淋浴直接进入泳池。 水波荡漾,红色、蓝色、黑色的泳帽在水中快速的沉浮;黄色的浮 板,或贴於胸前,或夹在双腿间,伴随着手脚拍打水面的白色水花。 自从高三那次意外以来,我已经八年都没碰过泳池的水。 高三那年五月,泳池开放的第一天,我和班上同学利用高年级的特 权抢先进入泳池。深水区大概占泳池全部的五分之一,最深的地方 大约有四公尺,然後沿着斜坡缩减深度直到平面的浅水区为止。第 一次上游泳课时被要求横越深水区,深不见底的恐惧,我几乎是沿 着旁边的墙壁攀爬到对岸。经过一年多的练习,虽然水性仍不是很 好,但大体上已掌握到一些方法,有自信不会溺水。 同学们起哄到深水区的跳板跳水:起跳,落水,下潜,再上浮。我 也想试试,快联考了,没多少时间可以玩水,过几周又有模拟考, 平日自习课又到晚上,今天可能是最後一次玩水了,高中三年从未 跳过,总得试试看。肾上腺素旺盛的分泌,没错,开始了,心跳变 快,呼吸沉稳深长,肠胃也感到温温热热的。我想像着那样的画面: 收下巴,头看着脚尖,手先入水,水面溅起些微的水花後又挥复平 静,同学们抱以热烈的欢呼... 左边的墙上有好几面镜子,我走过去将泳帽均匀的套在的头上,避 免因为头发的澎松而凸起。戴上蛙镜前,仔细的看着自己的双眼。 「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呼吸沉重,手脚僵硬,我甩着手,扭着脖子,尽量表现出轻松的模 样。我走直线,找最短的距离来到水边,微微的曲膝,直直的跳入 水中。 「好冷!」 水花四溅的声响,引起旁人的注意。 「上去吧,我不行了!」 「来不及了。」 深呼一口气,我把头埋入水中,膝盖抬起紧贴腹部,双手环抱让整 个身体缩在一起,想像自己是在母亲子宫内的胎儿。 「这是水母飘。」 台面有些湿滑,是刚才跳过水的人留下的痕迹。一、二、三,我心 中默数,但没做好准备,从来。一、二、三...一、二、三,我 曲膝的双脚往地面使劲踩下,双脚离开了地面的坚硬物,我飘在空 中,眼前的景物激动的旋转着,耳际回绕着无法识别的声音。 「看脚尖,看脚尖。」我心中默喊。 下头的水面快速的接近,左小腿肌肉突然一阵紧绷,在还来不及调 整动作或是喊叫前,我感觉到水面的撞击。耳鸣,皮肤感觉像被撕 开似的,内脏里头的气体乱窜,蛙镜被掀翻,渗入蛙镜内的水让我 睁不开眼。我试着转身让胸膛朝上,挺身呼吸,但只有喝到满口药 水味的池水。脚踏不到地面,我勉力在水中睁开眼,水的深处是一 片浓郁的蓝,如果有十块钱铜板掉落此处,大概永远也找不回来 了。另只脚也开始抽筋了,张着口只是不断的喝着池水。 我感到水面的波动,有人朝我这头游来。一个穿着两截式泳衣的女 孩子以仰泳的姿态游到隔壁的水道,水花溅在她水蓝色的泳衣上 头,顺着突起的胸部滑下,腹部的肌肉线条在她每次将手用力往後 摆时更加鲜明。这让我想到在杂志里头做着日光浴的女郎,她们有 矫好的身材,戴着太阳眼镜,翻身时还会有砂粒黏在身上。蓝泳衣 女孩起身时看了我一眼,然後换成蛙式再度从我身旁越过。 「好想多看她一点!」 我浮在水面上,用着以往身体的记忆前进。水温已经不是那麽冷 了,我在她左後方两个人身的距离,看着她腿部夹水的动作,她向 上挺起的背脊以及换气的姿态。她就像是印象中皇宫里头的公主, 在庭院中优雅的走着,不时的和玩伴轻声嬉笑。 太久没游了,每次手指下水时都溅起水花,前臂在水中呈S形划 动时感觉阻力好大。两趟了,我被蓝泳衣女孩远远的甩在後头。我 提醒自己用腰来带动手的动作,让自己的身体在水中不断的以侧面 前进,手在划到开始费力时迅速脱离水面,在空中画成一道半弧形 後再落水。 「这样优雅吗?」 我不断的比较自己和蓝衣女孩的泳姿。 第七趟,每游五十公尺我就得休息一次,而她却完全没有疲态,像 是伸展台上走秀走上瘾的模特儿。我发现唯有专心的看着前方水底 的蓝线划水,手部动作才不会变缓慢,换气也会比较自然,蓝线可 以为我带来宁静的力量。我看到她的肚脐,水中的视觉有点恍惚, 她终於停了下来。 水滴在她外露的发稍上落下,像是运动後流下的汗水画着不规则的 弧线。从侧面可以但到她长长的眼捷毛和高挺的鼻梁,充满贵气却 不显得骄纵。她转头看我时,我连忙撇头看着前方闪着五颜六色的 水波。 「是阳光!太阳出来了!」久违的阳光,我兴奋的朝着太阳发光的 方向看去,却先和她的目光交错。 定住,我不能动。好优雅好优雅的面孔。 「是你!」 「好久不见。」这是我直觉讲出来的话,虽然我的记忆尚未完全苏 醒。 「你也来晨泳吗?我之前没看过你呢。」 「我之前都是早上游,下午游是第一次。」 她微皱眉头看着我,不一会又露出了笑容。我这才发现自己讲错了 话。 「嗯...」 「我知道,你平常是下午来,早上来是第一次。」 「对对对!」 「可是...」她迟疑了一会。 「你下午怎麽会有空呢?」 「假日呀!」我脱口而出。 她再次皱了眉头说:「你是说假日去其它地方游泳吗?」 我愣住了。假日学校的泳池是不开放的,如果我再瞎扯下去,那势 必会问到你去那间泳池之类的问题,这样下去还得了。 她是转学生,大三才转到隔壁班。因为选课的关系我三年级刚好都 上隔壁班开的课,所以还满常见到她。印象中她都是一个人,只有 遇到笔计上的问题才会和旁人讨论,我从未和她交谈,若不是後来 有工作遇到,她恐怕也不会记得我。 她在我到部的那天递出了辞呈,所以只和她共事半个月,每当我问 起同事她为何要离职,大家总是避而不谈,只知道她辞职那天引起 了一些骚动,不少人午休时被这个消息惊醒,一直到下午上班时还 在持续讨论。 她坐在离我一个感觉很远的角落,每当下班後大家去打球,她总是 一个人留在位子上开着桌灯整理资料。同事们都叫她:「爱丽丝。」 这西化的名字在我们这种传统公司算是罕见的,但可能这名字和 【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那个主角同名,大家喊起来倒也很自然。 她很低调,不太主动与人打招呼,也有可能感觉自己要离职了,不 太想和新近的人员走太近,以免以後新人跑路了怪罪到她的头上。 我不记得她的手机的牌子,只记得她的铃声是轻脆的一声「叮当!」 简单、清楚的另人动容。她不论是一个人在走廊上走路,在等影印 的文件,在餐厅吃饭,无不显出一种优雅的姿态。 「没有啦!我是下午来这边游泳。我现在没有上班。」 「真的吗?你辞多久了?」 「去年过完年,一年多了。」 「你在念书吗?还是要准备考试?」 「我在练舞。」我郑重的回覆着。 她皱着眉头在思索着我的答案。 「我把工作辞掉後,就去台北的一家舞蹈教室练舞。起先也有去补 习班学英文,不过後就没去了。」 「所以,你现在是专业的舞者?」她一付不可置信的样子。 「不是,我只是在练舞,称不上舞者。况且我的柔软度太差,许多 肢体动作呈现不出来,练得也不够久...」 「你怎麽会想练舞?」她打断了我的话。 「其实我从小就对练舞感兴趣,大学时也一直想要参加这一类的社 团,但却在不断的犹豫中错过了。」 「大约是二年前,刚上班不久,我开始补英文。记得有次上课有介 绍到一个舞团,他们将太极、瑜珈、芭蕾等动作融合在一起表演...」 「我们可能是去同一家补习班,不过我现在也没去了。你讲的那期 杂志我有印象,封面是他们舞团的剧照,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在 竹林前垫着单足,另只脚往後高举,双手的衣袖奔张,像是支蓄势 的弓。」 「真的吗?」彷佛遇到知音,我决定非讲下去不可。 「後来我开始找了许多关於那个舞团的资料。其中有篇报导提到, 舞团里头有个舞者,在一出剧中不断的绕着圆圈旋转了十分钟,我 对於人的身体可以发挥到如此的极致而感到十分激动。那天晚上, 我到了一点多还是睡不着,想着全心投入学舞的可能性,我索性起 来算着学舞期间的学费、通勤费、生活费等开销,最後才决定过完 年後离职。」 「想不到,你竟然可以为了练舞而放弃工作。」 「也没什麽好眷恋的,我本来就对公司不满意,打从我第一天进公 司就很不满。」 「发生什麽事了?」她看到我忿忿不平的样子笑了出来。 「那天下午课长要我先去会议室等他,会议室没开灯,我把背袋放 在桌上後再找电源开关,等到找到後才发现桌上有一摊水,我的背 袋因为这样被弄湿了一大片。」 「哈哈!你运气不好。」她的带着笑意的双眼像是新月,将我深深 的迷惑住。 「可是你家人不会反对吗?」她再次的开口让我回过神来,我为着 刚才的失态而困窘。 「我没让他们知道。」 看着她睁大的眼睛,微抬着下颚,好像那位竹林中的舞者。 「换做是我,我也会这麽做。你现在练得怎麽样?」 「不理想。把工作放掉只是让我有比较充足的时间练习,但实际练 习的效果却不如预期,特别是白天在家中自己练习的时候,总是不 能专心。我发现我事实上是个没有耐心的人。」觉得和她很熟,一 些不轻易和人交谈的话,却接二连三的和她谈了许多。 「可能你对你自己要求太高了,也可能没有一个很好的练习环境, 一个人学习本来就不容易。不过这种尝试很特别,肯定会让你以後 回味的。」 「谢谢。」我喘了一口气,这些是我的秘密,不论是家人,以前工 作的同事、同学,我从未和他们讲得如此仔细。 「你打算再练多久?」 「大概再半年吧。」 「祝你成功罗!」 我含笑望着她,谢谢两字说不出口,感觉说出来太肤浅了。 「那你现在做什麽?」我突然想到都是聊自己,没有问到她。 她看着我清了喉咙:「我在做保险。」 我愣住了,药水的味道又渐渐浓厚起来。 「你离职後就再做保险了吗?」 「对呀!你现在有保险了吗?」她一本正经的问道,我没想到她如 此的直接。 「没关系,你如果真有需要再联络我。」她笑着看着我。 「好,一定。」可能她只是想逗逗我吧,我尽可能往这方面设想。 阳光出来一阵子又消失了,水波回复平常蓝绿蓝绿的色泽,鼻头微 酸,我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 「太冷了吗?」 「嗯,可能是。继续游应该就没事了。」 「好,一起游吧。」 我很紧张,先前她没认出我,我游得不好也没关系,但现在可不能 漏气。 她已经蹬腿离开了,用着蛙式缓缓的向前游。我潜入水中开始打 水,减少换气的频率,尽可能的让手在水中划行最大的路线,双脚 使劲的上下摆动,不顾一切的前进。我和她的距离渐渐缩短着,感 到很开心,我希望能和她并肩前进。快一点,再快一点!眼看我来 到她的身旁,我可以在这个角度看着她的胸线... 「糟糕!」 不小心呛了一口水,打乱了我的节奏,我和她的距离立刻被拉大。 我使力摆动的四肢,可是越用力却感到越僵硬,呼吸也变得困难起 来,池底的蓝线好像消失似的。 紧张、旁徨,肺脏好像要被人扯破似的,一口水,再是一口水,药 水味直接冲撞我的胃壁。 「还沟不着池底吗?」 「会没命吗?」 「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谁来救我?」 隐约看见水面浮沉的落叶。 腿部的几条肌肉像触电般的抽动着,是痉挛!两只脚先後的抽筋, 让我放弃挣扎站了起来。她在尽头处看着我,大约两个人身的距离。 「你怎麽了?」 「抽筋。我下水前没有热身。」 「你还好吧!你要不要先去旁边休息一下?」 「我先上岸好了。」 「需要帮忙吗?」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应该可以。」我勉强在肌肉的抽痛中露出 笑容。 「那...」 「先走了。」 「Bye。」 我在热气氤氲的浴室内冲着水,头脑变的很清醒。 记得她离职的那天,她穿着黑色的连身大衣,黑色的牛仔裤,黑色 的高跟鞋,配着火红色的高领毛衣,那种红黑分明的俐落,让我在 心中赞叹不已。 「我要走了。」她走过来对我说。 「工作找到了吗?」 「还没有,我可能先休息一阵子。」 「也好。」 「我一直觉得你有点面熟...」她头歪向一边思索着讲着。 我笑了出来:「我是你大学同学。」 「Really?」用英文,在公司可真是少见,这大概就是她在这格格 不入的关系吧。 「你大三才转来的,我们不同班。」 「我毕业旅行没去,所以可能不认得你。」 「我也没去。」 「哈哈!那我们都是怪胎!」 「你现在才发现呀!」第一次看到她爽朗的笑容。在她要离职的此 时,本应感伤,但却因为她的笑而让我对离别产生了欢乐的错觉。 「你什麽时候认出我的?」 「我报到的第一天,你那时去找课长。」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大概觉得很意外,因为我从未主动向她打招呼。 「好在我有过来和你say good bye,否则都不认得老同学。你还在 忙吗?」 「告一段落了,要一起吃个饭吗?」我是故意留下来的,晚上七点 钟,我坐在电脑前其实无事可干。 「Sorry,我有个约会。」她腼腆的回答着我。 「没关系,有机会再碰面的,反正还有你的电话。」我拿出员工通 讯录看着。 「嗯,一定。」 「那...再见罗!」 「嗯,bye!」 她的衣摆在转身离开大门时微微的仰起後消失,毛玻璃上印着她大 步离去的身影,终究完全消失。 她成了我模仿的对象,从讲话的口音和咬字的方式,她手机的铃声 还有做事的方法。她是聪慧的、与众不同的,即便是当她在泳池中 戴着蛙镜,我只当她是个蓝泳衣女孩,也会让我不由自主的想靠 近。这说明真的有气质这种东西,它可以穿越过空气、水花让人强 烈的感受到它的存在。但是这样的感觉似乎随着冲洗着我身体的热 水而消失,钻到排水孔,流进下水道,直到一处不知明的地方。离 开这里,我再也不会和她碰面了吧! 一阵吵杂的人声响起,是客家话,几个泳客们聊着天。我听不太懂, 但我知道他们讲话十分大声,在浴室的回音下,宛如雷鸣,我第一 次发现客家话可以讲得这般吵杂,这般令人生厌。出门太匆忙而忘 记戴表,不知到底冲水冲了多久,关上水,发烫着身体表皮下血管 肿胀着散发出红通通的光泽。 我在出口处望着镜中的自己,面容和身体形态变成单纯的几何关 系,只是碳水化合物的组织,单看着五官,或是身体上的每个部位, 竟是是如此的陌生。 「小弟,不用再照了啦!很帅了啦!」是和我一道进来的那位先 生,我挡到了他的路。 「呵呵。没有没有。」我的笑容立即浮出,就像是只训练有素的狗, 在听到主人的命令下,能马上做出指定的动作。 穿上鞋子,到转角处的布告栏前偷看柜台的状况。刚才那位泳客正 和管理员聊着天,大概是在等她太太。机不可失,我打算同进来时 一样,假装填着登记簿再趁隙离开。柜台前还有位穿着红衣的女 子,下垂的头发遮住了面容,正在填写登记簿。这样更好,我装作 也是要取证件站在红衣女的身後晃动着,打算随着红衣女一并离 去,装作是一道来的。红衣女很奇怪,填完了登记簿赖着不走,不 知在做什麽。没差,反正管理员根本没注意到我,我拨弄着空荡荡 的裤子口袋,假装已拿到了证件转身离开。出大门时,我一心望着 外头的光景,脚趾不慎撞到门缘发出巨大的声响,尴尬的回头,恰 好和红衣女的眼神交会。 她随即跟上了我的步伐。 「又碰面了。」我带着不安先开口。 「对呀!我以为你早走了。」 「我顺便冲个澡。」 「你冲澡冲真久耶,至少冲了三十分钟吧!」 「不会吧!」我伸出手腕,示意我没有戴表出来。 「你脚还好吧!」 「冲过澡後好很多。」 「那刚才撞到呢?」 「还好还好,呵呵。」我不自觉的露出刚才在更衣室门口的习惯性 笑容。 「你骑车?」 我点头回问:「那你呢?」 「我走路,我就住在後面。」她指着泳池後方的建筑,似乎不给我 机会询问是否要载她一程。 「那...」 「後会有期。」她往着回家的路上对着我招手。 「嗯。」 我对她挥着手却说不出再见。我只记得以前在公司时的称呼。 「Alice!」 她回头愣愣着看我。未乾的头发披在肩头,卷曲在贴身的毛衣的颈 口上,比在泳池中更性感。我不知道刚才为何要叫她,可能只是想 确认她英文名字的发音方式,可能是希望她不要回答我。 觉得应该再讲些什麽,什麽都好。 「你真的在拉保险吗?」 她收起了笑容,用着眉毛上扬的眼睛看着我,随後露出笑意: 「Lias。」 我用眼神向她点头。离职後就再也没有人叫过我的英文名字了。 「你真的在练舞吗?」 我尴尬的笑着。已经无话可说了。 「Bye。」我主动摇着手。 她对我摇着手,微笑的隐身在栅栏後头,红色的身影穿过黑色栏竿 间隙,乘着风来到我的眼前,久久不能散去。 冷风麻痹了我的痛楚,我看着慢慢渗出血丝的脚趾。自信的身影不 变,讲话的神情不变,是我对她的认识改变了。我不能把和我聊天 谈心的人和拉保险混为一谈。她应该是优雅的、诗人的、富有文学 气质的人,她是属於古典的、民谣的,天籁之音的。拉保险?那种 世俗的、功利式的影像,我真的没办法接受。 我试着往好的方面想。很牵强,很混乱。我希望以後不再碰到她, 她只是个路人,只是蓝泳衣女孩,而爱丽丝还是爱丽丝,在我的记 忆中远永不变。这样,不是很好吗? --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astigmat/ 艾斯廷格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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