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窃取你的脸：〈窃脸贼〉的认同与抄袭】 最近重新看了伊藤润二的作品，特别觉得〈窃脸贼〉这篇有意思。窃以为若不局限在女性 对外貌的执着（这当然是伊藤润二很爱的主题），稍作延伸，也能讲慾望与认同、原创与 抄袭之间微妙的张力。 认同常常始於慾望，因为喜欢，所以想进一步模仿对方。从精神分析观点来说，慾望是想 要拥有对方（to have），认同则是想要变成对方（to be），看似不同却息息相通。然而 反过来也说得通，慾望也始於认同，拉冈认为，人的慾望是他者的慾望，其中一个解读， 就是人透过认同重要他者的慾望，产生自己的慾望，也因而认同与慾望像是鸡生蛋蛋生鸡 般缠绕不清，是自我与他者交错处。 慾望与认同，都需要时间累积产生变化，原本虽有重叠，但不至於会产生问题，但若有人 像漫画中，因为奇特体质而可以任意改变身分认同，舍弃了自我，一切来者不拒，到头来 已经想不起自己本来的面目，并且在众人的好玩的恶意追捕之下，就成了失序的怪物。 放在个人来看，身处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个个都有这样奇特敏感的体质，谁都可能变成这 样的怪物：一方面还在摸索自我与他人界线，一不小心就越界，一方面也对於他人的目光 十分渴望，为了想要被关注而不惜一切代价改变自己。以时代来看，这篇虽画在社群网路 之前，但拿到今天看脸书、IG等现象还是意味深长；甚至可以讨论人工智慧，那个在聊天 室被众人一句句恶意所喂养出满口脏话与歧视话语的怪物。亦可反思今日整形医美普及所 造成的「一致性」的美。若考虑民族性，日本人根深蒂固对他人目光的介意，或是台湾人 混杂暧昧的认同问题，也都大有文章可作。 此外，若从创作角度看，这篇也透露原创与抄袭之间的张力。虽说模仿是最真诚形式的恭 维，有人模仿代表还算有地位，但抄袭只需亦步亦趋地跟进，不用成本研发与承受失败风 险，学个外型即可，而且像苍蝇怎样赶都赶不走。因而常常抄袭者反而取代了原创，甚至 更被周遭人接受（像是书中真假太妹傻傻分不清楚）。但也可能因为没有根本的核心价值 ，倒头来乱抄一通，弄得四不像。看看今年的手机浏海疯。 慾望与认同、原创与抄袭在伊藤润二的世界常常最终会归结到只能有一个留下来，非得争 得你死我活的处境，像是富江想要把彼此杀掉。这可能是人类自古以来对於太相像的两个 东西会产生焦虑的根本恐惧，给人熟悉却又陌异之感（uncanny），像是古代若生了双胞 胎是不祥的象徵，必须杀掉其中一个。 然而有生命力的创作，也像富江的奇特体质与惊人的复制能力，总会吸引更多人要拆解她 ，研究她，用各种艺术形式捕捉她。窃取她的一部分，像是截取她的头发，再把她的头发 接在自己身上，让出自己的身体让她寄生，让自己不由自主变成她（这就是另一篇《头发 》了），到头来主客易位，窃取的反而丧失主体性。经典之作，总是能一再透过改编复活 ，并且散发致命而迷人的吸引力，一再而再复制转生，遍地开花。。 所有的创作都从模仿开始，但真正的风格必须摆脱模仿的阴影，不然就是拷贝猫，窃脸贼 （突然想到多年前有个横扫文学奖的作家，曾写过一篇〈夜夜盗取你的美丽〉，後来一语 成谶，被人揭露某篇文学奖作品有抄袭之嫌而取消奖项，十分讽刺。）。甚至为了追求创 新与突破，必须「杀掉」自己，不能剽窃自己。某方面，这篇早期作品也能透露伊藤润二 潜意识想摆脱影响的焦虑，在创作上不师法前人，走出自己的路，让自己被记住。 一篇简单的短篇却能激发不同解读，并且不失娱乐，这是伊藤润二迷人之处。 ※ 另，标题是借用黄碧云的一篇小说名〈突然我记起你的脸〉，是致敬不是剽窃。日後 整句不动被蔡依林唱进某首歌里，就突然有了被窃取之感，近似夏宇说看到自己的诗句被 印在夜市抱枕那样。自己偷都不叫偷，别人偷就觉得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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