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9t (晕。)
看板heart
标题危言耸听的现场。
时间Wed Aug 18 06:18:29 2010
前些日子,部队里的邻兵阿弟来高雄观光。
经过爱河时,看见了附近的一栋百货公司大楼。
「瞧。这个也算是地标喔。」我说。
「高雄的地标不是八五吗?」
我说,地标有好几个,这也是其中之一。
「而且这是有建筑特色的:你看它的顶冠。觉得像什麽?」
「欸......啊!棺材!」
对了。传说中的「棺材塔」。
听见这个传闻时,好像是十几年前的事。
那时,我和大部份的高中生一样,
不但不懂得怀疑谣传的可信度,还很热衷神神怪怪的事。
那个传言大概是说:
百货大楼在建造前就有些地基主(或是地缚灵)什麽的没有处理好,
在建造中又因为工地意外死了好几个工人,
开始营运後问题不断,又陆陆续续有些要命的事故......
「所以,顶冠的棺材造型,就是用来"镇压"那些(数以百计)的冤魂。」
「这种事怎麽可能啊......不过,那个造型真的很不吉利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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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上流行的鬼故事,大多是意识形态造成的。
那个意识形态的主轴大概是"不甘寂寞"或"输人不输阵"。
别人有,我们也要有。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学校的七大灵异事件"。
几乎每个国小、国中、高中,都会有这些同样的鬼故事。
真正奇怪的是:为什麽每间学校的鬼故事都一样?
像是保健中心的器官人偶会在半夜起来散步,
或是校地是日据时代的坟场、刑场什麽的。
此外,无人使用的女厕总是传来哭泣声,
然後是,学校里最老的那棵树吊死过人......
(在日本,是樱花树下有屍体之类。)
国中的时候,同班同学告诉我说:「这池塘淹死过人。」
那时我好像回了一句:我读的国小的池塘也淹死过人耶。
还是小孩的我们得到了结论:池塘很可怕,没事别靠近。
夏秋之际,特殊品种的五颜六色的布袋莲一朵朵冒出池塘。
红白蓝黄、深色浅色交错,底下垫着无渐层不规则的青绿叶。
下过雨的午後,或是出大太阳的早晨,池塘总是泛着迷幻的粉色系光芒。
过完第一个暑假,同班同学告诉我说:
「到晚上,那一朵朵的彩色的花会变成皮肤色。」
那一朵朵彩色的花,会变成一只只苍白的手,随机把靠近池塘的人拉下去......
「之前不是跟你讲那边淹死过人。他们在找交替,在找交替啦!」
我好像回了一句:为什麽不是找交配?
他说,乱讲话的人一定会出事。
还是小孩的我觉得很害怕。
现在回想起来,到底乱讲话的人是谁?乱讲话是不是真的会出事?
这种没根据的说法,反正就当成生活情趣好了。
高中,因故读了两间学校。
这两间学校都没有"杀人池塘"的传说,因为这两间学校都没有水池。
反倒是这两间学校都"曾经是乱葬岗"。
两间学校都有新、旧校舍,两间学校的旧校舍都有女生自杀。
那些自杀的女生都是长头发,穿着白色连身裙出现。
但出场的台词不一样。
C校女鬼:「同学,同学。你认识12班的林某某吗?他为什麽不来见我?」
K校女鬼:「呜呜。好痛啊......」
大学校园鬼的来源跟高中、国中相比,在比例上大幅提升的是"自杀的女学生"。
她们的形象大多是:黑长发、白色衣裙。
大学时读的学校很偏僻,在山里面。
往学校的路上会有一条通往坟场的三叉口......
你觉得会有什麽?
这样讲可能让你觉得有点失望。
因为"又"是长头发的白色连身裙女鬼。
除此之外,
长头发的白色连身裙女鬼也出现在宿舍、警卫室、六楼窗外,
最离谱的是偶尔会出现在男生厕所。
所以,想要吓人的,通常会穿一身白。头发长的,男生和女生都可以。
但是胖子不行。
就逻辑上来说,这是鬼的固定形象。
他(她)们通常不会穿鹅黄色T恤配草绿色蛋糕裙,
也不会染头发,更不可能是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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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就是当兵的时候。
从新训到二阶,然後待播、再待播,最後下部队,我待过五个单位。
这五个单位都有"红衣少女"──小红。
(自此,女鬼的穿着开始有了改变。)
下了部队後,结识了来自不同新训单位、受不同二阶的同袍。
几乎每个军旅单位的鬼故事基本款都是「小红」。
这个小红其实是个很可怜的女孩。
「恳亲会来看男朋友,然後遭到别人强暴、杀害。」
然後,另一个鬼故事基本款是"新‧草莓兵"时代的产物。
大概都是站夜哨(实弹上膛)时自戕的新兵。
这些新兵自戕,有的是被欺负,有的是女朋友跟别人跑。
「三点半左右。如果你听到有人说『学长给我一根烟好不好』,就是了。」
部队里实际上是"怪谭"比"鬼故事"多。
像是夜行军的日本部队、香菸十秒烧完、像壁虎一样在寝室天花板上爬的班长......
但最可怕的,还是福利社。
你千万不要以为〈新兵日记〉里军队会出现美少女是常态,那是骗人的。
当你满心欢喜地买了饮料要结帐,
在柜台等着你的却是个浓妆、大嗓门、口臭的阿姨,
就知道大白天活见鬼是什麽感觉,人吓人会把死人吓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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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效舜曾经作过一场很有趣的表演。
他讲了两个故事,这两个故事要连在一起讲才有效果。
第一个是:〈粘在盒盖上的烧卖〉。
第二个是:〈粘在棺盖上的往生者〉。
我在部队里把这两个故事拿出来讲,笑翻了不少人。
後来,有一个潘姓士官把第二个故事单独拿出来讲,却遭来白眼。
他只是觉得这个表演很好笑,却不知道这两个故事关联的必要。
那一两个月,我待的连上就像是鬼故事嘉年华一样,
爱听的、爱讲的,在休息时段、哨口的勤务中,卯起来交换鬼故事。
潘姓士官没读过什麽书,平日总爱贪小便宜,喜欢出风头的感觉。
但又因为人缘不好,当他抢着讲鬼故事时,阿兵哥们也绝不会假装有兴趣。
「不恐怖,又难笑。」这句话用闽南语台客腔讲,还颇有杀伤力。
潘姓士官遂开始乱掰。
阿兵哥们仍然秉持着真诚、公正的态度,
听他胡诌一通,然後低着头安静地离开。
那种尴尬的场面,有一种平静的畅快。
「欸。汝知否?」他在绝望中的最後一击,国台语夹杂着讲。
「抵咧大弹库蒙咖靠顶馆,半眠拢五几雷走郎杰荡ㄏㄧㄚ掏夸。」
(在大弹库门口上方,半夜总有个女人坐在那儿偷看。)
鬼扯。连女人都出来了。
平日的闲聊是没有阶级问题的。
就算你一个一等兵公然呛下士班长"难笑",连长也会笑着夸你"金呵敢"。
当天晚上,我就排到02-04的弹库哨。
想到潘姓士官的屁话,我自己一个人在夜哨中笑出声来。
大弹库是一个半球体状的土塚,约三层楼高。
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树影的缝隙中看见市区的夜景。
营区所在地约海拔四五百公尺,荒山野岭的地方。
大弹库离营舍和大门哨大约两百公尺,
这中间没有灯、没有人,眼前是山下的城镇,背後是副热带森林......
我吐出的笑声在空气和山林间碰撞,
然後同样的笑声又断断续续地从四面八方传回来。
发毛了。
「弹库上面,有个女人在偷看。」
这一句毫无水准可言的屁话,忽然间变得有些可怕。
看了一下手表:三点半。
再过一会儿,换哨替手的阿兵哥就会来了。
我说服自己:上面不会有人,所以我不用往上看。
但这种事就是越想会越毛。
说穿了,之所以不想往上看,也就是怕会看到什麽。
我走下弹库门口的短坡,终於还是鼓起勇气抬头。
几乎是同时,我背後一个冷冷的闽南语口音:「菸一只给我好否?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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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仍持续了一阵子。
潘姓士官每天总要危言耸听几句。
可能是因为乱掰的东西太无趣,他被阿兵哥们的反应激到恼羞成怒了。
他开始讲一些"以下犯上者应严惩"之类的事来巩固威严。
而我被前来换哨的邻兵吓了一大跳之後,就不再讲鬼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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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棺材"塔,之前还有人说看到幽灵船在上面咧。」我说。
「太扯了吧。不过好像真的有一阵子在流行幽灵船。」
那一阵子,好像就是台湾意外事故频传的时代。
说是灾难发生前,幽灵船就会出现,预告它将要带走一大批人。
「就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造谣嘛。」
「或者是像潘姓士官那样?只是不甘寂寞吧。」
「制造些话题,制造些恐慌,有些人就是靠这些东西牟利呢。」
牟什麽利呢?
如果你有机会重回危言耸听的现场,就会发现:
这些光怪陆离的人们的欲望与互动,比鬼故事还有趣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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