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他意外地晨起了。很久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醒来：因为 通常是整个夜晚熬过了他，直到这个时刻才缓缓梳洗就寝；而很久 很久不是因为在凌晨两点的夜里就缓缓地在床上躺成一个平静的姿 势，而接着沈沈入睡，最後在一个宣布即将来临峰面的早晨，他醒 来。 随手，按掉了将在五分钟後响起的闹钟。一个不知道多久没有 在这个时间里发挥作用的闹钟──只不过，从前没有，是因为从前 的辗转梦榻；今天没有，却是因为自己的自然醒来，比闹钟更早了 几分钟醒来。 很早，是城市里所有的人们起床吃早点的时间；他都快忘了上 一次这个时间吃东西，吃早上醒来的第一餐，是什麽样的时候了。 端着杯子，他静静地啜饮着热腾腾的新鲜豆浆，吸哩呼噜，静静地 在师大的地下餐厅看着新闻节目，好像是ＴＶＢＳ吧，而且还有副 总统吕秀莲的专访，大半的人都面向萤光幕坐着，但是他发现，并 不是每一个人都注意到了新闻在说些什麽；实际上，他也没有，因 为他不是对什麽宪法的精神说得上是很熟悉，而就在吕秀莲疾呼媒 体的大男人主义同时，另一则新闻显示，将由一个新面孔出线，担 任新闻局长，好像叫锺铃，名字似乎像是一个女性。 回神，他吸哩呼噜地吹喝着豆浆，过热的豆浆让他有些难以很 快地喝完，但是他很怀念这样的感觉；豆浆，在情感上是一种非常 不同於鲜奶的饮料，当然，也许你可以详细地提出所有它的化学成 份或是营养明细，但是对於这样一个早起的早晨，一杯豆浆，一个 人是有权利对这份豆浆怀有一份特别的感觉的。 他想起中学、小学的时代，在那样的日子里，早上可以睡到八 点是一种奢侈的幸福，通常在晨间新闻还没有开始之前，他就必须 醒来，醒在冷冷的早晨或是满桌子已经准备好了的早餐之中，因为 他拥有一位贤慧的母亲，就像是所有人的母亲一样。母亲的特别， 就在於母亲的不特别，因为母亲总是无所求地对孩子付出了爱，而 总是付出的人，却也总是被遗忘；付出，对心爱的付出，付出了心 爱的人们所需要的一切，却常常被人遗忘了，他们自己所需要的一 些生活基本原素。 所以，豆浆的特别，就在於总是为了挑食偏食的他，还有口味 刁钻难养妹妹，母亲总是费尽心思地，企图在每一餐的菜色选择上 来迎合我们的味口，在全家除了她以外的人中间，找到一种也许不 是每一个家庭成员都喜欢，但是却是所有的成员都还愿意下咽的一 种食物。妹妹是厌恶豆浆的，而他则是厌恶必须和豆浆一同食用， （至少是常常必须被一同贩售的）中国式早餐，例如烧饼、包子； 然而，曾经在某一个不能清晰指出的早晨，他想起了，似乎是母亲 住院开刀的日子里，父亲总是让妹妹去买豆浆回来──因为那是母 亲所喜爱的食物。 『总是照亮别人的，也将总是被别人遗忘；忘了照亮别人的， 也会有东昇西落，阴晴圆缺。』他好像记得朋友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他因此而记忆着了，豆浆与母亲，因为那是母亲所最爱的食品， 据说他和他的姊妹，都拥有怎麽样都晒不黑的天然白晰肤色，就是 因为母亲在孕育他们的时候，总是饮用这样的饮品。他也似乎把这 些和童年的记忆联想了起来，因为常常有这样的场合，总有别的母 亲称赞他的姊姊，拥有如此省钱、免保养、免美白的好肤色，而母 亲总是不自夸地笑笑提到了，怀孕时，她避掉了多少的酱油，而偏 偏常喝豆浆，於是给了我们兄妹弟妹一副好皮色。 吸哩呼噜，他啜饮着豆浆。这真是一个令人舒适的早晨。 也许是托了昨晚那位爽约了的性伴侣的福，他昨晚就没有太多 的琐事，早早入睡了。才得以在这样的清晨喝着热腾腾的豆浆，他 想到，那位朋友好像是民进党的死忠支持者，在他们做爱前或是做 爱後的时间里，总是不免提到政治，还有他所死忠的民进党，像是 刚下了早餐新闻萤幕的那位吕秀莲一样，如果他在，也许又免不了 是一番支持或是呼应的言论了。 对啊，爽约了，常有的事。似乎没有人会拿爱情中举足轻重的 一些元素来苛责性伴侣，一些在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性而彼此接近的 朋友们，都会告诫自己，不管对象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所有成败 的条件都应该仅仅止於『有性慾』或是『没有性慾』，决计不会是 爱恋之中所取决的信任、依赖、美或是善；也所以，信用，在这样 的生活式态之中，并不造成一般恋人的恐怖影响： 没错，爽了一次约，大不了下一次约会的时候，就有个心理准 备，也许又会被爽约；然而这样的不信任感并不能存在於爱情之中， 每一次的爽约都会成为所有的恋人絮语里永恒不变的被抱怨对象。 在一个只有性，只有慾望的国度里，所有的规则都是我们订的，所 有的规则也由国度间的每一个成员所遵守着：『我们只做爱，不谈 感情。』而为了一次小小的爽约，或是一时片刻不能见到对方，就 大大地在意，『在意』，会被视为是『感情变质』的先兆，是所谓 『好感』甚或是『爱情』的开端，这是彼国所常见的，却是此岸的 国度所禁忌的。 就像是你当然可以要求你的爱伴侣，为了你不愿在接吻的时候 嚐到烟味而式烟；你当然不可以要求你的性伴侣为了你戒烟，因为 你只拥有权利在事前对你的性伴侣说：『我不希望和你接吻。』 这是我们的国度，我们在其中生存着。一切的肉慾被允许着， 就像是在一般的国度里总是将肉慾视为非礼勿言的禁忌一般，我们 也将所有爱恋的成分和可能形成的原因视为无上的禁忌，稍稍触碰 就会心惊── 『呃，有必要这麽认真吗？我们只是少做了一次爱。下回我还 是可以让你爽到欲仙欲死……』 并且，要立刻用美好的性来带开一切的话题。就像是一般的恋 人，在一般的国度之间，如果提到了禁忌，也会利用『爱情是无价 的』、『爱情是美好的』、『相信我就是相信爱情』一般的口吻， 来带开所有不堪的、却又明明存在的话题，一种异常异性恋式的口 吻。 吕秀莲其实说得不错，但是坐在一旁似乎有男同学引用了李敖 在竞选期间对吕秀莲的批评说，用什麽词汇记不得了，但是依稀是 说到了笨女人和笨副总统之类的字眼。 吸哩呼噜，豆浆他喝着。热腾腾的幸福，也着实不该快速饮用。 他觉得身为同性恋的他，这时候也许应该说一些风凉话，像是 在我们的纯性国度之间，并不真实存在着『性和权利』的问题，所 有的人都知道，在我们的国度之间，插入者和被插入者之间，并不 存在着异性恋男女之间所谓的性别权利的阶级。但是，我们会模拟， 但是这样的模拟充其量也只是个人个性的依赖或是习惯支使，也许 总是成为被插入者的角色，总是习惯模拟异性恋女性的依赖或是被 支使，但是在大半的性国度成员之中，插入与被插入可以是同时进 行的，角色充其量也只是扮演而已。 他想到了那位性伴侣，曾经在床榻间和他聊到一些业界秘辛， 说到了曾经和哪一位做得最爽。『在北投。』他想到了。『那次我 们约了之後，是在北投。他让我爽到翻。』 『北投？』他说。『我也曾经有过一个很捧的，也在北投耶！』 『不会是ＸＹＺ？』 『啊！就是他！！』 『啊！对了，就是他叫我把他绑起来，他甚至准备了手铐还有 无烟蜡烛……』 『可是那次我和他做的时候，他却把我绑起来，然後还拿假阳 具捅我……』 他们相视而笑了。因为在这个国度里，所有的权利都是人赋的。 天没有给我们的，我们自取了。并且自行颠覆，在我们的国度之间 只有模拟，模拟异性恋之间虚假而且可笑的性别阶级和权利，然而 我们却用时常更换性伴侣和性角色的方式来颠覆它们。 他想着，也许他再认真一些思索，他可以提出什麽了不得的理 论来，但是他没有。吸吮着豆浆汁液，他发现自己忍不住开始注意 自己的皮肤。 『你的皮肤真好…』所有第一次见面的，网友，炮友，一夜情， 男人或是女人，gay、bi、lesbian，都会忍不住称赞的好皮肤。因 为母亲总是饮用豆浆而给了他的好肤色。 不过他忍不住想起来，曾经有另一位炮友对他说过，对了，他 听说，好像有皮肤科医生说，对皮肤最好的保养品就是南桥水晶肥 皂；因为水晶肥皂的清洁能力最好，而肌肤其实并不需要太多非天 然的照顾，肌肤拥有自然的保护、复原能力，只是需要真正的清洁 而已。 当然，这样的言论在广告和商业的国度之间被视为禁忌，如果 今天居然水晶肥皂创下了所有保养品之中的销售量大宗，那还不如 让所有的媒体和现存的保养品公司的机制一起来扼杀这一个奇异的 观念。关於真正的清洁。 他仔细想想，的确，他其实并不是一般人眼中值得被推崇的那 种好范例，因为他的好皮肤的的确确是天生的，什麽收歛水、化妆 水，他一项也没用，他只有一条娇生ＰＨ５．５的洗面乳。什麽隔 离、防晒，都没有用。 就像所有的人都知道，罗碧铃是天生的瘦胚子，还找她去拍瘦 身广告，说是某种有名的食品造成了她今天的身材；就像是找锺丽 缇去拍洗发精广告，说是某种有名的洗发精造就了她美丽的秀发； 只会有『广告好看』的效果，并不会有太多『广告真实』的信任度。 曾经有直销的同学很想吸收他当下线，并且拿他去当范例；後 来他们都放弃了；因为他根本什麽保养品都没有用。 『人的肌肤本来就拥有天然的复原能力，只是太多的保养品反 而扼杀了皮肤天生的能力，其实你去看看，很多卖保养品的人，本 身的肌肤都不是很好；真正皮肤要好，还是要正常运动、睡眠、唯 一需要的就是清洁。如此而已。』那位炮友说。 後来他只和那个炮友做了两次，就没有联络了。因为那个炮友 的小腹也很天然；而他不喜欢亲吻并不均匀的油。 他吸哩呼噜地喝着豆浆，很美味的豆浆喏；热腾腾地，他忍不 住开始冒起汗来，在後颈感觉到一丝丝的汗水在排热。 热，他想到了热和天然；人类从什麽时候开始喝热的豆浆呢？ 从有火的年代吧。使用火，被当成是文明的起源一项非常重要的里 程碑。可是熟食和生食，如果依照理论，其实人的肠胃在远古时期， 是不是也该有天然的消化能力呢？当人们在森林中扑杀了野生的动 物，在还没有火的年代，想必是像生鱼片一般地生吞活剥了吧。 天然复原的能力。 事实证明，生鱼片的的确确是一种非常美味的食品。 他吸哩呼噜地喝着热腾腾，热，虽然是他可以接受的热度的上 限，但是偏偏还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中，於是他很尽全力地想把 热腾腾的豆浆喝进他的胃袋之中，於是反而他体验到了最强的热度 在体内游走。 也许更热、更烫些，他反而不会急着把喝完吧。 他忍不住想到了火，文明的里程碑，在各民族的传说之中都占 有一席之地的元素；中国的燧人氏，希腊的普罗米修斯。後来的普 罗米修斯怎麽了？是不是因为把火偷到了人间，於是被惩罚了？罚 在哪他却忘了。好像是高加索山之类的地方。 是啊，普罗米修斯，天然。 至少中国的火不是普罗米修斯偷来的。他偷偷笑了，并且喝着 中国的热腾腾豆浆。中国的火是燧人氏发明的。至少曾经有一些年 代，人们刚学会控制火的元素，并且把这些可以用来控制火的元素， 仔细而尊敬地对待着。 很巧妙吧。好像世界各民族不一而同地学会了火。也或者火本 来就是存在在的，人只是学会控制了，并且以之成为生活之中的某 种必要元素。 想到这里，他将豆浆一饮而尽。 普罗米修斯，带着火来到人间。他幻想着，也许有朝一日，他 和我们的国度将会一起，在世界的各地同时进行一份关於火的革命， 就像是性别之类的名词，将会进入历史，也许在那样的空间里，他 的国度、他们的国度和我们的国度都将统一成同一个国度，并且造 就另一个等待着被颠覆的传统或者权威。 他幻想着，他的国度将可以公开经营甚至上市。也许精密的科 技将可以把人类的快感重新析解和重新组合，并且利用 e-wap 之 类的精密科际整合，於是我们可以拨通某一个电话号码而享受到被 插入的高潮。 就像是所有一面失去自己天然的本能而使用着各种可悲的保养 品的卫道妇女，伸长了她们涂满了蔻丹的指头，在晨间的佐早餐新 闻时段，接受ＴＶＢＳ的专访时指出，同性恋或是性滥交都是将受 到讨伐的。他们慢慢习惯了火，而失去了天然的本能，获得了美好 的熟食生活还有生活品质，他啜饮着豆浆的瞬间，他幻想一切未来， 他的国度将会让人类公平而公开地失去自己的性别，并且同时插入 和被插入他们所有反道德理性的高潮器官之中。 在那时，将没有什麽女性副总统的困扰。他的母亲的典型，将 走入历史，将没有人必需要去付出什麽或是被遗忘了什麽，而仅仅 只是因为传统的性别教育让她接受了只是为老公孩子而牺牲了自己 爱喝的豆浆。 同时爱，而且同时性，两个国度将会统一，在国度与国度之间， 原本禁忌的，将都会被表扬。 在那时，当然，也许会有新的禁忌，就像是南桥水晶肥皂一样 的禁忌会存在着，也说不定喏。 在那时，说不定，将会让所有的人都喝豆浆。 （完） -- 我们喝过了，却不太能分辨，而不可名状。 官能是幸福的，那些不愿受奴隶的语词在意义的沙滩， 互相嫉妒而非常华丽的通宵舞蹈，彻夜交欢。 痛并快乐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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