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eepin (自在)
看板gay
标题[小说] 红颜年少 1-5
时间Tue Feb 29 11:01:34 2000
1.
其文是我看过最美的男孩。
微瘦而均匀的身躯,顶着一头修剪整齐、直而黑的秀发,眉毛在他
嫩白的脸蛋上方微微地向头顶弯去,像极了书法大师随意勾勒的两撇笔
划,却又那麽经典;沈郁的眼睛像秋夜的一池湖水,映照着天顶一弯星
月;高耸的鼻梁,把他精致的脸蛋纵切一分为二,就是显得那麽对称、
刚好;而他薄薄的红唇横躺在鼻梁下方,多情却拘谨地合着。
望着他,便像是欣赏一幅典雅的中国山水画。
『如果你是女生,我一定要娶你回家。』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对其文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知所措,又羞又恼
的模样,而他清秀的脸蛋上泛起两抹红晕,正映着教室外透窗而入的血
样红霞。
那是就读高二时,某个夏末秋初的向晚时分。
他坐在教室里的课桌椅上,收拾书包正准备跟我一起回家;而我把
两只大手掌撑在他的书桌上,俯身贴近他的脸,对他说了这麽一句话。
当时教室除了我们,空无一人。
见着他羞赧的神态,旋即向他扮了个鬼脸,逗他;而他只是低下了
头,又自顾自收拾书包。
我爱死他娇羞的模样,便玩心大起用手指轻点了他的小脑袋瓜,要
他仔细看着我的唇,然後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这麽问他:
『有,没,有,听,见,我,刚,才,说,什,麽?』
其文的听力不佳,得靠助听器才能听见声音。
他说,很小的时候曾经患了一场重感冒,父母把他送去医院打了针
;病好了之後,便什麽都听不见了。
也许是感冒的病毒害了声带,他现在说话都还咿呀咿呀,字不正,
腔不圆,只能让旁人勉强听出几个字,然後各自凭想像力,把他想说的
意思猜出来。
还好,他会看唇语,拜科技之赐,也有了助听器的辅助,所以他听
别人说话还不成问题。
发问完,我盯着他瞧,他愣一愣,没有回答;我以为他没听清楚,
便又重复了一次:
『有,没,有,听,见....』
话还没说完,他便朝我点了点头,笑了出来。
他笑,也是没有声音的,可是我知道他很快乐。
2.
与其文的初遇,似乎有这麽一点武侠小说里英雄救美的情节。
高一升高二的那个暑假,我背起书包骑着脚踏车,准备参加学校在
暑假为我们举办的暑期辅导。
那天,正好是暑期辅导的第一天;照惯例,也是新年级重新分班後
第一次的上课,也就是说,新班级的同学有些可能是高一同班一年早就
认识的,也有可能是完全陌生的新同学。
哼着轻快的歌曲,我踩着脚踏车踏板,在学校前那段缓坡上慢慢前
进着。然而前方不远处的景况,却让我心中狐疑了一会。
三个本校的学生联合对着另一名学生拉拉扯扯。
面向我的那三名学生,似乎是一夥的,正在挑衅背对我的那个,而
我隐约听见那三名学生中的一个刻意以恐吓似的语调发出警语:
「你再这麽嚣张就给我试试看....」
我一向极负正义感,看到恃强凌弱的情形,总要强出头一番。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我先把脚踏车停下来,然後快步走向前去,把被欺负的同学拉到我
身後,便一个人站在这三个匪类面前。
哼,说是匪类一点也不夸张,这三个不学好的,就是一副蓬头垢发
、衣衫不整的不良少年样。
三个匪类,也许是看到我一米八五,每天打篮球练出的高壮身材,
马上失去先前的气焰,只是面面相觑,不消我开口,便识趣地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後,我转过身,看了一下躲在我身後的那位同学。
我注意到他的身高只到我的下巴,而他的右手紧抓着胸前的书包肩
带,挂在右肩上的书包直剌剌地垂在大腿右侧。
老实说,我第一眼见他,便觉喜欢。
他有着精致的五官,一双泛着微笑的眼睛眨呀眨的,好像在跟我说
:「谢谢,谢谢。」
『不用谢了。』
抛下这句话,我学古代侠士作势准备潇洒离去,然而他却抓住了我
的手臂。
『怎麽啦?....他们早走啦,你不会被欺负了。』
我以为他仍害怕刚才那三个不良少年又找他麻烦,便这样安抚他,
然而他仍旧只是眨了眨眼睛,对我笑着,不说一句,并没有要跟我告别
的意思,好像就要这麽赖着我似的。
唉,真没办法。好吧,就好人做到底。
『嗯,坐上来吧,我载你去学校。』
在路上我问他:
『喂,同学,你怎麽会得罪那三个人啊?』
然而,他并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我不死心,又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说话?』
他还是没有回答。
之後,我便识趣地闭了口;直到到了学校,我才又问了他一句:
『你也要去看分班名单吧?』
这次,他终於有了反应,他点了点头。
『那,一起走吧。』
分班名单公布在教务处的公告栏上,然而,站在那儿看公告的人不
是很多,可能是名单早在前天就已经公布,大部份的人大概早就知道自
己的新班级了。
我带着他钻进人群到了公告栏前头,仔细搜寻自己的名字。
看了一会....
有了! 2年 3班,庄亨泰,找到了!
跟我同班的还有小胖、黑仔跟大头黄,这几个比较相识的。尤其黑
仔跟大头黄,是我球场上的好伙伴。
找到自己的班级,我朝身旁的他看了看,他也正抬头望着我。
『你找到了没有?』
他笑着,指了公告栏的某一处。
2年 3班,张其文。
『你跟我同班耶....你看....』
我指了公告栏上写了我名字的另一处。
3.
八点钟的第一节并没有开始上课,而是班导师帮大家安排好座位,
并对我们说了一些话。
他还特别介绍到其文:
「再来我要特别介绍一位同学,他是张其文同学....」
这个时候,其文站了起来,向大家行了礼。
「他非常优秀也非常有上进心,他的耳朵虽然听不大清楚,还是很
努力,跟大家一样来求学。」
「....希望同学能多多照顾他,也多多向他学习。」
这时我才知道,他并不是不喜欢说话,而是那时他可能根本没听清
楚我在说什麽。
下课後,其文走到我面前,并递了一张纸片给我,他的字体娟秀工
整,赏心悦目。
「刚才上学的时候,谢谢你。很高兴跟你是同学。我不大能说话,
所以用写字的。」
我拿起笔,也回他几个字:
『别客气。你现在可以听到我说话吗?写字好慢。』
他笑着,在我座位前一个位置的空椅子坐下後,又伏着我的书桌,
写了字:
「我下课就不戴助听器,因为夏天戴很闷,目前听不到声音,我现
在回去拿,等我。」
他起身要走,我却抓住他的手肘,要他留步。
『别麻烦了,坐下来吧,用写的也好。』
『早上那三个人干嘛要找你麻烦?』我好奇地问了。
「高一同班的,要我帮他们写暑假作业,我不答应,告诉了老师,
他们受到了处罚。」
『你怕他们吗?』
「不怕,因为你在。^_^ 」他在纸上画了一个笑脸。
『是吗?^_^ 』我也模仿他,画了一个笑脸。
「可以有个请求吗?」
『说吧。』
「今天陪我回家,好吗?」
『sure!』
就这样,我成了其文上下学的专用司机。
4.
一个礼拜以来每天七节的辅导课,简直把生性好动的我逼到疯狂,
有时候真想跷课跟黑仔他们一起去混球场;然而想到自己颇差的资质,
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继续跟黑板上的无字天书奋战。
老实说,我只会打球,至於功课方面可说是一团糟,尤其是数学,
每次都在五十分左右徘徊。
我就是不懂那些方程式怎麽来的,也不懂那些奇奇怪怪的公式,更
不懂老师出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题目;在我的脑袋里,从对方手中把球抢
过来,然後精准地投入篮框中,总是比那些阿拉伯数字的排列组合要轻
易得多。
照我妈的说法是:
「生鸡卵无,放鸡屎有!」
意思是说,正经事学不好,却学会了一堆有的没的。
可是其文却给我很大的鼓励:
「这样很好啊,健健康康的。」
他几乎每节下课都会找我陪他纸上聊天。
我们依旧选择用笔来交谈的原因,一则是他不喜欢戴助听器,另一
则是,我总是没能猜出他要表达的意思。
「我也好希望像你一样,运动这麽行。」
『这有什麽?会读书比较重要。』
其文的功课很棒。
在他暑期复习考得到全校第一名後,我们班导还当着全班的面称赞
他:「如果我们班只有一位同学能上台大,那就是张其文。」
然而其文在班上只跟两个人说话,一个是我,另一个是陈介予,我
们班长。
我不明白这是因为其文太过优秀或是言语沟通上的不便让其他同学
却步,抑或是他天性自闭的缘故。
我问黑仔,他则是反问我:
「他会不会很高傲啊?」
小胖的回答更妙:
「不知道要跟他说什麽啦,看起来就是不食人间烟火样。」
我想他们不了解其文。
某次上数学课的时候,其文跟某个同学换了位置,坐在我旁边。
他笑嘻嘻地递过来一张纸片。
「坐在你旁边好不好?^_^ 」
『好啊。可是这样你听得清楚吗?』
我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位子,担心他因为距离太远而听不清楚老师上
课的内容。
「我今天忘了带助听器,什麽也听不到。不想上课,你陪我聊天好
不?」
我迟疑了一会。
唉,又是数学课,根本是鸭子听雷;但是不听课又铁定不懂....
正不知如何回应他,他却抢先回了一行:
「别担心,我教你数学。^_^ 」
『好啊!可是....用笔要怎麽教?而且我很笨的。』我提出疑问。
「别小看我哩,我小时候的志愿是当老师喔。」
说也奇怪,即使我们之间的沟通方式如此克难,我的数学也在他的
耐心指导下,渐渐有了起色。
他常安慰我,我不是笨,只是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去了解。
某天,我们又因为他忘了带助听器,在课堂上又用纸条聊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麽又找你聊天?」
『不是因为无聊吗?』我摸不着头绪地回答。
「我怕无声,听不到声音让我很害怕。我不肯去读启聪学校也是这
个原因。」
那时候我才明白,在他冷静的外表下,有颗寂寞易感的心。
『别怕,我陪你。』
「一辈子?」
我把他的问号打叉,换成了句号:『一辈子。』
5.
我回想起一次其文对我做过既暧昧又浪漫的事情。
早自习的时候,他总会跟同学换位子,坐在我旁边。
不过,老实说,我们两个都不喜欢早自习,要不是因为学校硬性要
求,我也许每天都会拖到八点才跟其文一起上学。
所以,我们的早自习课,除非当天有考试,不然几乎都在传递纸条
中度过。
某次早自习,他反常似地伏在桌上似乎专注着什麽而书写着。
我丢了张纸条过去:
『写什麽?』
「没啊。^_^ 」
『骗我!』
「等一下跷秃头王的课,陪我去後山?」
秃头王是一群调皮的学生给数学老师安的绰号,可说其来有自。
而我们学校後头有座小山丘,山丘上尽是高耸的树木与美丽的山樱
,风景怡人,那是脱课孩子的最爱。
『又忘了带助听器?』
「不是,就想你陪我去。」
到了後山,我们捡了一块草皮坐下来。
虽是七月酷暑,枝叶茂密的树群却为我们撑了把绿色大伞,挡住了
热辣日光的直接烹煮。
偶有林间清风徐来,招惹树叶之间的爱抚,沙沙作响;而蝉也鼓噪
似地发出「吱吱吱....」似乎要炒热整片林子。
我看见风来的时候,其文的发丝微微地浮动,像极了不远处柳枝飞
扬的情境,炫目的阳光衬托下,我竟以为他是位谪世仙子。
『助,听,器?』
我发现其文戴了助听器,便指了指他的耳朵,好奇地问了。我一向
以为他不喜欢戴助听器,除非必要。
他笑了笑,指着头顶上的绿色树伞,吃力地回答:「蝉....」
原来他想听蝉鸣。
我提议躺在草皮上,闭着眼睛慵懒地感受一下夏日风情,他欣然回
应,我们便潇洒地枕在绿地上。
当我侧身看着他时,我感受到从心里浮起的一丝安稳与幸福。
他红通通的脸蛋,因着夏日热气的蒸烤,在额头凝成一颗颗晶莹的
汗珠,明亮的双眸却孩童似天真地望着我。
那时候才对自己承认,其文在我心中,有着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我是想更靠近他的。很想很想。
『可,以,睡,在,我,手,臂,上。』我把手臂弓起来,摊在自
己的脖子旁边。
怕他没听明白,我又把意思重复了一遍:『头....』我指了指他的
头,『手臂....』然後指了自己的手臂。
他会过意来,便像个孩子,笑盈盈地躺到我身边。
而他的头枕在我的手臂上时,整片嘴唇也贴上了我的颈部,温热的
鼻息撩起我颈部汗毛。
时间彷佛暂停许久。
四周静悄无声,除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我不敢看他,只好闭起眼睛。
而强烈的阳光透过眼睛正上方因风起舞的枝叶,我看到一片自红海
泅游的黑藻。
我的手就要不听使唤,它竟抚摸着其文柔软似婴儿的纤纤细发!
不行不行不能啊。即使心中如此呐喊着,手仍然沈迷於温柔触感,
不能自拔。
然而,突然的一阵悉窣声终止了我的天人交战。
有人?!
我和其文几乎同时惊起,尴尬地拍拍身上沾染的树叶、泥土,像极
了贪玩又心虚的孩童。
匆忙整理自己时,我们也顺道望了望四周,想要找到发出声响的事
物。
不一会其文扯了扯我的衣袖,指着我们右前方的一棵松树底部,我
看见一只松鼠,牠坐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上,双手合握着食物,若无其事
地在填饱肚子。
我们相视笑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
我和其文手中正拎着买回来的便当,准备饱餐一顿,却看到十几二
十个同学正挤成一团,似乎在起哄些什麽。
「回来了回来了!」小胖兴奋地高呼着,似乎针对着我。我只是一
阵狐疑。
「哇靠!阿泰真有女人缘,有人爱你爱得要死喔....」说着黑仔走
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在他头顶上晃呀晃。
『靠腰啦,你在虎烂什麽?』我仍一头雾水。
「干!这麽没气质,是那家姑娘目睛被蛤仔肉泃到?」黑仔持续冷
嘲热讽着。
「阿泰,有人写情书给你啦,刚才在你桌子底下找到。」大头黄插
嘴道。
情书?
我夺过黑仔手中写满字的纸,瞧了一下。
那张信纸一般大的纸上写满了「庄亨泰」三个字--我的名字,一遍
又一遍地;字体的排列那样的随意,好像是极端思念的人,想着自己,
无意识书写而出似的。
我哑口。却惊觉字体似曾相识。
「我看我看!」把纸抢过去的是陈介予,而他也顺道把起哄的人潮
带走了。
我睇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其文,他低下了头,脸蛋像是熟透了的水蜜
桃,涨红着。
我突然领悟了什麽,而对他亲昵地唤声:『笨蛋。』
他抬起头来,一脸的不知所措,让我又爱又怜。
『小笨蛋。吃,饭,吧。』说着的时候,我心里漾起浓浓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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