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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在你之前,阿珠篇 市场的日常,是她生命最熟悉的风景,也是一个母亲用默默堆叠的堡垒,撑起儿子离巢前 的最後温柔。 — 早晨的阳光从铁皮屋顶缝隙洒下,照亮了摊位上新鲜的芹菜与韭菜,也将市场里飘浮的烟 尘、塑胶袋的摩擦声、人声鼎沸的喧嚣,全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这是阿珠每天都会经过的路。 穿过这条市场的巷弄,她可以不看招牌就知道哪家的菜新、哪家的豆腐不会碎、哪家的猪 肉不太敢买。 只是今天,她的步伐有点轻,提袋的手空了许多。 「阿珠姐,来买菜喔?怎麽好久没看到你们家小维了?」 卖青菜的老板娘用汤匙敲着不锈钢桌缘,笑着问,声音跟她手中正整理的空心菜一样利落 有劲。 阿珠抹了抹额头的汗,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去当兵了,上礼拜的事。」 她语气轻描淡写,却藏不住眼角的骄傲——那是独自撑过无数夜晚的母亲,终於松口气的 神情。 「哇~都去当兵了啊。时间真是吓人耶。」老板娘边说边感叹,「以前看到他在市场里蹦 蹦跳跳,穿得脏兮兮还跑来我摊前偷闻九层塔,现在都变成穿军服的大人了喔!」 另一位邻居也插进来:「欸真的耶,阿珠姐你不简单,一个人把他拉拔到这麽大……现在 看起来很有出息喔!」 阿珠点点头,笑容中有一种母亲特有的保留与倔强。 她什麽都没说,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辛苦,早已写在她双手的茧与脸上的纹里。 「欸,那他有女朋友了吗?你什麽时候可以抱孙子啊?」老板娘转而打趣。 「之前有带回来一个学妹,但後来就没听他再提了。应该还没有吧。」 「这样啊~我那个小叔阿财的女儿阿梅,刚好年纪也差不多,还单身,要不要改天……介 绍一下?」 阿珠笑了,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点头。 她只是柔声说: 「有缘分自然会认识啦。没有也不能强求,感情这种事……孩子自己要愿意才会长久。」 她买完菜,提着满袋的青葱与白萝卜,穿过人潮与摊位,阳光洒在她的肩头,也洒在她脑 海中那个离家背影的记忆上—— 穿军服的儿子,背挺得像竹,没回头地走进车站人群。 那一刻她想叫他,但又忍住了。 因为她知道,那孩子,已经长大了。 — 恳亲会的那一天,军营外挤满了等待与重逢。当小维的名字被念出,他像得奖人般飞奔下 楼,影子被阳光拉得修长。 远远地,他看见母亲站在队部门口,双手提着沉甸甸的保温袋,嘴角含着一抹熟悉的笑。 「怎麽感觉你瘦了?不过气色还不错啦,眼神很亮喔!」阿珠打量着他,语气里全是疼惜 。 「这里的饭真的超难吃啊妈,吃完想哭,但还是得吞下去……不像你煮的,每一口都是救 赎。」 她笑着掀开保温袋,一锅卤猪脚香气四溢,瞬间勾起家的味道。 「还有带青菜,今天回去想吃什麽我都补给你。」 小维笑得像个孩子:「德兴学长跟小瑶学妹等一下会载我们回家,你就不用再搭车啦。」 正说着,德兴和小瑶走了过来,两人脸上带着和煦的笑。 「伯母好!」 「你们真是太贴心了,来来来,吃一点,还有猪脚喔!」 「我不客气罗阿姨,你煮的我真的念念不忘。」德兴笑着接过。 「你这贪吃的学长,真的是……」小瑶嗔声笑骂。 「你们先顾一下,我带我妈走一圈营区。」小维拍拍保温袋站起身,语气轻快。 — 他们离开後,原地忽然安静下来。 「小瑶,你说……这样真的好吗?」德兴低声问。 「我当你们朋友当这麽久,也不是没看出来——你们变了。」小瑶语气不带责备,只是看 破。 「他真的很喜欢你。你现在一言一行,都会成为他心里的重量。你想保护他,我懂……可 是,你真的藏得住吗?」 德兴没有回应,只是望向营区另一端,那对并肩而行的母子背影,正沐浴在傍晚金色的光 里,缓缓前行。 — 那背影的远去不是分离,而是成长的开始;而母亲心中的那句未出口的叮咛,就藏在那一 锅卤猪脚的香气里。 第二章:在你之前,德兴篇 在情感即将断裂的前夜,拥抱变得格外沉重,像是两人用尽全身气力证明曾经真实存在过 。 — 恳亲会结束的夜晚,营区照例放假。 小维终於回到家。熟悉的楼梯声、玄关的鞋柜、那张有些旧却充满回忆的床,彷佛是暂停 许久的生活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 他放下行李,站在房门口,静静望着熟悉的一切。餐桌上还放着未收的杯子,椅背上挂着 阿珠的围裙,电视开着,但声音被调得很低,只剩影像在无声闪动。 「回来啦,累了吧?」阿珠从厨房探出头来,语气平淡,却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欣喜。 「嗯……今天还好,就是有点闷热。」小维换了双拖鞋,脚步慢慢走进客厅。 阿珠端来一杯温水,「先坐下,我加热了一碗鸡汤,要喝吗?」 「等一下好了。」他坐下,双手环抱膝盖,看起来不像是累,反而像是思绪太重,无处安 放。 母子俩沉默了一会。窗外风轻轻吹动纱帘,时间像被拦在客厅的某个角落,动也不动。 「今天……你见到德兴了吧?」阿珠的声音很轻,却没有绕弯。 小维点点头,「嗯,他来了。」 「我看他还帮你提行李,很不错的孩子。」她停顿一下,像在斟酌要不要问得更深入,「 他最近……还好吗?」 「他啊……一样吧,还是爱迟到,路痴也没改善。」小维试着笑笑。 「他对你……真的很好。」阿珠顿了顿,像是终於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妈不是不懂, 只是……我不希望你未来走得太辛苦。」 小维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那杯水,直到水面的微波慢慢平息。 「我知道。」他轻声说,「但有些人出现在你生命里,不是为了让你选择容易的路,而是 让你知道,什麽叫做心甘情愿。」 阿珠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将餐巾放在桌边。 「鸡汤在锅里,想喝就自己舀。妈先去休息了。」 走进房间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儿子的背影,那个她拉拔长大的孩子,如今正一步步走进一 条她无法陪伴的路。 她轻声说:「不要让自己太累,好吗?」 — 小维点点头,等她的房门关上,他才起身,换下军服,动作缓慢而近乎仪式。换好衣服, 他没多停留,就前往德兴的住处。 — 手机萤幕亮着,是他们的合照——两人贴脸傻笑,像是刚赢下世界的小孩。 到了德兴房间前,门还没完全关上,德兴就从背後将他搂住,力道不重,却稳稳地扣住了 他。 — 「欸,不错喔,这次真的变壮了耶。再练下去可能真的会成为天菜。」德兴笑着捏了捏他 的手臂。 「我本来就是天菜啊。」小维撑着笑,故意抬头挺胸,「只是现在军味更浓一点。」 「是啊,是笨笨呆呆的『天』菜,当了兵就变成天兵了,还是满身都是『菜味』的天兵耶 。」 德兴笑着拨了拨他额前的浏海,眼神里有种久违的柔软。 「欸你真的超过份的!前几天我不是在电话里讲了很久,连路边都有超多指标看板,结果 你还是能走错路、还迟到!明明就比我笨!」 小维语气激动地抗议。 「所以我才需要你啊。」德兴语气低了一点,像不小心泄漏的情话。 那一刻,他们都没有再接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对方。 — 夜里,他们依偎着,不多说话。 像两条久未重逢的河流,在此刻短暂交会,无需太多言语,彼此的体温就已足够。 窗外的灯光洒进来,洒在他们指尖交扣的手上,一切都看起来安稳得像不会改变。 — 直到,那道熟悉的沈默再次出现。 — 「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小维轻声说,语气没有责问,却透着敏锐的直觉。 「我们不是说好,有什麽事不能放在心里吗?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德兴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双手抱着後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後,像是终於撑不住般地说: 「……我妈,好像知道我们的事了。」 — 空气像瞬间凝结。 「她怎麽说?」小维的声音平稳得近乎冷静。 「她没吼,也没动手。」德兴低声说,「但她那个眼神……我一看就知道——她不会放过 你。」 「她信那种极端教派。她说,同性恋会污染灵魂……她甚至说,如果我还跟你来往,就要 去部队检举你,让你难堪。」 小维只是静静地问:「你打算怎麽办?」 — 德兴垂下眼,声音几乎听不见:「我们先不要见面了……也尽量不要联络。我怕她真的会 做什麽,伤到你。」 「你现在还在新训,那里压力本来就大。我不想因为我,让你情绪爆掉。」 — 这话像一把温柔的刀,划过他胸口,疼得没有血。 — 「好啊,也只能这样了。」 他没有哭,只是轻轻把手覆上德兴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你也要保重。别让自己太痛苦。」 — 他学会了,在一个拥抱即将松开时,把悲伤收进骨头里,藏进呼吸里,不让它外漏。 窗外的月光静静照落在他们紧扣的手指上。 他们没有正式说再见。 但那一夜的静默,就是一种再见。 — 有些人出现在你生命里,是为了陪你走过一段灿烂。 也许真正的成熟,不是放下谁,而是学会在每一次沉默与离开中,撑住自己的重量 第三章:在你之後,德兴篇 最终让人心碎的,从来不是愤怒或争执,而是被摒除於选择之外的无声告别。 — 熬过了那漫长得彷佛没有尽头的新训期,小维终於迎来结训假。 他穿着尚未合身的新制服走出营区,背後是铁皮大门缓缓关起的声音。前方是久违的自由 空气与阳光,以及他想像中的那个熟悉身影——德兴的笑容、德兴的手、德兴的拥抱。 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萤幕亮起的那一刻,他已经打好了一连串要说的话:「我出来了 ,你在哪?」 然而,画面不是熟悉的回覆通知,也不是德兴的讯息跳动。 只有一封简讯静静地躺在最上方,像一把藏在掌心的刀,忽然翻转锋刃: 【我们分手吧,抱歉。】 — 他愣住了,指尖停在萤幕上半秒,随即颤抖地点下通话键。 「怎麽了?为什麽?」他一边听着电话拨号的声音,一边心跳加快,直觉告诉他——这不 只是冲动分手。 但接起电话的不是德兴的声音。 — 「喂?你是政维吧?德兴的大学学弟。」对方的声音冷冷的,是中年女人特有的稳定音调 。 「我是他妈妈。」 小维瞬间语塞,手紧紧握住手机,像要从话筒那端抓回什麽。 「德兴不想,也不会再接你电话了。」她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请你以後不要再骚扰他 。」 「你们这些人,真的不觉得恶心吗?」 「同性恋这种东西,是神不允许的,是不正常的,违反自然……」 「德兴想要过正常的生活,结婚生子,拜托你们离他远一点,不要再毁了他的人生。」 「还有,不要再来找他了。你只会害了他。」 —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没有情绪爆发,没有空间解释,只有一把带着宗教铁锈味的断刀,直接割断了那条还未修 补好的情感线。 — 他呆站在营区外的公车站旁,阳光正好,路边的车来来去去,一切如常。但他的世界在那 一瞬间,崩塌了某种原本他以为牢固的信念。 他试着再发简讯过去,只问了一句: 为什麽? 但那句话像石头投入深海,没有任何回响,只有手机上的「已送出」显示着他曾经努力过 的证据。 他甚至不敢确定,那封讯息会不会被看见。 — 那段新训期间,其实德兴还有回过几次讯息。 像是「辛苦了,注意身体」、「好好吃饭」、「我有寄信给你喔」这样的例行性关心,语 气不热,但仍藏着情意。 小维每天期待着几分钟的放风时间,为的就是翻看德兴的讯息。 只是,後来突然就没了。 — 之後他收到的那则分手简讯,语气冷漠,甚至带着几句不堪入耳的形容:「你该找个正常 的人,不是像我们这种会害对方人生的人。」 他愣着看那段话,眼前一阵晕眩。 那不是德兴会说的语气。 他隐约猜到——那是德兴母亲,假借他的名义。 後来,有个陌生号码传了几则讯息给他。 【是我。我现在手机被收走,只能用备用机打字】 【刚刚的简讯不是我写的。真的不是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麽办。】 这些讯息简短、破碎,语气急促。 他看着这几句,心中百感交集。 陌生号码,他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是德兴。 他想回,但又怕回错人,怕落入圈套,怕希望再次成为失望的利刃。 — 他问了小瑶。 「你最近有联络德兴吗?」 小瑶愣了一下,「他妈妈打电话给我,语气很强硬……但他本人没说什麽。」 「他真的这样说了?」小维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麽。 小瑶皱眉,「他没亲口说,他手机也被收走了……我会试着帮你问,但我不确定他现在的 情况。我只能说……你要小心,他妈妈好像……很激烈。」 那一刻,小维心里像压着一块重石。 是的,他知道这段关系可能撑不住现实的压力,但他没想到,是这样被剥夺选择权的方式 ——被切断、被抹除、被消音。 — 结训假剩下的时间,他大部分时候都沉默地度过。 他试着透过共同朋友侧问,却只换来一句句敷衍: 「他最近没联络耶。」 「不太清楚,他好像换了手机……」 没有人愿意真正帮忙,或是,他们也都收到了德兴妈妈的警告。 — 回到家後,气氛异常寂静。 那天傍晚,阿珠接到一通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某位大学生的母亲」,语气冷淡、礼貌 中带刺。 她没有提孩子的名字,但话里话外都是:「拜托你们管好你儿子,别再勾引我们家孩子」 、「男孩子之间不该有那种关系,会断人生路的」、「你们做家长的,不要以为这种事没 人知道」…… 阿珠没有回嘴,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後挂了电话。 那通电话像一个她早已预感却不愿证实的现实。 她没有立刻质问小维。没有追问那孩子是谁,也没有说出那女人的话。只是默默把电话放 回桌上,像是要将那整段对话也一并封存。 — 当夜深人静,她悄悄打开儿子的房门。 他整个人缩在棉被里,像一个被卷走的浪花,连呼吸都轻得让人心疼。 阿珠没有走近,只是站着,手握着门把,喉头发紧。 她知道他正在伤心,但她也知道,这不是她能插手的战场。 — 她每天早上都多煮一道他爱吃的菜:蒜炒地瓜叶、红烧豆腐、猪肉炖冬瓜。 小维每一样都吃得很慢,有时还没吃完就起身收碗。 她不问他发生什麽事,但她知道,孩子心里有道伤口,她碰不得,只能在旁边静静守着。 — 旅行时贴着脸的笑容、一起吃宵夜的自拍、还有那张在夜市里他俩玩偶夹错了结果笑到肚 痛的纪录。那曾经无比甜蜜的画面,如今却像一张张讽刺的证据,提醒他有多愚蠢地相信 过。 — 「我只是……想好好爱一个人而已。」 他低声喃喃,眼神空洞。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那个早已远去、拒绝回头的人说的。 「我,到底做错了什麽?」 — 他试着将心情写进日记里,写到一半却发现词汇变得虚无。於是乾脆不再写,只是静静地 坐着,看着窗外的云层飘动,像是看着自己被时间推着走却无法挣脱。 — 厨房里,阿珠将洗好的碗轻轻放下,隔着墙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她没有敲门。 只是将一杯热茶放在门口,轻声说了一句: 「妈没办法替你扛一切,但你不是一个人。」 — 不是每段关系都有解释,也不是每句再见都能说出口——有些人,就是在静默中消失了, 像一场未醒的梦。 第四章:在你之前,阿文篇 记忆最深刻的,从来不是对话本身,而是那段话语里藏着谁的温柔与理解。 — 新兵报到那天,空气总是特别燥。 中山室里挤满穿着仍有摺痕的制服、步伐不确定、眼神飘忽的新面孔。 站在讲台前的,是一位身形笔挺的士官长。 「欢迎各位来到这里。新训结束、分发下部队,才是真正军旅生活的开始。」 他缓缓扫过整个教室,目光冷静如水,却又锐利得像能剖开每个人的藏心。 「我是你们的士官督导长,叫我士督或老A都可以。」 「我不喜欢刁人,也不爱讲场面话。但也别自作聪明走歪路。军中的人我分三种:勤的、 懒的,跟不长眼的。」 语气一紧:「我不打勤,也不打懒——我专打第三种。」 — 本来接兵这种事,对他这个层级来说只是过场。但因为上次义务役学长太超过,被新兵申 诉闹上军官会议,这次他只能亲自下来盯着。 阿铠坐回位子,无聊随手翻阅着,这些新兵的兵籍资料表,直到他的手忽然停住。 那张脸——坐在角落、低头填写资料的那个男孩,安静、乾净,五官还带着点少年未褪的 青涩。可他写字时眉心轻蹙的神情,却像一根刺,笔直地戳进了阿铠的视线。 「不,不可能是他……」他在心底低声否认,「他早就……」 但那名字——陈政维。 不只是像,而是「太像了」。 不是容貌,而是气质;不是姿态,而是——某种与他记忆里那人重叠的,令人窒息的熟悉 感。 他强压着视线,低头翻开那张资料表。 ○○大学毕业。父亲陈文,母亲单亲抚养。 记忆如暗潮汹涌——那个说「你还年轻,不用马上决定要喜欢谁」的声音,彷佛正贴在他 的耳边低语。 — 二十年前的某个黄昏。 二二八公园被晚霞渲染成整片橘红色。风轻轻掠过池边的垂柳,湖面泛起静静的涟漪,像 一个人心事未语的呼吸。 石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身影。 快十八岁的阿铠,穿着不合身的T恤与牛仔裤,双手抱膝,神情紧绷,眼神却四处飘移。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是第一次停下脚步。他听说这里是同志的聚集地,但他不敢承认 自己就是那样的人。他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无法再回 头。 就在这样的午後,一道温和的声音自他身旁响起: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你可以叫我,阿文。」 — 语气就像老师在点名时,那种不经意却无从逃避的平静。。 「我……阿铠。」他下意识回答,语气微微防备,却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阿文戴着眼镜,穿着浅灰衬衫与卡其长裤,背後斜挂着帆布包,手里拿着一本翻到一半的 小说。他的笑容像风轻拂过玻璃,透明、乾净、不刺眼。 — 两人并肩坐下,看着湖面闪烁着晚阳的光。起初的对话略带生涩,但几句之後,竟自然地 流转起来。 「第一次来这里?」 「嗯……想散步,也……有点烦。」 阿文笑了笑,「我第一次来,也是因为烦。後来才知道,这里不只是湖跟柳树,还藏了很 多跟我们一样,在寻找的人。」 那天,他们没有问彼此的全名,也没有谈论家庭或学历。 只是聊书,聊学校,聊着普通的一切。 对刚接触这个圈子的阿铠来说,阿文就像个邻家哥哥,温柔、稳定、不带压迫。 他不逼问,不评论。他只是静静听,偶尔笑,偶尔望着水面,像在给时间喘息。 — 後来,他们在这里见了几次。 阿文总像提早准备好的人,会带一瓶矿泉水、一点点心,或一本想与人分享的书。 有一次,他拿出《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翻到一页说:「最初的爱,总是长得不像爱。」 阿铠听不懂,但他记住了那句话。那句话像一个密码,藏在未来会开启的某个门背後。 某个夜晚,阿铠终於低声说出:「我觉得自己喜欢男生。」 阿文没有惊讶,也没有安慰。 他只是轻声道:「你还年轻,你不用马上决定要喜欢谁。」 说完,他伸手揉了揉阿铠的头发,像是兄长,也像是说:我在,没事。 — 他们曾打闹,调侃: 「你长得根本不像高中生。」 「早知道你未成年,我就该贯彻教师职责,把你原地抓回家!」 那句「你还年轻,不用马上决定要喜欢谁」,成了他们最後一次对话的结尾。 那一瞬间,阳光从他们背後斜斜洒下,像替这段关系盖上一层无声的封印。 — 那次夕阳之後,阿文忽然消失了。 没有讯息,没有告别,没有再出现。 阿铠跑去他曾说任教的学校,老师们语气暧昧,不愿多说。 他的名字,像被风删去一样,没人愿意提起。 他只得知,在他们最後一次见面不久後——阿文走了。 他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 那年,阿铠的大学联考考得一团乱。 他不知道那段关系该用什麽定义。是兄长?是朋友?还是——他不敢说出口的,更深的牵 挂? 但他知道,那段日子,那个人,在他最脆弱最迷惘、像一滩浑水的时候,是一束光。 於是他选择了陆军专科学校,选择了军旅人生。 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变强。他要证明,就算光不在了,他也能学会照亮自己。 — 多年後,看见那个新兵——眉心轻皱,眼神清亮,笔迹工整——他以为自己只是被脸孔触 动。 但其实,是灵魂某处被轻轻拍醒了。 像一块湖面,在沉静多年後,被风掀起了灰。 — 有些人来过你的生命,不需长久,也不必留下名号。只留下转瞬而逝的一道光芒。如同阿 文一样。 而那份未竟的告别,将在後来的某一天,终於被打开。 原来他心中最难放下的,不是过去本身,而是那段未竟的守护,原来是由自己亲手中断。 第五章:在你之前,交会篇 有些邂逅,不是为了认识对方,而是为了照见自己还未长出的那一块灵魂。 — 「报告士督,资料填写完成。」 熟悉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 小维站在他面前,姿势笔直,声音清亮,眼神中透着一种还没被打磨过的单纯与坚定。 阿铠抬起眼,一瞬间,心头像被什麽轻轻撕裂。他忍住情绪,只开口: 「陈政维,是吧?」 语气平静无波,却像踩在水面薄冰上,一个字都说得极小心。 「你之後的业务主管是我。会带你的人是快退的学长,记得多看多问。」 「军中讲求效率,别耍滑,也别逞强。看你笔迹还算工整,应该不是太混的那种。」 「做得好我不会夸,做烂了,我会让你知道什麽叫天摇地动。听得懂吗?」 — 「报告,是!」 小维回应乾脆,敬礼俐落。 那一刻,阿铠没有说出他心里那句:「你真的太像了。」 小维转身离开,阿铠的视线却久久未移。 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门边,他仍没有移动。 — 那晚的办公室灯光比往常更加昏黄,风从开着的窗缝中吹进来,夹着一点落叶的声响。 阿铠翻着一些例行备查的过往纪录。 他不是第一次加班,但今晚有些不同。 一页旧纪录滑落桌面,在纸堆间悄然展开。 夹页中滑出一封泛黄的信。他一眼认出那封信——阿文的遗物之一。 他从未打开过。 那是一封他刻意遗忘的信,一段他封印了二十年的过往。 他曾告诉自己,不能开。 但今晚,不知为何,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却仍轻轻将信口撕开。 — 信不长,却句句如耳语般凿进他心墙: 「你还年轻,不用马上决定要喜欢谁。」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请你原谅我没能陪你长大。」 那是阿文留下的最後话语,笔迹仍旧温和,一笔一划中藏着平静与挣扎。 他阖上信纸,仰望窗外夜色,喉咙像卡了什麽,半晌说不出话来。 心里浮现的,却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淡淡的释怀——原来这封信,其实一直等着他,等他 准备好。 — 就在那封信唤起记忆的同时,他脑中浮现出另一张脸——政维。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以为只是巧合。但那眼神、那神情,熟悉得几乎令人颤抖。 但他发现,自己的眼光,总是追着那个人。 — 他开始观察。 政维总是在角落吃饭,安静、迅速、不拖泥带水;写报表前会在纸上画隐形对齐线,字迹 乾净,逻辑严谨;与人互动礼貌得体,却总维持距离,彷佛始终站在队伍的边缘。 阿铠看着,心中某个角落慢慢松动了。 不是怀旧。不是补偿。 而是——重新认识了某种久违的希望。 他知道,政维不是阿文的替代品。 他是一个活着的个体,一个带着自己伤口、光亮与执着的灵魂。 而他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他是大人,是士官,是一个可以选择去守护别人 的人。 — 他开始重新感受风的味道。 清晨集合前,一抹阳光打在营区墙面,照出整齐的阴影。 他站在远处,看着政维与其他弟兄并肩站立,那些身影在日光里交错,却不再像以往那样 冷硬。 他忽然想起,曾经阿文说过的一句话—— 「幸福不是等来的,是在你愿意转身的时候,发现有人还在。」 他一直以为,那句话说的是阿文对他。 但此刻,他忽然明白,那或许,是阿文希望他未来也能对别人说出的一句话。 — 他不再逃避。 不再将自己埋在工作堆里,假装日复一日的生活是命运的安排。 他开始留意政维的情绪,在训练场上多给他一个眼神,在午餐时故意落单,让两人能多坐 一下。 有时候只是说句:「你报表逻辑不错。」 政维会抿嘴笑笑:「报告,我数学不差。」 然後两人就笑了。 笑声轻,却像一缕光,照进了心里。 — 他不再害怕开口说话。 不再只是沉默守望,而是学着慢慢靠近。 阿铠从来不擅长表达情感。他习惯将一切藏在肩膀与命令之下,让责任替代语言,让距离 保护自己。 但现在,他想学。 想学着告诉一个人:「我有注意你。你很好。」 甚至,有一天—— 他希望自己能说出:「你是我想守护的那个人。」 — 他的出现,不是替代谁,而是一种提醒:那些曾经错过的温柔,依然可以重新开始。 不是每段爱都要轰轰烈烈。 有时候,它只是静静地出现在你生命的某一页,在你翻到时,让你轻轻地笑出声来。 — 那天晚上,阿铠将那封信重新摺好,放进抽屉最深处。 他知道,这次不是逃避,而是道别。 他对阿文的思念,不会因此消失。但它从此不再是枷锁,而是风——在他需要的时候提醒 他: 你曾经被爱过,也可以再次爱人。 而他,愿意开始迎向阳光,为了那个还站在光里等他的人。 第六章:在你之前,承诺篇 有些崩溃,不需要目击;有些承诺,是对自己咬牙不说出口的坚持。 — 下部队後的头几天,时间像一条忽然换轨的列车,既陌生又令人神经紧绷。 营区的灯光昏黄,连夜风都卷着一股军装特有的乾燥气味, 混着消毒水与被压抑过的疲惫。 整齐排开的寝室,就像被收藏在时间标本里的罐头空间,每一个铁床都睡着尚未熟成的人 ,呼吸声彼此陌生,梦境互不相干。 而在这无声的世界里,每个人心里其实都藏着一点没说出口的思念,只是没人敢先开口破 坏这份军旅初始的默契。 — 那天晚上,小维独自走到寝室後方那块荒地。 他坐下来,双膝抱住,额头抵着手背。 没人知道他在这里,也没人会来。 — 「我到底,做错了什麽……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他低声喃喃,声音像风一样虚弱,彷佛只敢对自己承认。 —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勇气面对现实了。 毕竟从踏出营区、接到那封分手讯息的那一刻起,他就反覆对自己说:忍一忍,就过去了 。 但人是骗不了自己的。 — 刚进部队,新环境的压力与兵变的余痛交叠如潮水。他撑着,强撑着,但总有一刻,防线 会崩。 他终於蹲下身,双手掩面。 眼泪没有预告地落下。 —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啕,而是静静地——像夜雾凝成水珠,再无声地滑入心里裂缝的那 种。 他几乎没发出声音,却哭得像某种仪式——像要把曾经那段关系真正埋葬掉一样。 — 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後传来。 「那个谁,你……还好吗?」 他吓了一跳,猛然抬头。 月光下,那道身影稳稳站着,穿着军外套,手上拿着一杯还冒着微温的热咖啡。 是士官长,阿铠。 他的语气不急不躁,没有诘问,也没有情绪,只有一种介於关心与留白之间的柔和。 「出了什麽事?有什麽状况可以讲,不用撑太久。」 — 「报告士官长,没事。」小维下意识立正回话,动作有些慌张,连擦脸都是一种反射性的 掩饰。 「只是……被兵变了而已。」 他刻意笑了一下,语气轻描淡写,像是想用平静包住失控。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掩饰得 很好。 — 阿铠没有多说,只是走近几步,轻轻坐在他旁边,把咖啡递过去。 「要喝吗?凉一点了,刚好不烫。」 — 那一杯纸杯的重量,在此刻像是什麽能让他抓住的浮木。 小维双手接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刚从哪里被甩出来的小动物,全身都还湿着,敏感、孤单、无依。这杯 微凉的咖啡,却让他在这瞬间,第一次觉得——他还是个有人看见的人。 — 「兵变啊……」阿铠慢慢开口,望着远方昏黄的灯光。 「不过,某种程度上,其实也算好事。」 「总比你在心里盖了一座房子,对方却早就决定要搬走还要来得强。」 — 小维咬着唇,低头望着杯口,咖啡表面反射着自己肿胀的眼皮。 「我知道……我真的都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只是……还是会有点不甘心吧。」 他吸了口气,「我明明知道他家里反对,我还是选择信他。我以为,只要我够努力……就 能撑过去。」 — 「你已经够努力了。」 阿铠语气温和,但坚定。 「很多人都撑不过你撑的那些。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会变好的。」 「不是你做错了什麽,而是对方根本没准备好一起承担。」 他看着小维,眼神坦然,「你还年轻,现在难过很正常。但别让这份难过,变成你看不起 自己的理由。」 — 说这些话时,阿铠自己也沉默了一下。 他想起了阿文——那个没来得及守住的人。 那夜的伤痛,藏在他的心底多年,始终无法痊癒。 而今天,眼前这个正在痛哭的新兵,让他终於有机会,在这场不同的故事里,做出不同的 选择。 — 阿铠站起来,轻拍他肩膀。 「你还有几百天要过,还有一堆事要学。这里不缺眼泪,但更需要会把情绪收好的人。」 他语气仍淡淡的,却比命令更像提醒: 「你可以难过,我不反对。你可以哭,但别哭完了,什麽都没改变。」 — 小维点头,小声地说:「谢谢你……士官长。」 — 阿铠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慢慢走远。脚步不快,像刻意放慢,让他知道:我没有丢下你。 他的背影在光晕下被拉得很长,比夜色还稳重。那一刻,小维第一次觉得,那套军装,不 再只是压力与纪律的象徵,而是一种让人安心的轮廓。 — 那一晚,他没有梦见德兴。 他梦见自己一个人在海边奔跑,风很大,後头没有影子,前方是一个人,站在光里等他。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 但他知道——那个人,是在等他自己,走完这段路。 — 那杯微凉的咖啡,不只是一份温柔,更像是他心里默默许下的承诺——我会活得值得。 第七章:在你之前,守护篇 在风口浪尖上,有人选择沉默,有人选择指责,而真正的守护,是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站 成一道墙。 — 在军中的日子,像一条没有岔路的直线,日复一日地往前。 文件、报表、指令、回报,新兵逐渐被磨平锐角。小维也渐渐从那场兵变的阴影中抽身, 把那些记忆像一张泛黄的旧信,藏进抽屉最深处。 外表看来,他和其他新兵无异——跟着节奏、偶尔偷懒、偶尔被骂。但再也没提起过情绪 。他以为,沉默就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 直到那通电话。 那天下午,阿铠正在办公室整理人事报表,门外的安官走进来,低声说: 「报告士官长,外线电话……对方找陈政维。但他人不在,对方坚持要找他的主管接。」 阿铠皱起眉,心中升起一股不寻常的预感。他拿起话筒,还没开口,对方的声音已如箭般 刺来: 「你是陈政维的主管吗?麻烦你看紧一点好不好!他是同性恋耶!还想害我儿子!你们军 中是怎麽搞的啊?这种人还能当兵?」 还没来得及回话,电话「啪」的一声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那句:「害我儿子」,像根毒 刺,直直扎进他的肩膀。 阿铠握着话筒沉默良久。 那不是投诉,那是审判。不是担忧,而是一种把存在本身视为罪过的语气。 那一刻,阿铠的思绪,闪过了阿文。 那个曾经让他相信温柔可以被容许的人。 那个因为一句「你是不是同性恋?」而在学校里被孤立、被误解,最终选择离开的人。 那段回忆从来没真正离开过,只是深埋着。如今,被一通电话再次撕开。 他知道小维也在经历同样的事。他甚至更心疼。 因为小维不像阿文那样温吞,小维其实更勇敢——勇敢地去爱,勇敢地相信。但也因为这 样,他在爱里受伤得更深。 现在,还要承受来自社会最丑恶的恶意?这真的太过分了。 — 小维回到办公室时,还没坐热椅子,就被叫了进来。 「有人打电话来。说你纠缠她儿子……还提到同性恋的事。」 小维的脸色瞬间苍白,眼神闪了一下,像是整个人瞬间被打回原形。 「我……我没有联络他……我这段时间都在营里,连假都没出……」他语无伦次地解释, 声音发颤。 「我知道。」阿铠打断他,语气平稳却坚定。 「你神情不像在说谎,而且我这里有你整个勤务纪录,没出过营。她在造谣。」 阿铠盯着他看了几秒,语气转沉: 「你不用对我道歉。这种东西……不是你做错了什麽,是这个世界太急着判你有罪。」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但你放心——只要你在这里,我会处理。」 — 事情本应此止,但没多久,风声传开了。 有人开始在背後交头接耳,有人刻意对小维窃笑;也有人在点名时喊他「陈姐」、「阿妹 」,引来一阵窃笑。 小维不理,选择沉默。但阿铠听见了。 — 在一次班长会议上,一名中士调侃:「我们单位最近蛮红的,有人感情纠纷喔?要不要请 他教性平?」 话音落地,整间会议室冷了下来。 阿铠放下手上的资料,语气冷静却锐利: 「我知道你在说谁。」 「这种玩笑不好笑。」 他扫视全场,语气像铁链般沉重: 「如果今天一个弟兄,没有违纪,却因私生活被攻击、取笑,那出问题的不是他,是你们 。」 「部队不是八卦集中营。这里是军队,我们先要懂得守住一个人的尊严。」 — 这件事在营区迅速传开。 有人说士官长骂得重,也有人说他「真的扛了」。但没有人再敢开玩笑。 — 晚点名後,副班长拍了拍小维的肩:「你士官长……真的罩你欸。」 小维愣住,刷牙的手停了一半。 — 夜里,小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脑中重播着那句话—— 「只要你在这里,我会处理。」 那不是命令,也不是安慰。 那是风暴来临时,有人站在他面前,不问理由,只说:「我挡。」 — 那一晚,阿铠也没有睡。 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桌面泛黄的纸张出神。 他知道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曾经选择沉默,曾经想着「只要不说,就不会出事」,但 那种思维,让他失去了阿文。 现在,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同性恋三个字,不应该是禁忌。更不该是控诉。」他在心里默念。 — 这社会可以有争议,但如果连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那他就要站出来,成为那个先说出来 的人。 第八章:在你之後,守护篇 「在黑暗的行军途中,你不需要耀眼的太阳,只需要一束愿意为你燃烧的小灯火。」 — 几天後,营长通知:需支援外县市任务。 「士官长,你带一个人出差,顺便让新人接触一下外单位流程。」 阿铠看了名单,点了小维。 「准备一套换洗衣物,会过夜。文件我处理,跟着学就好。」 小维愣了一下,点头:「是!」 — 他们搭着军车,一路驶出市区。 窗外电线杆斜斜地往後退,太阳正好,小维侧头看着窗景,像一只暂时逃出营区笼子的仓 鼠。 阿铠瞥了他一眼,见他双手抱着资料袋坐得笔直,忍不住嘴角一翘。 他伸手轻敲了一下小维的额头,「轻松一点,不用这麽紧张,我又不是在带临检。」 小维嘿嘿笑了,眼神闪过一丝放松。 — 下午,他们在外单位巡过各处,认识人员、交接报表、协助文件对焦。 小维跟得很紧,也观察得细,每个流程都记在小笔记本里,字体密密麻麻、力道均匀。 在离开办公室的转角处,小维差点撞到墙角,阿铠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力道不 重,却让两人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小维脸微红,轻声说:「抱歉,我刚刚太专心看笔记了。」 阿铠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走路还是要看前面,别让我一 直拉着你。」 — 晚饭後回到宿舍,只剩下士官室有空床。 「今晚你睡我旁边那张,这边床位紧。我在,放心,没人会找你麻烦。」 阿铠语气轻描淡写,小维却听出了里面藏着的保护意味。 他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阿铠递给他一条乾净毛巾,手指无意间擦过小维的掌心,像电流般掠过。 两人都没有多说什麽,但彼此都感受到了那一丝不明的紧张。 — 灯熄了。 四周静得出奇,只听得到彼此呼吸,与窗外虫鸣。 阿铠翻了几次身,怎麽也睡不着。 他转头,看向隔壁那张床——小维蜷着身,呼吸平稳,睡得很沉。 被子滑落到地板,他下意识坐起来,替他轻轻盖回去。 就在那一刻,他停住了动作。 他低头看着那张熟睡的脸,静静盯了好几秒。 像。 不是单指外表—— 是那种睡着时嘴角微微上翘、手指紧握成拳的习惯; 是那种即使熟睡,身体依旧保持防备的姿态。 阿铠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指尖落下时,却停留了一会儿。 他的手指滑过小维的眉心,像是在试图安抚一场尚未醒来的梦。 不是情慾。 是确认。 是从回忆深处浮现的一种对照—— 「我还记得你当年的模样,但我现在要守住的,是另一个人。」 他不是阿文。 但这个人,让我想重新学会怎麽好好地守护一次。 他没说话,只低声叹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不只是忧愁,而是一种清晰的选择。 这一夜,他才真正明白: 自己不再只是因为责任而照顾一个人,而是——选择了这个人。 — 小维其实没完全睡着。 他在阿铠帮他盖回被子的瞬间醒来了,但他没有睁眼。 他听见了那口叹息,也感觉到那只手,温柔得不像军中会有的触碰。 那一刻,他的心底有什麽突然安静下来。 这份守护,不是制度,不是职务,不是谁该对谁好。 而是——一个人,看见另一个人的伤口後,还愿意靠近的勇气。 「他不是士官长。」小维在心里轻声说。 「他是我信得过的人。」 他脸埋进枕头里,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那一夜,小维第一次在军中睡得这麽沉。 — 翌日清晨天未亮,阿铠便接到一通营长的电话。 「士官长,有件事我得跟你当面谈一下,办公室见。」 — 在办公室中,营长没有多余寒暄,只是淡淡地开口:「你最近跟那个新兵,走得挺近的。 」 阿铠站得笔直,点了点头,嘴角却牵动一丝苦笑。 「是的,他是我直属的指导对象。」 营长推了推眼镜,语气一如往常冷静:「我不是不明白,你一向行事有分寸。但下面人眼 睛尖,嘴巴碎,你也知道军中这风气……传出什麽流言,对你、对他,都不好。」 沉默在两人之间铺展开来。 「我知道。」阿铠终於开口,声音低得近乎自言自语。 「其实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只是想补一段遗憾,还是替某段过去找出口。」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什麽,才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士官长的职责而已。」阿铠慢慢说着,像是对对方,也像是在整理 自己。 「但後来我发现……他不是阿文的影子,我也不是因为内疚才靠近。」 「是我真正想守住一个人。」他停了一下,声音更轻了,「不是因为我该做什麽,而是我 想。」 营长低声问:「你确定吗?」 阿铠点头,眼神坚定:「有些火,不点着,它就会冷掉一个人的心。士官长这个位置,不 是用来躲的。若这点火光能替他挡风,那我愿意撑着。」 营长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麽,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 第二天清晨,小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发现手机多了几封未读讯息。 都是陌生号码传来的,只写着: 【最近好吗】、【有没有吃饱】、【我没什麽,只是想知道你还好不好】 语气熟悉,像是某个曾经关心过他的人。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指尖停留在回覆键上。 他一度想回,但最终还是将画面关上。 是也好,不是也好,已经不重要了。 分手,就是分手。 分手後的关心再多,也无法弥补当初的决绝。 那是对方选择的距离,是他曾努力挽回却得不到回应的距离。 现在,小维只想守住眼前这份正在成长的连结。 与其把心留在过去的阴影里,他更想朝着那束小灯火靠近。 — 回程时,军车摇摇晃晃。 阿铠靠着车窗闭眼,小维望着他,轻声说不出的一句:「谢谢你。」 不是感谢那晚的被子,也不是那些无声的挡在前面。 而是——谢谢你,让我再次相信,有人愿意留下来。 这一次,我会慢慢学着回应。 「如果可以……请再多留一点时间给我。」他在心里轻声补上了这句话。 — 在黑暗里,他们彼此听见了对方没说出口的声音。 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靠近,既不是命令,也不是责任,而是爱的原型—— 从理解开始,在信任里发芽。 第九章:在你之後,阿文篇 有些名字不再被提起,有些故事无法续写,但那道曾经照亮你的光,会在你心里留下方向 。 — 阿文,是一位国文老师。 他的生活总是简单而乾净:方框眼镜、一件素T搭配薄外套,说话不急不缓,像午後吹过 书页的风。 他没有太多存在感,但在阿铠的记忆里,却一直像一道光。 那是一种说不出口的靠近,一种尚未明白的渴望。是他第一次,对另一个人产生了想要保 护与依赖的冲动。 — 他们的相遇很普通,只是在某个黄昏的公园湖边。 阿铠十八岁,正处於那种什麽都不确定、又什麽都想知道的年纪。他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不知道那份与「同类」靠近的情感,是什麽。 而阿文,只是陪他坐着。 他没有逼问、没有指导,只是说着书、聊着天气,轻声说:「你还年轻,不用急着决定你 是谁。」 对阿铠来说,那句话,是一盏灯。 — 可那盏灯後来熄了。 因为有人,用恐惧把它吹熄了。 — 阿铠的母亲,其实早有察觉。直到某天,她远远看到自己儿子与一位成年男子坐在湖边, 彼此轻声交谈,偶尔笑着互动,那种亲密超出了她能接受的界线。 她害怕——害怕他「变了」,害怕社会的眼光、未来的路、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偷偷找上阿文,语气生硬地说: 「请你离我儿子远一点。我知道你没恶意,但他还年轻……我不希望他走上不一样的路。 」 阿文听完,沉默许久,最後只是点点头。 「我明白了。」 — 隔天,他请了长假。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不再出现在教室,也不再出现在那片湖边。 几周後,他被邻居发现倒在出租屋内。 多年胃病恶化,加上长期失眠与心理压力,使得他的身体迅速崩溃。 住院後几经抢救无效,最终病逝。 医院诊断写得清楚:「慢性疾病并发精神压力导致免疫崩溃。」 — 阿铠是後来才知道这件事的。 他跑去问了阿文任教的学校,才知道这个曾陪伴他走过青春阴影的老师,已经永远离开。 — 多年後,他才真正理解—— 阿文的消失,不是逃避,而是一种体面的告别。 他知道,再靠近一点,就可能成为伤害阿铠的理由。 所以他选择後退,把所有的情感,锁进沉默里。 — 那年冬天,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信封袋,递给他。 「他……原本写给你的。那时候我……没让你看。」 她的语气颤抖,眼神飘忽。 「我只是想劝他离开……我没有想到……他身体那麽差……我真的不是要害他……我只是 太怕了……」 那晚,她坐在客厅,一直没有回房。 — 从那之後,她变得沉默。少了唠叨、少了指责,常常只是静静看着儿子,像是想说什麽, 却又开不了口。 几年後,她因长期忧郁并发症过世。临终前,她请律师把一个纸箱转交给阿铠。 — 纸箱里,有一封信,一条浅灰围巾,一张泛黄的车票,以及一本小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夹着一张书签卡,钢笔字写着: 「世界总是太快,但你可以慢一点走。」 — 那封信,是阿文留给他的。 他一直没有勇气打开。 直到某个深夜,城市静得像被搁置在月光下,他才缓缓拆开信封,读着那熟悉的字迹: — 「你还年轻,不用急着决定你是谁。」 「不要恨你的母亲,她只是太害怕你走不一样的路。」 「我不会再陪你长大了。你要自己学着长成你想成为的人。」 「但我相信你会做到,因为你一直都很坚强。」 「不要记得我。请你记得——你是值得被好好爱的。」 ——阿文 — 那一夜,他抱着信,坐在床边。 没有哭。只是胸口像被整片夜空压住。 他终於明白,自己这些年无法靠近别人,是因为心里有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 — 而那封信,就是唯一的缝线。 — 有些人,注定无法陪你走到最後。 但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祝福。 — 阿文,就是那样的人。 他没有留在世上,但他留下了一份温柔,像灯塔一样,引领人穿越黑暗。 — 他的死亡,不只是离开。 他的信,不只是道别。 而是在最深的静默里,为阿铠悄悄指引出一条路—— 那是一道名为「通往幸福」的光。 短暂,却足以照亮黑夜。 — 那不是一封告别信,而是一种允许——让他终於可以勇敢去爱,去选择,去等待。 第十章:在你之後,小维篇 有些感情不靠语言堆叠,而是靠一杯水、一道光、一个人悄悄地,始终站在原地。 — 那是一段混乱的适应期。 新兵训练进入第二周,小维每天过得像在湿漉漉的密室里奔跑,喘不过气,也找不到出口 。 学长的责骂、报数的混乱、资料的错误、不会填的表格、不够快的步伐。这些错误累积成 沉重的责备,而他只能低头道歉。 但就在那些被叫去站廊道罚站的日子里,他发现,总有一双眼睛在远处默默盯着。 — 阿铠,士官长。 他不会安慰,也不会假装关心。他只会淡淡地丢下一句「重做」,接着过几分钟後,把正 确版本的表格范本悄悄塞进他的抽屉。 像是不让他难堪,又不让他掉队。 — 一开始小维以为,那只是职责。但後来他慢慢发现,那些悄悄的帮助,不是每个人都有。 他开始注意那个人。 注意他怎麽走路,怎麽翻资料,怎麽在休息时用拇指敲着桌角的节拍,像是在给自己平静 的节奏。 — 有一次,小维被误会没报数,被骂得脸红脖子粗。回到办公室,他低头走过。阿铠没问发 生什麽事,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不是你的错,也不要急着扛。下次,先问清楚。」 — 那天晚上,小维靠在寝室床边,望着天花板,心里像被什麽东西抚了一下。 那不是怜悯,是引导。不是安慰,是信任。 — 後来他开始自愿留下来帮忙整理报表。 想证明,他可以成为值得信任的人。 「这样你就不用每次帮我收烂摊子了。」他笑着对阿铠说。 阿铠没有回嘴,只是走过来,很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那一下很轻,却像是在心里按下了一颗灯。 — 他没有说喜欢。 但每天的靠近,都是悄悄的努力。 不是讨好,是想让自己站得更近。 — 直到某天,这一切产生了裂痕。 — 阿铠突然变得冷淡。工作指示变得简短、不再接话,也不再帮他收拾报表。 小维不安地猜测。 是不是自己太主动了?是不是阿铠察觉了什麽,觉得他太越界? 还是——那份好,本来就不是特别的,只是出於职责? — 他开始自我拉开距离。不再多说话、不再留下来、不再偷偷看他的背影。 连原本练习的报表也偷偷收起来,不再练习。 他以为这样,心会好过一些。 但没有。 — 直到某天,他去事务室拿资料,无意间听到里头传出的对话。 「那个新兵最近怎麽突然不太讲话了?」 「你以前不是最冷的吗?怎麽现在对一个人这麽上心?」 阿铠叹了口气:「我怕他误会我是在可怜他。」 「他那麽努力,不想让他觉得……我只是在替他遮丑。更怕他因为我被别人盯上。」 — 那一刻,小维站在门边,愣住了。 原来那段冷淡,不是嫌弃,而是保护。 他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了。 他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失落的沉默,却没想到,是试图让对方更安全的退让。 — 第二天,他去营站买了一杯热咖啡,在报告前递给阿铠。 「昨天……谢谢你。」他说。 「你是那种,会把事情做好的人。」阿铠淡淡地说。 小维点点头,然後低声补了一句: 「你也是那种,就算自己淋雨,也会替别人撑伞的人。」 — 那天之後,他不再退缩。 他知道了这份靠近,是彼此的温柔。 — 某个深夜,他忍不住问自己: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麽?」 也许,是在他失落时被扶一把的那一刻。 也许,是那双在他表现不好时还肯看着他的眼睛。 也许,是一种想留住对方,但不敢声张的愿望。 — 他从没想过要拥有什麽。只是想——靠近一点。多一点。能懂他,能守他。 — 他曾是被守护的那个。 但现在,他更想成为,能守住对方的那一个。 — 他开始多留心阿铠的疲倦。开始在阿铠没说话的时候,帮他关掉过亮的灯;开始帮他盖好 桌上的报表,开始在每个下班的夜里,为他留一杯热水。 不说出口,只用行动慢慢靠近。 — 有些感情,不需要立场,也不求回应。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晚风,像灯光,不离不弃。 — 那夜他打开讯息,打了一句话: 「士官长,今天很累吧?谢谢你一直都在。」 他犹豫了一下,又删了。重打了一句: 「晚安。」 这次他传了出去。 — 没有回覆。 但他不再焦急。 因为有些靠近,不需要被发现。 只需要——刚好是在他身边就好。 — 这份情感,没有剧情高潮,没有华丽约定,没有言语确认。 但它真实地存在。 像一把静静张开的伞,撑在默默前行的路上。 不夸张,不热烈,但足够温暖。 — 如果有一天你退後了,我会站在原地,像你当初那样——不声不响,却从未离开。 第十一章:在你之前,阿铠篇 心动从不是怀旧,而是某个瞬间,你发现那个人用全身力气生活着,而你,想成为他的理 由。 — 深夜,营区灯火渐渐安静,阿铠坐在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摩擦着一张发黄的照片。 那是阿文的照片。 年轻时的他站在阳光下,笑容温暖,眼神像春天一样柔。 — 那是他青春里唯一真正靠近过的人。 也是这一生中,唯一没来得及好好说再见的人。 — 他曾以为自己早已放下。 但遇见小维後,他才明白,有些情感不是放不下,而是从未被好好道别。 — 起初,那种熟悉感让他不安。 小维的眼神,像极了当年湖边坐在长椅上的阿文。 他说话时微微低头的角度,发呆时咬着笔头的模样,都让他想起那段来不及开口的青春。 —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对小维的关注,是否只是对往日的执念。 是不是当初没能守住那份关系,才不自觉地,想在另一个人身上追回什麽。 — 但渐渐地,他发现——他错了。 — 小维和阿文,完全不同。 阿文像湖,静静地包容所有不安,沉稳地让人靠近,却从不主动越界。 小维像竹,生长在风里,弯着腰却从不折断,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比谁都坚韧。 — 他不是阿文的影子。 他有自己的步伐、自己的倔强,还有那种在日常里偷偷长出来的温柔。 — 他总会在加班时帮大家多倒一杯水;总是记得谁喜欢哪种调味包;更总是在他快撑不住时 ,递来一杯黑咖啡,轻声说: 「你今天眉头皱太久了,喝点热的会比较好。」 — 阿铠很清楚,这不是怜悯,也不是偶然。 那是一种关注。来自一个每天努力生活的人,愿意主动靠近他的心意。 — 他记得有一次,自己在办公室里闷着头处理部队突发事故。整整两小时,他一句话没说, 只是冷着脸处理文书、接电话、调配资源。 他以为自己表情很平静。 但那天晚上,他桌上多了一瓶蜂蜜水,一张纸条写着: 「再撑也要喝水,这种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 那晚他回寝室後,盯着天花板好久好久。 — 他问自己:如果是阿文,会写下这样的字条吗? 答案是——不会。 阿文不会多话,他会陪在身边,但从不直接介入。 而小维——他不是在陪伴,是在参与。 — 这不是代替。 这是选择。 — 後来,他开始主动去注意小维。 注意他哪天早上没吃东西、哪天脚步慢了半拍、哪天眼神不再有光。 他学会在值星时替他调整勤务表,也学会用不着痕迹的方式把他从批评中拉开。 有时候,他会多讲一句解释;有时候,他会对其他干部说:「他是我负责的,先交给我处 理。」 — 他知道,这些举动太明显了。 但他不再收敛。 因为他明白,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悄悄守着的人了。 — 他曾在年轻时躲避表白,也曾因一场「退让」失去了重要的人。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动等待命运的人了。 — 他开始会想: 如果这段关系不被允许,那他就不说出口,但会好好守着。 如果这段靠近只被看见一半,那他就把另一半藏在行动里。 — 他也曾害怕——怕自己只是把过去灌进现在,怕自己只是想替过去补一个圆满。 直到有天,小维问他: 「你有没有很喜欢过一个人,但没机会说出口?」 — 那句话像针扎进心口。 他停顿了一下,只说:「有过。」 然後静静地看着他,彷佛想问:你呢?你现在,是不是也还没开口? — 他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也不确定对方会怎麽回应。 但他确定一件事: 这一次,他不会再退後。 — 他真正看见了一个独特的人——一个在军旅生活里仍保有柔软的少年。 他会为你留一个饭盒、替你备一份热饮、在你想放弃时说:「不然我陪你一起。」 这样的人,不该被忽略,更不该被误解。 — 阿铠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过那张照片。 他把它放进抽屉,合上时心里明白: 过去的光,会一直在心里; 但现在的温暖,是值得打开手去拥抱的。 — 他不再困惑,也不再把过去和现在混为一谈。 他喜欢的,不是曾经的缺口,而是如今这个真实站在他面前的人。 — 陈政维,不是影子,不是替代。 而是他重新选择相信感情的理由。 — 这一次,他想不只是守护。 不为补偿过去,只为真正拥抱现在的他——一个值得被好好靠近的人。 第十二章:在你之後,承诺篇 有些关系起初是巧合,後来却成为你唯一愿意主动留下的承诺。 — 周末,原本只是例行性的支援勤务。 退伍军人协会活动中心需要搬东西、整理资料。营长语气随意:「人少,你们自己配对, 我信得过你们这些人。」 阿铠看了眼出勤名单,点了小维。 「我带你一起去,顺便也当放个小假。」 小维眼睛一亮,毫不迟疑地点了头:「好啊。」 — 不到中午,事情就处理得差不多。 午後的风掠过市区边缘,带着乾爽的阳光与一点点远离尘嚣的错觉。 「前面有家我以前常去的咖啡厅,」阿铠望了望天色,「我们坐一下,等时间差不多再回 去。」 小维点头。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 那间藏在转角的咖啡厅,有木窗、有纱帘、有时间被按下暂停键的静谧氛围。 两人找了靠窗的位置,点了两杯黑咖啡和一盘简单的饼乾。 一开始,他们什麽也没说。 只是安静坐着,看着光线移动。 — 「这里很安静耶,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地方。」小维轻声说。 「当兵久了,会想找个角落让自己喘口气。」阿铠答。 语气平平,却听得出里头的习惯与体悟。 — 「你最近学得很快。」阿铠忽然说,语气里少了以往的威严,多了几分认真。 「我不是那麽笨啦,只是刚开始不习惯而已。」小维笑着回应,手握着杯子,掌心传来的 温度却像某种不确定的徵兆。 他知道,有什麽正在改变,但他还无法完全给出回应。 — 这时,小维手机震动。 他走到一旁接起电话,是小瑶。 「我和德兴……要结婚了。是假的。只是为了应付他妈妈。」 她话语平静,却让小维整个人静默下来。 「他让我跟你说,不用担心他。他希望你好好的。」 他低低应了一声,「谢谢你。」 挂掉电话,他长长吐了口气。 回到座位时,眼里少了一些阴影,多了一层清澈。 — 他没说刚刚发生什麽事,但阿铠看得出来。 「其实我以前……有个很重要的人。他教会我什麽是被理解。但我没保护好他,最後连说 喜欢都来不及。」 说完这句话,阿铠望向窗外。 小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桌面,手指一下一下滑过杯口边缘。 他知道,那不只是过去的话。 那是一种邀请——邀请他走近那个从未开放过的情感位置。 — 「我那时候以为,自己不值得再喜欢谁了。但後来遇到你……我开始怀疑这个想法。」 阿铠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放下某种心防。 「我会一直在这里,不管你准备好了没有。」 小维的回应同样轻。 但那声音里,有一种说出口以後再也收不回的真实。 — 那一刻,他们只是看着彼此。 什麽也没发生,但一切都已经改变。 — 临走时,小维不小心打翻水杯。 水渍滑落桌缘,流了一地。 阿铠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手指却没立刻放开。 那张纸巾像是在两人之间拉出一条细线。 不是束缚,是联系。 最後,小维接过,低笑一声:「我会小心的。」 「我也是。」阿铠说。 — 军车回程上,他们肩靠着肩。 小维像是不经意地靠了一下,阿铠没有躲,反而把外套拉过去一点,盖住他半边手臂。 那不是拥抱,不是牵手,却是一种沉稳的允许—— 你可以依靠。 — 那晚,小维在寝室床上翻来覆去。 脑中闪过的,不是一句话,也不是一个画面。 而是那杯咖啡,那张纸巾,还有车上两人之间的那点体温。 那些细节,不是承诺,但早已胜过承诺。 那就是他想留下的人。 也是,愿意留下来的人。 第十三章:在你之後,承诺篇 「留下来,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我看见你,也愿意为你留一份人生的位置。」 — 德兴的手机被母亲收走的那天,他连最後一句话都还没发出去。讯息停在「我快撑不住了 」,成了永远存留在草稿夹里的一行字。 他坐在床沿,掌心发烫,房间里只剩下墙上的钟摆声。隔壁母亲正在念圣经,一字一句像 是在对他的存在宣告救赎与审判。 他没有反抗,只是感觉身体逐渐被虚无包围。他明白,这屋檐下的「爱」,不再能让他呼 吸。 — 那晚,他从抽屉底下翻出备用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我……可以去你那边住几天吗?」 语气低得像是怕吵醒谁,像是怕打破一层薄薄的界线。 电话那端沉默几秒,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来吧,我在。」 — 小瑶住在郊区的小公寓里,一房一厅,简单乾净。窗边放着一盆小菊花,是她从市场带回 来的。德兴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他穿着皱巴巴的外套,背着没有书的空书包,像是从哪 里逃来。 她没有多问,只递了一双拖鞋。「我煮了姜汤,先暖一下。」 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自己,低头不语。她坐在不远的地方,轻声问:「手机,是被你 妈拿走了吗?」 他点头,「她说……如果我再联络小维,就是要被神惩罚。」 说完这句话,他像放空了一样,整个人沉下去。小瑶将汤递过去,语气平静却柔软。「你 没错,是这个世界太不愿意理解你。」 — 她早知道德兴心里住的人不是她。从他带着小维来见朋友的那次起,她便明白,德兴的眼 神从未这样望向任何人。 但她从来没有走远,也没有自欺欺人。她只是静静在不远处,看着、守着,没多说什麽。 — 「你现在打算怎麽办?」她轻声问。 德兴摇摇头:「我不能再联络他……我妈说要去部队举报小维,要毁了他……我什麽都做 不了。」 「你不能再回去了。」她语气忽然变得坚定。 「可是我还得当兵,我不能连累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後抬头看着他。「那……不然我们结婚吧。」 德兴一愣,像没听懂。「我们去登记。这样外面的人就会闭嘴,你不用解释,也不用再让 人怀疑。你不用爱我,我也不会要求你什麽。」 「只是……这样你就有一个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 她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谈一份房租协议。但她的指尖微微发抖,掌心还握着刚端过汤的热 度。 她怕说太多,会让自己失控。也怕让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感情勒索。 — 她从小在外婆家长大,父母离婚後各奔东西。她对婚姻没什麽憧憬,也不曾幻想穿白纱的 画面。 她一直都知道,「家」不是靠婚姻撑着的,而是靠人心。 她曾见过太多失败的婚姻,也明白那张纸并不神圣。但若这张纸能为一个人抵御风雨,那 麽她愿意,甚至甘愿。 她没有告白,没有说「我爱你」。她只是静静地,给了他一条能走下去的路。 — 那晚,他们谁都没睡好。沙发与床的距离很近,但心里的距离,却远得像隔着整个城市。 德兴一度想说出拒绝的话,但每当他想起母亲的眼神、小维可能承受的压力,他便明白, 自己没有退路。 — 隔天早上,小瑶还是准备了早餐。两人坐在桌前,气氛有些尴尬。 「我昨天说的话……你不用急着答应。」她主动开口,声音不大,却很真诚。 德兴点头,过了很久才低声说:「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你没有拖累我。」她轻声回应,「如果这件事能让你有喘息的空间,那对我来说,就是 值得的。」 — 两周後,他们登记了。 户政事务所的柜台灯光冷白,办事员翻着表格,问:「双方确定结婚意愿吗?」 小瑶点头,他也点了头。 没有人微笑,也没有人落泪。只有沉默的默契,像一份彼此默许的合约。 — 婚礼那天,是阿珠陪着德兴来的。小维没有出现。 德兴穿着深灰色的西装,小瑶穿着白衬衫与深蓝长裙,那是德兴曾说「你穿这样最好看」 的样子。 他们没有摄影棚,也没有捧花,只在户政事务所外的榕树下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她笑得像春日的光,他则淡淡地微笑,眼神飘得有点远。 — 那天晚上,小瑶站在厨房洗碗,水声细细。 她看不见德兴站在门边,手里握着那张照片,久久没有放下。 「你後悔吗?」他问。 她转过身,笑得安静。「我从来不做会後悔的事。」 她走近他,声音低低的,像风拂过窗边。 「我爱的人如果走不下去,那我就陪他走。」 她从来没有问过:「你心里有没有我?」她知道答案,也不需要证明什麽。 她只希望他能有力气活下去。 — 这段婚姻,也许只是一段共行的旅程,总有一天会静静结束。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他几乎无处可去的时候,有人为他开了一扇门。 — 後来的日子,他们像室友一样过日子。偶尔一起煮饭、看电视,也各自有沉默的时候。 这不是恋爱,也不是责任,而是一种深层的承诺——一种默默守住彼此生活边界的温柔。 — 春天快要过去时,小瑶又去换了阳台上的花。原本那盆小菊枯了,她换成了向日葵。 德兴站在窗边,看着那株花慢慢抬头的样子,忽然有些恍惚。 「向日葵啊。」他低声说。 「怎麽样,不像我吗?」她边整理花盆边说。 「不像。」 「喔?那像谁?」 他望着她,过了很久才说:「像你想让我成为的那个人。」 小瑶没回话,只是笑了。那种笑,很轻,像午後的风拂过夏天的草地。 这段旅程未必长久,也未必会被旁人理解。但那又如何呢? 人生这麽长,能在最困难的时候,有人愿意不问代价地陪在身旁,就已经是最深的幸运。 她选择留下,不为名分、不为报偿,只因为他曾经说不出「我需要你」时,她已经懂了。 这段故事,没有高潮起伏,只有一场平凡日子的慢慢累积。 但这份安静的坚持,本身就是一种爱的重量。 即使只是陪走一程,她也心甘情愿。 因为,这就是她的承诺。 第十四章:在你之後,小维篇 「真正的礼物,不是惊喜,而是有人愿意留到日常里陪你。」 — 确定彼此的心意之後,日子看似顺理成章地往前推进。 但小维知道,有些事,心里仍藏着一道不能轻易触碰的墙。 军中的空气,一直都是压抑的。不是所有眼神都能接得住情感的重量。 「你们两个最近很常一起排哨喔?」某日清晨交接哨时,学长半开玩笑地说。 小维笑了笑:「他比较严,我才不敢偷懒。」 语气轻描淡写,手却握得发紧。 这个体系里,所有温柔都得藏在钢盔底下。太多故事最後都被压成了沈默的报告,盖上训 令章,就此封存。他不想让他们的故事,也成为那样的注脚。 — 每次面对这个社会,小维心中都有一股无形的紧绷。他知道,只要自己表现出一点异常的 情绪,就可能被放大检视,甚至被排斥。 这社会对於不同的爱,仍充满太多条件式的接受。「你可以是同志,但请不要太高调」、 「你可以爱,但最好别让我知道」……这些话他听多了。 所以他练习让自己变得沉默、克制、不动声色。练习笑着把难过咽下去,练习面对偏见不 反驳,练习在心里反问一句:「如果今天是你,也会这麽做吗?」 有时候他会觉得好累,为什麽喜欢一个人,要这麽小心翼翼。 有时候他也想过,若自己不是这样,是否能更轻松地得到祝福。 但每当阿铠回头看他,用那种沉稳又不催促的眼神望着他时,他又觉得——他不想妥协。 他想,哪怕只为了这一份真实的喜欢,也要撑住。 — 他一直没有告诉阿铠,前几天他收到了一张结婚照片。 那是朋友转给他的,照片里德兴穿着西装,小瑶穿着白衬衫与深蓝长裙,站在户政事务所 外的榕树下。 她笑得明亮,而他神情平静,眼神却望向远方。 小维没有出席,他不想让这场婚礼变得尴尬。 是阿珠去的。 阿珠回来後只淡淡地说:「他看起来……有点瘦,但神情是安定的。那个女生,很温柔。 」 小维点了点头,晚上一个人静静坐着,看着手机萤幕里那张照片许久。 然後他打开讯息,传了一条简讯给德兴: 「恭喜你们。她看起来很好。你也要好好过日子。」 几分钟後,德兴回了一句: 「谢谢你。也祝你幸福。我们都会好好的。」 小维笑了笑,把手机收起来。 他知道,那段感情,终於可以真正地说再见了。 而这份放下,让他更能坦然面对现在这个人——阿铠。 — 那天上午,小维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你昨天说有点闷,我想说今天天气不错,就顺便下楼买。」 阿铠接过,抿了一口,是他习惯的那种微苦不甜的黑咖啡。 「报表我先做了一半,你中午还会很忙吗?」 小维坐到他对面,把几份纸叠好放在角落,动作熟练得像早就习惯了这样共用一张桌面。 「还行。你明天不是放假吗?」阿铠问。 「嗯。」他顿了顿又说:「我妈想见你。」 空气里出现一个短暂的停顿。不是意外,只是沉淀。 阿铠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翻着资料。「她知道我们……的事吗?」 「她知道有个人对我很好。其他的,她还没问太多,但她想知道你是怎麽样的人。」 「那她想见我是以什麽身份?」 小维抬眼,直视着他:「就以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她只想知道,我是不是遇到了一个值得 的人。」 — 那天中午,小维坐在阿铠的身旁,一边整理午餐盒的残渣,一边轻声问:「你以前都没带 谁回去过吗?」 「没有。」阿铠说得乾脆,「以前我妈在,问得多,我不敢说;她走後,家就变成了冰箱 ,什麽都冷。」 「那……你现在还会回去吗?」 「偶尔。那里还有我继父住着,但他就像屋里的老家具,不讲话也不问事。母亲过世後, 我们之间只剩下静默。」 小维静静听着,没有插话。他从没问过阿铠的过去,今天才发现,那些沉稳背後,其实藏 着太多无声的孤独。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不需要一个家了。」阿铠说,「但遇到你之後,我才知道——我需 要的,不是房子,是一个,有人在里面等的地方。」 那句话在小维心里回荡许久。他不只是听懂了,而是感受到,那是来自一个长期漂泊的人 ,所发出的深沉渴望。 — 隔天清晨,小维站在寝室门口,手里提着一袋水果与保温汤罐,转头看着刚换好便服的阿 铠。 「走吧,我们一起去见我妈。」 那一刻,他的声音不大,但眼神是认真的。 那是一种决定,也是一种信任。 阿铠点头,背起外套,没有说什麽。 他知道,这不只是一次见面,而是一段关系真正从内心走进现实的开始。 一道门被打开,让阳光第一次毫无遮掩地照进来。 — 「你会不会很紧张?」路上小维问。 「有一点。」阿铠如实回答,「这不是第一次见家长,但……这是第一次,真的想让对方 喜欢我。」 小维握了握他的手,笑道:「你是值得被喜欢的。」 他看着车窗倒映的两人影子,心里默默许了一个愿望。 这一次,不只是陪你走过风雨,而是带你进入我的世界,进入那个我想守住、也想让你成 为一部分的地方。 第十五章:在你之後,阿珠篇 「一个母亲的爱,从不是问你跟谁在一起,而是你是否懂得珍惜那个值得的人。」 — 小维家,是一栋藏在老社区巷弄中的透天厝。 老旧的墙面,门口的盆栽有点枯,却被修得很整齐。像是有人明明不擅照顾,却仍努力维 持着一种体面与秩序。 阿珠站在厨房门边,围裙上还挂着湿水珠。她抬头看见儿子牵着阿铠进门,眼里闪过一瞬 细微的惊讶,但没说什麽。 「妈,这是士官长,他今天载我回来。」 她愣了一下,然後点点头:「辛苦你了。来,坐下喝杯茶。」 — 餐桌上的饭菜是家常的三菜一汤,没有华丽摆盘,却熟悉得像一首从小听到大的老歌。 汤头清香,配料齐整,是母亲对孩子日复一日的温柔坚持。 她偶尔问阿铠部队的事情,语气礼貌,不冷不热,像是在试探,也像还没找到对话的方式 。 小维则一边帮夹菜一边讲军中趣事,话语里夹着笑意与那种少见的自在,试图松动餐桌上 那层尚未安放妥当的气氛。 — 饭後,小维出门去巷口买甜点。 屋内忽然只剩两人,静得能听见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阿珠擦乾双手,坐回餐桌,端起还温热的茶杯。 「其实,小维有跟我提过你。」她先开口,语气不疾不徐,但每一字都沉稳如山。 「我也知道……你跟他爸之间,曾经……有一段。」 她没有带着责备,只是讲述一段已被岁月重新包裹的过往。 — 「那时候我不懂。我以为我们的婚姻只是少了激情,没想过他心里其实一直在压抑。」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里没有讽刺,只有一种终於能说出口的释怀。 「直到他走了,我才明白,有些痛不是不说,而是这个社会让他说不出口。」 她放下杯子,双手交叠在桌上。 「我不是圣人。那时候我也气。气他为什麽不早点讲,气他把这些事留给我和小维去面对 。但後来我想通了。」 「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是那个年代的错。」 「一个男人不能承认自己不爱女人,一个母亲不能承认她恨过自己的丈夫。每个人都活得 像是舞台上的人偶,被期待牵着走。」 — 她望向窗外,那里有晒着衣服的绳子、风铃、和傍晚正要落下的阳光。 「你知道吗?当年我真的气过你的母亲。觉得她把我的家拆了,把我的丈夫偷走。」 她停顿了很久,眼神里有波动,但语气却无比平静。 「但我後来明白,她也是个女人,也没比我更容易。」 「她带着孩子过活,背着骂名,也背着秘密。她比我还早知道阿文是怎样的人,却比我更 没资格留下他。」 「有时候想想,我跟她,其实也都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 她喉咙哽了一下,随即低头抿了一口茶。 — 她没有等回应,而是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谁倾诉。 「我只有一个儿子。我不敢说我一直是个好妈妈,但我一直都在学着爱一个有秘密的孩子 。」 「他从小就安静、懂事,什麽事都不说,什麽痛都自己扛。」 「他爸走後,他半夜躲在被子里哭。我都听见了,我没去打扰,怕他难堪。可是你知道吗 ,那种心疼,是比发脾气还要痛的。」 — 她看向墙上的一张照片,那是她参加德兴婚礼当天拍的。虽然只是配角,但她在场,见证 了那场终於落地的选择。 「我有去参加德兴的婚礼。」她低声说,「小维没去,他怕让你们难堪。我去,是因为我 想替他看看,德兴是不是过得好。」 「婚礼前几天,他妈妈还打电话给我。」 她顿了顿,语气多了一分压抑的疲惫与无奈。 「她骂我纵容小维,说是他破坏了她儿子的未来,说如果不是我们家介入,德兴也不会受 那麽多委屈。」 「我没有回嘴。我只问她一句:如果你的孩子哭了,你会不会心疼?」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只说了一句:你会後悔的。」 「我没有後悔,因为我看见了德兴当天的眼神。他是自由的。」 — 她顿了顿,眼神里多了一分疲惫,却也释然。 「那一天,我也放下了。」 「对那段曾经让我儿子痛过的感情,我选择原谅。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在爱里诚实 。」 她抬起眼,凝视着眼前这个比她儿子成熟却又显得格外谦和的年轻人。 「我没什麽要求,我只希望——」 她吸了一口气,那语气像是用了多年才下定的决心: 「我儿子不要再因为爱一个人,被别人践踏。」 「我知道你不是德兴。」她说,「但我希望你能记得,小维为了从那段感情走出来,花了 多长的时间。」 「他不是需要一个拯救他的人,他只需要一个愿意留下来的伴。」 「我朋友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她的声音慢了下来,像是在覆诵一种已刻进骨里的智慧: 「与其少一个儿子,不如多一个儿子。」 她笑了一下,苦中带暖。 — 那晚,窗外风吹过晾衣绳,风铃叮叮作响。 屋内没有激烈的拥抱,没有煽情的感谢,只有一种缓慢流动的理解与释怀。 只有一个母亲,从沈默走到愿意放手的转身。 — 那是对一段过去的原谅——对阿文,也对那个不再被提起的女人,甚至对德兴与他的母亲 ; 那是对一段未来的接受——给儿子,也给那个也许会留在他生命里很久的人。 那不只是祝福,也是一种放下。 — 他们之间,从今以後,不再只是彼此的延续,而是一段新的开始。 那开始,不完美,却是真心的。 第十六章:在你之後,阿铠篇 过去是影子,现在是光;而爱的勇气,是终於选择转身看见身边那个人。 — 屋里静得出奇。桌上的茶水微温,时钟的滴答声成了这场沉默交谈里唯一的配乐。 小维还没回来,只有阿铠与阿珠对坐在桌边。没有烟硝味,也没有假意的和气。 是一场,准备好了的对话。 — 阿铠开口,语气平稳却不逃避。 「其实……我考虑了很久。」 「我知道小维是谁,也知道阿文在你们生命里留下了什麽。」 「我没打算来取代谁,也没打算逃避这段过去。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替每一个字都找好合适的落点。 「我从来没有忘记,是我母亲的存在,让这个家曾经破碎。我不会假装无辜。」 「我不是直接的刽子手,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那段不能被说出口的关系…… 或许阿文还会在。」 「所以——对不起。」 这三个字沉重却诚恳,没有戏剧性的哽咽,却像是一次迟来的低头。 — 「刚认识小维的时候,我承认,我愣了一下。他的神情,有时真的像极了阿文。」 「那种忽然从记忆里走出来的人影,会让人错乱。但也只是一瞬间。」 「时间一久我就明白,他们完全不同。」 「阿文像水,总是退着、藏着,怕打扰谁;而小维像火,热、直,冲动却坦白。他跌倒了 会哭,哭完就重新站起来,不会让人替他扛情绪。」 「他不怕难堪,也不怕误会。他活得很用力、很真实。」 「所以我可以很清楚地说——我喜欢的人,是小维本人。」 「不是因为他像谁,也不是因为我想补什麽。我是站在今天,做出这个选择。」 — 他垂下眼,像是在回忆什麽痛楚。 「你问我,会不会像他学长德兴一样?」 「我知道那段事,我也知道你知道。」 「我不会像他。」 「我不会用沉默当成盾牌,不会在爱里逃避、不回应、不保护。」 「我会让他知道,他在爱里是安全的、是完整的,是可以放心任性的人。」 「如果有一天,他害怕、怀疑,想退後,我会拉着他;如果哪天他走得太远,我会跟上去 。」 「我不会让他再一次,用眼泪换成沉默,用信任换来疏离。」 — 他停了很久,才缓缓说出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一个人,比我更能给他快乐、更能照顾他的未来……」 「我会自己离开。」 「不是因为我不爱他,而是因为我太爱他,才不想成为他的限制。」 「爱一个人,不是紧紧握住不放,而是当你发现自己不再是那个最适合的人时,仍然愿意 让他走向光亮的地方。」 —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我已经从阿文的影子里走出来了。」 「他曾是我生命里最柔软的那部分,但那段光早已结束。」 「如今我顺着他留下的微光,走到了另一段路上。」 「而这段路,通往的是——真正属於我的幸福。」 — 他说完,没有等回音。 屋内静默了一会儿,风铃声从窗外传来,像某种无声的认可。 — 阿珠没有立刻开口,她只是静静地端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 那一瞬间,她的眼神从审视转为平和,像一面湖水,终於找回自己的倒影。 「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语气不重,却像盖章的批准,也像一次迟来的祝福。 「你说得很坦白,也很真。小维……需要的,就是一个能承诺又不绑架他的人。」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今天,我愿意把他交到你手上——至少现在,是这样。」 —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小维推门而入,手上提着塑胶袋,脸上因奔跑而泛着微红。 「芋头汤买到了!巷口那家今天有加椰奶喔~妈你最爱的那种!」 他看到两人还坐在桌边,神色一愣。 「你们……聊完啦?」 阿珠抬头,笑了一下:「嗯,挺好的。你士官长人不错。」 小维一愣,脸上压了许久的紧张终於松了下来。 — 三人围坐吃点心,气氛少见地自然。 阿珠开始聊社区邻居的八卦,还提到某位阿姨的女儿要结婚了。 「就我之前说要介绍给你认识的那个阿梅啊~」她眨眼。 「蛤?她不是说还不急吗?对象是谁?」 「她……要嫁给她养父,阿财。」 空气停顿了一下。阿珠却语气平静: 「虽然一开始大家觉得怪,但人家过得很自在。你说法律也没禁止,再加上他们这些年一 起生活、照顾彼此……这样也挺好。」 她望向小维: 「我不是特别支持什麽,我只是觉得——人活到这岁数,最重要的是一件事。」 「那就是,你快不快乐。」 — 阿珠的眼角余光扫过他们两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在看,也一直在等。看小维的眼神是否放松,看阿铠的言语是否有分 寸。 但今晚,她不再需要观察什麽了。 因为幸福,是藏不住的。 — 幸福不是没有过伤口,而是那些伤口在有人陪伴的时候,不再是痛,而是证明你还能爱。 — 窗外风铃轻响,夜深灯暖,碗盘声偶尔响起,然後归於宁静。 阿珠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客厅那一对人相视一笑,忽然觉得—— 好像真的,不需要再担心了。 — 幸福,不是完美的选择题,而是彼此都愿意留下来的那个答案。 第十七章:在你之前,永恒篇 「梦里的告别虽然无声,却在你醒来时,悄悄放下了一段执念,给现实一个重新开始的理 由。」 — 梦境,来得不疾不徐。 阿文不记得自己从哪里开始梦,也不清楚梦的终点会落在哪里。他只知道,有些事情,该 说了。 — 第一个梦,是给阿珠的。 她站在厨房里,围裙未解,脸上依旧带着日常的疲倦与温柔。 阿文站在门口,没有开口,只深深鞠了一躬。 那是一次迟来的谢意,一次沉默的歉意。 谢谢她独自将小维拉拔长大,谢谢她在那场过往的风暴中,选择了沉着,选择了守住孩子 。 谢谢她,愿意接纳小维与阿铠。 梦里,阿珠没有说话,只轻轻转身,回到灶边,像什麽都没发生。 但阿文知道,她听见了。 — 第二个梦,是给小维的。 他站在长满向日葵的田埂边,风从远处吹来,卷起少年时代那些静默的片段。 阿文从背後靠近,拍了拍他的肩。 「你做得很好。」他说。 没有多余的指责,没有沉重的交代。 只是,一个父亲,终於能够坦然地说出赞许与期许。 「你要记得,你值得被爱。」 梦里,小维没有回应,但那一瞬间,他的眼眶微热。 阿文看见了,也满足了。 — 第三个梦,是留给阿铠的。 他梦见自己回到十七岁那年,还没穿上军服的年纪。站在熟悉的公园湖畔,二二八公园的 垂柳仍旧低垂,湖面泛着橙红夕光——一切像记忆里静止的画。 而那个坐在石椅上的人,还是那个熟悉的影子。 阿文,穿着浅灰衬衫,眼神淡定,手里依旧握着一本小说,页角被折起来的地方,好像永 远翻不完。 — 「你还是这样,总是站得比谁都远。」阿文抬头,笑着说。 那一瞬间,阿铠喉头一紧,许久说不出话。 「……你怎麽会在这里?」 「这是你的梦,不是吗?」阿文语气平静,像是在讲一场会迟到的午後讲座,「你一直没 让我真正离开,所以我就留在这里了。」 — 阿铠走近,坐下,像回到从前那样自然。但心中那股被遗忘多年却从未淡去的情感,却如 潮水一样翻涌。 「你……恨我吗?」他终於问出口。 阿文愣了一下,笑意更深了些:「怎麽会?」 「你知道……如果我那时更勇敢一点,也许……就不会……」 「别说了。」阿文打断他,语气温柔却坚定,「你已经用这个问题问了自己十几年了,是 时候放下了。」 「我从来没有恨你,也从来没有後悔认识你。」他一字一顿地说,「即使最後那麽短暂, 即使结局那麽残忍,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如果。」 — 阿铠低下头,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可我……一直都在拿你来衡量别人,衡量自己,甚 至……衡量他。」 阿文静静听着,像从前那样不急着安慰。 「你说的是……小维?」 阿铠点头。 「我怕……怕我只是把你投影在他身上,怕我不是爱他,而是怀念你。」 「那你现在,还怕吗?」 阿铠没有立刻回答。 梦境中有风,垂柳飘着,远方湖水闪着微光,像是时间在此刻停滞。 —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爱上他。」阿文忽然说。 阿铠转头看他。 「他和我不一样。他比我更固执、更认真、更努力想被你看见。他是往你这边走来的人, 而我……一直是向外走的人。」 「你们会碰见,是命运。」 「但你要记得,他是他,不是我。」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别再把我夹在你们之间。」阿文笑得有点俏皮,「我已经过时了 ,老学长该让位置给新人了吧?」 — 那一瞬间,阿铠想笑,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还是一样……爱逞强。」 阿文摇头,轻声道:「这不是逞强,是放手。我不该再占据你对未来的想像,阿铠……你 可以放我走了。」 — 风声像是从水面翻上来,梦境忽然起了雾。 「替我好好对待他,好吗?」阿文最後说,语气像轻轻一碰。 「不要只是守护,不要只是弥补。爱他,像你真的选择他一样。不是代替我,而是因为— —你终於看见他了。」 「还有,阿珠那边……我欠她太多。能帮,就多帮。别让她再一个人撑着了。」 — 他还想再说什麽,但阿文已经站起来,身影像被风慢慢带走。 「再见了。」那声音从雾里传来,像落叶一样轻。「我祝福你。」 — 阿铠猛然从梦中惊醒。 夜灯昏黄,寝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墙上的时钟指着清晨四点半。风从窗缝吹入,像梦的残 响还停留在他的额角。 他坐起来,喉咙一阵发乾,却不敢动。眼角还残留一点湿气,但他没有哭出声。他只是静 静地坐着,像在与那场梦道别。 然後,他轻轻喃喃出声: 「我会的,阿文……我会好好爱他,不再错过了。」 — 退伍的日子一天天逼近。 他开始一点一点地整理柜子、回收文件,把那些不再属於军旅的日常,一样一样交还给时 间。 — 在最後一次外出休假时,他主动打了通电话。 那端接起,是小维,声音有些慌:「欸?士官长?是你喔……怎麽会突然……」 阿铠没有多余寒暄,只说:「我……最近梦到一个老朋友。」 「他提醒我一件事。」 「我想告诉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从现在这个你开始,不是因为你像谁,也不是因为我 过去欠了谁。」 「是因为我想和你走下去,从这里,开始。」 — 电话那端一阵静默。 然後,是小维忍不住轻笑的声音:「终於讲出口了喔。」 「那你晚点来我这边吃饭吧,我煮咖哩。」 「不过……你得自己带饮料,因为我怎麽样都煮不好你爱的那种无糖黑咖啡。」 — 阿铠笑了。 这一次,不是梦里的笑,不是回忆里的笑,而是属於现在的。 — 有些人来,是教你怎麽放手。 有些人来,是教你怎麽好好爱一次。 有些人离开得悄无声息,却在你人生的另一端,点亮了前行的路灯。 第十八章:在你之前,幸福篇 幸福不在烟火里,而在每一个醒来都看见你还在的片刻。 — 家庭聚会结束的隔天早晨,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两人搭车返回营区,背着装满资料的夹链袋,步伐不快,但同步。 那是一种走过风雨後的默契,无需刻意调整,就自然地步调一致。 — 回到办公室,他们开始准备退伍的行政作业,对表、整理清册、补签最後几份文件。 阳光从百叶窗洒进来,在桌上画出一道一道的光影。微风吹动窗帘,翻起一角报表,也带 起一丝安静的惬意。 阿铠从抽屉里拿出一杯刚泡的咖啡递过去。 「热的,别又喝冰的让自己胃痛。不要忘记,退伍老兵八字最轻。」 「你还不也是要退伍的老兵,老兵最念人。」 「而且我比你早退,你要叫我学长!」小维戏谑的说。 — 他们对坐在满桌纸张与笔记间,说不上忙碌,但每一件事都有重量。 阿铠比小维晚一个月退伍,为了年资与终身俸的关系。 这段微妙的时间差,像是看得见尽头的分岔路。并不长,却足以让人惦记。 — 这几天的生活有一种奇妙的节奏——有点像放假的平静,也有点像离别前的惦念。 每一个哨表、每一次集合口令,都变得特别鲜明,像是最後一次被记下的日常。 — 中午用餐後,两人窝在营舍阳台,晒着日光,偶尔有同梯经过挥手。 小维靠在墙边,捧着水壶,微眯着眼看向天空。 「欸……我在想,如果我爸当年真的跟你走了,我是不是现在得叫你『爸』啊?」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梗吗?我爱上的人,其实差点变成我继父……」 阿铠眯着眼笑了一声:「你是嫌自己命太平了是不是?」 「我只是感性地思考命运的幽默。」 「命运不是幽默,是反差感很强的喜剧。」 「你怎麽总是这麽冷静?」 「因为你够闹,我就不用再闹。」 — 他们笑闹一会後安静下来,阳光洒在脸上,热得微微发烫,却不刺眼。 「说真的……你那时候真的有喜欢过我爸吗?」 这句话飘进阳光里,比刚才的打闹更贴近心底。 阿铠沉默了一会。 「可能吧。也可能只是那时候,我们都太寂寞了。」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只是某种延续?」 阿铠摇头,语气低稳却肯定。 「不会。」 「因为你会戳我、闹我、挑衅我。你是个活生生的麻烦。」 「可是我甘愿养这只麻烦一辈子。」 — 这句话落下时,阳光刚好洒在小维脸上,他偏过头,没让人看到他忽然扬起的嘴角。 像你知道,这个人,明天醒来还会在你身边。 — 「我会等你退伍。」小维小声说。 「你不用等。你只要生活好好的,等我回来参一脚就好。」 — 这样的对话,不像军中常见的兄弟义气,也不像情人间热烈的爱语。 它更像是一种信任,经过磨合与伤痕後的选择。 — 傍晚,他们在营舍後头的球场散步,天边云层像铺开的温柔油彩,光线一层层地退去。 「你有想过退伍後要做什麽吗?」阿铠问。 「大概会先找份工作吧……但不急,我想先休息几天。」 「那你咧?」 「我想去山上住个几晚。静静的。然後……回来找你。」 阿铠说这话时,眼神落在夕阳斜照的球场线条上,像是在确认人生的下一场布阵。 — 「你有没有担心过,退伍以後我们会不会就变了?」 「有啊。」小维回答得很快,「但我也知道,有些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回来。」 「而我是那个人。」 — 夜晚。 寝室熄灯後,整排床铺静悄悄,只剩他们的呼吸声清晰。 小维躺在床上,看着对面床上熟睡的阿铠。 他下了床,轻手轻脚走过去,躺到对方身旁,没有多说话,只把脸贴上他的肩。 阿铠没醒,但下意识伸手将他圈住,像记忆里早就知道他会来。 — 小维闭上眼,指尖轻轻勾住对方的手指。 明天可能还要站哨、还有退伍流程、还有一堆不确定的现实等着他们。 但现在——此刻,他们还并肩。 — 这一夜,没有誓言,也没有明确的未来图像。 只有日间光影下延伸出的安全感,以及夜里安静的依靠。 — 清晨。 天还未完全亮,窗外已透进微微晨光。 阿铠醒得早,他没有惊动怀里的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还闭着眼的模样。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醒来,身边会有个人这麽安心地睡着,而且还是自己守着的那个人。 — 幸福,不是梦里逃到的远方, 而是白天能牵手走过太阳、晚上还能肩靠着沉睡的地方。 还有——清晨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你还在的,那个瞬间。 第十九章:在你之後,幸福篇 「真正的幸福,不是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而是有人即使吵过、冷战过,仍愿意留在 你身边,与你一起过日子。」 — 退伍的那年冬天,阳光比往常柔和,像是特地为他们准备的祝福。 一个月前,小维退伍。 一个月後,阿铠退伍。 两人没有太多仪式,只有一场平凡的相聚,一段真实的日常。 他们找到一间老公寓,一房一厅一厨一卫。窗边阳光会洒进来,小阳台能养植物,走廊太 窄、冰箱太旧,却刚刚好能装下他们未来的蓝图。 — 搬家那天,两人汗流浃背,累瘫在木地板上。 「这张桌子可以吃饭也可以读书。」小维边喝水边说。 「椅子没靠背,你腰会坏。」阿铠皱眉。 「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像在下部队?」 「浪漫是你负责,我负责务实。」 小维笑了:「你务实到让人想辞职。」 — 日子开始磨合後,他们才发现:原来爱一个人,不只是分享甜点,而是愿意忍耐对方吵醒 自己的闹钟声。 他们为了牙膏吵了三次,最後买了两条。 他们为了餐巾纸方向吵过,阿铠总是要转成横的,小维坚持垂直比较美观。 洗衣机的排序也吵,深色跟浅色到底能不能一起洗? 还有一次,小维下班回来发现冰箱的蛋全被阿铠煮成了茶叶蛋,气到爆炸。 「你知不知道我打算明天煎培根蛋三明治!我买的是有机蛋耶!」 「你又没写下来,我以为是放很久快坏的。」 「那你问啊!」 「你不是说过要互相信任吗?我信任你不介意我煮了!」 那天晚上,小维摔门,阿铠摔锅盖,空气像冻结一样冷。 — 冷战从下午持续到半夜,小维躺在沙发上翻来翻去,结果滑下来撞到桌角。 他嘀咕:「烦死了……」 然後,一张便利贴悄悄被贴在冰箱上—— 【我负责补有机蛋+今晚沙发睡觉卡,明早豆浆我请。】 他忍着笑撕下便利贴,拿着被子走进房间:「地板太硬。」 阿铠没讲话,只往旁边挪了位置。 — 第二天早餐,两人安静地坐着,一人啃吐司,一人喝豆浆。 终於,阿铠拿出一张纸,语气正经地说:「生活共识条款修正版,请签收。」 【条款一】牙膏分家。 【条款二】吵架不得超过六小时,先低头者获得「免做家事卡」。 【条款三】冷战终止信号为便利贴,附带一句玩笑话。 【条款四】鸡蛋用途需注记,煮前必须视讯徵询。 小维看完扑哧一笑:「你这是恋人合约还是国防报表?」 「都不是。是我们的和平条约。」 — 生活就这样,在一连串大小争执中慢慢成形。 冰箱门上贴满便利贴,有提醒食物保存期限的,有画着丑到爆笑的兔子说「蛋剩三颗,别 煮你」,还有一张写着:「今天不是情人节,但我想说你很好。」 浴室里有两条毛巾、一人一支电动牙刷,但颜色老是拿错。 电视遥控器总是找不到,因为两人都习惯把它塞进沙发缝里。 洗衣篮永远装太满,却总有一人会在对方累得睡着时,默默把衣服晾起来。 — 某天周六早上,两人睡过头,小维赶着出门补习班代课,发现手机没充电、便当没带,怒 火攻心。 「你说要帮我充电的!」 「我昨天去倒垃圾,忘了!」 「那便当也没冰箱拿出来!」 「你又没说要今天带!」 那天小维摔门而出,留下阿铠望着冒烟的电锅发呆。 回家後,餐桌上多了一颗卤蛋和便利贴: 【失职一次。明日早餐我包办+对不起卡】 小维边吃边想骂,但嘴角忍不住一弯:「烦死了,这麽会道歉还让不让人生气了。」 — 周末傍晚,两人坐在阳台上喝茶,盆栽里的小植物「小慢」依然没有长高。 「它有在努力吧,只是我们看不见。」小维说。 「跟你一样。」阿铠回。 小维没讲话,只靠着他。 那一刻,他感受到的不是寂静,而是「有你在」的宁静。 — 那晚冬雨细细,小维发烧,半夜难受到喘不过气。 阿铠一边披着外套、一边在便利商店里翻着成药柜,还打电话问药师:「他对阿斯匹灵过 敏,要换什麽?」 回到家後,他帮他换毛巾、喂水、擦汗、记录温度,整夜没睡。 凌晨,小维虚弱地问:「你这样……是不是打算跟我一起养老了?」 阿铠捏着他的手,语气轻柔得不像军人:「我不是早就开始了吗?」 — 某个晴朗的早晨,小维坐在书桌前填写研究所报名资料,忽然抬头问: 「欸,阿铠,你会记得我很久吗?」 阿铠没说话,只是把削好的苹果片递过去。然後低声说: 「会。因为你是我一生唯一认真准备过的未来。」 — 这不是谁的替代,也不是谁的救赎。 是两个人,在无数次争执後,仍愿意一起洗碗、挤牙膏、记得谁负责今天的便当。 — 真正的日常,不是完美的和谐,而是吵完架後还想说:「要不要一起去买菜?」 真正的承诺,不是誓言,而是你发烧时,有人替你跑药局;你懒得动时,有人记得煮你喜 欢的那杯无糖黑咖啡。 真正的爱,是你还在,我还在,愿意继续,尽管笨拙。 — 不论未来是什麽样子,至少今天,他们都还在彼此身边。 这样,就很幸福了。 第二十章:在你之後,永恒篇 爱不是一场盛大的宣告,而是漫长岁月里,一次次选择依然与你并肩。 — 日子流转,爱从不张扬。 某个清晨,阳光洒在微微起雾的窗边,小维还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刚结束线上课程,手 中握着一杯温热豆浆,嘴角微微泛着倦意。 他转头,发现阿铠正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首饰盒。 「你什麽时候买的?」小维扬起眉,语气中带着一丝笑。 「不是昨天、也不是今天……是很久以前了。」阿铠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眼神比盒子里 的戒指还亮。 「我以前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走进什麽仪式,也不相信永远这种词。但你……让我开始 愿意想像,所谓的未来,是可以一起筑起来的。」 — 他没有单膝跪下,只有双手捧着盒子,慢慢推到小维面前。 「我不会许你一个完美的家庭,但我会把我有的所有,用尽力气守着你。」 「你愿意……和我一起,继续过每个平凡又不平凡的日子吗?」 — 小维望着那枚戒指,又望着他,沉默许久,然後撑起手臂,低头将戒指套进自己的无名指 。 「所以……今天早餐你煮?」 阿铠笑了,眼角泛着光,「你答应了?」 「嗯,但你要记得洗碗。」 — 从那天起,婚礼开始筹备。他们不想盛大,只想简单、温暖、真诚。没有噱头,没有媒体 ,只有真正留下来的人。 — 某夜,小维写下了一封信,字迹端正,语气平静。他将信与亲手写好的喜帖一并封好,递 给小瑶。 「帮我转交给德兴吧……如果他愿意来,我会很感激。」 信中只有短短几行: 「谢谢你曾在我生命中出现。那些日子,我没忘,也不会忘。」 「这次,我想请你来,见证我此刻学会好好爱人的样子。」 — 而阿铠,也写下了一封信。他没有告诉小维内容,只是隔天早上将信交给阿珠,语气极轻 。 「麻烦你了,把它烧给阿文。」 — 阿珠点了点头,眼神比以往柔软许多。 她站在阳台前,看着那封字迹刚劲的信慢慢燃烧,心里默念:「他现在很好,你可以放心 了。」 — 婚礼那天,是个温暖的午後。 在玻璃温室里,阳光洒落在白色布幔与青绿植物之间,像岁月中静静落下的祝福。 — 宾客不多,却都是在生命里留下深刻痕迹的人。 阿珠站上讲台,身穿素雅长裙,眼中带着一点红,声音却稳。 「我是小维的妈妈,也是阿铠的岳母。」 「这世上最难的,不是爱,而是选择爱。」 「谢谢你们勇敢,谢谢你们让我重新相信,幸福的样子可以很多种。只要彼此不放手,就 是对的。」 — 小维读着自己的誓词: 「我不是因为孤单才与你相伴,而是因为你在,我才学会什麽是陪伴。」 阿铠则说: 「我曾经不懂家是什麽样子,直到你每天为我留一盏灯,我才知道——这里就是。」 — 他们彼此交换戒指,动作简单却隆重。 就在戒指滑进指节的瞬间,风从窗外吹进,轻轻撩起桌上的花瓣。 仿佛谁,在远方也点了点头。 — 婚礼结束後,小维在人群中看见了德兴。 他走过去,轻声说:「谢谢你来。」 德兴点了点头,语气仍是淡淡的:「我本来以为你不会邀我……谢谢你还记得我。」 「记得,不代表还留在原地。只是……这份记忆,曾让我变得更完整。」 — 那天午後,阳光很暖,风很轻。 他们互戴戒指时,谁也没有说话,却都知道: 这一刻,就叫幸福的永恒。 後记: 本篇於九年前发表於这里。那时候的文章名称叫做「继父」。 (当然作者是同一个,查ID就知道。) 花了几天的时间,把本来旧的文章做好修饰, 把未竟之章补完,把很多的遗憾补完。 一不小心发现,本来五六千多字的小说, 硬生生膨胀到快三万字。 增加了很多的情节,把小说内给补完整。 当初写这篇的时候,有点在赶时间, 很多地方拿捏不太好,我的写法好像一直都是虎头蛇尾。 这次趁着没工作的空闲时间,补完了很多部份。 十年前跟十年後, 很多事情都不同了。 关於甲板这里,关於我自己。 人总是要慢慢学着往前走。 年纪已经走到四开头的一半, 大概已经过了人生的中场,进入下半场了。 结果现在跟十年前貌似没什麽差。 只是,人生有多少个十年能过了。 这次边补文字边写边哭, 某些其实真的是我的妄想吧, 对於幸福这个梦想的描述, 对於未来对象的期许之类的。 只是,都走到这个阶段了, 也打算之後会一个人划着船过去彼岸了, 幸福与否,在现在似乎不是很重要的点。 同步发表於方格子: https://vocus.cc/article/6829a5b2fd897800010051ee -- https://www.threads.com/@esoteric_vers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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