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lackwhale (普通可爱普通man。)
看板gay
标题【秋日记事一则。】
时间Sun Feb 25 22:46:41 2007
我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阿司正坐在家门口,头埋在双膝中似乎睡得很
熟。我转身便蹑足走下楼梯,不想吵醒阿司。
阿司就像我在巷口喂养的野猫,流浪一阵子之後,一个月几次不定时
地总会回到这里,但就是不愿意留下来。
城市在秋天过早来临的夜里显得邃凉了许多,那野猫仍坐在巷口的那
爿矮篱上,大概明天就会离开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然後隔一阵子才出现在
面前,带着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秘密记忆。
也许,在城市的某一个角落,有个和我一样的人,喂养着牠。
会不会有个和我一样的人,在城市的某一个角落,收容阿司?
◇
岳回来了,却转身又走。我猜他以为我睡着了。
我一开始真的睡着了,但是听见他爬上楼梯的脚步声,我就醒了。醒
了但我还是假装睡着,我希望岳会摇一摇我,蹲在我面前捏捏我的脸,说
声:「嗨,等很久了吗?」
他一下楼,我在心里默数,算好下楼走进夜色里刚好和他背对的时间。
所以等到他回家,会发现我已经离开。
◇◇
阿司离开了。
我站在空荡荡的门前开了锁,屋里阒暗让我恍如跌入邃深的海底,认
识阿司以後,我常容易觉得寂寞,大概是因为我以为这一辈子我再也不会
这麽爱一个人了吧?
和阿司认识是在医院。我常常想起那白得空洞的墙、床单、地板,白
得毫无血色游走在生死边界的父亲的脸。
父亲从手术房推出来的时候,脸上盖着白布,我掀去白布,父亲的脸
好安详,彷佛一辈子等的就是这一刻。我回病房收拾父亲的遗物──不过
几件贴身衣物、盥洗用具、水果之类的食物──我通通丢进了垃圾桶。
父亲已经不存在了。
我坐在手术房外的冰冷塑胶椅上,掩面痛哭。
◇
夏天躲到明年去了,秋夜的瑟凉像一把薄薄的利刃,划过发梢,把记
忆切开一道伤口。
我的错在於不该招惹岳。
我记得他发抖的身体的温度,冷得像一把刀。
那时母亲病危送进手术房,我却看见岳在那里哭泣,我坐到他旁边,
望着手术房亮着的灯,深怕母亲的生命像那盏灯一样熄去。我也哭了。
岳失去他的父亲在血液上面等於完全孤立了。这也许是他痛哭的理由:
一个人孤单地活着,绝无仅有再也找不到另一个流着相同血液的人,完完
全全地成为「一个人」。
但我却对岳说:「你不是一个人。」
不是只有你是一个人活着的。
即使过了这麽久,我还是这样觉得:即使我和岳在一起了,两个人永
远也不会等於我们。
◇◇
电话里的无声留言,我猜是阿司留的。他喜欢沉默,就像他习惯安静
的个性。
只是实在太过安静了,让人觉得彷佛随时都会消失。
阿司那天偷偷跟着我回家,我没有发觉。去葬仪社交办父亲所有後事
的繁文缛节後已经晚上十点钟,我累极倒头就睡。父亲来到我的梦中,笑
了笑,转头就走。那是父亲病後,我第一次见他笑。
凌晨三点钟,我幽幽转醒,想起自己一整天什麽都没吃,而且已经几
个月没去开冰箱门了,家里惟一可以果腹大概只有水和父亲留下一大堆酒
吧。於是我想出门到巷口的便利商店买宵夜。
一开门,我就踢到了「东西」。
「我叫阿司。」
看着他背向我的矮小身影,抬头望着我的好看而可爱极的脸,我笑了:
「我叫岳。」
◇
「我叫岳。」那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往後我常常想起他说这句话
时的笑容,因为我知道他也喜欢我。
这样就够了。活在这个世界,这个小小的岛屿上,有一个我喜欢他,
而他也喜欢我的人,是何其难得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岳在一起,我
并不相信,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真正负责」,至少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但是像小王子遇见狐狸,驯服或者被驯服,时间是惟一的存在意义。
那天深夜,岳在阒寂无人的巷弄中牵起我的手,我们聊了一些无关紧
要的事。然後走回他家,他没有再让我上楼,他说:「对不起,我父亲刚
过世,怕你进丧家不好。」
我凄然一笑:「没关系。那我走了。」
他不知道,那天下午,手术室的灯暗掉时,我也成了丧家。
◇◇
如果可以,我是想照顾阿司的。虽然我很忙。
虽然我知道,我并没有办法永远照顾他。
爱与现实不能相容,无法并存,我爱阿司,但现实的是,我的爱如此
脆弱而不耐久。我不是故意的,就像放在冰箱的蛋糕终究无法永恒新鲜,
我爱人的最好方式就是不爱。
所以我一直没有驯服阿司,也不想。过程永远是最美好的,结果是终
点,除了结束──不论好的或坏的──一无所有。
◇
岳的爱是不爱我。但是我经常怀疑:「不爱」也能算是爱吗?我想那
不是岳的藉口,岳只是比较唯乐主义而已。
我像猫一样四处游荡,累了就回到他的眼前,我从来不示弱,我也不
再随意与人交换体温,需索败德的快意。因为岳说,你可以住在我这里。
我笑一笑回答他:「下次好了。」
岳没有再说什麽。我们静默地吃着晚餐,客厅的电视传来播报情杀新
闻的报导,我们抬头相视,又低头继续吃饭。
爱极而恨,爱是如此易於质变。所以我觉得,我不能与岳靠得太近,
我要压抑,保持适当距离,才能细水长流。
◇◇
我走路去往常和阿司吃宵夜的面摊,看见阿司正坐在我们习惯坐的位
置吃着我们习惯吃的食物。
但我没有走过去,只是静静站在对街看他。
◇
岳洗了澡,站在对街看我吃面。我低头假装专心吃面,也许我应该抬
头向他招手。
然後他会走过来,带我回家。
◇◇
「回家吧?」
阿司点点头,跟在我身後保持三步的距离。我点了一根菸,烟丝袅腾,
拔下我的戒指,转身递给他。
阿司一脸惊讶:「干嘛?」
「送你。没别的意思。」
◇
我踩在岳的影子上走,手里把玩着他给我的戒指,他的尾指和我的无
名指一样粗。我闻得到浅浅月光里他呼出来的烟味,淡淡的,像离别的哀
愁。
我知道这是最後一次了。
有些感情是这样的:像密封的陈年酒坛,不打开永远不知道里头的酒
有多香;可是打开了,不见得会是想像中那样的令人迷醉。我不是不想和
岳在一起,我只是比较悲观,而永远太过沉重。
岳薄薄的唇那样柔软甜美,他像一把钥匙,进入我将我打开并且锁上。
很夜了,深邃得只听得见我们的呼吸,月光在地板碎成一块块的玻璃
片,岳睡熟了,我枕在他的手臂上,用指尖在他胸口写字,累极了睡眠如
履薄冰。
我该走了。
◇◇
日光幽幽流动,像阿司的魔术手指,所触皆毁。
阿司猫步一样无声消失,我坐在床头望着落地窗外的初秋早晨,天空
蓝得像缺氧的静脉,空气里只有沉默的声响噪作。
套在阿司手上的戒指会随着他流浪过每个角落,也许有一天,我和他
站在同一片天空下,或者在街头擦肩而过,我们彼此怀念,站得那样近却
不曾发觉,就那样终老一生。
魔术手指,或者钥匙都一样。
一样令我们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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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阿司,不是岳;我是你的小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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