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栋住进医院，已经两个多月了。 为了到医院照顾他，已经开学的我刻意把课排的很松，也因为有我们实验教授的帮忙， 导致我的出席率不会出现过少的问题。 但是，每一天到医院，对我来说，都是残忍的。 阿栋他所接受的治疗量越来越大，在病房跟他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只有 在用餐时间才看的到他，身上的管子已经快变成他的衣服，虽然管不是插在我的身上， 但偏偏就是一样的痛。 可是不管怎麽痛苦，他总还是会笑笑的。 但是这样的笑，好难过。 XXXXXXX 每天在医院，我总是尽我所能的陪他。 有时候，会削水果给他。 「给你！」 「文劲，我想吃芒果。」 「有谁探病在送芒果的？」 「他们真没新意。」 「看来是想吃的不是芒果。」 「啊？」 「是拳头。」 有时候，会拿一些学校的论文给他看。 「为什麽你会想看这个？」这是我一直想问的。 「别人的研究说不定会对我有帮助啊！」 「你看的懂吗？」 「嗯！还可以。」 我拿了一本起来看，一阵晕眩後马上阖起书。 「怎麽了？」 「我看不懂。」 「你要不要，去一下脑科？」 有时候，也会在那边看漫画。 「你都租什麽啊？」 「火影忍者、死神、鬼眼狂刀还有...飞轮少年。」我把漫画一本本秀出来。 「没有猎人唷？」阿栋也会看耶，吓到我了。 「没有出新的。」 「那个...文劲，你也会看这个唷？」 阿栋手上拿个一本我错手拿的『淫乱人妻』。 「...」 只要用心，我们似乎也可以是快乐的。 XXXXXXX 那一天五月跟阿栋哥说了什麽，我完全不得而知，因为他们似乎很有默契的不说， 也不是隐瞒，只是一种让人觉得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们都接受，一定是彼此不够成熟，在爱情里分不了轻重...」 今天下课过来这边，听到阿栋又哼起了来。 「你这麽喜欢这首歌唷？」 「嗯！我觉得很棒耶。」 「你等一下。」 我从外套拿出了手机，耳机插上，把他戴在阿栋的阿栋的耳朵。 阿栋闭上眼睛，微微的笑着，身体跟着节奏摇晃。 我看着他，有点觉得他孩子气，所以我也笑了。 但是下一秒，我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嘴角也有点抽?。 我是怎麽了？这样的静静的看着他，有点心痛。 「文劲你怎麽了？」阿栋的声音微弱的传过来。 「啊？没...没事。」 我压抑我的情绪，让一切不要失控，阿栋他慢慢的拿下耳机。 「文劲，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麽，我一点都不难过...」 「...」 「以前的我会觉得化疗这种东西一定很痛苦，我一定熬不下去，希望自己乾脆 一点痛快走...」 「...」我还是没说话，听着阿栋说完。 「但是，现在不管多痛苦，我都愿意忍受，只要可以让我多活一天都好。」 场面，我又没有办法控制的失控了。 这样的情形我已经忘了是第几次了，我没有办法说出来，心里强烈的冲突与不愿意接受。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说什麽你都不希望他消失，但是却一定得这麽发生，看着阿栋他的 笑容，我知道他不想让我难过，但是怎麽能不难过？因为我的伤心，也是一定会发生 的事。 「我来了。」我还再思考的时候，五月又来看阿栋哥了。 「你来啦！」我跟阿栋同时说。 五月走进来，帮我带了点吃的。 「你们看，我带了这个。」是相机。 「好耶！我都还没跟文劲拍过照。」 「那我来帮你们拍一张。」 「可是我这样很不好看耶！」 「放心，相信我的技术。」 阿栋转过来看着我，似乎在徵求我的同意。 不用这样，我一定会答应的。 我靠过去阿栋旁边，他搭着我的肩膀，头靠的很近。 「纪文劲你笑的自然一点好不好。」五月说着。 「长这样又不是我的错。」 五月按下了快门，这是我跟阿栋的第一张合照。 「再来一张吧！」 我们又重复了一样的姿势。 「啊！」五月忽然慢慢的拿下相机，表情惊讶到不行。 我觉得我的肩膀有点湿湿的。 我低头看了一下，一摊血在我身上，阿栋也已经没有意识了。 XXXXXXX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作，我跟五月都沉默了，在急救室外郁闷着。 我的身上，还顶着刚刚阿栋的血。 「纪文劲，你先去换一件衣服吧！」 「等阿栋哥出来在换就好。」因为我不想离开。 五月也似乎知道我的心情，没有再试着说服我。 『辄...』 急救室的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但对我来说，是我等待的。 「医生，情况还好吧？」我跟五月靠了上去。 「吴先生他的扩散情形已经非常严重了，多处器官也已经有败坏的迹象...」 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准准的刺在我的心窝。 「纪先生，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就这几天...。」 「这几天？什麽这几天？你们干嘛吃的？连个癌症都医不好吗？」 「纪文劲，你不要这样。」五月缓和着。 这几天？太快了吧！ 虽然我一直知道阿栋会离开，但我从没去仔细算着时间，怎麽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再过几天，我就永远都看不到他了。 我颓坐回座位，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不想在听到任何声音，也不想看见任何人， 这种心情，叫做终究。 五月递了一张纸给我。 「签名吧！这样就可以救学长。」是捐赠同意书。 「已经来不及了。」我冷冷的说。 「你不试怎麽知道来不及？」 「没有人希望你这样做，你少鸡婆。」 我抢过五月的同意书撕烂它，悻悻然的走回病房。 回到病房，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有点生气。 以前，我以为我只要装傻，装做什麽都没发生过，老天爷就会忘记他要带走阿栋的事， 虽然阿栋日渐恶化，我也想着不会再糟下去了。 但是今天，老天没有忘记，用最凶狠的方式提醒我他还记得。 有种被耍的感觉，所以我生气。 这时候，阿栋被送回来了，五月也跟在旁边。 因为该死的医院制度，没有救的人就不应该占加护病房的床位。 「文劲，怎麽了，怎麽哭成这样？」 「没...没事。」 「我...得走了吗？」 「没有，没有...医生说，你有好转的迹象，所以...我太开心...」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我眼泪还是一直流。 以前我觉得电影很白烂，为什麽面对要死的挚爱都会说一样的台词，一点创意都没有， 到了今天，我才发现，那是因为即使是不同的人面对不同的情况，在知道爱的人要离开 的时候，大家心情都是一样的。 「文劲，我...不想留在这里耶。」 「那你想去哪？我开你的车带你去。」 「你怎麽没凶我？」 「我现在走烂好人路线啊！」 「哈...哈哈！」 XXXXXXX 最後，我还是没有带阿栋出去。 但是很意外的，这次是由他自己提议说要留在医院的。 「你也很反常，会自己说不想出去。」 「我已经说过了，如果出去自由会让我早死，那我宁愿痛苦的留在医院， 然後多活一天...」 「你总算听话了。」 「因为...我想再多看看你。」 情绪又塞住了我的喉咙，我一点话都说不出来。 「我想睡一下，你会陪我吗？」 「嗯！我一直都会在。」 我一直都在，你放心，一直...。 XXXXXXX 我战战兢兢的过了两天，好险阿栋都没事，我又有一种天真的想法，以为老天又忘了 这件事。 我跟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想完全的留在这边。 这两天，阿栋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想睡一下。」 昨天，他睡了快12个小时。 今天，他睡了快20个小时。 而我，就是静静的陪他睡。 他睡觉的时候，我完全不想做其他的事打发时间，就只想安静的看着他。 「啊！」睡梦中的阿栋低吟了一声。 「你醒啦！」我起身帮阿栋倒了一杯水。 「文劲...」 「嗯？」 「为什麽我最近一直睡，可是都还睡不饱？」 「因为你好命啊！」 我的声音有点变调，因为我很清楚那是什麽情形。 阿栋喝了口水，眼睛还是很想睡的样子。 「你过来一下。」阿栋把我叫过去。 「怎麽了？」阿栋又靠在我的肩膀上。 「上次不小心倒在你肩膀，就有点上瘾了。」 「有这麽舒服吗？」 「对啊！」 「那就躺着吧。」 「文劲，我这一辈子，收到了老天两份礼物，一份是最好的，一份是最差的。」 「嗯？」 「最差的一份，就是血癌，最好的一份，就是你的肩膀。」 「不...不要说话了，要不要看点东西？」我很激动。 「不...不了，我...我想睡一下。」 阿栋就在我的肩膀上睡着。 很安静，没有杂音，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 连阿栋的呼吸也听不到。 <<怎麽，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140.134.242.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