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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一:我所认识的“老宫女”刘曜昕   我和金易兄和他的夫人,已经是50年的老友了。50年过从,我们不仅在学术上切磋, 而且确实经过患难中的考验,这是可以仿之于古人的。   他退休之後,不废读书,肆其余力,写出20几万字的《宫女谈往录》,连续发表在《 络T城》杂志上。他的才力、记忆、瞻博,都令我折服。   我多次是他的手稿的读者。“老宫女”的故事引起我不少回忆。应该说:我是秎于金 易兄认识这位老宫女的,或者说金易兄是由于我才认识了老宫女,但老宫女到他家去当保 姆则不是我介绍的。这话说来长了。   1942年,我遭变失学,家乡兵燹,困居在北京沙滩附近的一个“公寓”里。说公寓是 指它过去。日寇占领北京,百业萧条,学生锐减,这个公寓实际上已经变成一个杂院了, 堪称“寓公”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这个“公寓”的主人,是北大老校工,总是旧相识,就接纳F我。他管收拾屋子,供 应茶水,照管门户,伙食则自理。   那是一个不规格的四合院:北房三间,房主和妻子儿女四个人住;东西房各五间,除 我占一间外,其余九间分住了八户人家,都是挣紮在饥寒线上的小职员或工人;南房三间 有一间是门道,住人的只有两间,住的是一位老姑娘和她的两个单身的弟弟。两兄弟早出 午归,像是菜贩子,这位老姑娘就是金易兄笔下的老宫女。九家房客中,只有她和房东是 亲戚关系。   我的这位老校工房东是个老实近于怯懦的人,家里真正的主人是房东太太。这位太太 小房东十多岁,是一个很“外场”漱H。因为房客穷人多,房租免不了拖欠,甚至有时向 他借借找找,于是她便以恩人和保护者自居;住户都是她的臣民,即使对我也常有点“颐 指气使”的派头,颇像一位长者。而对南屋则好得多,但也仅限于对老宫女,对那两位“ 菜贩子”也常有不屑之辞,或显出揶揄的颜色。   时间住久了,老校工不在家,问茶送水的事,免不了由太太承担。这颇使她感到“降 贵纡尊”,有时便坐在我那唯一的旧藤椅上,吹@通家世,诉一通委屈,间或滴几点清泪 ,很使我同情而不失敬意。这样也换来她对我的好感。   从她断续的谈话中,我大致了解了她以及老宫女的一点简单情况。房东太太是旗人, 改汉姓,姓桂。父亲曾在警界做过巡官(清末民初,警官警察中旗人颇多)。她曾说:“30 年前,前门一带,街面舖户,更不用说穿号坎的,谁不知道桂五爷呀。”她说:老头儿( 老校工)是裁缝,常年给我们家做活儿。取送活儿只能在谳邽邪},不叫他,他进不了上 房屋。……不过看他人还老实,有个手艺能混饭。……咳,这就叫“人不能和命争啊”! 言罢不胜今昔之感。这我才了解,老校工吞声忍气,不仅是老夫少妻,还有点主奴的关系 ,小姐下嫁,自然主子的身份降不下来,相应的奴才身份也升不上去。   房东太太和老宫女的关系是姑侄,老宫女是姑,这是我推断出来的。孩子称老宫女为 姥爷。因为满族老处女称谓上都和兄弟同例,像不称姑而称叔叔、大爷。房东太太也随孩 子们称姥爷。我原以为他们都姓桂,读了金易兄的大作,才知老宫女姓何。这当然也是旗 人的汉姓。那麽她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亲戚而非本家了。   对这位老宫女,房东太太作过如下的描述:“别看姥爷这会儿的样子,想当年,跟西 繴揧礄t的时节,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头上插的,手上戴的就够 一家‘过活’(北京话,意同家当),更不用说箱子、包袱,积下来的赏赐。一出来就买了 三所房子,吃瓦片就够过了。亲戚朋友谁不挑大姆哥呀!那时节真要寻个合适的人家,能 享一辈子福。瞧A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到今儿,一辈子心血就花在那两个“活宝”(指 老宫女那两个单身弟弟,实际是食客)身上。您别瞧今儿这两位这份德行样儿。想当年也 公子哥儿似的,提笼架鸟,游手好闲,幸好没有抽上白面儿。日子出项大进项小,先从内 瓤上空,後来顾不上了就卖房,两所房一卖,没了进项,穷得更快,先後20年,就落到今 天这个样儿。我爸爸在的时候想给他两人在局子里补个差事,可人家嫌掉架儿,愣不去C 瞧见没有,这会儿卖苦大力倒不怕掉架儿了。可怜的是姥爷,到今儿还得为他们‘奔’。 他们挣点钱也就顾得上嘴。瞧!还酒呀、茶呀、鼻烟呀地折腾。姥爷还得揽点针线活儿贴 补着。咱们这儿规矩是灯泡儿不过25瓦,我给她安了个40瓦的……”说到这儿,脸朝东提 高了调门说:“谁也别不愿意,谁家都有老有小!怎麽着,这麽点事背後就嘀咕上了,有 话往明处摆呀!”我知道这是示威和警告,一定东房某人在电费上章L抱怨。“您说,卖 了最後一所房子,没个着落,我能瞧着不管吗?这不,我揽过来了。有钱就给我点,没钱 我也不催、不讨,为了老辈子的情义。”是不是房东太太家也沾过老宫女的光呢?是不是 房东太太的只计支出,不计或少计收入算帐法夸大了她对老宫女的恩惠呢?我不能推_。 但有一点是我多次目睹的,就是房东太太稳定地保持着对老宫女的礼貌和敬意。   老宫女是很矜重的,很少走家串户。和房东太太来往并不频繁,只是在有事的时候, 来坐一坐,也很少耽搁。房东太太早起见到老宫女总要行个旗礼,腿儿。老宫女到她屋里 总要替掀门帘,出来总要送两步,说声:“您慢走。”从房东太太的为人看,这就很难得 了。 老宫女给我的印象是一位很恬静的老人家,当时怕有60岁F,也许还多一点。虽然是鸡 皮鹤发,但长眉细目,面庞上还保留几分清秀。牙齿好。她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不是面容 ,而是风度。言谈行催,从容而不失于迟滞,端庄而不失于造作,用现代话讲叫“有派” 。“有派”并不是美而是规范。特别看到她和人行见面礼,两手拊膝,微蹲下去,上身挺 直,比一般旗满人老太太要庄重得多,更不用说那些汉民小脚老太太的“撅屁股安”了。 她走路,别无奇处,但头不晃,膀不摇,平隐安详,坐在那里,手脚从不做无意识的动作 。大概这是长期宫廷生活训练出来的吧。   老宫女的衣着是很寒素的。像一般满琣扆濚H一样,圆髻挽在顶心,一根银簪外别无 装饰。耳朵上一副耳环,却是黄的,我想总不会是包金的吧。她常年一衣过膝的长不长、 短产短的上衣,只有月白深蓝两色;裤子永远是黑的,紮着裤腿,腿带却是丝的;白袜青 鞋,袜子是漂白细布做的,圆口平底青布鞋也是自制。长夏无事常看到她坐在屋门口,戴 上花镜作袜底。房东太太曾展示过一双老宫女的袜底给同院妇女看,引来一片啧啧之声, 都说:“哟,这麽大岁数,还能做出这麽细致的活儿,真是的!”活儿如何,我未曾看到 ,从那些女房客神情上看,不像是谀词。房东太太夸耀地说:“说句糙话儿,这叫‘寡妇 生儿,有老底儿’。你们哪见过她年轻时候的活计,啧啧,那才叫绝。说到归齐,人家年 轻时做活儿那叫活儿,可不,怎麽细致怎麽做,你当像现时下缝穷哪!”于是又引出一片 慨叹:“可不”!“敢情”。“是这话”。   老宫女穿着尽管寒素,但很整洁,琱ㄟO得她穿过打补绽的衣服。不能说老宫女有洁 癖,但好干净是真的。她那两位贩菜的弟弟只要天不冷,就总是干干净净,冬天就难说了 。起早摸黑,趸菜卖菜,少不了一身泥水,老羊皮袄,棉袍子是没法常拆洗的。就这样, 一进家门,就得脱下来。老宫女早就给备下热水招呼着洗涮,同时还夹杂着训斥。这两弟 兄也许是挥霍光了姐姐的财产而羞惭吧,也许是为和威所慑,对老宫女确实是毕恭毕敬的 。热天两兄弟在院子里坐着喝茶,闻鼻烟,大大咧咧的,一见老宫女从外面回来,立刻垂 手站起来打个招呼。老宫女却连眼角余光也不屑一扫,昂然而过。若O站住说话,不是有 所差遣,就是有所训诫。两兄弟回答是恭谨的“口庶”、“口者”。   我和老宫女的接触是房东太太给介绍的。我这个人不太会料理自己,倒不是不修边幅 。比如洗衣服,我洗不干净也烫不平,也不愿皱巴巴的,常是拿到外面去洗。房东太太看 到眼里,就想为老宫女揽这活儿。她告诉我:“外边洗衣服,硷水泡,粗刷子刷,顶费衣 裳。您别再拿出去洗了,又费钱又糟塌东西,让姥爷给您洗吧C老太太手轻又仔细,洗得 又干净又不毁衣裳。再说也不让您多破费。”我已习惯了这位“保护人”指令性的建议, 自然照办。于是答应了。但她有附加条件:“可有一节,人家虽说老了,究竟是个姑娘, 你们大老爷们的贴身衣裳也别拿给人家,那东西脏的可不一样儿。”这个叮嘱,倒把我这 个“大老爷们”弄了个大红脸。忙说:“不、不。”她倒笑了:“按说也没甚麽,可到底 ……”我连忙拦住她:“知道、知道。”从那以後,我的长衫、裤褂、床单等等就交给老 宫女代劳了。我按洗衣店的价钱付酬。老宫女衣服洗得净、叠得平,有时还缀上点针线。 当时物价飞涨,日用品缺乏,不待房东太太取瑟而歌,我也随时调整着报酬。有时碰到“ 日光皂”,也买一条奉赠。老宫女总是极口称谢,然茞敞咫切`带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凄惶 ──似乎觉得丧失了点尊严。   老宫女的自尊和矜持很显见:少言寡语,很少在院子里和别的妇女闲聊,更不用说登 门串户了。别人以为她架子大,其实这是身份财产骤跌之後的一种失落心态──自尊中融 合着自卑。怕人瞧不起,也不甘于现在的处境,又无法自拔,于是只好退缩。这不是凌人 ,而是避人。这种抑压的精神,一旦受到伤害而爆发的时候,是很惊人的。我曾看到L一 次她大发雷霆。那是她和同院西房一对夫妇吵架。那家男的是个汽车修理工,满身油污。 有两个孩子,小的很讨人爱,大的很讨人嫌。俨的天津口音,倒是光头净脸,可孩子们都 脏乎乎的。这位女人,爱串门,喜打牌,也且溺赌。上了牌桌就不肯下来。男的回来替她 接手,疔才下牌桌,常是买点窝头贴饼子熬一锅菜汤,干啃咸菜了事。她们打牌只能借房 东太太的外屋,全院只有那里能放下一张牌桌,而且她还有牌。房东太太有时也凑上一角 ,如果有别人来,她就甘心引退。打牌也抽点小头,八圈下来也能有几毛钱。工人太太是 热心组织者,给房东太太也带来点收益,所以房东太太虽然不喜她那讨嫌的小子,对她却 总是敷敷衍衍,指着孩子大婶长大婶短地称呼着。老宫女和这家工人住得最鞢A但交往最 少。她爱整洁,当然不喜欢胡踢腾的脏小子,但隐忍的时候多,最多也不过和颜悦色地把 孩子从自己门口哄走。这次争吵的起涘不清,我从外面回来时,已经不可开交了。老宫女 在院子里吵骂,工人太太在屋子里还口,大概是关碍着房东太太吧,还口时不如和别人吵 架那麽泼,那麽脏,工人则笑眯眯在门口给太太帮腔。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笑脸吵架的 男人,显得那麽阴、损、坏,那麽逗气,他不是在吵架,而是在戏弄这位老人。老宫女枯 瘦的脸煞白,身子颤抖,声音倒不低:“我,捧过龙庭,抱过玉柱,伺候过老佛爷。你算 什麽东西!我}下的地面比你家的房顶还高三尺!你算什麽?你、你……”工人太太的还口 声高但无味,这位修理工却笑眯眯地:“说了半天,你只是个奴才,明白吗?老太太,奴 才!……”“奴才怎麽啦,在老佛爷跟前,亲王贝勒也是奴才,怎麽啦,奴才!在我这奴才 站着的地方,也没有你──连A们祖坟里的站着的地方。”老宫女站也站不稳了,哆哆嗦 嗦地手指着修理工。“得了您哪!这奴才当得还挺荣耀不是?我们家坟里还真没埋过奴才! ”修理工仍然那麽阴阳怪气。院子里看的、劝的、拉的乱成一团。“干麽呀!”一声清叱 ,房东太太挑开门帘出来了。“大清早的都怎麽啦?嫌不够热闹不是?”话似乎是对吵架双 方而发,可眼睛却瞄着工人。“哪位嫌我这儿住着不顺心,搬哪!再说,他大叔,什麽奴 才不奴才满A大清国的时候,全国都是皇上家的奴才,你们家没住在法兰西吧!干麽捅人 心窝子说话,你不觉得伤众吗?眼下民国了,奴才是下三滥。我问问您,拿人钱,听人管 ,吃着谁,顺着谁,你在你的东家跟前不能说是主子吧?不照样听人喝,服人管,您比奴 才高到哪儿去啦。”修理工e了口,老宫女也被扶回南屋。房东太太作了总结发言:“我 说呀,大伙住到一块堆算是有缘,谁活的也不易,凡事忍让着点。不痛快的事够多了,还 想找?大伙说,是不是这麽个理儿?”于是大家纷纷赞同:“对,对!”“是这麽个理儿。 ”“咳,怪不怪,越穷火儿越大。”房东太茪U了解散令:“那什麽,大家都忙自个儿的 去吧!”说着就向南房走去,百忙中还关照我一声:“您回来啦,有封信,我搁您桌儿上 了。──瞧这份乱,真是的。”说着摇了摇头。我答应着也回到自己的屋里,但心绪很不 平静。这位不幸的老人啊!这位进退失据、矛盾着、痛苦着的老人啊,这究竟是谁造成的? 这个历史的弃儿,承担多重的苦难,她把一生殉给了老佛爷,殉给了两个寄生虫,但她只 有痛苦而没悔恨,也\梦里的温馨可以使她安慰吧。 风波平息不久,修理工一家搬走了。老宫女和我仍保持着一般交往,中间只有一件事使我 记忆犹新。一天在烦东屋里正好碰上老宫女,房东太太正在准备午餐,小把条抻面,炸酱 。我看她抻得那麽利落,又细又匀,就随口恭维了两句。房东太太满意而又带点谦虚说: “我这手艺算什麽,姥爷那才叫手艺呢。”老宫女倒扭怩了,说:“别给我贴金了,看别 人不笑话才怪。”说说也就过去了。谁想第二天中午我正准备出门吃饭,老宫女却拦住我 说:“您今儿别出去吃了,尝尝我做的炸酱面,您可得赏脸。”话僵到这儿,我只好依了。不一会儿,老宫女用托盘给我送饭来了。两小碗抻面,估计最多不过4小两(合125克) 水面;更小的一只碗盛炸酱,深褐色,汪着油,煎瘦肉丁历历可见;另外一个7寸盘,摆 上几样菜码儿,黄瓜、小萝卜、豆芽菜、青豆嘴、青蒜……六七样,有的切丝,有的删末 ,每样多不过一口。东西不多,摆在桌上看起来就吸引人。我极口道谢,老宫女客气地说 :“家常吃儿,怪寒伧的。您总在外边吃,换换口味。这些日子`让您费心,就不拿您当 外人,要不真拿不出手来。得,您凑合吃吧。不够,也再给您挑,下锅一会就得。”说着 走了。说实话,我在外面讶饭,很少进饭馆,连二荤舖也不常到,倒是斤饼斤面的切面舖 里的常客,炸酱面是常吃的。不过那是大把条,因为顾客劳动人民多,条儿抻得粗多了, 那样才禁饱。炸酱也很差,面码只能买条黄爪一头蒜。相比之下,这顿炸酱面倒是我生平 吃得最精致的一回。我一顿至少吃六小两,就是一中碗一小碗。这面显然不足,但就更加 香甜,我索性三样一扫光。刚放下筷子,老宫女来了,端来一碗面汤,仍然放在托盘里, ──这也是讲究,不能手抠着碗边端饭菜。说:“我再给您找补点。”我连忙说:“饱了 ,足够,都吃多了。”“到底读书人斯文。您喝点面汤a!原汤化原食。”我喝着汤由衷 地赞叹:“无怪房东太太说您手艺高,我真没吃过这麽好的炸酱面。”“哪儿呀!您客气 ,面码也不全,倒虍今儿买的肉是硬肥硬瘦的後臀尖,酱也凑合。我炸酱是两合水的,一 半黄酱,一半面酱,炸得透,没有黄酱那个酱引子味,也不太甜。咱们北方人,不习惯什 麽都甜不及及的。用面酱多少还带点酒香味儿。”大概从这个惠而不费的炸酱面里还保留 着一点过去的排场和讲究吧,老宫女似乎有了点生气。这时我才留心到盛面的饭碗,青地 蓝花,非常滋润,既薄且轻,轻轻弹一下,音响也很清脆。我有点恭维地说:“现在怕ꌊ易找到这样瓷器了。”老宫女注意地看我欣赏这只碗,眼神透出一丝喜悦说:“倒是地道 的江西瓷,还是老辈子传下来的,总过百年了,磨也算不上古董。老辈子也是家常用的, 上不了大席面。这也都是摔剩下来的单只儿,要是‘成龙配套’,也留不到今天了。”说 着又有点酇然。我连忙岔开,张罗着要给她洗碗,她推辞着收拾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找到了一个代课的机会,有了食宿之地,就搬离了“厌寓”。当 我再见到老宫女的时候已经时隔8年,在金易兄的家里,她已为金夫人带小孩。   在“公寓”这段时间里,寂寞比困窘更为痒人。幸好几位同窗好友,时来小坐,可略 破沉寂。金易兄自是常客。有时金夫人(那时还是爱侣)偕来。清茶淡酒,言笑宴宴,还有 点“同捚少年”的风采,我就教不久,金易兄成婚,两地相距不远,我还是时常过访。他 与我有同好,读书、买书。措大买书,只能穷遛,靠发掘,逛冷摊,找俏货,要好而不贵 。偶得一册,欣喜莫名,不啻拱璧。我们的过从,常以此相互炫耀。我到他家,寒暄一过 ,先奔书架,後奔床头。搜捡一番,便知道他近日读何书,得何书。因为他治学的书、新 得的书在书架上,而旁搜博览的书都在枕边。有时翻到闻名未见或心慕已久渔恁A我便坐 下看,金易兄也就继续做他的事。宾主不再交言,直到金夫人留饭,我悟到时光不纾□杏 惺麓□焓保□拧鞍∫病币簧□瞥当闩傿□虼顺N□鸱蛉诵ξ□值□5□奘率币簿土粝吕础 =鹨仔窒灿谡□娑潦橹窝□□啵□□烈恍□乒省□缤痢□笪拧□季□□嗟亩□鳌K□健霸 友□被□鄣煤苌詈瘢□□运□拍堋笆痘酢保□拍□闯觥豆□□竿□肌防础?/p>   当年在“公寓”过从之时,我一定向他谈到过老宫女的①A所以我在他家碰到老宫女 时他说:“认识吧?”我当然认识她,但她却不认得我了。介绍了过去,她才恍然。她只 身佣工,那两位“活宝”呢?我没有敢问。只是称赞她挺硬朗,实际上她老了。看来和主 人相处还好,金夫人很宽厚,而金易兄探得了宝藏。金易兄这样称赞老宫女:“她肚子里 的宫廷掌故可真不少!”“老人家记忆力不错,几十年前的事还清清楚楚。就是得耐心点 听,说着说着这个,一下子岔开十万八d里,你得想法把话头引回来。不过岔开的也不是 废话,只是另一件事,也满有意思。”有时他也慨叹:“验证起来,笔记、琐谈之类所说 绚宫廷事情不能据为信史,有的是以讹传讹,更多的是想当然耳。”这显然是他从老宫女 的第一手材料验证出来才有的感慨。   我觉得金易兄的成书是很有意义的。至少记的是身经目睹的过来人语,拘限于地位, 耳目所及,所言可能有不尽但是没有不实。老宫女的回忆究竟给嶀H留下一份可信的资料 ,不是变形以至变质的赝品。想来老宫女如不是火化,早已“墓木拱矣”,地下有知,也 可欣慰吧! 但我认为金窆兄的功绩是大的。宝藏固足珍惜,但识宝、开掘的人更可崇敬。一位文化水 平素质不高的老人是“话”不出我们今天所读到的这样宏篇巨着的。这里可以想见作者的 学识和素养。首先是“识货”,能从一个老保姆的片断的言词中看到它的价值;其次是深 入地开掘和探索。这两者都必须是行家里手才能做到的。看来金易兄的“杂学”起着决定 性作用,就仿佛是一位地质学者或考古专家。再次就是梳理、剔抉、剪辑又兼备F编剧和 导演作用。老宫女所“话”,多珍贵也只是素材。   所希望的是金易兄这点心血,不仅给我们提供了一些资料和掌故,更希望能引起那些 热衷于宫廷何如者参证,不要只凭“想当然耳”来编造“神”话,贻误後人。 附二:相濡以沫五十年(1)   回忆和金易在一起的日子   沈义羚   一、在北京大学   1939年,我从女一中毕业,考进北京大学文学院中文系,我认识了金易。他学名王锡 □,河北玉田人。当时班里有不少是冀东一带的人:刘曜昕是丰润县人,徐守忠、苗贞华 是武清县人,仇焕香是顺义县人……听说他们曾结拜为义兄弟,人称“北大七子”。後来 他们还组织了“诗词研究会”,会员扩大到半个班的同学,也有女生参加。   我O得当时搞过一些活动,如参观故宫博物院,到储秀宫看为西太後六十寿辰写的《 万寿无疆赋》,有陆润庠写的,还有……据说慈禧并不满意。还访问过研究《红楼梦》的 专家学者俞平伯。那天不巧俞先生因事外出,我们却有幸见到了俞平伯的父亲──翰林俞 陛云老先生。俞老身材不高,微胖,头大,说话十分客气有礼貌,一句一个“小儿平伯” ,令我们这帮大孩子忍俊不禁,竟大笑了起来。   我们还走访了沦谷b民间的一位老宫女。她住在景山东街里的中老胡同,离北大宿舍 很近,是工友老李给介绍的。他和老宫女住一个院,是街坊。我清楚地记得访问时间是霜 降前後,地上已见冰碴,她屋子里生了炉子。屋子不大也就10来米,是间西房,有些老式 旧家具:南墙是个黑漆大躺箱,想必是当年为西太後赠她嫁妆而置买的;北墙是一对双层 壁柜,什件(铜活)擦得□亮;一张榆木擦漆的八仙桌,两把靠背椅;条案上是座钟掸瓶、 帽镜、帽筒……一个典型的老北京人之家。她给我们沏了一壶茶,是我们带去的高碎(茶 叶末儿)。老宫女有50来岁,面孔似黄白镜子,头发}始花白,穿青布裤子、蓝布褂子, 脚上已穿上青绒毛窝(骆驼鞍棉鞋),给人一种很干净利落的感觉。她说话慢条斯理,不高 声,不抢话,溰拉着眼皮,不直视人,带着青年时在皇宫里训练出来的习惯。她简单地告 诉我们,她能看见的,如早起上朝前她伺候一袋烟,她怎麽点烟,还比划了姿势;一日三 餐的排场,她只是远远地看见,因为由太监伺候;夜晚睡觉如何设防,轮到她值勤时就躺 在西太後的脚底下的地上;宫里没厕所,太後怎样接溲(大小便)。“传官房”就是拿便盆 ,便盆什麽样,里面放檀香木的末以防臭味,便盆由小太监顶来顶去……  @很快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工友老李向我们使眼色,意思是该散了。我们很满意,因为 我们知道了一些书本上没有的、官方文献所没有记录的东西。她是她所经历的那个年代、 那段历史难得的见证人。这就是我们初识老宫女的也是北大生活印象之一。   二、毕业即失业 @ 在北京大学四年的求学时间里,我和锡□常常在北大图书馆(北大红楼北侧)里看书、 翻阅资料、择录要点,为撰写论文作准备。这个图书馆渐渐成了我们俩感情接近的地方, 直到大学毕业前夕我们结婚。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语言,我们是幸福的。   但是在解放前,潃茪j学毕业生都很难找到工作,毕业即失业。我们到处奔走,托遍 亲朋,然而谈何容易。教书的脱掉长衫去拉洋车(人力车)、卖烟卷;行人手提什物被叫花 子抢走,根本不是什麽新鲜事。   我们怎麽办?读书人爱书如命。我们只有一些书,忍痛割爱,卖书!先卖夫妻俩各有一 部的史记、说文、鲁讯全集(单行本),卖一套,留一套。当卖郑振铎的插图本文学史时, 何等令人心酸!书卖了不少,不能再卖了。又卖结婚戒指,怕母亲伤心,就偷偷换个包金 的戴上。还卖什麽?卖结婚时亲朋所赠的礼品,艺术台灯、玻璃砖大花瓶,再往後真没什 麽可卖的了,涟滽鉊쬴斤日本清酒的大洋瓶子卖了,一个4毛钱,换点切面以糊口。这是 我们结婚後遭遇的第一个贫困苦难高峰。   三、日本广岛之行   就在这最困难的时刻,北京大学当时的校长钱稻荪先生举荐王锡□,以北大高材生的 名义赴日本广岛文理科大学任教。当时我们Q,东渡扶桑也许是条求生之路呢!然而我们 错了。广岛之行给我们後半生播下了万颗不幸的种子!那时日本军国主义对外侵略,男人 出征,专地寡妇,人们的生活是百分之百的“配给”。我们在广岛的日子里,没看见过什 麽食品、日用品,商店都上着板,不营业,没东西可卖,市面萧条极了。我们的长子因严 重缺乏营养而致残,造成我们终生的遗憾。当时我们心中默默地想:回国吧!离开这“荒 凉”与“贫瘠”的土地!离开这个“女人国”,离开这个後来遭受灭顶之灾的不祥之地─ ─广岛。   母亲的一纸加急电报“母病速归”,救了我们一家三口。磹珧磪D义向日本广岛、 长崎投掷原子弹的消息震惊世界时,我们已平安地回到祖国,回到了家乡北京。我们幸免 于难,母亲旋也病癒。   40年後的1984年,就在中日邦交正常化12周年到来之际,受当时我们党的总书记胡耀 邦同志的邀请,有3000名日本青年朋友来中国访问,到北京欢聚。其中日本广岛文理科大 学的数名学生还被请到我家做客。当时欢声笑语的情形,至今记忆犹新。在纪念世界反法 西斯胜利40年之际,锡□写了《忆广岛》一文,登在报刊上,作为对这一段历史的回顾和 见证。   四、困居济南   正当我们从海外回鴠_京,锡□赋闲在家时,不久,接到一纸新聘书,赴济南银行调 查室工作。喜的是生活有了着落,悲的是火车于路上被炸,在惊吓与饥饿中,好不容易才 辗转到济南。 泉城是美丽的,大明湖、趵突泉都是旅游胜地,可是我们的心情却太恶劣了。我们的二 儿子发烧却不能及禸嚍撠|打针治疗,因为日本统治下的济南灯火管制,夜晚戒严。等到 了天亮,已失去抢救之机,孩子夭折于济南了,才8个月。   我襟千里迢迢奔赴济南的目的是为了生计,当时的联合准备银行在济南建调查室,但 锡□还没有到任,该单位就停办关闭了。靠一点微薄的遣散费,我们过着困窘的日子,连 电灯都被掐了,点蜡烛。想回北京路不通,竟在济南困居了7个月。最後不得不把大半个 家的用品、衣物等全扔b济南,我们只身回北京。但毕竟回来了。济南之行是不幸的,是 悲惨的,不但丢了东西,而且失去了骨肉,锡□还带回来一身病。   五、做肾摘除手术   大约在1947年,锡□由恩师举荐,到北京二中去教课。他带病上班,坚持到解放,终 于躺倒了。1950年他做了肾K除手术,刀口一尺二长,是大手术,医疗费用不少,他有幸 享受到公费医疗的补助。术後,他一天天地好起来,从打点滴,吃流食、半流,到终于能 吃正常饭了。出院时吴大夫跟他说:“恢复得很好,也很快。摘除一个肾脏没大关系,我 也是一个肾。别人能活70,你也能活70。”充满乐观的吴大夫影响了病人。在锡□的後半 生中,他每每想起医生的话语,他总是高高兴兴,欢欢喜喜,说说笑笑的。   六、老宫k来到我们家   锡□出院後还须一段调养期,可这时我已经到北京二十五中(当时还是私立育英中学 呢)去教课兼班主任,工作相当忙,只好请了帮工。可那时刚解放,“佣工是剥削”,也 没处找哇!此时我们的同学好友刘君说:“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把老宫女请来,那可是 个好心眼的老人,就不知她肯不肯来。”说到老宫女,我们是有旧情的,我们在上大学时 曾访问过她,听她讲清宫轶事。可那位老太太(人们晹o大姑)是个干净利落人,手中还有 些积蓄,她肯来吗?刘君说,今非昔比,她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当年西太後赠给她的东 西,早已当卖毨空。刘太监不但好吃、好喝,还好抽(鸦片烟)、好赌。刘太监死後,剩她 孤身一人,还被匪盗劫抢过,已濒临绝境。   刘君是个热心人,居然把老宫女给我们请来了。我们尊她为长辈,称她何大妈,让孩 子叫她何奶奶,从此我们和老宫女有了一段亲密接触的时间。她抽空把c里的所见所闻、 亲身经历,详详细细地说给我们听,其中不乏众多难得的史料。老宫女何大妈直到锡□完 全恢复健康,上班了,孩子也上矶小学才离开我们家。当时我们一再挽留她,并要为她养 老送终,但她摇摇头,说要去恩济庄看老刘。恩济庄是埋太监的地方。我们和老宫女的一 段情缘就这样结束了,但是她这个人和她讲过的皇宫里的故事,却长久地留在我们心中。   七、在北京二中   大约1947年A锡□到北京二中教课。二中是着名老校,历来文理兼重,尤以文科享誉 社会,作家辈出。二中出身的作家人数多、影响大、式样广。如乡土文学作家刘绍棠(已 故)、大墙文学作家从维熙、京味文学作家韩少华、儿童文学作家尹世霖等,早已享誉全 国,作品被译成多国文字,并获奖,名扬海外。锡□有幸或说有缘,和青少年时的名人邂 逅。从维熙说,王锡□先生是我“48年前的老师”;韩少华忆起在二中上学时,王老师뤊他的作文《秋窗梦》得甲的情景;刘绍棠说,王先生虽然没教过我,但我也曾向他请教过 ;那位毕业于清华大学,今已成为着名红学家的悃乃济,每想起当年就读于北京二中听王 锡□老师讲韩癒《祭十二郎文》时生动形象的教态,还念念不忘,记忆犹新;现代文学馆 的常务副铅长舒乙,也是二中出身,王锡□曾当过他的班主任。中学生时的舒乙是班干部 ,到过演乐胡同我们家,问功课或谈班上的工作……几十年过去了,锡□在北京二中任教 仅只数年,却给不少人留下深刻而难忘的印象。   八、兰州之行   20世纪50年代前期,锡□离开了_京二中,到兰州西北师范学院去教课,也是恩师的 举荐。音韵学家赵荫棠先生曾慨叹:“王锡□如果评不上教授级职称,誓无天理!”这是 何等的爱戴、赏识和器重!然而他辜负了恩师的企望,五脏不全的锡□很难适应西北的气 候、生活环境,尤其医疗条件等都比较滞後。他病病歪歪地回到北京。记得那是个寒冬的 夜晚,他风尘仆仆地从西北归来,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我回来了,我再也不出门了。” (指到外省外地u作)他脸上满布灰尘、冰碴,眼里溢出冷泪水。他老了,他提前老了,其 实那时还不到“知天命”之年。自兰州归来,他再也没出远门,再也魍离开北京,再也没 离开家,直到退休,直到辞世。   在晚年,锡□曾经非常坦诚地说:假如我们没有结婚,假如我没和你结婚,也就是假 如我没遇到你,我不会活到古稀之年,顶多活三十几岁,像我爸爸一样,早早听蛐蛐叫唤 去了。的确,志同道合,有共同爱好,有共同追求,有共同语言是精神生活的基础;物质 呵护又是不可须臾废离的必要条件。锡□的一生是穷困的一生,是和疾病斗争的一生,又 是在政治运动的漩涡中翻滚挣紮的一生。是什麽动力使他战胜种种不幸和困难,而顽强地 活到76岁高龄? 锡□有一个温馨的家:我们育有二子二女A四个孩子在阳光下成长。虽然生活并不富裕, 靠薪金度日,却也其乐融融。四个孩子四条红领巾、四名共产党员……   到毕业分配,小女儿首先报名到黑龙江的生产建设兵团,一干10年,是劳动模范。老 二、老三进工厂,很快被评为厂先进、局先进,把奖状拿回家来。我们涨悀j虽是残疾人 ,但他残而不废。他搞技术革新,有发明创造,提高效率几倍,曾连续被评为北京市的劳 动模范。他和当时的北京市市长、国家总理握手合影的照片,曾悬挂在劳动人民文化宫里 ,报刊上也屡次刊登他的先进事迹。此时我也两届被选为北京市东城区的人民代表,光荣 地出席了“北京市文教卫生系统先进工作者大会”(也称“群英会”)。不久我们家被评为 “全国五好家庭”。   锡□就生活在这样美好的环境里。   九、从事成人教育   在北京,锡□转入了另一教育领地。他到煤炭工业部、第一机械工业部五四七厂的业 余学校教工人、教干部,提高文化水平。每天早晨骑自行车去北郊上班。他勤勤恳恳,向 工人学习,颇得好评,他曾获得部局级“先进工作者”称号。只可惜光荣的时刻太短暂了 。反右斗争开始了,只因他诤言教育现状,加以出身问题,又去过日本,竟在运动後期, 他王锡□的名字被填入右派名单里了。他被遣送到北京西郊石景山吴家村北京重型电机厂 劳动改造,参加建厂劳动,很艰苦,劳动量很大。但他不怕累,不W,还广泛接触工人 、干部。如市劳模王维刚,工人出身的对联专家常治国等人,都成了他密切过从的好友。 他渐渐被厂里发现:王锡□竭有学问,是个人物,要发挥这个摘帽右派的作用(他是最早 摘掉右派帽子的人之一),让他到厂教育科来工作,辅导大专班学员,学习毛主席诗词。 孰料此举竟轰动了7000人的大厂,从书记、厂长,到车间主任,纷纷来听王锡□老师讲课 。教室小,就搬到大礼堂上课,而後来的人仍然没有座位,只好站在门外,蹲在窗台上听 讲。工厂里掀起了大学毛主席诗词的高潮。几十年过去了,那当年的青年学员已成老工人 将退休,王锡□辞世10年了,至今还有人想起那“钟山风雨起苍黄”一句诗,王老师讲了 两个钟头。   十、退而不休   “史无前例赤먱0年过去了,我们已临退休之年。锡□却退而不休,许许多多的工作 在向他招手。他先抓空把当年存留的焦裕禄事迹剪报整理、粘贴、装订成册,亲笔题写书 名,装潢得很漂亮,当成文物,保存起来,放在书橱中显眼的地方。他还拿出几十年前编 写的《两宋词人编年》底稿,进行梳理、修补,准备有机会出版。他很喜欢年谱学。老友 郭耕三先生用出租车把他接走,去为中华书局出版古籍断句标点。老同事贾维因办学A成 立辅进补习学校,他鼎力支持,由老伴或子女接送去上班,从不推却。高考恢复了,他的 学生、亲朋的子女,以及邻居的孩子纷纷找他葡导功课,他深深同情这些被耽误了的一代 ,和他们结成忘年交。   就在此时,由于过分的劳累,及常年高血压,他患上脑血栓,右偏瘫,半身不遂了。 医生嘱他要多活动。我陪他去景山公园、劳动人民文化宫散步。在老松古柏间的休息椅上 看人们打太极拳、练鹤翔庄。他也跃跃欲试,可腿脚不听他指挥,他只能看,不能练。他 的学生杨乃济来家看望他,告知先生,为拍电视剧《红楼梦》,在北京修了大观园,Y将 建成开放。大观园就是他设计的。杨乃济深谙王锡□老师学识渊博,功底深厚,对北京故 宫了解颇多,即敦请老师撰写这方面的文章。《宫女谈往录》长达20多万字,就是在患半 身不遂後,用左手托着右手艰难地写成的。这是他毕生最後一部着作,字迹凌乱是难免的 ,我经欣为他誊清,帮助他查找或核实材料,并往返于东四演乐胡同和故宫内紫禁城出版 社之间。从20世纪80年代後期起在《紫禁城》杂志上连载,到90年代初,集结成书。杨乃 济为书写序言,这一切锡□都很清楚。他拿到《宫女谈往录》初版的样书,是坐在床上看 的,戴着老花镜,校订一些错字。   1992年9月2日,王锡□因病辞世。他的《宫女谈往录》,却在身後成了一本经久不衰 的畅销书。   人们怀念他A特别赞赏他的遗作《宫女谈往录》。1995年元月,由他的同事、同学及 学生共同倡导发起、北京二中校友会和中国艺术研究院共同主办召开的“清代题材文艺暨 金易作品研讨会”在恭王府内举行。二中校友会名誉会长、乡土文学作家刘绍棠先生致辞 。参加研讨会的人有60多位文史界知名人士,如清史专家朱家□晋,着名的文艺评论家李 希凡,人民教育家韩作黎、陶西平,现代文学作家韩少华、从维熙、杨乃济、尹世霖B陈 援、郑思波以及原紫禁城出版社的社长李毅华等人。他们都对《宫女谈往录》一书给予相 当高的评价,认为《宫女谈往录》是又一部“啦发宫人说天宝”的着作,是“亦文亦史、 亦史亦文”,能“尊重历史”,又达到“真善美辩证统一”的“高水平、高品位、高档次 的纪实拻学作品”。 附三:忆广岛王锡□   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前夕,我曾有一次短暂的广岛之行。我的同窗挚友欣翔君正在日 本任教,他为了解决“终身大事”,不得不回祖国老家河南与生母谈判。他要我帮忙,去 日本广岛文理科大学给他代课,时间最长一年,短则一个ジ薄C恰巧那时我是个“待业青 年”。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一咬牙一跺脚,去!   来到广岛,想不到的景象呈现在眼前,空荡荡绚大马路上,车稀人疏,商店大都上着 板(不营业),颇似我国的大年初一(春节)。更奇怪的是,很少看见个男人,过往行人尽是 女的。我心痐暗忖“女儿国”?   我住在学校附近的尚志会馆,那是一所私人开设的小旅馆。老板是位八旬开外的聋老 头,矮个驼背,两只眼已失雾,当过兵。问他到过中国吗?脑袋立刻摇得像拨郎鼓。後来 听人说他在朝鲜呆过好几年。   旅店的主持人是老板的寡妇女儿,30来岁x干净利落,淡淡的梳妆,脸上总带着笑容 ,遇见人就鞠深躬问好。她是旅馆的顶梁柱,一切活儿都由她干:做饭、烧水、打扫卫生 。旅馆痐几十口人的一日三餐由她亲手烹制,每晚的一池子洗澡水(约半间屋子大),由她 烧热。还要在房前屋後窄小的庭院中栽花种菜。旅馆里养着几只纯种来亨鸡,鲜红的冠子 、雪白的羽毛,下蛋不叫唤,放鸡是老头的专职工作,用绳子拴住鸡腿,他每天去郊外放 鸡。   清晨我去学校上课,只见家家户户门前都放着一小堆蔬菜,有时是几个土豆子,有时 是数根白萝卜,有时是一把我叫不上名的绿叶菜。每隔五六天还壑j米,是一种极粗的机 米,据说每人每日定量二合三(“合”念ge,约计中国半市斤左右)。这是当时广岛的“配 给”制度。居民都吃一样绚饭菜。拿钱买不出东西,钱没有用。此外燃料也配给,一日三 餐不能都吃热饭,每天至少吃一顿冷饭。我住旅馆,中午不用去饭厅,老板的女儿端着一 大托盘挨屋送饭。每人四个冷饭团,像中国的艾窝窝的形状,略小,没有馅,内有一个酸 梅,有时饭团外面裹一层紫菜。至于早晚饭都到饭厅去吃,大长桌子摆着一份份的小托盘 。每份有一小碗米饭、一碗大酱汤、一碟菜。这点东西装进肚里,谁也没有“饱”的感觉 。所以那时最大的一个问题是“饿”。   留学生大都比我小几岁,在日本呆的时间却比我长,他们不像我人地生疏两眼漆黑, 常陪我出h玩,实际上是找“吃儿”。他们没领我去参观广岛的名胜古迹,而是找饭馆。 发现哪儿挂出“只今准备中”的小木牌,立刻排队。他们都很在行,我得到他们的很大帮 助。在饭馆门前排半天队,卖黑面条,一种由海藻制成的代用品,很不好吃。大家都很失 望。   在广岛最滑稽的一件事,至今令我难忘,就是高八层楼的“福屋”百货公司几乎近于 完全停业状态,仅在一楼卖些很少有人光顾的东西,如草编帽子、岁绣y带、木制拖鞋等 。但是,“福屋”百货公司却卖粥(鱼生粥)。清清冷冷的大楼,只要一卖粥,就立刻招徕 千百名顾客,顿时热闹起来x排队的人从一层楼排到八层楼,再从八层楼排回一层楼。我 是排过队喝过粥的,而且不止一次,因为肚皮需要。   学校里的学生一天比一天少,都“勤劳奉侍”(就是当军人去打仗)去了。学校停课关 门。我在异国又失业了,当然应该马上回国,但谈何容易!正在急不可奈的时候,母亲生 病,打来一个加急电报,妈救了我。回国前一些日本友人和留学生还托我给带东西呢。   就在第一颗原子弹降落在广岛之e,我安然无恙地回到祖国。亲朋好友都唏嘘不止, 说我命大,命好,真是捡了一条命。   (原载1955年1月6日《北京晚报》) 轾四:清代题材文艺暨金易(1)   作品研讨会文摘近年来,反映清代生活(特别是清宫生活)的文艺作品。癒来癒多,这 些作品的档次和质量参差不齐,有的甚至违背史实,胡编乱造。已故学者金易(即王锡□ ,原系北京二中教师)与夫人沈义羚先生合着的《宫女谈往录》(紫禁城出版社出版),以 其“高水平、高品位、高档次的珍品”(刘绍棠语)赢得了海内外读者和专家的好评。为了 引导作者、影视编导者严肃虓チT地创作历史题材文艺作品,并为表达对金易先生缅怀追 思之情,北京二中校友会、中国艺术研究院当代文艺研究室、北京市写作学会、《北京晚 报》五色土、刘绍棠研究会、紫禁城出版社、《中国教育报》文艺部、《光明日报》书摘 ,于1995年1月25日在恭王府联合召开了“M代题材文艺暨金易作品研讨会”。朱家□晋 、李希凡、刘绍棠、韩作黎等60余名专家、学者、作家、教育家以及北京二中校领导及部 分校蚐出席了研讨会,与金易先生共事的潘逊皋先生亲临会场;金易先生的夫人沈义羚也 到会并发言。   金易先生终生从教。40年代到50年代初,曾与慈禧太後的敬烟侍女何荣有过密切的来 往。他从这位老宫女的口中,深入具体地了解了清末宫廷里的种种内幕,晚年与老妻沈义 羚根据老宫女的谈话内容追忆补记,创作出23余万言的《宫女谈往录》。全书以那拉氏晚 年生活为中心,反映了她不恤民脂民膏,穷奢极侈的c廷享乐。与会者一致指出,史实的 真实性与作者精湛的艺术技巧的完美结合,是这部《谈往录》最显着的特色。对这部《谈 往录》的史学、文学、民俗学意义,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对作者洗练古朴、无懈可击的文 学语言,巧妙周到并富有传奇色彩的艺术构思,表示十分钦佩。有的专家还指出,这部《 谈往录》对澄清清宫里许多重要事件的真相,准确把握慈禧、李莲英、光绪、珍妃等历史 人物的真实面目和感情世界,都具有“以正视听”的意义。   现摘录研讨会的部分文章以飨读者。   好学不倦师之作刘绍棠张慕理陈援   近年来,文艺界大“炒”清宫轶事秘闻,恕我们直言:上品罕见,低劣充斥,一件本 来就有水份的传闻,炒来炒去混淆视听。就说大太监李莲英吧,硬被H说成西太後的“面 首”,着者煞有介事,读者以讹传讹。然而在众多的清宫纪事中,也有高品味、高水平、 高档次的珍品,我们手边的《铋女谈往录》就是值得推荐的一本。   《宫女谈往录》(下简称《谈往录》)是紫禁城出版社1991年在香港和北京先後出版的 ,作者金易、沈义羚。两位退休教师战胜病魔呕心沥血数载,作此宏篇巨制。这本书取材 角度独特,考证探索认真,结构新颖,文笔优美,京味儿十足,O难得佳作。就连着名红 学家、古建筑学家、北京大观园的总设计师杨乃济写的序和刘曜昕先生的附录,都与全书 呼应默契,使人读来是美盘的享受。对这部23万字的作品,杨乃济评其特点为:“先生之 作贵在嬴得了真、善、美三字。”   “真”即科学性。实事求是,考证分析,真人真事,是纪实文学的基础。金易先生早 年请过一位何姓老妇帮做家务,前後接触10年。这位何妈妈就是慈禧太後的贴身侍女荣儿 。荣儿13岁入宫,分在储秀宫当差,专职为西太後敬烟。曾因太後指婚嫁太监老刘出宫一 年,後被恩准返宫,前後8年。进宫时由“姑姑”(上@代的宫女)调教,一举一动符合宫 规,数十年习惯不变,晚年困窘,帮佣糊口,但旗人的作派、宫里人的风范仍存。侍候慈 禧起居多年,对皇室的祖典、储秀宫的规矩、老太後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接触太监、 嫁给太监,上至大总管李莲英、二主管崔玉贵、“丈夫”老刘,下到頞i宫的小太监,特 别是亲如长辈的老太监张福,亲身所历,亲耳所闻,了解鲜为人知的内情,描绘了有血有 肉的封建王朝的畸形怪物──圂人,其中“父精母血不可弃”一节是荣儿亲聆太监张福的 血泪泣诉,更为杜撰者所不能也。晚清的一些重大事件,如珍妃之死,庚子出逃,荣儿虽 是宫女,地位卑微,但却是在慈禧身边亲历,视角特殊,为旁人所不知者。更难能可贵的 是,金易先生本着正确对待史实,如实反映情况,不添油、不加醋,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的宗旨,利用老宫女在宫中多年磨炼、条理清晰的特点,以娓娓叙说的口吻撰成此书。多 年来在听老宫女的叙说中,先生闻者有心,记忆清楚,且在四五十年代几十次去故宫考证 ,晚年着书又广查史料,弃不实者而书,更体现了一个“真谷r。   文人“善”境,使着作成为上品,也是《谈往录》一大特点。金易先生祖籍汉军旗, 对旗下人的语言、习俗、情感,了如指掌。多年与老宫女接触,更有人所不及之优势。流 畅自如的八旗京片子,加上先生自幼“杂学”,大到宫廷祭典、萨满跳大神、宫中游戏、 宫女乞巧、抢红,小到旗下人吃大饽饽、养鸟、揣蝈蝈,细致入微,活灵活现。书中所叙 人物一言一行,举手投足,京味儿十足。开卷一读,就牄牧戋a入这样的境界:犹如在老 北京的四合院里,口袋里揣上两包高碎(茶叶末),撩起蓝布褂,兜上一兜半空(瘪花生), 悄悄地到老人家桧,请老人谈些清宫琐事。“墙角里昏灯如豆,煤球炉子的火亮反照在顶 棚上,像听天宝遗事一样,听老人如怨如诉地倾吐着往事。”(《谈往鞣》前言)寥寥几句 ,京腔京韵十足,真乃“善”境!眼下京味儿作品不少,有人写得两句市井俚语,就认为 是京味儿文学了。百人同语,千У一面,看一两篇还行,读得多了,会有疑问:“京味儿 就这样吗?”实际还是功夫不到,只学皮毛,未得精髓,未入“善”境。 文桯都会写,美文最难求。有特色、有韵味儿、有厚度的好文章,更是难求。周作人虽 是汉奸,但作为“京派文人”的一时之宗,仍有可供研究和借鉴之处。不少人师法周作人 文风笔致,其实未得精髓。金易先生早年就读于北京大学文学系,从周作人“习晚明小品 ,业已深得其真髓,随着年事增高,当年绚丽之文笔自归于平淡,缜密的文思中饱含了豁 达的坦率,使他笔下自有着幽深、冷隽的美”,杨乃济在序中所言,正道X了金文美之所 在。清苦平淡的老北京平民生活,轻声慢语的老宫女讲述,却又是大滴大滴的滚滚热泪。 看着《谈往录》,我们似乎亲闻亲怂那太监赎回身上之物,认祖归宗,拍着父母的坟头, 一声长号,摧肝裂胆:“爸爸妈妈的血肉,当儿子的一天也没忘掉哇!”平淡的氛围中也 有强烈的反差,有饱含激情之笔,令人过目难忘。   金易先生本名王锡□,河北玉田人,生于1917年,解放前是北京二中的国文教员。我 们和杨乃济都是北京二中毕业的学生。先生在1957年遇到坎坷,後在工厂从事成人教育, “文革”中受冲击,落实政策後又上讲台,63岁中风,右侧偏瘫退了休,以左手在病榻上 写作。70高龄时,克服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辛,分章节历时几年,写出了《谈往录》,在《 紫禁城》杂志上登出首篇,连载20期,海内外读者一致好评。成册出书的第二年,先生作 古,使广大读者痛失读後作之机,令人扼腕叹惜。我们弘扬此①A不仅是师生亲情而偏爱 ,更愿介绍千百万读者认识这一佳作。虽不敢把老师的作品比作梵高的画、曹雪芹的书, 生前不响,身後成为世褕名作。但总觉得在晚清的宫廷纪实文学中有此璀璨之明珠,不应 埋没。希望它对史学、民俗学、文学、影视界及广大读者能有裨益,不枉老师心血,也有 益後人。如能有更多的人认识该书,也是我们尽一份尊师之心吧! 作者简介   金易,原名王锡(1917─1992年),河北省玉田县人。幼读私塾数年,打下古典文学基 础。30年代进北京,上中学,後考入北京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系。两次东渡日本学习和工 作。一生从事教育工作,曾任教于北京二中、兰州西北师范学院、煤炭工业部和机械工业 部业余学校、日本广岛文理科大学等。1958年被错划为k派,下放劳动达20年之久。退休 後患脑血栓,右偏瘫,用左手托着右手从事写作,《宫女谈往录》一书就是这样写成的。   沈义羚,生于1919年,祖籍浙江绍兴,毕业于北大中文系,肄业于研究生院。亦教育 工作者,曾任教于北京二十五中、北京六十一中。并参加北京市教|局教材编审工作前後 达10年之久。被选为北京市东城区第五届、第六届人民代表,被评为北京市文教系统先进 工作者(北京市劳动模范)和巢京市三八红旗手。   金易、沈义羚夫妇共育有4个子女,皆共产党员,工作、学习先进,其家庭曾被评为 全国五好家庭。 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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