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onger (16July选国民党主席)
看板gallantry
标题宫女谈往录9
时间Tue Jun 7 11:56:25 2005
出逃以前
我们渐渐谈到太後出逃前後的情形了。
回想老宫女谈这些事的时候,多半是在1948年的冬天。那时正是雨雪凄厉B鸡鸣不已
的关键时刻。傅作义的兵多半撤进城来了,解放军试炮的炮弹已经落到东单广场上。满街
是兵。我的家也被波及到了。一个国民菸军当官的闯进院来,说他的家眷要住我租来的闲
房,因为孩子到外婆家去了,冬天有房空着。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我的嘴
辵子没有枪杆子硬,《诗经》上不是早就说过吗,“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据传说,鸠
的粪有恶臭,拉在鹊巢里,鹊怕臭只好躲开罢了。我没处可躲,唯一的办法是紧闭窗门、
蛰伏在屋子里。我的病明显恶化了,百无聊赖,就想起该请老宫女给讲讲太後去西安的事
。
老宫女委婉地拒绝了。用她自己的话讲:“我自从13岁进宫,像鸟装进笼子一样,只
要出了神武门,东西南北全不清楚,我怎麽配讲老太後去西w的事。当时坐在蒲笼车里─
─蒲笼车是东北话,车帮上两边各有两个槽,把一丈多长的竹板子弄成弓形,放在槽里搭
成架,用芦舖在架上x外形像罗锅桥桥洞似的棚。既可以遮阴避雨,平时又可通风。出逃
的时候,我们下人坐的就是这种车。身底下舖的又少,浑身长满了痱子,衣服全臭了,头
发根下成片的痱毒,坐一天车摇得骨头节全是酥的。反正我也想开了,什麽也不问,车拉
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昏天黑地过了两个多月,我能说什麽呀!”她像倒了核桃车似
的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套。我说:“您仔细想想,分阶段地想,就会想起来的。譬如出逃以
前,逃跑的早晨,第一天的路上,初次外宿,或者路上的特殊情况,自己印象最深的事情
,都是谈话的好资料。只要是您看到的事,都可以说说。”她不言语了,半天仰起脸来说
:“成本大套的我可不会说,只能说我知道的一星半点儿。”我说:“那就很可贵了。”
于是她断断续续地给我谈了以下的这些事情。
珍妃死在西行前(1)
“逃跑是在光绪二十六年,即庚子年七月二十一日(1900年8月15日)的早晨,也就是
俗话说──闹义和团的那一年。”老宫女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虽然这事已经过了
40多年,大致我还能记得。
“我记得,头一天,那是七月二十日的下午,睡醒午觉的时候。──我相信记得很清
楚。老太後在屋子里睡午觉,宫里静悄悄的,像往常一样,没有籉韫X逃的迹象。这天正
巧是我当差。
“我还要絮叨几句。这一年是我第二次回到宫里来,太後对我格外开恩,所以我特别
小心x不争宠,不拔尖,死心塌地伺候老太後。宫里变样了,春苓子、小翠已经离开宫了
,老伙伴只剩下小娟子。小娟子不知替我说了多少好话,老太後才点头让我回宫来,当然
不是她一个人的力量,所以我对小娟子也特别感激。说句实在话,我心甘情愿听小娟子的
调遣,因为她聪明、直爽,没有歪心眼。那时她是宫里的大拿(掌事儿的),我是她的副手
。
“在宫里头我们只知道脚尖前的一点小事,其他大事丝毫也ㄙ器D。老太後有好多天
不到园子里去了,和往常不大一样。到二十日前两三天,听小太监告诉我们,得力的太监
在顺贞门里,御花园两边x都扛着枪戒备起来了。问为什麽,说也不说。我们也风闻外头
闹二毛子(教民),但谁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小娟子暗地里嘱咐我,这几天要格外留神,
看老太後整天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嘴角向左边歪得更厉害了,这是心里头憋着气的
象征,不定几时爆炸。当侍女的,都提心吊胆,小心侍侯,免得碰到点子上自找倒霉。
“那一天下午,我和往常一样,陪侍在寝宫里,背靠寝宫的西墙坐在金砖的地上,面
龀菄糷f。这是侍寝的规矩。老太後头朝西睡,我离老太後的龙也就只有二尺远。在老太
後寝宫里当差是不许没有人样子的,要恭恭敬敬地盘着腿,眯着眼,伸着耳朵,凝神屏气
地倾听着帐子里的声音。……
“突然,老太後坐起来了,撩开帐子。平常撩帐子的事是侍女干的A今天很意外,吓
了我一跳。我赶紧拍暗号,招呼其他的人。老太後匆匆洗完脸,烟也没吸,一杯奉上的水
镇菠萝也没吃,一声没吩咐,迳軘走出了乐寿堂(这是宫里的乐寿堂,在外东路,是老太
後当时居住的地方,不是颐和园的乐寿堂),就往北走。我匆忙地跟着。我心里有点发毛
,急忙暗地里去通知小娟子。小娟子也跑来了,我们跟随太後走到西廊子中间,老太後说
:“你们不用伺候。”这是老太後午睡醒来的第一句话。我们眼看着老太後自个往北走,
快下台阶的时候,见有个太监请跪安,和老太後说话。这个太监也没陪着老太後走,他背
向着我们,瞧着老太後单身进了颐和轩。
“农历七月的天气,午後闷热闷热的,大约有半个多时辰,老太後由颐和轩出来了,
铁青着脸皮,一y话也不说。我们是在廊子上迎老太後回来的。
“其实,就在这一天,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老太後赐死了珍妃,她让人把珍妃推到
颐和轩後边井里去了。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晚上便有人偷偷地传说。後来虽然知道了,我
们更不敢多说一句话。
“我所知道的事就O这些。
“时间悄悄地流逝,人世不断地喧腾,经过改朝换代,到了民国初年,我们说话都没
有什麽忌讳的时候,有一年正月,崔玉贵到我家来串门,闲谈起这件事,他还有些愤愤不
平,说老太後对他亏心,耍鬼花样。现在我把当时崔玉贵和我说话的情况,大致给描绘一
下。也不见得全是原话了,让我慢慢地想,慢慢地说。
“崔玉贵,我们叫他崔回事的,不称崔总管,免得和李莲英李总管之名重复。他在辛
丑回銮以後,被撵出宫,一直住在鼓楼後边一个庙里。庙里住着好多出宫的太监。他觉得
在这里住着方便,不受拘束。这也就是崔玉贵为人还不错的明证──他当过二总管,如果
当初他亏待了太监,决不敢在这里住,舌头底下压死人,大家伙骂也把他骂跑了,可他能
在太监堆里住下去,足见他的人缘是很好的。他一直没有家眷,过着单身生活,所以也没
有牵挂。经常的活动是起早贪黑地练武,摔打(锻炼)自己的迨l。
“我那时住在北池子孟公府,梳头刘的後人住在奶子府中间,桂公爷(桂祥,老太後
的娘家兄弟)住在大方家胡同西口里头。崔玉贵是桂公爷的干儿子,也就是隆裕皇後的干
兄弟,所以他在宫里很红,因为有桂公爷做靠山。按太监的行话说,叫钻桂公爷的裤裆。
他到桂公爷家来来往往,要经过我们两家门口。民国以来,崔玉贵是个恋旧的人,过年过
节都到桂公爷家里照个面,虽然桂公爷不在世了,但他不@意落下个‘人在人情在,人死
两丢开’的话柄。为了表示不忘旧,他常常是先直接到桂公爷家去,由大方家胡同出来时
就遛达遛达。他是聱武的人,不爱坐车。他顺路先到奶子府刘家,歇歇腿儿,就来到我家
,这是他必经之路。也常在我家吃便饭,他和老刘(刘太监,老宫女的‘悺夫’)从前都一
起伺候过光绪爷(戊戌前,老太後派崔去监视过光绪),又都是冀南的小同乡(崔是河间人
,刘是宁晋人),人不亲土亲,再说,同是一个笼子里出来的,坐在一起也有话说。他饭
量大,嘴馋,又是北方人,爱吃山东菜,40多岁的人了,一大盘红烧海参小膀蹄,吃得盘
光碗净,,然後抹抹嘴唇,笑着说‘我又可以三天不吃饭了。’接茬跟老刘拉起乡谈来,
说‘咱们冀南不是有句俗话吗,叫吃一席,饱一集A一集是五天,我说三天还说少了呢!
’老刘说,‘您当过寿膳房总管,什麽好的没吃过。’他说,‘那时吃着揪心,这时吃着
舒心。’
珍妃死在西行前(2)
“他是个爽快人,办事讲究干净利索,也有些抢阳斗胜的味儿,好逞能露脸。当时在
宫里年纪又轻,所以宫里的小太监背後管他叫小罗成。但他是个阳面上的人,绝不使阴损
坏。因此太监都怕他,但不提防他。他也比较有骨气。他和李莲英面和心不M,自从被撵
出宫以後,他从没求过李莲英。就是他的徒弟,有名的小德张,可以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
的,在隆裕时代红得发紫,他也从不掂口。用他自己的话说,‘时运不济,抱着胳臂一忍
,谁也不求’,很有冀南人的倔劲。他常到後门桥估衣店里去喝茶。这家估衣店是专收买
宫里东西的,掌柜的把他当圣人看待,但他从来也不花他们的钱。从後门桥往东南,不太
远,就是大佛寺,荣寿公主的府就在那儿,内里熟人很多,但他从不登她的门儿。
“他好打扮成武教师爷模样。正月到我家来,头上戴一顶海龙拔针的软胎帽子,毛茸
茸的活像蒙古猎H。一瞧就知道是大内的东西。海龙是比水獭还要大的海兽,皮毛比水獭
不知要高贵多少倍。这种海兽不到大雪以後皮毛上不长银针,必须到了节气,银针才长出
来。厚厚的油黑发亮的绒毛,长出一层三寸来长像雪一样的银针,只有海参崴进贡,别处
是没有的,宫里叫‘(崴)子货’。他穿着黑缎团龙暗花的马褂,前胸後背各是一副团龙,
不到民国是不许穿的,两寸高的紫貂领子,俗话说‘金顶朝珠挂紫貂’,过去不是入L翰
林院的人,是不许穿紫貂的。领子向外微微地翻着,一大片毛露在外头,这叫出锋的领子
。衬着一件深湖色的木机春绸的皮袍,应时当篷的银狐嗉筒子,前後摆襟清清楚楚地露着
圆圆的狐□。银狐嗉是银狐脖子底下的毛,狐狸身上以这儿的毛最长,但又最轻。狐狸前
腋下有镁个旋涡,也是毛最厚最好看的地方,割下来做成像钱一样的圆圈,这叫做狐□。
穿狐嗉并不算多高贵,穿狐嗉而带狐□,那穿狐皮衣服就算到家了。他下身是玄色春绸棉
裤,裤脚往後一抿,用两根蓝飘带一系,脚底下一双两道梁的满帮云头的粉底大缎子棉鞋
。往上身一看,很神气,往下身一看,很匪气,这大概也足可以代表崔玉贵的为人了吧。
他常常自嘲地说:‘我是猴坐金銮殿,把我摆多高贵的地位,也不会是人样l。’穿着王
爷的打扮,摇摇摆摆在大街上步行,这在北京城崔玉贵可能是独一份了。
“崔玉贵也确实是好样的:将近50岁的人了,腰不塌,背不驼,脸膛红扑扑的,两个
太阳穴鼓着,跟其他的太监就是不一样。他常在嘴边上的话:‘我活着就活个痛快!’别
的太监到40雀}外早成了弯勾大虾米啦。他对自己管得很严,不吸烟不喝酒,左手经常握
着一个浅红玛瑙的鼻烟壶,右手拇指上套着个翡翠搬指(也写作班翏,原八旗勇士拉硬弓
时特意用皮套把拇指保护起来,以後成为武士特殊装饰)。他说:‘用这搬指管着我,免
得我右手管闲事。’练武的人能管住自己的手,是很不容易的。
“我在这里再添几句闲话。当太监的妻子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太监心毒,没度量,嫉
心最强,又葀揭h,而且尽歪心眼。老刘平常绝不让我跟男人说话,更不许我上街,也不
许我走亲戚串街坊。我就像在盒子里生活一样,只有崔玉贵来了,我们能坐在一起谈谈话
。一来是他知道我们底细,二来老刘佩服他。我们俩都尊敬地管他叫崔大叔,他也大马金
刀地管我叫侄媳妇。就这样,我们谈起了老太後出走前後的事。
“他愤愤地把鼻烟壶往桌子上一拍,说:‘老太後亏心。那时候累得我脚不沾地。外
头闹二毛l,第一件事是把护卫内宫的事交给我了。我黑夜白天得不到觉睡,万一有了疏
忽,我是掉脑袋的罪。第二件事,我是内廷回事的头儿,外头又乱糟糟,一天叫起(召见
大臣)不知有多少遍。外头军机处的事,我要奏上去,里头的话我要传出去,我又是老太
後的耳朵,又是老太後的嘴,里里外外地跑,一件事砸了锅,脑袋就得搬家,越忙越得沉
住气,一个人能多大的精气神?七月二十日那天中午,我想乘着老太後□诺幕□幔□□晟
爬咸□笥舋□趟钥谖□痰氖奔洌□驮谡馐焙蚯□排谱幼詈鲜?膳牌子是在太後或皇上吃饭
时,军机处的牌子上写好请求进见的人名,悀涟岏`管用盘子盛好呈上,听凭太後、皇上
安排见谁不见谁)。牌子是薄薄的竹片,约五寸多长,三分之一用绿漆漆了顶部,三分之
二用粉涂白了,写上请求进见的官职。也俗称绿头牌子。这是我细心的地方,当着老太後
的面把膳牌请走,心明眼亮,免得有麻烦。这是我份内的差①A我特别小心。就在这时候
,老太後吩咐我,说要在未正时刻召见珍妃,让她在颐和轩候驾,派我去传旨。’说到这
,崔玉贵激动起来了x高喉咙大嗓门地嚷着。
“‘我就犯嘀咕了,召见妃子例来是两个人的差事,单独一个人不能领妃子出宫,这
是宫廷的规矩。我想应该找一个人陪着,免得出错。乐寿堂这片地方,派差事的事归陈全
福管,我虽然奉了懿旨,但水大也不能漫过船去,我应该找陈全福商量一下C陈全福毕竟
是个老当差的,有经验,他对我说:这差事既然吩咐您一个人办,您就不要敲锣打鼓,但
又不能没规矩,现在在颐和轩管事的虍王德环,您可以约他一块去,名正言顺,因为老太
後点了颐和轩的名了,将来也有话说。我想他说的在理。
珍妃死在西行前(3)
“‘景祺阁北头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名东北三所,正门一直关着。上边有内务府的十
字封条,人进出走西边的腰子门。我们去的时候,糷]关着,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我们敲
开了门,告诉守门的一个老太监,请珍小主接旨。
“‘这里就是所谓的冷宫。我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也是这辈子最末一回。後来我跟多
年的老太监打听,东北三所和南三所,这都是明朝奶母养老的地方。奶母有了功,老了,
不忍打发出去,就在这些地方住,并不荒凉。珍妃住北房三间最西头的屋子,屋门由外倒
锁着,窗户有一扇是活的,吃饭、洗脸都是由下人从窗户递进h,同下人不许交谈。没人
交谈,这是最苦闷的事。吃的是普通下人的饭。一天有两次倒马桶。由两个老太监轮流监
视,这两个老太监无疑闳是老太後的人。最苦的是遇到节日、忌日、初一、十五,老太监
还要奉旨申斥,这是由老太监代表老太後,列数珍妃的罪过,指着鼻子、脸申斥,让珍妃
跪在地下敬听,指定申斥是在吃午饭的时间举行。申斥完了以後,珍妃必须向上叩首谢恩
。这是最严厉的家法了。别人都在愉快地过节日,而她却在受折磨。试想,在吃饭以前,
跪着听完申斥,还要磕头谢恩,这能吃得下饭吗?珍妃在接旨以前,是不愿意蓬头垢面见
畯怐满A必须给她留下一段梳理工夫。由东北三所出来,经一段路才能到颐和轩。我在前
边引路,王德环在後边伺候。我们伺候主子向例不许走甬路中间,一前一後在甬路旁边走
。小主一个人走在甬路中间,一张清水脸儿,头上两把头摘去了两边的络子,淡青色的绸
子长旗袍,脚底下是普通的墨绿色的缎鞋(不许穿莲花底),这是一幅戴罪的妃嫔的装束。
她始终一言不发,大概她也很清楚,等待她的不会是什麽幸运的事
“‘到了颐和轩,老太後已经端坐在那里了。我进前请跪安复旨,说珍小主奉旨到。
我用眼一瞧,颐和轩里一个侍女也没有,空落落的只有老太後一个人坐在那里,我很奇怪
。
“‘珍小主进前叩头,道吉祥,完了,就一直跪在地下,低头听训。这时屋子静得掉
地下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楚。
“‘老太後直截了当地说:“洋人要打进城里来了。外头乱糟糟,谁也保不定怎麽样
,万一受到了污辱,煽N丢尽了皇家的脸,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应当明白。”话说得很
坚决。老太後下巴扬着,眼连瞧也不瞧珍妃,静等回话。
“‘珍妃愣了一下’说:“我明白,不曾给祖宗丢人。”
“‘太後说:“你年轻,容易惹事!我们要避一避,带你走不方便。”
“布疆m说:“您可以避一避,可以留皇上坐镇京师,维持大局。”
“‘就这几句话戳了老太後的心窝子了,老太後马上把脸一翻,大声绶斥说:“你死
在临头,还敢胡说。”
“‘珍妃说:“我没有应死的罪!”
“‘老太後说:“不管你有罪没罪,也得死!”
“‘珍妃说:“我要见皇上一面。皇上没让我死!”
“‘太後说:“皇上也救不了你。把她扔到井里头去。来人哪!”
“‘就这样,我和王德环一起连揪带推,把珍妃推到贞顺门内的井里。珍妃自始至终
嚷着要见皇上!最後大声喊:“皇上,来世再报恩啦!ꠊ
“‘我敢说,这是老太後深思熟虑要除掉珍妃,并不是在逃跑前,心慌意乱,匆匆忙
忙,一生气,下令把她推下井的。
“‘我不会忘掉那一段事,那是我一生经历的最惨的一段往事。回想过去,很佩服25
岁的珍妃,说出话来比刀子都锋利,死在临头,一点也不棠腺w─“我罪不该死!”“皇
上没让我死!”“你们爱逃跑不逃跑,但皇帝不应该跑!”──这三句话说得多在理,噎得
老太後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只能耍蛮。在冷宫里待了三年之久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真是了不起。
“‘你们知道,我是提前由西安回来的。把老太嶊鵀^宫里来,不到三天,老太後就
把我撵出宫来了。老太後说,她当时并没有把珍妃推到井里的心,只在气头上说,不听话
就把她扔到井桧去,是崔玉贵逞能硬把珍妃扔下去的,所以看见崔就生气、伤心。因此她
把我硬撵出宫来。後来桂公爷说,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呢!听了这话x我还能说什麽呢?自
从西安回来後,老太後对洋人就变了脾气了,不是当初见了洋人,让洋人硬磕头的时候了
,而是学会了见了洋人的公使夫人笑着脸,拉拉手了。把珍妃推到井里的事,洋人是都知
道的,为了转转面子,就将罪扣在我的头上了。这就是老太後亏心的地方。说她亏艅痴S
有说她对我狠心,到底还留我一条小命,如果要拿我抵偿,我又有什麽办法呢?想起来,
我也後怕。自从离开宫以後,再也不敢沾宫的边,我怕把小命搭上。听桂公爷说,撵我出
宫,是荣寿公主给出的主意,这个主更不好惹。’崔玉贵的话就说到这儿。
慈禧接见外磥膘洃狺H“在逃亡的路上,我看到了光绪,眼睛像死羊一样,呆呆的。
”
听完了老宫女叙说珍妃遇害的事,不禁使我低头长叹。珍妃所以在冷宫里忍辱等了三
年,无非是盼望光绪好起来,自己也跟着好起来,“但愿天家千万岁,此身何必恨长门”
,只求光绪能好,在冷宫里忍几年也算不了什麽!当双方困难时期,彼此隔离,“身无彩
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和光绪的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但在老太後那样的凶
狠压迫下,光绪又怎能好起来呢?只能喟叹“朕还不如汉献帝”罢了(光绪在瀛台被困时,
看《三国演义》自己嗟叹的话)。做了30年的皇帝,连自己唯一知心的女人都庇护不了,
“噤若寒蝉”,死了爱妃问都不敢问一声,也真让人可怜了。过去唐朝李商隐曾讥讽唐明
蚖﹛G“可怜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玄宗当了40多年的皇上,到後来被迫在马
嵬坡让杨玉环自缢身亡,还不如莫愁嫁到卢家能够白头偕老。这虽与光绪的性质完全不同
,但可以说是殊途同归吧!遥想当年,“小乔初嫁了”,到光绪身边,备受恩宠,也曾经
发过这样的痴问G“皇上这样地对待我,不怕别人猜忌我吗?”光绪很自负地说:“我是
皇上,谁又敢把你怎麽样呢?”(见德龄《光绪秘记》)单纯的光绪把一切估计得太简单了
,这正像搞戊戌变法一样,对政局的估计太简单,可怜只落得在逃亡路上用纸画个大乌龟
,写上袁世凯的名字,粘在墙上,以筷子当箭,射上几箭,然後取下剪碎以泄忿罢了。堂
堂天子,万般无奈。(见吴永《庚子西狩丛谈》)我们对清代宫廷的事,不可能十分了了A
珍妃井但大致可以推想得出来:当时宫里後妃论聪明才智,有政治头脑的,可以说非珍妃
莫属了,将来宠擅六宫,是绝对无疑的。但与老枅後政见不合,留下此人,终成祸患,一
有机会非置之死地不可。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预先砍去光绪的左右手,
免得慈悲奼祸患,到将来树叶落在树底下,後悔也就来不及了。老太後对这件事是预谋已
久的。我赞成崔玉贵的话,“绝不是临跑前仓促之间的举动”。如果说因为珍妃年轻貌美
,怕招惹是非,丢了皇家的体面,那麽庆亲王的女儿四格格,比珍妃还年轻,也是出名的
漂亮,也可以说是金枝玉叶吧,为什麽带着她跑到西安呢?前後一对比,老太後的心事是
昭然若揭的。过去看小说,看到宋太祖这样的一段事:大将曹彬奉命兵伐江南,江南小朝
廷李煜赶紧派使臣来问原因,并说:“我们没有礼貌不周的地方呀,为什麽兴兵讨伐我们
呢?”赵匡胤很直率地说:“大丈夫榻旁Z容他人鼾睡。”(《宋史》、《新五代史》记李
煜遣使奉表求朝廷缓师,宋廷“不报”“不答”)这大概就是珍妃致死的原因吧!──历史
是容许人联想的。
出逃前狠心剪下两管长指甲
早晨起来,收拾收拾屋子,静等着医生来打针。闷极无聊,于是就又拾起旧话来C一
个久病在床的人,面对着60多岁的老妪,不听她的口罗嗦又能听什麽呢!
她慢声细语地说:“提起庚子年七月的事,好像做场梦毨样,既清清楚楚,又糊里糊
涂。逃亡路上,谁坐在什麽地方吃饭,谁怎样洗脸,一合眼仿佛在眼前,可是细想想,又
模糊不清了。所以只慑照我记住的说,当然是隔二跳三地不成系统了。我说话又不会半路
插杠子,总要由头慢慢地顺蔓摸瓜,您听起来也许嫌口罗嗦。”
我沉静地听着,这时是无须多话的。
“还是由宫里的情况说起吧。可以这样说吧,戊戌以前那几年,老太後主要是在园子
里过,万婺`以後才回到宫里过个年。这时冬令季节,一来园子里没有什麽可玩的,二来
因为园子里冷。北京风多,园子里旷,更显得风大,所以才回到宫里住。戊戌以後,事情
多,也就是半个月住在园子,半个月住在宫里了。
“宫里的生活是单调的,除去了早朝叫起儿,回来,後m们觐见,有时听听小戏等,
其余就是老太後随意遛弯儿了。
“夏天,晚膳传过以後,太阳还有余辉,太後要饭後遛弯儿,这差不多是定例。遛弯
儿的气派很大,可以说是陪侍的人全部出动。皇後、小主、格格们都陪着,有时同治的瑜
皇贵妃、晋皇贵妃也来陪侍。黑压压的一队人,不下四五十个。远远走在最前面的,是两
个太监担着的铜茶炊,息肩在御花园钦安殿前的月台上,听候吩咐;紧跟在後边的是抬龙
椅的人,要事先准备好老太後的座位,所以要先行一步。这时老太後安闲地走来了,在甬
路中间,左右是皇後、皇贵妃、格格们陪侍着,瑾p主只能尾随在後面。八个提炉的侍女
在两旁护卫着,她们手提着炉,像提着灯笼似的,里边袅袅地飞出一缕藏香的清香味来。
再後是我们妶身的丫头,有的捧着水烟袋,有的托着槟榔盒。老太後饭後爱含槟榔的,说
它消食化滞。接着是几个捧果盒的侍女,後面随着挑食盒的太监,果盒、食盒里是冰镇甜
碗子和西瓜、甜瓜之类的东西。在队伍的行列里,还有说书的老太监,上下衣着整洁,很
儒雅地随着。最後是两个太监掮着二人掮的软舆,这是天黑以後怕老太後行走不便,特意
预备的。老太後随意地遛达,在御花园里的连理树下徘徊一会儿,在千秋亭旁停@会儿,
常去看看猴子。这是一个老母猴带着它的眷属住在笼子里,见到老太後它知道先合十,闭
眼睛,後磕头,再向老太後要吃的。老太筵是舍得给它们东西吃的。有一次,老太後看完
猴子,心情有些不自然了,和我们说:同治爷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玩猴子,经常到御花园来
看辿们,现在一到御花园来,就想起过去。这是给瑜、晋二皇贵妃听的,也是母子感情的
自然流露。由御花园出来,最远到浮碧亭,看看睡莲,逗逗金鱼。天色渐渐地朦胧下来了
,然後回到钦安殿歪在软榻上。老太後这时经常对後妃们说,‘你们歇着去吧’,于是她
们请安告退了。老太後听老太监说上几段书,看着月亮爬在树梢上,嘴里吃着甜碗子,四
围香烟缭绕(驱蚊子用),过她那过不完的逍遥岁月。
“这是面`宫里夏天晚膳後的生活。
“到庚子年七月中旬以後,就没有这般悠闲了。下朝没有一定的时间,甚至晚上还要
叫起。可宫里头是十分严肃的,不许有一个人谈论外边的情况。我们察颜观色,也知道有
大事情。李莲英跟往常不一样了,往常当老太後燕居的时候,他总围着悀茷愬遄A这两天
不同了,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出来进去,片刻也不停留。二十日的下午,叫起回来,老
太後铁青着面皮回到宫里,直着镁眼沉思着。这是老太後的性格,遇到为难的事,自己独
自思索,对谁也不说,当然更不用说商量了。牙咬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吐。李莲英进来
了,躬着身子禀告了什麽,谁也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内监回话,不许外人听。只要李莲
英进来,他用眼一扫,我们自动地退出来。这天晚上老太後照例地洗脚、泡指甲。我们得
消息,只能从小太监的嘴里,可他们不出宫墙,也听不到什麽信息,只知道东一长街上,
很多的太监往来巡逻;外宿的太监不许出宫。又说好多寿膳房的人当了义和拳的都逃走了
。我们当然心惊胆战!
“正赶上我上夜(值夜班),到丑末寅初(三点四点之间)的时候,突然听到四外殿脊上
,远远地像猫叫,尾声很长。我最初不在意,宫廷里野猫很多,夜里猫叫并不稀奇,只O
没有这样长的尾声。夜深人静,仔细地听,猫叫的声音在正东方,过一会儿,东南方也传
来猫叫声,後来东北方又有猫叫的声音,宫里从歜没有这麽多的猫叫声。我悄悄地出来,
知会外边守夜的人,因为我们心里有鬼。俗话说,远怕水,近怕鬼。知道昨天珍妃死在井
里,以为疔冤魂不散显灵来了。宫廷里特别害怕神鬼,吓得我们浑身起鸡皮疙瘩。等老太
後寅正(四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朦朦亮了,按说猫叫应该停止了,可恰恰相反,好像
东南北三方有几十只猫的乱叫。老太後也仔细地听,打发人到外面去看,但也看不出什麽
。就在这时,李莲英惊慌失措地走进来了,也顾不得什麽礼仪,什麽避忌,说‘鬼子打进
城来了’。老太後说:‘你仔细讲!’李莲英说:‘德国鬼子由朝阳门进来了,日本鬼子
由东直门进来的,俄国鬼子由永定门进来,把天坛都围上了,全都冲着紫禁城开枪,枪子
一溜一溜地在半天空飞。’据说这是护军统领澜公爷特来禀告的。我们这才知道所谓半夜
猫叫原是子弹在空中呼啸的声音。‘为了不惊圣驾,请老太後暂避一避。’八国联军进北
京,我们是在七月二十一早晨,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当然我们在老太後身边才能听到一
些信息,其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信儿,就连皇上也在内。o时老太後铁青着面皮,一声没言
语,半晌说出一句话来,吩咐李莲英‘就这儿伺侯着’,我们屏着呼吸在一旁站立,大家
都吓得不知如何虍好。这时老太後不停地在寝宫里来回转。b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140.180.163.92
1F:推 Princle:怎麽跳过8了?? 140.128.145.50 06/07
2F:推 konger:7里面有8,XD 140.180.163.92 06/07
3F:推 happen:P大好认真喔 61.223.239.100 0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