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onger (16July选国民党主席)
看板gallantry
标题zz 宫女往谈录1
时间Tue Jun 7 11:47:41 2005
前言1
已经是4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个学生,宿舍在北京马神庙西头(现景山东街),一条
东西走向的街道上。马路对过,路南酗@条窄胡同,和马路成丁字形,沿着这条小胡同往
南,名叫中老胡同。我所要叙说的老宫女就住在这个胡同一座小杂院的西屋里。
那是凄风苦雨的年代,白天兵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谁也不愿意上街闲遛,保不定
会碰到倒霉的事。日寇的警报器设在景山的山顶上x高射炮日夜不停地对着天空转悠,武
士道们荷枪实弹往来巡逻,这一带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晚上,警笛一拉,灯火管制开始
,大踟小巷一片漆黑,再加几点秋雨,古城显得格外凄惨。我常常是在这种情况下,口袋
里揣上两包高碎(茶叶末),撩起蓝布褂,兜上一兜半空(瘪花生),悄悄地到老人的家里,
请老人谈些清宫琐事。谈的人是漫谈,听的人是漫听,窗户用黑布遮严,墙角里昏灯如豆
,煤球炉l的火亮反照在顶棚上,真是“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我像听天
宝遗事一样,听着老人如怨如诉地倾吐着的往事。
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红颜暗老白发新”的老妪了。她姓何,这显然不是她的本
姓(按满族旗人汉姓的一般规律,姓何的原满族老姓多系赫舍里氏),宫内称呼她为荣儿,
慈禧呼她“荣”。不过自民国改元以後,旗下人有种心理,不愿谈及自己的身世,所以我
始终忌訄搹o的家史。从闲谈中知道她原住过西城京畿道一带,这大概可以推测出她是属
于哪一旗的了。父亲游手好闲,提笼架鸟,和一般旗下人毨样。哥哥比她大十几岁,好票
戏,唱黑头,花钱买脸,是个很有名气的票友。她13岁进宫,分在储秀宫里当差,伺候慈
禧,专职是驽烟。18岁由慈禧指婚,赐给一个姓刘的太监,是李莲英的干儿子,专给光绪
剃头,住家在北池子。结婚时是很风光的,老太後以主婚人的伬份,陪送了8副抬儿作嫁
妆,珍宝衣物,一应俱全。这样,就把她活生生地送到火坑里了。婚後不到一年,她因思
念老太後,请求回宫当差,得到慈禧的特殊恩准。这在清宫里是件罕见的事。清宫惯例,
宫女离宫後,不许再返回当差,何况已经出嫁了的,怎能又回到老太後身边呢?不是太後
特别喜爱,是绝对办不到的(据她说,在她以前只有东太後的侍女双喜,得到过东太後的
恩典,二次进宫伺候过东太後,但时间很短)。其实是慈禧把她赐给太监,问心有愧,才
给点小恩小惠罢了,而她却反自认为是特殊光荣,谈起来眉飞色舞。庚子跟茷嶆閰b,临
出发前,亲身经历了珍妃惨死的一幕。辛丑回銮後,因年龄过大(清宫惯例,宫女在25岁
前离宫择配),离宫回北池子居郳。她随侍慈禧前後长达8年之久。刘太监是个鸦片鬼,狂
吸滥赌,不久死去。“九﹒一八”後,日本势力进入北平,日本浪人和地痞相勾结,硬把
她赶出了家门,她不得不在後门东的东皇城根附近赁房居住。“七﹒七事变”後,警匪结
合又演出了一出“插刀盗宝”的惨剧。半夜三更,两个蒙面强人破门而入,用刀往枕头上
一拍,她用性命和屈辱所换来的珍宝,眼睁睁地被抢走了。呼天不应,于是她只落得佣工
度日。
自40年代初认识她以後,我们经常往来,主要是我有了一个家,不断求她帮忙。1948
年冬我们磨豆腐度过一段艰难的岁月。1949年底我的小女儿落生,她帮过我短期的忙。19
50年春我卧病在床,得到她的照料。以後“空穴来风,人言可畏”,说请帮工有剥削人的
嫌疑,所以也就不敢请她帮忙了。
就在这一年的深秋,弄巷里已经有零乱的黄叶了,她来我家串门,手里拎着一个小包
。我很奇怪,因为我们彼此往来已经超越相互送礼的程度了。寒暄以後,谈了谈家常,她
走到里屋,抱起我不满周岁的小女儿,打开她带来的小包,说:“特给小四姑做了一身小
裤褂,留着明年下地时候穿吧。”过一会儿她又断断续续地说:“眼睛顶不上了,针都不
知往哪儿紮,对付着穿吧!人老啦,都没用处啦,好歹留个纪念吧。”我听後忽地警觉起
来,我的老伴也眉毛一扬投过来询问的眼光。o分明是向我们“辞路”来了。
旗下人有个古老而又淳朴的传统,自己知道已经年老体衰了,趁着还能行动的时候,
尽可能向至ハ好友告告别,表示以後不容易再前来请安问候了,这种风俗叫“辞路”。主
要目的当然是惜别,其次是多年交往,难免有言语不周的地方x快入土的人了,谁也不愿
意把疙瘩背到棺材里头去。所以向对方暗中道道歉,求得对方的谅解。还有,对下一辈的
人留点纪念品,眯来睹物思人,也免得人死灯灭。啊!她是把我做为最亲近的人看待了。
我不禁又感激又凄凉,我也用尊敬老人的礼节对待她。买一只鸡,买斤羊肝,预备好一窝
丝的面,备点小料,请她吃鸡丝汤面,涮羊肝蘸小料(鸡、羊长寿面),祝她吉祥长寿。我
们在心照不宣中默默地进行着告别的晚餐。辞路,当然是要住下的。晚上她谈起要和一个
老街坊搭伴到西郊去住,以後进城的机会不多了,谢谢我对她多年的友谊。第二天早晨凄
然告别了,问她的住址,她也模糊不清,只说以後捎信来。我老伴送她二尺大绒,说乡下
凉,留着做双毛窝吧。她谢谢收下了。我因病只能隔着窗子,望着她蹒跚地走了。她的晚
景是可想而知的。“去白日之旦旦,入长夜之幽幽”,眼看她一步一步地迈向坟墓。我像
失掉了一个可靠的亲人一样,心里坠着一块铅,每一想起总是沉闷闷的。
前言2
她极不愿意谈起往事,常常说:“我是由天上掉下来的,没掉在地上,掉到茅房坑子(厕
所)里了。谈起过去的事,惹人伤心。”必须屋里没人,安安静静,心情又好,人又合得
来,才肯断断续续地谈上一点,次数多了,凝聚在我的记忆里,渐渐地联缀成四条线:
一、宫女的生活;
二、慈禧的起居;
三、光绪的佚事;
四、其他琐屑。
40多年了,往事如烟,言犹在耳,逼取便逝。孔老夫子说:“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窃比于我老彭。”这位彭先生可能是“正确对待史实,如实反映情况,不添油,不加醋”
,于是才得到孔老夫子的表扬吧。我愿向这位老彭先生学习!
娓娓道来
宫女生活旗下人有一种特殊性格,不够相当交情,是不会随随便便对你倾吐自己身世的。
如果不识相,过分地询问,反而会认为你不懂礼貌,缺乏教养,从而会对你冷漠下去。用
她自己的话说:“谁要是用‘审贼’的口气,让我一问一答,我根本就没闲工夫理他!”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称她为何妈妈,用年轻人应该尊敬老晚清宫女人的态度去尊敬她。因뤊
,在她的眼里认为我还算一个讲礼貌的人,渐渐地对我能谈些宫里的事。
她为人非常文静,从来不大声谈话。总是慢声细语的x一字一句地把话送到你耳朵里
,这也表明了她在宫廷受过苦难的折磨。秋天的晚上,时常是我们谈话的时间,见面寒暄
以後,让过莓,渐渐谈到她的过去。“我们旗下人,生下来就有口粮,由宗人府(应为都
统衙门)发给,这是皇上给的恩典。女孩子长到十三四岁,宗人葡(应为内务府)就要按册
子送交宫里当差了,这是当奴才应当孝敬的差事。也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这样,有的人家门
楼高一点儿,或者跟宗人府(内务府)的人有点人情,也就免了。有的人家希望女孩子出去
见见世面,一来,每月能挣几两银子,家里又能按时按节得到赏钱;詖来,女孩子学点规
矩,在宫里调理出来的,图个好名声,借此往高枝上攀,找个好婆家。真要找个几等侍卫
之类的,再有人一提拔x不几年也许就发迹了。”她喝着茶,慢慢地沉思着。她淡淡地谈
,我淡淡地听,谁也不多说一句话。旗下人讲究的是风度悠闲,不管多麽亿急的事,也要
保持着悠悠自在的姿态,像在说旁人的事情一样。实在说,她对旗人的上下机关并不都熟
悉。
进储秀宫
“我是13岁那年夏天,五月节以前,由府右街南边宗人府(内务府)选进的。交进宫前先学
几天规矩,早晨由家里人送来,中午由家里人接回去。实际上是宗人府(内务府)送的情份
,让孩子和家里人惜惜别,免得孩子们临时哭闹。过几天,乘家里人都不在,用轿车把我
们──大约30多个人,送到神武门外,由老太监接领过去。把我和另外三个人送进储秀宫
。进宫向老太後的寝殿碰完头,就算是储秀宫的人了。”她说话时,眼睛经常不瞧着对方
脸,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很难察觉出她的内心感情来。
拜见姑姑
“宫廷里有个传统的规矩,是太监全是汉人,是有头有脸的宫女,必须是旗人(应是上三
旗包衣,无汉人宫女)。凡是伺候太後、皇後、妃子、格格的宫女,汉人是挨不上边的。
储秀宫的宫女更要求要正根正派,规矩也特别严。给老太後寝宫碰完头以後,就要拜见‘
姑姑’了。我们当宫女的有句话:‘老太後好伺候,姑姑不好伺候’。”她长嘘了一口气
,无疑想起过去,情感有些激动了。“宫里有个制度,宫女当上四五年,年岁大了,到十
七八岁,就要打发走,好出去嫁人,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恩典。新宫女入宫後,管上一代的
宫女统称‘姑姑’,另外,还有个专管我的‘姑姑’,派我跟她学规矩。这位姑姑的权非
常大,可以打,可以罚,可以认为你没出息,调理不出来,打发你当杂役去。不过她们都
是当差快满的人了,急着要找替身,自己好回家,也尽心地教,也会替你说几句好话,把
你捧到台上头去,好把自己替换下来。姑姑的火气非常大,动不动就拿我们出气,常常是
不说明原因,就先打先罚。打还好忍受,痛一阵过去了,就怕罚,墙角边一跪,不一定跪
到什麽时候。我们小姐妹常清宫妈妈与宫女常哀求:‘好姑姑,请你打我吧。’”她说话
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了。也感染着我,为她的童年而伤心。“姑姑所有的事,都由我们伺候
,洗脸、梳头、洗脚、洗身子,一天要用十几桶热水。日常的针线活更不用提了,‘姑姑
’都是好漂亮讲模样的人,处处抢阳斗胜,对衣服鞋袜都十分讲究,天天地拆、改、做。
我们天刚一发亮就起来,深夜里才睡,真是苦极了。”她像有好多的话没有说完。旗下人
有苦是不愿向别人诉说的,自认为家里的事,何必跟外人念叨呢!
许打不许骂
“不过,老祖宗也留下了恩典。宫里许打不许骂。‘都是随龙过来的,骂谁也不合适’。
这是老祖宗的话。再说,宫里头忌讳多,骂人就可能带出不受听的话来,掌事儿的听见也
决不答应(宫里管当差叫上事儿〔应作事儿上的〕,管带班的叫掌事儿的)。”她絮絮地谈
着,声调又恢复原来平平淡淡的了。“就因为不许骂,所以只能用打来出气了。我们头上
的暴栗子(疙瘩),是经常不断的。先打後说话,这已经形成了规矩。说我们是打出来的,
一点也不过分。”
不许打脸
“宫女一般是不许打脸的。大概因为脸是女人的本钱,女人@生荣华富贵多半在脸上。掌
嘴是太监常见的事,可在宫女就不许,除非做出下贱的事来。老太後让隆裕主子打珍小主
嘴巴,那是给桼小主最大的羞辱,连下等奴才都不如(宫里称皇後叫主子,称妃子叫小主)
。宫女对宫女谁也不许蛄常□剖露□闹□懒耍□宰芄芴□嘁凰担狩兔獠涣税□党狻C扛龉
□锒加幸桓鲋醇曳□睦咸□啵□苍市砉□□□呖唷2还□□膊蝗□鞘隆!彼谆八担□□蛉
瞬淮蛄场□□□□珃褡袷卣□豕嬖颉?br>
睡卧姿势
秋天的黄昏,太阳虽然落下去了,可距掌灯前还有很长的时间,旗人管这段时间叫“有後
蹬儿”。我们就在这“有後蹬儿”的闲空里,把炕桌摆在屋门口,沏上一壶茶,弄几条矮
凳儿,我和街坊们一围,聊起闲天来。“宫里最大的困难有三件”,很难得她爽爽快快地
说几句话。我们静静地听着,等她说下去。“第一是睡觉。宫里有个特别严的规矩,宫女
睡觉不许仰面朝天,必须侧着身子、拳着腿。”她由矮板凳上站起,走到木板床前给我们
作了表演。侧卧着身子,两腿蜷伏着,一只手侧放在身上,另一只手平伸着。我不禁低声
地问:“为什麽要这样睡呢?”一般在她闲谈中,我们是很少插言的,不知哪一句话不顺
她的心,她就|冷冷地不再说下去了。她说:“宫廷里的人都信神,传说各殿都有殿神,
一到夜里全出来到各殿察看,保护着太後、皇上和各主子们。宫俨睡觉不能没人样子。大
八字一躺,多难看呀!冲撞了殿神可得罪不小。另外,小姐妹们还有个私人忌讳,睡觉不
许托腮,说这是哭相,永远也走不了时运。”蚊子在角落里暗暗地飞来飞去,她和善地用
芭蕉叶先给大家,然後再给她自己。这是旗下人的礼貌。她继续地说:“白天的差事还好
伺候,一到夜晚,提心吊胆,我不知因为睡觉挨过多少次打,直到现在还是侧着身子睡,
就是那时候打出来的。”她的话又渐渐低沉下去了。
不能吃饱,怕出虚恭
她斜坐在门旁,眼睛茫然地看着远方,说一句想一句,像在沉思似的。“第二邥M第三样
的困难,是吃饭和出虚恭。伺候老太後可真不容易,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也不许乱,要
干净、整洁、利落。身上不许带邽味更不许有脏味儿。我们多少年没吃过鱼,怕身上带腥
气味。如果在上头当差,身上突然冒出脏味儿来,那叫‘大不敬’,丢了差事是一钝的,
可能姑姑和掌事儿的也得受连累。惟一的办法是严格控制饮食,每顿饭只许吃八成饱,姑
姑用眼角一瞟,马上就得把饭碗放下。轮到夜间上夜,虽然夜里有顿点心(宫里叫加餐),
可谁也不敢吃,由晚上直饿到天亮。我们到什麽月有什麽月的份例。例如:一到夏天,衭
夏至到处暑,每人每天赏一个西瓜,可是宫女忌生冷,谁也不敢多吃,站在下房的石头台
阶上,高高地扔下,把西瓜摔得粉碎,让茀姐妹们哈哈一笑。我们在储秀宫里伺候老太後
叫当上差,可别人受不到的罪,我们都得受,谁能想到在皇宫里当差,五六年几乎没吃过
一顿饱饭,试想我们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呀!怕出虚恭,丢了差事,惹了麻烦,在小姐妹群
里抬不起头来。回想起来,这是什麽滋味!就连D子、小主、格格(宫廷管公主叫格格),
到上头(见太後)去前,也要净一净身子,免得失敬。”
四季的饮食
“我们在铋里吃饭是有严格季节性的。”这是新的话题,使她很有兴致地对我说起来。“
就拿大年初一说吧。头天晚上是三十,我们叫辞岁。这一天偆宫里是例外的一天,可以晚
睡,一到11点交子时前,我们要给老太後磕头辞岁,嘴里念道着‘老太後吉祥、老太後万
事如意’等。乔一,一定给我们吃春盘,普通叫春饼,一桌放一个大盒子,所以也叫盒子
菜,有圆的也有方的,里头放12个,或16个或18个珐琅盒子,盒莛里放着切好了的细丝酱
菜、薰菜,如青酱肉、五香小肚、薰肚、薰鸡丝等等。宫里有的是东西,吃鸡吃鸭已经算
粗吃了。这时我们颜天吃饭时都有锅子,用它代替大砂锅,因为值班差事不自由,不能同
时到齐吃,有个锅子,还可以都吃着热菜。吃完春盘,爱吃汤的去到宁子里舀,爱喝粥的
,有两三样粥。”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我只能做帮工的差事,替她添煤,往水壶内续水
,节省点时间,让她多恺点衣服。
“一到五月初一,就有各种馅、各种形式──方的、尖的、抓髻式──的粽子。八月
节有各种月饼,重阳节有花糕。惶十月十五起每顿饭添锅子,有什锦锅、涮羊肉,东北的
习惯爱将酸菜、血肠、白肉、白片鸡、切肚混在一起,我们吃这种锅子的时候多。涘有时
吃山鸡锅子,反正一年里我们有三个整月吃锅子。正月十六日撤锅子换砂锅。到了清明节
,就有豌豆黄、芸豆糕、艾窝窝等;蛙立夏,就有绿豆粥、小豆粥;到夏至,就要吃水晶
肉、水晶鸡、水晶肚之类的。暑天,也给凉碗子吃,像甜瓜果藕、莲子洋粉攥丝、杏仁阳
腐等,经常吃的是荷叶粥,都是冰镇的。瓜果梨桃按季节按月有份例。清廷吃东西讲究分
寸,不当令不吃。”她回忆起当年的生活歜,不时地流露出哀伤的语气。现在她穷得一无
所有,哀伤是自然的了。
衣服、打扮
初冬的下晚,有些凉了。住宿舍的学生吃完晚饭的时间比较早,这时间到她家里,她正在
忙碌着。为了用水方便,在她屋门後有个矮胖的水缸,预备早晨不开屋门时,留着洗涮用
。往缸里提水,是吃力的活,我就经常地帮提几桶水,她千恩万谢地说:“让您受累了。
”时间长了,像家里人相处一样,谈起话来也就不太拘束了。宫廷的生活养成她不爱说话
的习惯。除去礼貌上的寒暄以外,决不东扯西扯的。我只能找那不大相关的话问:“宫廷
里都穿什麽呀?”她搔了搔头皮,沉思一会儿说:“清宫里有个好传统,当宫女的要朴素
,说话行动都不许轻浮。要求有宫廷气派,像宝石刉驮@样,由里往外透出润泽来,不能
像玻璃球一样,表面光滑刺眼。所以我们宫女不许描眉画鬓,也不穿大红大绿。一年四季
由宫桧赏给衣裳。春天到二月,由太监领着人在体和殿外边,东廊子的屋子里量衣服尺寸
,由头上到脚下,包括鞋袜在内。这是准备夏天穿用的。以後都是上季量下季的。因为年
岁小,长得快必须一个季度量一次。每次赏给我们是四套,由底衣、衬衣、外衣、背心,
算一套。祛料是春绸、宁绸的多,夏天也有纺绸的。除去万寿月(旧历□鲁跏□抢咸□笊
□眨□□谐剖□陆型蚴僭?能穿红的、擦胭脂、抹红嘴唇以外x我们一年差不多穿两色衣
裳,春夏是绿色,淡绿、深绿、老绿可以随便,但不能出大格;秋冬是紫褐色的,惟一能
争奇斗胜的,是耏口、领口、裤脚、鞋帮的子和绣花,但也是以雅淡为主,不能过分。平
常是乌油油的大辫子,辫根紮二寸长的红绒绳,辫梢用桃红色的子洊起来,留有一寸长的
辫穗,用梳子梳匀,蓬松着,鬓边戴一朵剪绒的红绒花,脚下白绫子袜子,青鞋上绣着满
帮的浅碎花,透着喜迣,看着利索、爽眼。清宫200多年,宫女很少出过丑事,这也是制
度严的关系。”
话说开了,联带的事就多了。她回想起当继的俊俏容颜来,也就随着喜笑颜开。但转
瞬间,她停了一会儿,开朗的笑脸又恢复了原来的淡漠。她说:“宫里的规矩,有有形的
撤无形的,一举一动,都得留心。”停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不知触到什麽心事,她又坠入
到往事如烟的梦中了。她好像有些神经质一样,常欣是开始笑得很自然,笑到半截面色就
渐渐地转入凄苦了,心里头仿佛永远怀着个苦涩的东西。
行动
她说:“宫里头蝙究多,当宫女要‘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走路要安安详详地走,不许
头左右乱摇,不许回头乱看;笑不许出声,不许露出牙来,多高兴绚事,也只能抿嘴一笑
。脸总是笑吟吟地带着喜气;多痛苦,也不许哭丧着脸;挨打更不许出声。不该问的不能
问,不该说的话不能芊,在宫里当差,谁和谁也不能说私话。打个比喻,就像每人都有一
层蜡皮包着似的,谁也不能把真心透露出来。这就是我在宫里六七年的欥验。进宫一二年
的时候,年纪小,还有眼泪,再长几年,就没眼泪了。我这一辈子受苦受罪,过的不是人
的生活(指嫁给太监)。哭柷了眼有啥用啊!所以我没眼泪了。宫里就像冰窖一样,让人们
处处都要缩手缩脚的。”我很吃惊,她居然还把内心感情对我这年轻人流露出来了。
“我在宫里这些年,从来没有单人离开过储秀宫。进宫的第一天,姑姑就宣布不许离
开宫门一步,‘离开宫门,打死ˊ蛂式A这是她们的口头禅。谁在宫里乱串,‘左腿发,
右腿杀’,迈进别的宫门一步,‘不是砍头就是发边疆’。除非跟老太後出去,或梋,奉
老太後命送东西,才许可出去走走。东宫根本就很少去,比较常去的是长春宫,那是隆裕
主子住的地方,在储秀宫西南面,同忡西宫。宫女在宫里不许单人走。送东西、取东西,
都是一对一对的,所以从没有单人离开过储秀宫,家属来探望时,都由老太监领着出入x
也不算单身行动。”
做针线活和不许宫女识字
时局一天天严峻了,北平的寒冬也到了。我以上学作为职业的目的,在现实签前终归行不
通了。为了生活,不得不选择毕业後的出路,所以到她家聊天的机会比较少了。不过较长
时间的交往,感情上有过接触x偶然间去串串门,反而感到很亲切。一次我去看她,她围
着火炉做针线,忙着放下手里的活,请安问好,随着就涮茶壶烫茶杯,沏上茶。掗是旗下
人的一种风俗。来了客人,当着客人的面,把茶壶涮干净,把杯子用温水烫过,等把第一
杯新茶捧上桌,主人才能坐下说话。不这样做,等于慢怠客人。就算自家新沏的茶,一杯
也没喝过,只要客人一进门,马上就要倒掉重沏新的。假如她到别人家,别人不这样葱待
她,她会认为瞧不起她,便从此着恼不再登你的门。旗下人把面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这是
他们多年养成的孤介性格。我们喝着茶x渐渐谈到宫里头作针线的事。
她说:“宫女是绝对不许认字的,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我们的地位比太监还下一
等,有的太监在宫里还可以学认字,可我们绝对不许。有了空闲的时间,就要学做针线,
打络子。我们有做不完的针线活,衣服长了、短了,肥了、瘦了,姑姑们非常的刁,整天
整夜地拆、改、做。有人以为我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懒得针都不会拿,那就错怪我们
了。我们有个姑姑专教刺绣,也有针线里妈妈教我们,谁不好就打谁。我们储秀宫是天字
第一号的宫,不会缺银子用的,听说东宫和慈宁宫里头,有的当月关的银子不够用,宫女
们靠着做针线来挣零钱花。宫人出宫,都能带出一双巧手去,这也算是宫廷的恩典吧!尤
其出色的是打络子A满把攥着五颜六色的珠线、鼠线、金线,全凭十个手指头,往来不停
地编织,挑、钩、拢、合,编成各种形象的图案,真是绝活。有时为矶讨老太後的喜欢,
把各种彩线拿来,用长针把线的一头钉在坐垫上,另一端用牙把主轴线咬紧、绷直,十个
手指往来如飞,一会就御成一只大蝙蝠,和储秀宫门外往长春宫去的甬路上的活蝙蝠一模
一样,求得老太後一笑。老太後是喜欢听书的人,书上说某家小姐有沉鱼穑雁之容,手怎
麽巧等等。老太後就笑着对我们说:‘我不信她们调理出来的能赶上你们!’有的说,宫
女们打的络子很值钱,有的拿到琉璃厂古玩舖去卖,地安门外估衣舖里也有卖的。我们对
这种手艺也很得意。”她平淡无奇地谈着,嘴旁的皱纹有些舒展,露出一点笑意来。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140.180.16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