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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转录]卿卿「物」忘我--文学与性别
时间Wed Feb 5 21:24:18 2003
※ [本文转录自 Feminism 看板]
作者: scriabin (..) 看板: Feminism
标题: [情报] 卿卿「物」忘我--文学与性别
时间: Tue Feb 4 22:09:47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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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文学大回顾 】第六讲
卿卿「物」忘我--文学与性别
主讲人\张小虹 整理\叶美瑶 图/Art Today公司提供
本来主办单位邀我谈的是「二十世纪文学大回顾」,末世景象的其中一项就是回顾,例如
选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十本书、一百个最重要的作家,我自己的个性对宏观式的大论述一
向敬谢不敏,对太过严肃史观的回顾方式我则是心存挑逗,所以特别挑了一个小眉小眼、
谈情说爱的题目「卿卿物忘我」,就是作恋人絮语。我要以非常琐碎的方式挑两三个女作
家的作品闲话家常,谈谈流行、Kitty猫、柴米油盐、逛街购物。
「卿卿物忘我」有一个直接的读法就是卿卿不要忘了我,所谓卿卿我我。卿原是君上对臣
下的称呼,有趣的是这个君臣之称後来转为夫妻或情人间非常狎昵的称呼方式,这个转换
乍听之下很奇怪,可是在传统的语汇里很容易想像,比如屈原说「美人如花隔云端」便是
以香草美人称呼他的君王,以香草美人转喻君臣关系的这套语汇一直非常流行,而今却在
台湾宣告破产,在宋楚瑜造反後破产。
如果大家回忆一下当年争取省长候选人时,吴伯雄唱错了歌,他唱的是〈小丑〉,宋楚瑜
唱的则是〈双人枕头〉因此赢得了李登辉关爱的眼神,推宋出来竞选省长,也当选了;不
料後来有废省的动作,废省之後宋楚瑜就从乖儿子变成坏儿子、变成孙悟空,当时李登辉
对媒体表示这个世上他最爱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孙女、另外一个就是宋楚瑜,而宋楚瑜
的回答却是「我太太爱我就好了」,一句话破了中国几千年来香草美人的君臣传统。君臣
的关系作为夫妻情人的转喻突然间变成直接的指涉,宋楚瑜只要太太来爱他就好,李登辉
不需要来爱他,形成君臣夫妻这套转喻语言破产。
我们从小背林觉民的与妻诀别书,开头就是「意映卿卿如晤」,後来卿字常常也转换为亲
密的亲字,邓丽君的那首歌就是「亲亲不要忘了约定」,黄义交事件後现代版的亲亲又可
以称为宝宝。卿卿我我除了上述的君臣夫妻的转喻关系之外,还有一个字义上的矛盾性,
卿卿我我就是你你我我的意思,也就是你我不分的状况,卿卿我我所呈现出来的亲密性是
透过语言上的重复,文字的重复使得主体与客体不再截然对立、主体与客体界线的消失,
正如一首歌「你侬我侬,忒煞情多……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所以卿卿我我强调的
就是打破了主体客体间的界线,是一种爱情的想像使这样的界线消失。
今天的题目如果是「卿卿勿忘我」,一看就是讲爱情。可是把勿改为物,整个题目的玄机
就在这「物」字。「物忘我」这三个字只看字面意义,就是物我两忘,所谓没有我执与万
物合为一体的境界。物我两忘基本上也是一种物与我之间主客体的消失,可是要如何达到
这样的境界呢?第一种方式是把我变成物,即我的「物化」。不过「物化」这个词不能乱
说,在古典时代「物化」是一个好词,庄子的齐物论里有一段「昔日庄周梦为蝴蝶,栩栩
然蝴蝶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此之谓物化。」这里的「物化」指的是庄周梦蝶
的蝶我两忘,这种物化的极致便是死亡。但是在现今资本主义的消费社会里,「物化」有
另一个意义,是指马克斯主义对文化工业的批判,这样的批判指出人被物化,亦即人被整
个商品消费文化抹去人性。物化的英文是objectification,即变成物的意思。把「人」物
化是物化的其中一种方式。
物我两忘的另一种方式则是把「物」人化,即物被我化。我一直搞不清楚我变成物恐怖还
是物变成我恐怖,刚刚提到从庄子的物化到马克斯主义所说的物化,都是人变成物,可是
物变成我究竟是一种什麽样子?这也有两种:一种叫恋物、一种叫拜物。恋物与拜物很难
区分,什麽叫恋物呢?最近布希亚的《物体系》一书被翻译出来,书里有一个名词「激情
对象物」,所谓passion object,当你喜欢一样东西,你在它上面投注了你的情感,这时
你便把这东西当成了恋物,这样说很抽象,不妨再以一首歌「情人的黄衬衫」作说明,
「我的他穿着一件黄颜色的衬衫,黄衬괊衫正是所谓的恋物,你与黄衬衫的卿卿我我,为的是那是情人的黄衬衫,就像辛晓琪唱白
袜子的味道,到了朱天文笔下就是所谓「良人的味道」,这种爱屋及乌基本上是一种恋物
。拜物一般来说比较不从情感去谈,它是从商品机制衍生的。麻烦的是当你恋物的对象是
一个物件object,你拜物的对象是一个商品commodity,可是很多时候那个object并非你自
己做的,黄衬衫、白袜子都是买来的,因此本身也是一个商品。
整个资本主义消费社会的运作方式不只会在情人节诱使你去买礼物给情人,更厉害的一招
是它让你把商品当情人,也就是说情人的黄衬衫也许只是爱屋及乌,但是Armani或Versace
的黄衬衫就让你迷得不得了,这时我们会看到资本主义所鼓励的人与物的畸恋(这常让我
想到前一阵子风行电子鸡那是一种人的鸡恋),之所以为畸恋因为它是一种不伦,而之所
以不伦因为其不类,人跟人才能谈恋爱,人怎麽可以跟物谈起恋爱呢!但是整个资本主义
社会尤其是台湾就是在鼓励人跟物谈恋爱。我随便举几个广告例子,一个手机广告词是这
样的:「你单身吗?不,我有双频。」这个回达宣告了自己不是单身,嫁给了双频手机。
另一个例子是李玟拍了一个挑逗的卫生棉广告,一早起床就看到纱帘飘啊飘,李玟在伸懒
腰,清早起来神清气爽,李玟说「那要看你昨晚跟谁在一起」,单身女郎双人床,只是她
身边睡的不是男人而是卫生棉。这正是资本主义鼓励的畸恋。
各位千万别以为我在批判,其实我是语带批判心却沉迷。今天我要谈的是「卿卿物忘我」
,你有没有办法把物当作卿卿,也就是说爱情语汇如何以一种物质消费的方式进行,而这
种物质消费的方式如何去建立女性的主体性。每当有人对喜欢Kitty猫的女人说「怎麽三十
几岁了还喜欢Kitty猫,好幼稚!」我听了很生气,倒想反问「怎麽五十几岁了还迷烟斗
,好幼稚!」大家对一个人收藏烟斗不会以幼稚讥嘲他,但是一个成年人收藏Kitty猫就
要被笑幼稚,其实收藏行为都一样是肛门期的退化。因此我就想要从一些可能的积极面去
谈商品消费,如何透过爱情论述去建立女人的主体性,这样的主体性绝对有其负面,但也
绝对存在正面的影响。现在我要以三个故事来进一步说明,这三个故事分别是讲张爱玲的
「丹琪唇膏」、朱天文的「川久保玲」以及朱天心的「第凡内钻戒」。
张爱玲的「丹琪唇膏」这个典故张迷一定知道,张爱玲的丹琪唇膏是在第一次赚到钱後买
的,她这笔钱不是投稿赚来的而是画漫画,她把画投到当时的英文报纸大美晚报结果被录
用了,拿到五块钱稿费,第一次赚钱非同小可,她妈妈告诉她要好好收着,她却二话不说
拿着五块钱买了一只小号的丹琪唇膏。我们先从张爱玲这个故事开始谈物质消费与女性主
体性的建立。其实张爱玲的妈妈也是一个喜欢买东西的女人,张爱玲曾说母亲与自己间有
奇怪的遗传,譬如说她妈妈喜欢的蓝绿色後来也是她自己喜欢的颜色,更重要的一个遗传
是她们母女都非常喜欢衣服。张爱玲的妈妈如果从现代的角度来看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妈妈
,因为她把张爱玲姐弟丢下,自己出国去念书,到欧洲进美术学校学油画,後来她跟张爱
玲的爸爸离婚,害得这对姐弟很痛苦;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妈妈是民国初年的女子,张
爱玲曾说她母亲一双金莲跨两个世纪,这个女人不安份、不守妇道(因为她不接受一个外
遇抽鸦片的丈夫),某种意义上她妈妈正是所谓的摩登女性、现代女性。我们看到这样一
个爱美有自主性的女人喜欢画油画,她跟当时画坛的徐悲鸿、蒋碧薇时有往来,她曾经在
马来西亚侨校教书,到印度又担任尼赫鲁姐姐的秘书,甚至在英国她到工厂当女工,正所
谓摩顶放踵。她的一双三寸金莲走遍世界各地,很厉害。不过在张爱玲爸爸眼中就不是好女
人了,因为她喜欢各式各样的衣服,在<童言无忌>里张爱玲说「因为我母
亲爱作衣服,我父亲曾经咕噜过,一个人又不是衣服架子。我最初的回忆之一是我母亲立
在镜子跟前,在绿短袄上别上翡翠胸针,我在旁边仰脸看着,羡慕万分,自己简直等不及
要长大。」
这是张爱玲从小的心声,所以她对母亲的印象简单说就是她母亲是父亲眼中的衣服架子,
成天喜欢穿各式各样好看的衣服。她对母亲的爱恋以及对成长的憧憬就凝聚到那个站在镜
子前、为身上的绿短袄别翡翠胸针的母亲。同时在张爱玲作品中我们看到另一个衣服架子
,跟张爱玲的母亲截然不同,那便是<更衣记>中的传统中国妇女。中国传统服装的一个
特色是宽大,这样的衣服是完全看不到身体曲线的。最早旗袍刚出来时,被批评为淫荡,
正因为它把身体曲线暴露在外,张爱玲曾经说过「削肩、细腰、平胸,薄而小的标准美女
在这一层层衣衫的重压下失踪了,她的本身是不存在的,不过是个衣架子罢了。」於是我
们有了两种衣架子:一个是传统的女人,这样的衣架子意义在於其没有主体性,衣服之下
是空的东西;另外一个现代的衣架子,也就是张爱玲的母亲,这两者很不一样。一个是封
建时代或者可称为前现代女人的衣架子,另外一个则为现代女人的衣架子,这其间的分野
很重要。
批评家在谈论张爱玲的时候,有一个流行的说法,认为张爱玲与一般男作家不同之处是她
作品中的细节政治或是琐碎政治,也就是说男作家喜欢谈民族国家问题,并希望透过民族
主义建立出一种所谓现代民族的一种(当然是男性的)主体性,有很多女性主义的批评家
则指出张爱玲的细节政治不是要建立那种很紮实的现代主体性,有内在性的。而张爱玲建
立的是另一种主体性,她在细节上尽量铺陈,到最後会让人觉得内在是空的、荒芜的,是
一个苍凉的世界。这样的主体性与传统鲁迅茅盾这样男作家所作的正好形成对立,这个部
份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去参考周蕾的《妇女与中国的现代性》。我想讲的是张爱玲小说
里的女性可能是中国传统的衣架子,然而张爱玲本人、散文里的张爱玲或是对照记里的张
爱玲,甚至张爱玲的母亲,某种意义上她们则是属於摩登女性的主体性,却是另外一种空
,那不是外在细节内在苍凉而是透过物质消费透过种种商品符号的空,她们的主体性的建
立方式并非外表/内在所谓深度形象学,而是打成一片只有表面,一种表面美学。我很想
从这样一个角度来谈现代女性的主体性建立与男性的主体性建立是不太一样的,一般都会
指出男性多半在是国家战乱等等大论述下来建立其主体性,女性则是在小论述下;但我想
更重要的区别应是有内在与无内在的主体性。我认为张爱玲与她母亲不断换衣服的衣架子
之下是一种空的主体性,可是这样的主体性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为一种主体性,除非我们认
为主体性一定得是实的。当然站在纯粹批判的角度我们会说那是假的、空的。但是我想问
的是:那是不是也是一种主体性呢?是不是也是一种主体性的方式?而且这种空的主体性
与封建社会的衣架子的空主体性是不一样的!在某种意义上前者是透过消费行为达成一种
自己的与符号的空,跟封建时代没有声音、没有面容的空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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