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板emprisenovel
标 题英雄志 第四部 神鬼亭外
发信站清华资讯(枫桥驿站) (Wed Mar 14 02:37:16 2001)
转信站Ptt!news.ntu!ctu-gate!news.nctu!newsfeed.nthu!news.cs.nthu!maple
-={ 炽天使书城 }=-
英 雄 志
第四部 神鬼亭外
--------------------------------------------------------------------------------
第一章 九华门人 第二章 蛇蠍女子
第三章 嵩山少林寺 第四章 武勇煞金
第五章 戊辰岁终 第六章 江东帆影
第七章 赌约 第八章 龙皇动世
--------------------------------------------------------------------------------
【第一章 九华门人】
却说杨肃观奉柳昂天之命,率同韦子壮、伍定远等人,前去查访羊皮秘密。为
免崑仑山与锦衣卫高手滋扰,杨肃观便带同众人先赴河南嵩山少林寺,找齐帮手後
,再往西疆而去。
三人晓行夜宿,只因身怀要物,不愿招惹是非,路上见到江湖人物,更是远远
避开,只顾匆匆赶路。
这日气候转寒,忽地落下冷冰冰的大雨,众人都给淋湿了。那雨打在身上,凉
到了骨子里,众人虽然内功不弱,迳自抵受的住,但湿冷的衣衫贴在肉上,滋味却
也不妙。
三人躲在一株大树下,商量行止。杨肃观抬头望天,皱眉道:「看来这雨还有
得下,只怕一时三刻停不下来,我们不如先找地方歇息,待大雨停後再走。」
韦子壮沈吟道:「前头是郑州,向来武林人物众多,咱们可要小心些,别招惹
纷争。」
杨肃观道:「不如这样,我先乔装易容,前去察看一番,如此可好?」
韦子壮知道自己识得的人太多,一进城里,只怕还没说话,便会给人认了出来
,那杨肃观武艺高强,见事机敏,向不出半点差池,想来由他前去,定会加倍妥当
。当下道:「如此辛苦杨大人了。」便让杨肃观先行探查,自己则与伍定远在原地
等候讯息。
杨肃观换下行装,扮成一个说书先生,行进城去。郑州地产丰饶,向为棉花集
散之地,自来多有高人居住於此,杨肃观来此不下数十次,但都是公务出巡,自个
儿来郑州却是头一回。只见他面带微笑,手摇摺扇,装作漫不经心,自在街上闲逛
,他面上一派无事散漫,其实却不住四处打量察看,不怕江充派人在此埋伏,就怕
粗心大意,没察觉出来。
正走间,只见前头有几名轿夫抬着一顶轿子,一旁尚有众多仆僮扛着行李,正
往街心走去,看来是行路中的官宦人家。杨肃观想道:「近来道上不太平静,时时
有强人出没,这种大户人家不可能独自行走,附近必有保镖随行。」
他凝目看去,果然那轿子後头远远散着几人,一人年近中年,身材肥胖,另二
人却是青春芳华的少女,三人都是腰悬长剑,步履轻盈,显然身怀武艺。杨肃观细
看他们的配剑,上头都镶着『九华山龙吟阁』六个篆文,他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
武林中的同道,当下跟随在後,察看他们的行踪。
只听那胖子叫道:「好了,前头有间客店,大夥儿进去歇歇!」抬轿众人登时
欢声雷动,看来这群人一路挑担扶轿,确实累得狠了。那胖子又道:「大夥儿今夜
歇宿,明日出了郑州,得加紧脚步,赶过了黄土冈!」
众人听得此言,都喊吃不消,那胖子暴眼圆睁,喝道:「休再罗唆!又要吃鞭
子吗?」神态凶狠无比,众挑夫飕飕发抖,急忙闪到店里去了。
众挑夫进了客店,各自忙里忙外,安排物事,那胖子却叫了几样小菜,自在角
落坐下喝酒。杨肃观尾随进店,也找了张桌子坐下,他叫了些酒菜吃食,眼角却瞅
着那胖子的动静。
那胖子正吃食间,随行的两名少女走了过来,便在胖子身边坐下,一名少女约
莫二十岁上下,生得是张清秀瓜子脸,容貌甚是动人,另一名少女稍小几岁,大约
十七八,鹅蛋脸上还露着一丝顽皮,大大的眼睛甚是灵活动人。
那胖子瞪了那两名少女一眼,道:「累了一天!怎地还不去歇息?」
那年岁略小的女孩道:「太阳还没下山哪!怎能睡得着?」
那胖子哼了一声,骂道:「你就不肯多学学你师姐,一路上喊累叫疼的不都是
你,怎麽这会儿又精神奕奕,到处想找玩乐?」看来这两名少女还是师姊妹,艺出
同门。
那师妹镇道:「都怪你把阿傻留在山上,若是他来,定会帮我挑担稍重,我也
不会那麽累啦!」那胖子怪眼一翻,又骂道:「你啊!咱们这回下山,为的是什麽
事,你倒给我明明白白的说上一遍!」
那师妹嘟起小嘴,低下头去,说道:「咱们是为了护送高大人返乡的,待到二
月初一,我们还要到玉清观参拜。」
那胖师叔闻言气结,大声道:「不是参拜,咱们是去观礼的!小妮子,我们可
不是出来玩哪!那宁不凡是何等人物,他要封剑归山可不是件小事,你这孩子能亲
眼目睹观礼,那可是三生有幸啊!」
杨肃观听到宁不凡三字,忍不住只眉一轩,留上了神。
这「宁不凡」声誉何其崇隆,传闻武功冠於四海,华山之颠至今还插着两面锦
旗,一书「长胜八百战」、一书「武艺天下尊」,足见其傲视江湖,睥睨群雄的气
势。十几年来赶赴玉清观讨教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却没听说谁能胜过这位掌门。
哪晓得这宁不凡方值壮年,却忽地要退隐归山,真可算是当今武林的第一等怪
事。杨肃观虽是朝廷命官,但他出身少林,听闻这位天下第一高手退隐一事,自也
关心起来。
那师姐听了师叔的责备,忙劝解道:「师妹是小孩子心性,师叔就不用计较了
。倒是这黄土冈有何要紧,为何师叔定要明日抢过?」
那胖师叔皱起眉头,道:「这黄土冈不比别的地方,当地山贼出没,连官府也
没法子,要是明日傍晚前过不了,只怕山贼真要抢劫,到时真刀真枪的干上了,定
会杀伤不少。」
那师妹给骂了一顿,却还是嘻皮笑脸,丝毫不以为意。只见她举起玉葱般的手
指一晃,笑道:「那时咱们师叔大喊一声,我『快剑』张之越来也!一招『飞帘剑
法』使去,贼子们大叫『我的妈呀!』,满地找牙乱滚,师叔好不神气!」
那师叔与师姐给这麽一逗,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那胖师叔强压脸上的笑容,装出正经模样,道:「咱们这趟护送高大人返乡,
可得小心行事,你给我乖乖的,切莫惹出事端,到时掌门责备起来,你师叔可要挨
骂啦!」
杨肃观心下暗想:「原来这几人是护送大臣还乡。近来姓高的大臣中,只有太
常寺卿高定一人告老返乡,我等事情了结後,倒可前去拜访他老人家一番。」杨肃
观出身名门,家世非凡,朝中王公大臣都是看他长大的,是以他与大臣名门交情深
厚。
那师妹老气横秋地道:「师叔啊!都说我们九华山是江湖好汉,向来是『独来
独往』、『独步武林』,这高大人不过是个朝廷大臣,咱们何必为他这样出生入死
的。」
听得那师妹满口江湖、好汉等语,和她玉雪可爱的外表大不相称,杨肃观忍不
住暗暗摇头,心道:「好好一个可爱的小泵娘,却落得草莽一般。」
那胖师叔喝了一口酒,说道:「这说来话长了,你可知咱们掌门在入山学艺之
前,却是做什麽的?」
那师妹拍手笑道:「师父准是做官差的,你看他平日凶巴巴的模样,不像个捕
头像什麽?每回我做错了事,总觉得师父好像要扛个虎头铡什麽的,给我那麽一下
子!」
胖师叔大笑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对付你这小小表灵精,扛把狗头铡来
,喀喳一下也够了。」
那师姐看来文文静静,说起话来也是温柔斯文,她轻轻拍了师妹的脑门一记,
笑道:「傻姑娘!师父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听说还是秀才呢!」
那胖师叔摇头道:「岂止如此!岂止如此!他还入过殿试、见过皇帝,在朝廷
里做过官呢!」两名少女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忍不住目瞪口呆。
那胖师叔续道:「你们师父青衣秀士是何等人物?哪只是个小小秀才?他这般
念书作文章的功夫,你们这两个小娃子可要多学着点!」那师妹吐了吐舌头,缩头
道:「我们是女子,怎能赴京考试?师叔乾脆叫我们做太监好了。」
胖师叔听得此言,一口酒倒喷出来,杨肃观虽然低头不语,但也不禁莞尔。
那师姐点头道:「原来师父有这等了不起的来历,那他又为何上九华山学艺?
」
那胖师叔摇头道:「距今二十年前,朝廷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师父
也牵连在里头,这才弃官离去……」他怔了半晌,举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又道
:「还记得当年是我看守山门,那时见你师父一个人骑了只驴子上山,我一见了他
,嘿,就觉得不对,好似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味,叫人一看之下,便知不是普通
人。」
那师妹吐了吐舌头,道:「敢情是师父从不洗澡,身上气味臭得紧。」
胖师叔骂道:「小表头!我说得气味是人的气魄,哪是什麽体臭!」
那师妹笑道:「原来如此!不然旁人闻到师叔身上的味儿,定也觉得师叔是不
同凡响的大人物。」
那胖师叔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笑你师叔身上臭!」两名少女相顾一
笑,想来那胖师叔身上确实脏臭得紧。
那胖师叔倒也不以为意,只道:「那时我见你师父来了,便迎上前去,问他有
什麽事。你师父却对我笑了笑,说道,『小兄弟,我要见九华山的道长。』我听他
这般对我说话,便赶忙替他引荐,之後你师父便留在九华山上学道学武,原本他是
个文弱书生,便扛柄斧头都难,待到後来,武功却越练越高,高到深不可测,终於
接下掌门衣钵,自称『青衣秀士』。我一来尊他年纪比我长,二来敬佩他聪明绝顶
,便照着年纪排辈,自居师弟了。」
那师姐轻声问道:「究竟师父的真名是什麽?怎地从没听人提过?」
那胖师叔脸色微微一变,嘿地一声,道:「这我也不知道了。你师父非但不愿
让人知道他的来历,连面目也不愿示人。每回下山,老戴着一个面具,好像说不愿
见昔日的旧人,总之是稀奇古怪一大堆。」
那师妹嘻嘻一笑,道:「是啊!我说师父长得这般俊,却不知为何要遮住面孔
,我一直以为他是欠了人家姑娘的情债,怕给人抓去逼婚呢!」
那胖师叔笑骂道:「小表头胡说八道,你师父这麽高的武功,谁有能耐抓住他
?」
那师姐道:「照师叔这麽说来,便是因为师父曾经在朝为官,所以和那位高大
人相熟,这才要我们护送他还乡吗?」那胖师叔道:「那倒也不尽然,你师父平日
留意朝政,他说那高大人是个难得的清官,知道他要告老还乡,便要我们来护送一
程,让他平平安安的。」
杨肃观留神听他们几人说话,暗道:「原来九华山的掌门有这麽一段奇特的往
事,此人既然与朝廷渊源如此之深,想也不难查出他的来历。待我回京後,不妨托
几个吏部的朋友,好好查访一番。」
正想间,那胖师叔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跟着提声道:「那位老兄啊!」杨肃观
低头沈思,没留意那胖子喊的便是他,忽然脚步声响,杨肃观连忙回过头去,却见
那师妹蹦蹦跳跳地走到他身前,说道:「说书先生,我师叔请你过去,替我们好好
说段故事。」
原来那胖子见杨肃观一路尾随,方才脸上神气又有些古怪,便想来试试他,也
好探一探是敌是友。杨肃观假扮成说书先生的模样,想不到真要给人说段故事了。
杨肃观不动声色,只轻咳一声,道:「我今日喉头有些疼,不能说话,还请姑
娘原宥则个。」那师妹对他眨眨眼,清纯的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她低声道:「哎
呀!这可糟了,我师叔刚才说你必定是假扮的,搞不好是黄土冈上的强人来打探消
息,说要好好的对付你一下。我看你还是来虚演两招吧!」
杨肃观自知行藏已然败露,但他艺高人胆大,此时丝毫不惊,兀自神态潇洒,
他站直身子,笑道:「承蒙令师叔看得起,在下这就从命吧!」那师妹向他轻轻一
福,示意他过去。
杨肃观手摇摺扇,缓缓走了过去,迳向那胖师叔颔首示意,笑道:「这位爷台
想听段故事,却是什麽故事合您口味呢?」
那胖师叔冷笑道:「我看你就给我来段『生辰纲』好啦!」这「生辰纲」是水
浒里的桥段,说得是「青面兽」杨志押运拜寿的贡品,却在路上被晁盖等人抢劫,
逼得他转投山寨为寇的故事。这几句话当然是在讥讽杨肃观,明里暗里指他是歹人
。
杨肃观哈哈大笑,笑道:「这段不好,来段『宿太尉颁恩降诏』如何?」这段
说得是朝廷太尉宿元景向皇帝进谏招安,使江湖草莽得为朝廷效力的故事。言语之
间,颇有点明自己身为朝官的意思。
那胖师叔一愣,道:「你这小子口气不小,看来有些意思。」
众人正待说话,忽然一名老者走了出来,那胖师叔一见这老者,连忙站起,一
旁两名少女也急忙直起身来。杨肃观冷眼旁观,见那老者约略七十来岁,面貌却仍
清秀,果然便是太常寺卿高定了。
他见九华山门人神态恭敬,自己倒也不必惊慌,便只面带微笑,手摇摺扇,一
脸的潇洒闲适,兀自站着不动。
那老者走到胖师叔面前,叹了口气,说道:「张先生啊!我那几个家丁都来找
我,说你管教他们时好生凶霸,又打又骂,把他们吓得厉害。真有此事?」
那胖师叔听高定如此说,登时涨红了脸,道:「打骂是有………不过他们一路
偷懒拖拉,要晓得道上不宁静,不比家里,随时都能有盗贼出没,我若不管教严厉
些,只怕早出了乱子。」
那师妹插口道:「是啊!斑大人你可要明察秋毫,你底下那些家丁又懒又笨,
整天只会说些废话,『啊呀!口渴!啊呀!肚饿!』,一路上哼哼哈哈,你说该不
该打?」
那老者高定给这番话一逗,不由得微微莞尔,但只片刻,便又面色凝重,摇头
叹道:「张先生啊!蒙贵山掌门『青衣秀士』爱护,一路对我保护照顾,可说无微
不至,老朽自然感激盛情。只是你若再这般毒打下去,我那些老仆都要给折腾死了
,我看贵山的这番好意,老朽还是无福拜领。」言下之意,倘若胖子不从他的意思
,高定自将逐客。
胖师叔嘿嘿一声,正想发作,只见一旁那师姐急使眼色,猛地想到掌门交代,
只好忍下气来。胖师叔强按怒火,说道:「高大人说得很是,我自会检点一二。」
高定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一人道:「忠奸不分,小人当道,难啊!难啊
!」高定听这语气好熟,回首凝目一看,却是个说书先生。
高定有些不悦,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怎能在此指东道西?当下也不理会,迳
自道:「既然张先生答应善待我那几个老仆,老朽这就放心了。」
正要转身进去,忽又听得杨肃观道:「小丑跳梁,圣主蒙蔽,大凶啊大凶!」
高定听这话颇有深意,急忙转头,却见那说书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高定正要发火,猛见这说书先生样貌有些眼熟,连忙仔细一瞧,登时大吃一惊
,喜道:「唉呀!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是肃观贤侄吗?怎麽装成了说书先
生的模样?」九华山三人吃了一惊,都没想到高定居然识得这位说书先生。众人正
猜疑间,只见高定已然拉住杨肃观的手,大笑道:「想不到你会来河南公干,是柳
侯爷的请托,还是皇上下的旨啊!」
杨肃观本就有意让他点破自己的来历,此时便只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那师妹张大了嘴,茫然道:「高大人也听过他说书麽?怎麽你也识得他?」
高定轻拍杨肃观的肩头,向九华山诸人一笑,道:「这位哪是什麽说书先生?
他便是堂堂兵部五品郎中,杨肃观杨大人!」
一旁九华山三人惊呼出声,都是看傻眼了。那师妹笑道:「我是朝中大官,你
也是朝中大官,大家都是朝中大官啦!」那师姐低声道:「师妹说话不可无礼,别
惊扰两位大人说话。」那师妹做了个鬼脸,笑道:「我们是九华山的好汉,怕他们
朝廷中人做什麽?」
高定要与杨肃观叙旧,杨肃观却道:「高世伯不忙於这一刻,小侄眼下有些大
事要办,想与这几位朋友谈谈。」说着朝九华山几人看去。高定微微一愣,想起杨
肃观也有武艺在身,忙问道:「这位张之越张大侠,也是贤侄的好友吗?」
杨肃观笑道:「正是。」这句话却是替张之越撑腰之用,杨肃观在朝廷人面不
小,便是锦衣卫统领也要怕他三分,此时自称与张之越有旧,这高定对他多少要客
气几分。
果然高定听了这话,脸上表情一阵青,一阵红,他方才数落张之越的不是,杨
肃观定都听在耳里,此刻听他自承与张之越相熟,只不知他是否会为他出头?
正担忧间,听得杨肃观道:「高世伯啊!这位张大侠千辛万苦的护送你,绝非
贪图金银珠宝,官场名利,只为敬重你的清廉,这才舍命相护。你若听信几个家丁
的怠惰之言,岂不令得好汉心冷?」
这几句话说得高定面红耳赤,连连应道:「是,贤侄说话有理,有理。」
这高定告老还乡,已然退隐,算得上无权无势,但杨肃观却是从五品的朝官,
官拜兵部职方司郎中,再加乃父又是中极殿五辅大学士,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高
定虽是两朝老臣,却也不能与之相比,一时满脸尴尬,说了几句场面话遮掩,便急
急进了客房,不再出来了。
张之越见杨肃观为他出头,心下甚喜,只上下打量着他,啧啧赞道:「真瞧不
出小子你还有这几手,居然还是做官的?」
杨肃观微微一笑,拱手道:「晚辈嵩山少林杨肃观,还请诸位多多拜上贵派掌
门,就说杨肃观甚是仰慕他老人家。」他见高定离开,立时把官架子收得一乾二净
,仅以江湖道理应对。
张之越见他行止稳重,虽然身居要职,却不见丝毫骄气,心下更是喜欢,却听
那师妹嘻嘻一笑:「原来你也是江湖中人,还是什麽少林寺的。」
杨肃观微笑道:「不敢。在下正是少林弟子。」
那师妹嘻嘻一笑,跟着往杨肃观头上望去,忽地奇道:「咦!你怎麽有头发,
少林寺的和尚不都该是光头吗?还是你是带发修行的头陀?」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小泵娘见笑了,我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幼时代父在少
林出家,十八岁还俗,返京赴考,所以才有这一头的头发。」
那师妹笑道:「照这般说,你可以讨老婆了?」杨肃观听她这话说得太也卤莽
,便只微笑不答。那师妹皱眉道:「你怎麽不说话?难不成你已娶了三妻四妾?还
是已经六根清净了?」
那师姐听自己师妹口无遮拦,忙抢了上来,向杨肃观轻轻一福,歉然道:「这
位杨大人,我师妹说话向来莽撞,你可别见怪。」
杨肃观见此女雪白的瓜子脸蛋,身形苗条玲珑,忍不住心下暗赞:「好一个清
秀美女。」正要回话,忽听张之越问道:「杨大人此来郑州,究竟有何公干?」
杨肃观向那师姐一笑,回话道:「此事正要向各位禀告,不过在下还有几个朋
友候在城外,待我们住定之後,再叙不迟。」
张之越道:「如此正好。大家住在近处,也好有个照应。」
杨肃观点了点头,便向众人拱手起身,缓缓出门。张之越与那师妹迳自喝酒,
那师姐却低下头去,满面娇羞,眼角只觑着杨肃观的背影。
行到城外,一路细雨纷飞,待与韦子壮、伍定远碰头,却见两人早已淋的全身
湿透。
韦子壮皱眉道:「怎地去了这麽久?可是遇上了什麽麻烦事?」
杨肃观道:「那倒没有,路上遇到了几个正派人物,都是九华山的朋友。」
伍定远听了「九华山」几字,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说道:「九华
山!我恰巧识得几人,可有一个张之越?」
杨肃观颔首道:「我遇见的正是此人,伍兄果然交游广阔,相识满天下。」
伍定远回想那日与张之越相见的情景,又想到那姑娘艳婷,一时颇想与他们相
见,叙一叙旧话。
众人进了城里,便在张之越他们住下的客店打尖,谁知那店小二苦着一张脸,
说这店已然住满了。杨肃观闻言一奇,先前过来时,这客店冷清清的,怎能忽地住
满了?他唤过掌柜,奇道:「方才我来的时候,店里还有好些空房,怎麽才片刻之
间,便给人占满了?」
那掌柜努努嘴,低声道:「刚才忽然来了好些个番僧,强霸霸地硬把客人赶走
,就是不许别人住。你瞧瞧,这不就在作怪麽?」杨肃观抬头看去,只见门外走进
几名高壮魁梧的番僧,正自对店中客人斥骂,店里客人见他们个个身高体壮,焉敢
与之作对,连忙抱头鼠窜,慌不迭的逃出。
韦子壮冷笑道:「这些番僧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居然敢在中原罗唆,莫非活
的不耐烦了?」
杨肃观不愿多生纷争,便道:「咱们且静观其变,不要招惹江湖人物,免得多
惹是非。」韦子壮点了点头,对店家道:「我看咱们也不住房了,你且准备几个小
菜,我们先吃一顿再说。」那店家忙去张罗,众人便自坐下。
那几名番僧到处吼叫,把客房内的几名客人都给揪出来,杨肃观心道:「咱们
高大人也住在此处,且看张之越怎麽应付。」只听那几个番僧连连捶门大叫,说的
汉语夹缠不清,没半句听得懂,过不多时,一名番僧便往一处门上踢去,喝道:「
滚出!滚出!」
却听房里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嘻嘻笑道:「滚出?滚出?这就滚出来啦!」
跟着房门打开,一张板凳骨溜溜地滚将出来,撞在那番僧的脚上。杨肃观微微一笑
,知道房内住客定是九华山众人。
那番僧大怒欲狂,骂道:「你,小姑娘,滚出!凳子,不是的。」那番僧不精
汉语,意思是「小姑娘你快快滚出来,不是凳子滚出来。」
那少女却笑道:「我小姑娘,滚出凳子不?是的。」她一字不漏的转述那番僧
的说话,却把断句给改了,意思登时改变,变成了「是不是我小姑娘把凳子滚出来
的?当然是的」,她还顺便再丢出一张凳子,只听碰地一声,打得那番僧头晕脑胀
。
那番僧大怒,吼道:「你,死的!我,杀的!」跟着冲了进去,却听砰地一声
,那番僧却滚了出来,那少女在房里笑道:「你,滚的!我,踢的!」余下几名番
僧见自己人吃亏,抄起戒刀,便往房里走去。
一名番僧大叫:「你一个,出来的。」那少女也叫道:「你五个,爬来的。」
那番僧一愣,不明「爬来的」是什麽意思,与另一人以番话交谈起来,几人的声音
都是咕噜噜来,咕噜噜去,那少女学着他们的声音,笑道:「咕噜咕噜,师姐我肚
子饿了。」
那师姐银铃般的笑声传了出来,说不出的清脆悦耳,笑道:「这些人说话当真
难听,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那少女嘻嘻笑道:「准是咕噜噜鸟国,说起话来这样
咕噜噜,活像是鸟叫,我们抓一个回去给师父瞧瞧,他一定知道!」伍定远听得那
师姐的声音,忽地面色一喜,便要过去替她们解围,杨肃观连忙摇手,低声道:「
这里有张之越主持场面,咱们不必多事。」伍定远只得嗯了一声,又坐了下来。
正闹间,忽然一名番僧说道:「两位姑娘,我们欲借此店一用,还请两位姑娘
回避片刻,惊扰得罪,尚请见谅。」众人听这话温文得体,都是讶异,想不到番僧
中居然有人说得如此汉话。只见那人高目鹰鼻,身上披着红挂,看来不太像是汉人
。
只听客房内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道:「这店是我们先来的,你焉有道理赶我
们走?阁下有别的公干,自去找其他所在,郑州城客店数百间,又何必来和我们挤
。」说话之人正是张之越,这太常寺卿高定此时带着无数家当住下,如何能任意搬
动?要是给人见了财宝,岂不另生枝节?张之越脾气不小,不喜旁人霸道,那日对
崑仑山的「剑影」钱凌异尚且如此,何况这几名妖僧?忽见一名年老番僧走来,拿
了一只金元宝出来,对那精通汉语的番僧咕噜噜的说了几句话,那番僧意会,向房
内叫道:「几位朋友听好了,我师叔吩咐,只要阁下速速离去,我们自有重酬奉上
。」谁知张之越哈哈一笑,迳自从房门中丢了两只金元宝出来,骂道:「若要比钱
财,你老张家里不见得少了。快快滚吧!」伍定远与韦子壮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微
微一笑。只有杨肃观低头不语,似乎不甚关心。
原来九华山的掌门青衣秀士聪明绝顶,乃是不世出的奇人,自他上山学道後,
便细心栽做九华山附近的农地,种植了无数奇珍异果,尚且自酿药酒。山上蟠桃参
果,无奇不有,灵芝药酒,更是延年益寿,真可说是远近驰名,京城王公莫不重金
抢购。是已九华山不同於其他武林门派,乃是富甲一方的豪杰,便是为此,张之越
出手从不寒酸,更不把几两金银放在眼里。
那番僧把张之越的话传译出去,那老僧脸上泛出一股青气,咕噜噜的说了好一
大段话,那番僧传译道:「我师父说道,他奉帖木儿汗国可汗之命,前来天朝晋见
天子,使两国敦亲睦邻,和气相处,谁知遇上了你这种霸道流氓,他定要奉告官府
,将你绳之以法。」
张之越闻言大笑,忽然也咕噜噜的胡说八道一通,然後道:「娟儿,你给我通
译一遍。」那娟儿知道师叔有意损他们两句,便笑道:「我师叔说道,他奉玉皇大
帝之命,前来凡间探视百姓,使人鬼之间不要互相做法,和气相处,谁知遇上了你
这种霸道妖僧,他定要奉告释迦牟尼,将你就地正法。」那番僧知道说笑,迟迟不
敢翻译,那老僧却不住催促,很是生气。
杨肃观听了他们的说话,心下一惊,暗道:「这些人原来是帖木儿汗国的使者
,可不能轻易得罪了,待我去调解一番。」眼下皇帝意欲和番,岂能得罪对方派来
的使臣?他正要走出,却见一名僧人走上前去,傲然伫立房门口,冷冷地道:「你
们,让开的!」那师妹嘻嘻一笑,说道:「又来了一个!」跟着丢出一张凳子,往
那番僧脸上飞去,那番僧摇头道:「没用的。」伸出一只小指,在那凳子上一点,
那凳子忽然粉碎,变成一团木屑也似的东西,落在地下。
杨肃观心中一惊,暗道:「这是什麽邪门功夫?」韦子壮与伍定远见那僧人武
功特异,也都站了起来。韦子壮低声道:「这人武功走的是阴劲,把内劲打入物事
之中,到了里头才爆发,方能把凳子毁成这个模样。」
伍定远见过「剑蛊」屠凌心坏人心脏的绝招,也是把内劲钻入敌人的体内,然
後破伤敌体,看来这番僧的武功也是大同小异。
众人正自惊疑,那番僧已然走入房内,张之越喝道:「大胆妖僧!给我滚出去
了!」猛听兵器挥动的风声大作,跟着有吐气呼喊的声音,显然已经动上了手。只
是他们在房间里头激斗,旁人看不见过招的情形,伍定远等人暗自焦急,却也无法
可施。
忽听两名少女惊呼一声,张之越显已遇险,伍定远想起过去的渊源,一时情急
,手上「飞天银梭」飞出,「砰」地一响,登把薄薄的照壁打穿,露出碗大的一个
洞来。
众人从洞中看去,只见张之越手上的长剑仅剩一半长短,余下的一半却断裂在
地,杨肃观心中一惊,暗道:「我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乃是天下一绝,足以捏
金生印,坏木裂石,但眼下看来,怕还不如此人的指功厉害!」
那僧人嘿嘿一笑,说道:「女子,美貌的,乖乖的,做老婆的。」说着伸手往
那师姐抓去,那师姐惊呼一声,急忙闪避。伍定远见情势危急,急忙冲向房门,但
房门口有人把手,如何冲得进去?几名番僧大呼小叫,举起戒刀便砍,伍定远呼喝
连连,登与他们斗在一起。
杨肃观打个眼色,韦子壮会意,当即运起双掌,使出「八卦游身掌」的功夫,
便往照壁上用力拍去,那照壁不甚结实,不过薄薄一片,立时被他的掌力打裂,当
场四散纷飞。
那番僧正往那师姐抓去,脸上神情淫秽,忽见照壁给人打破,不由吃了一惊,
忙回头看去,却见韦子壮一抬腿,已从断壁中跨了进去,喝道:「大胆妖僧!竟敢
在中原行凶!不怕死麽?」说着一掌刷地劈去,那番僧冷笑一声,两指戳来,两人
以快打快,霎时连过七八招。
韦子壮忌惮那人诡异的指力,不敢与他的手指相触,运起武当的「八卦游身掌
」,连连出手,手法绝快,那番僧眼花撩乱,勉力守住要害,身上腿上却接连中招
。那番僧吃痛不过,霎时虎吼一声,伸起手指,猛地冲向前来。
韦子壮不敢硬接指力,连忙闪避,那番僧一时间用力过猛,收势不及,手指登
时插入房内的木柱,却见那木柱的背面却啪啪两声,裂了开来。韦子壮心下一惊,
心道:「这厮好厉害的指力,不过他除了指力了得,其他武功甚是平庸,我且以快
攻打他,当可在招式上占便宜。」他身形微蹲,一个扫腿,猛地往那僧的小腿踢去
,那番僧往後一跃,避了开来,韦子壮却不容他逃脱,右手在地下一撑,胖大的身
子弹起,肩头便往那番僧胸口撞去。
那番僧没见过如此怪招,慌忙间如何挡架?只听「喀啦」一声响过,胸前肋骨
已然断裂,跟着口吐鲜血,摔倒在地,韦子壮正要补上一脚,结果了他的性命,却
听杨肃观道:「且慢杀人!」韦子壮连忙收住了脚,快如闪电的往那僧身上点去,
转瞬之间连点十来处穴道,手段端的是精彩绝伦。
杨肃观跨过照壁,走了过来,说道:「韦护卫手下留情,这些人有些来头,万
万不可害了他们性命。」跟着对那师姐道:「姑娘受惊了。」那师姐抬头看着杨肃
观,脸上现出一抹晕红,微微笑道:「多谢杨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说着又是一福。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好说,大家都是武林一脉,不必客气。」韦子壮见伍
定远仍在缠斗,便走上前去,呼呼几声,连出三掌,瞬间便把三名番僧打翻在地,
久久起不了身。
伍定远闪身进房,急忙道:「姑娘可还好吧!可曾受伤?」那师姐转头道:「
没事的,多亏了这位杨大人……」她见伍定远满面关切的看着自己,忽地认出他来
,喜道:「原来是胡元胡大哥!怎地这麽巧?」那日伍定远用的是「胡元」的化名
,几连他自己也忘了,这时听她说起,却才记了起来。
伍定远笑道:「事隔多日,想不到姑娘还认得在下。」那师姐道:「那日与胡
大哥在大同府相会,我们一直记在心里,怎能忘了呢?」伍定远心下甚喜,道:「
姑娘这般念旧,当真难得。」杨肃观见伍定远与他们熟识,看来一时间不需要自己
上去应酬,便自行走向那群番僧。
众番僧见同伴受伤倒地,又见对方武功高强无比,早已慌了手脚,待见杨肃观
走来,都是又惊又怕,只是吓得发抖。却听杨肃观温言道:「在下几位朋友多有得
罪,还请诸位原侑则个。」这几句话用的竟是极流利的回回话。众番僧本以为他有
意出手伤人,待听他精擅回语,又兼言语温文有礼,宛若遇上了救星,都是叽哩咕
噜地拉着他说个不停。
那师妹听杨肃观满口番话,心中不由惊讶,说道:「师姐!这位杨大人也是呼
噜噜鸟国的子民哪!你听他也会说呼噜噜话呢!」那师姐自也感到惊讶,只凝视着
杨肃观,伍定远见她两姊妹惊奇讶异,当下笑道:「这位杨大人无所不能,说几句
鸟话算什麽稀奇?他是进士出身,官拜兵部职方司郎中,做的是五品的大官,自然
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了。」那师姐只凝视着杨肃观的背影,却似没听见伍定远的说
话一般。
过了片刻,杨肃观缓缓走了回来,对张之越说道:「张大侠,晚辈有个不情之
请,还请你老原谅。」杨肃观年纪轻轻,但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威仪,叫人不得不从
。张之越嗯了一声,道:「杨大人有什麽话,只管说便是。」
杨肃观道:「我们请高大人移个驾,好让这些大师父住店,不知您意下如何?
」
张之越嘿地一声,道:「咱们明明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却又何必再让这些人
?」
杨肃观摇头道:「张大侠有所不知,这些番僧有些奇怪习俗,他们每住一个地
方,便需布一次法,很费功夫。这些人过去来到中原之时,住的都是此间客栈,因
此不愿到别的地方投宿。我们与人方便,也是自己方便。」原来这些番僧确实是帖
木儿汗国国师的门人,只因公主和亲之事,便来中国晋见天子,杨肃观知道这些人
来头不小,不愿正面开罪汗国,便想退让一步,不要让对方过分难看。
张之越哼了一声,破口骂道:「他们也不过十来个人,却如何占了整间店?」
杨肃观道:「他们怕咱们身上肮脏,会坏了他们身上的法力。」
张之越很是生气,骂道:「操他奶奶的,这算是什麽东西!老子身上脏,也脏
不过他们的屁股去!」
那师妹吐吐舌头,笑道:「师叔又说粗话啦!我回去定要和师父说去。」
张之越骂道:「小鬼头!」跟着沉吟片刻,道:「也罢!实在搞不清你在想什
麽,不过也算是卖你一个面子,咱们这就走人!」适才杨肃观曾在高定面前替他解
围,张之越很是感激,此时便卖他一个人情,算是回报。
杨肃观大喜,道:「多谢张兄玉全,以後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便请吩咐一声
。」
那师妹抬头看着杨肃观,笑道:「这下我们有兵部大臣当靠山了,嘻嘻!」
原来那群番僧乃是帖木儿汗国的使臣,东来中原弘法,其时朝廷有「正一真人
」、「正一天师」之职,乃是正二品的大官,专封道教真人,佛教则有「僧录司左
右阐教、左右讲经」等职,多是正六品、从六品的官,多给中原诸宝刹的名僧。这
次预备新立一个名目,封给此次东来的群僧,增进两国邦宜。
杨肃观深知这些人的身份重大,万万为难他们不得,适才情不得已,将他们打
伤,只怕已坏了两国交谊,他这人向来周到,早已替那番僧接好肋骨,跟着重重赔
罪,更答应即刻离开客店,好方便他们起居。那老僧见他执礼甚恭,又将伤者包紮
妥当,看来确实有意道歉,待得听他一口好番话,更增好感,这才转怒为喜,不再
计较。
高定听说要改投其他客店,心中不喜,唠叨半天,迟迟不移脚步,但一来杨肃
观乃是世家之子,高定不得不卖面子,二来杨肃观亲口承诺,要护送他到陕西,直
到平安返乡为止,这位高大人才勉强屈就,稍移玉趾。
众人找了一处住下,晚间便一同用饭,杨肃观自与高定谈天,两人同坐一桌,
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便与九华山等人共饮。
席间那师妹问道:「这位大哥,上回听你说姓胡,可是他们又说你姓伍,到底
你是几个爹生的?这麽多个姓?」这话要是别人说来,伍定远非翻脸不可,但这师
妹天真无邪,别无恶意。伍定远笑道:「姑娘说笑了,我当然是一个爹生的,其实
在下姓伍,草字定远,那日说姓胡,只是一时权宜,还请诸位莫怪。」
那师妹名叫娟儿,一派的天真烂漫,只听她笑道:「原来你乱编一个名字骗我
们,还好那日我没借你银子,否则日後怎麽讨得回来啊!」众人闻言大笑,伍定远
道:「那时我遭人追杀,千里奔波,已是九死一生,这才不得不编个假名,倒不是
有意欺瞒各位。」
张之越心下一凛,知道这种江湖上的恩怨知道越少越好,便截断他的话头,举
杯道:「无论如何,今日大家难得相逢,来来,喝了这杯!」众人举起酒杯,正要
一口喝乾,却见那师姐呆呆的望向一方,似有什麽心事。
伍定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杨肃观正与高定低声交谈,两人似在商量什麽
。
伍定远心下一奇,只不知她为何如此关心杨肃观,正想出言询问,那张之越眉
头一皱,道:「艳婷,怎麽如此无礼?快把杯子举起来了!」那师姐名叫艳婷,平
日一向乖巧,此时却不知为何失态,忙举起酒杯,向众人歉然一笑。
伍定远往她脸上看去,见她清秀的脸庞似有一丝淡淡的忧郁,浑不似那日山西
见面时的健谈模样,忙道:「姑娘可是日间被那些番僧打伤了?要不要请大夫诊治
?」艳婷忙道:「小女子没事的,多谢伍大爷关心。」伍定远嗯了一声,连声道: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艳婷听出他话中的关切,便自微微一笑。这笑容一现,
便如玫瑰初绽,艳丽不可方物。
伍定远见了她姣好的容颜,身子不由微微一颤,心道:「几日不见,这姑娘可
又长大许多了,竟然出落得如此标致动人。」席间众人相谈甚欢,直至深夜方散。
炽天使书城
--------------------------------------------------------------------------------
【第二章 蛇蠍女子】
第二日清早,九华山众人便要离去,高定忙拉住杨肃观,道:「杨世侄,你可
得和我一起走啊!咱们昨日说好的!」杨肃观笑道:「高世伯放心,小侄说话算话
。」
韦子壮走上两步,凑上嘴来,低声道:「咱们身怀要务,可别和这些人混在一
起了,到时人多口杂,怕坏了大事。」
杨肃观摇头道:「官场上讲究的是人情两字,我既然答应了人家,便不能反悔
,还请韦护卫多担待,路上小心提防。」
韦子壮只是柳昂天的护卫,如何能与朝廷官员争执,此时听杨肃观坚持,只得
清了清喉咙,淡淡地道:「杨大人放心,我自会打理,咱们这便走吧!」
众人兼程赶路,要在午时之前赶过黄土冈,张之越不住催促挑夫,叫道:「大
家赶快些!赶过了黄土冈便能歇息啦!」
伍定远见他神情紧张,便问道:「这黄土冈到底有何古怪?莫非此处有强人拦
路?」
张之越点头道:「伍大爷所料不错,这黄土冈的土匪聚众数百,时时下山打劫
,很是厉害,寻常路人都要隐藏金银,结伴而过,我们带了这许多家当,更需小心
提防。」他又叫道:「大夥儿快点!入夜後此处埋伏极多,可得加快脚步啊!」
众挑夫一路挑担,神疲力乏,不久行到一处上坡,更感吃力,忍不住便停下歇
息,张之越拿着藤条,走上前去,用力抽落,喝道:「还不快点!」
一名挑夫吃痛不过,骂道:「操你奶奶的!老子不干了!」说着躺在地下,打
死不动。张之越大怒,连连在那人身上抽打,那人却理也不理,只当自己死了。
艳婷见那几名挑夫太过可怜,忍不住插口道:「师叔啊!这坡太陡,东西又重
,这些人好生可怜,你就让他们歇歇吧!」
张之越怒道:「怎地你却帮着外人说话!这些人不知好歹,要是给歹人趁虚而
入,我们岂不糟糕?」
艳婷给他数落一阵,一脸尴尬,只得垂下俏脸,低声道:「我只是见他们可怜
,不是有意顶撞师叔。」
伍定远见她楚楚可怜,插口道:「我看这些人也真是累了,便打死了也动不上
一步,我看大夥儿还是歇一歇吧!」张之越摇头道:「这里风声太紧,要歇也过了
这冈再说。」
杨肃观一直沈默不语,此时忽然开口,说道:「这样吧!我与韦护卫先去打探
声息,你们先在此处歇息,要是前头有什麽古怪,我们也好有个防备,如此可好?
」
张之越虽没见过杨肃观动手,但知道此人乃是少林子弟,想来武功根柢必佳,
那韦子壮的功夫更是不用说了,这两人便是遇上了全夥强盗,也能全身而退,当下
喜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两位的大驾了!」
杨肃观正要走出,却听艳婷道:「我也去!」杨肃观微一迟疑,说道:「我们
此去多少担些危险,姑娘还是在此歇息吧!」艳婷还没回话,那师妹娟儿已然叫道
:「我也要去!这里恶山恶水的,无聊死啦!」
杨肃观向张之越看去,伸手一摊,不知如何是好,张之越恶起脸来,吼道:「
都不许去!给我乖乖地守在这里!」艳婷低声应道:「是。」娟儿却做了一个鬼脸
,自去树下歇着。
伍定远见二人去得远了,也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歇息,只见远处张之越兀自大
呼小叫,要众人把推车担子摆好,不可胡乱放在地下云云,伍定远不由得为之失笑
,过去他在西凉干捕头时,什麽大案子没见过?只觉张之越大惊小怪,小题大做。
也是昨晚睡得晚了,伍定远呵欠连连,此时入冬不久,天气还未严寒,温暖的日头
照来,他睡意更浓,闭上了眼,便自沈沈睡去。
忽听远处传来娟儿的声音,说道:「师姐你看!这里有好多漂亮的花儿啊!还
有果子呢!」
艳婷笑道:「是啊!这些看来像不是咱们中土的东西呢!居然这个时节还能开
花!」跟着听得众车夫家丁都道:「竟有这种事,在哪里?在哪里?快带我去见识
见识!」脚步声响,纷纷跑了过去。
张之越怒喝连连,叫道:「别胡乱走动!快快给我回来了!」一阵吼叫後,便
也追了过去。
伍定远知道那师妹又在胡闹,双眼虽然闭着,仍是微笑不已。
过了片刻,却再也听不到声音,伍定远捕头出身,凡事谨慎,猛地一惊,心道
:「怎麽没半点声音了?可别是歹人埋伏,中了人家的暗算!」
伍定远深怕他们出事,连忙坐起,拿起「飞天银梭」,往声音来处走去,他小
心翼翼,放低了身子,从树丛间穿了过去,便要察看众人情状。
走到近处,听得人语低低传来,他心惊胆颤,运气护身,弯下身子,缓缓地往
前走去。
走进树林,凝目望去,却见好大一片花丛,虽在冬日,却还百花盛开,只见红
的紫的,绿的黄的,灿烂锦绣,美不胜收,众家丁有的摘果而食,有的低头赏花,
手上却都拿着一朵鲜花,不时嗅着。人人脸上陶醉,竟无一人大声说话叫嚷。
却见张之越铁青着一张脸,一脚踏在林子里,一脚踩在林子外,还不住回头望
着满坡的行囊家当,就怕有人前来偷取,模样大煞风景。
伍定远走上前去,笑道:「原来你们都在这里玩耍,那高大人呢?」张之越道
:「高大人在轿子里歇着,此时大概睡着了。等杨大人他们回来後,咱们可要赶紧
上路啦!」
伍定远见他神色紧张,便打量附近地势,说道:「张大侠别再担忧了。前头是
个山坡,贼子若要暗算我们,定要埋伏在那儿,我去守在上头,包你万无一失!」
张之越嗯了一声,却是不置可否,只敷衍道:「如此多劳了。」
伍定远见张之越神色间满是烦忧,知道他不信自己所言,忍不住道:「张大侠
啊!天大的案子我没见过?你别这般提心吊胆的,小心吓了自个儿!」张之越不知
他是捕头出身,听了这话也不在意,只哦地一声,没有回话。
便在此时,娟儿做了一个花冠,奔向张之越,笑道:「师叔,这个花冠给你戴
!」
张之越伸手接过,骂道:「小鬼头!你是出来玩的?还是来办事的啊!」说着
将花冠扔在地下,便要一脚踩下。
娟儿低下头去,眼中噙泪,低声道:「人家只是想给你做个花冠……」说着啜
泣不已。
张之越心中一软,咒骂一声,自行将那花冠拾起,娟儿破涕为笑,立时帮他戴
上。只见张之越满脸尴尬,肥大的身形却戴了个少女也似的花冠,甚是可笑,伍定
远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却听娟儿道:「伍大爷,我也帮你做一个!」
伍定远双手连摇,忙道:「不必了!」就怕自己也戴了顶花帽子,到时不免大
大丢脸,他满面尴尬,急急便往林外走去。
出得树林,伍定远见众人犹在玩耍,那张之越则在看守行李,看他这幅模样,
想来也不须自己的帮忙,倒也不必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当下打了个哈欠,
自去树下歇息。这回闭上了眼,很快便睡熟。
正睡间,梦到自己风风光光的回了西凉,与众多好友大吃大喝,正自风流快活
的时候,忽听脚步声响,那知府陆清正冲了进来,喝道:「伍定远!你好大的胆子
,居然还敢回来!」伍定远大吃一惊,登时惊醒过来,霎时全身满是冷汗。
伍定远摸了摸脸,心道:「我离开西凉也快一年了,不知道那些老属下可好?
」想到他们昔日在马王庙前翻脸无情,心中不禁一阵黯然。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人说道:「他妈的,这几日生意不好
,都是太湖双龙寨搞的鬼……」
伍定远心下犯疑,这声音听来颇为耳生,挑夫家丁中无人操得这等口音,他猛
地一惊,当下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缓缓起身,偷眼朝远处望去,只见数十人正从山
坡上走了下来,手上还拿着白晃晃的刀子,伍定远心中一惊,连忙往一旁草丛滚去
,隐身在长草之中。
他才一藏好身形,便见几名喽罗簇拥着一名大王,大剌剌地走向高定坐的轿子
。
伍定远心下大惊,想道:「张之越呢?怎麽还不过来保护高大人?」他见情势
不妙,连忙往树林奔去,要唤张之越出来。走不数步,却见一群喽罗成群结队地走
来,手上却还拖着张之越、娟儿、艳婷等人,人人闭上了眼,似在熟睡。
伍定远心下一惊,暗道:「瞧他们这模样,准是中了迷魂香之类的毒药,可是
此处地势空旷,这些贼子怎能一次迷倒如此多人?」
正自心下起疑,猛听远处那大王道:「那『百花仙子』说得果然没错,这些毒
花只要闻上一闻,嗅个两口,任凭大罗金仙下凡转世,也要昏个一时半刻。咱们以
後专靠这花丛发财了!哈哈!哈哈!」众喽罗也是哈哈大笑,颇见欢欣。
伍定远心下骇然,想道:「原来这些花里喂有迷药,可怜张之越千提防万提防
,还是栽在这些古怪手段上!」又想道:「不知这『百花仙子』是何许人物,居然
有这等怪异招式,以後遇到此人,定要小心提防。」
只见艳婷、娟儿等少女也给拖了出来,扔在轿子之旁,几名歹徒色眯眯地瞧着
两人,却是不怀好意。伍定远心道:「且想个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决不能让这些花
朵般的女孩儿落到歹人手里,否则後果不堪设想。」
他向来干练,心念一转,立生一计,当下躲在草丛中,拿出火石火刀,跟着点
着了一根木头,便往那树林里扔去。此时节气入冬,地下积满落叶枯枝,火星燃去
,登时烧了起来。不多时,火势蔓延,浓烟飘起,已将毒花毒草烧着。
伍定远知道这些匪徒全靠这些毒花发财,必定来救,果然火势一旺,便听得众
匪大惊小叫,全都冲进树林,竟无一人在树林外留守。
伍定远忙从草丛爬出,急急奔向众人,只见那高定已被打昏在地,其他人等则
被牢牢绑住,他拍了拍张之越的脸,却见他兀自沈睡不醒,正慌忙间,又听匪徒叫
道:「定是有人纵火!咱们快回去瞧瞧!」
伍定远见情况危急,匪徒足足有数十人之多,所谓好汉难敌人多,只有躲上一
阵。心道:「这两名少女年方稚弱,万不可落入匪人手中,先救她们再说。」赶忙
一手一个,将两人抱起,跟着运起轻功,便往坡上奔去。
伍定远身形才动,便听後头有人大声叫嚷:「大家注意啦!这坡上有人!」
伍定远只听背後风声劲急,袖箭、铁菩提、青莲子等暗器不停打来,他提起真
气,夹着两人奋力一纵,已然跳上坡顶,霎时背後杀声大起,十来名喽罗正往坡上
爬来,伍定远举起「飞天银梭」,呼地往下打去,猛地正中一人的脑门,那人大叫
一声,骨溜溜地滚下坡去,眼见不活了。
其余几人纷纷大叫:「小贼放暗器!大家小心!」
群匪训练有素,登从背後取出盾牌,护住头脸,仍是不绝往坡上爬来,伍定远
接连使出「飞天银梭」的绝技,都给他们用盾牌挡开了。他见一旁大石无数,倒是
天上掉下来的厉害兵器,当即举起一块茶几大小的大石,奋起臂力,用力砸下。
那大石轰地一声,滚了下去,压倒无数灌木小树,对着群匪冲去,众人大叫一
声:「妈呀!」纷纷逃散,但几人来不及奔逃,立时给压死撞飞,死得惨不堪言。
余下几名匪徒心惊胆颤,不敢逞强,急忙退了回去。
那大王骂道:「死小子!这般奸滑!」他拿出一柄大刀,亲自往坡上攀来,伍
定远举起大石,接连往那大王丢去,那大王轻身功夫不弱,左右闪避,跳高伏低,
都给他躲开了。
眼看那大王便要上来,伍定远连忙取出火刀火石,连烧了十来只火把,待那大
王走近,猛地全扔了出去,那大王吓了一跳,左支右拙,胡须给烧掉了一片,便在
此时,伍定远抛出「飞天银梭」,射中了那大王的肩头,可惜慌乱间仓促出手,准
头略差,否则立时便要了他的性命。
那大王中了暗器,也是往下一滚,摔的鼻青脸肿,他挣扎爬起,站在底下狂骂
:「狗杂种!有种的便下来与你爷爷斗上一斗!操你祖宗!快快给我滚下来了!」
伍定远见他们一时攻不上来,自己也无法下去,寻思道:「眼下是个僵局,谁
也奈何不了谁,不过贼子手上握有咱们的人,一会儿要胁起来,怎生是好?」
正发愁间,只听一名少女道:「这是哪里?我怎会在这里?」却是艳婷幽幽转
醒。
伍定远喜道:「你可醒了!」
艳婷揉了揉眼,见自己倒在一处山坡上,不由得一奇,问道:「这是怎麽一回
事?」
伍定远正要说明,忽见那大王指挥几路喽罗,分从左右两边绕来,料想伍定远
只有一人,必然只能顾到一方,到时攀上坡来,便能仗着人多势众,一举将他制住
。
伍定远急道:「现下没时间多说了!咱们杀敌要紧!」说着举起一块大石,对
着众匪丢下,大石急速滚动,猛烈撞去,一名匪徒正爬间,猛地首当其冲,当场毕
命。
另一边的喽罗却爬行甚快,眼看便要到坡顶,伍定远大急,叫道:「快!举起
石头往下丢!」艳婷连忙走向一块大石,运劲搬起,但她功力浅薄,膂力又弱,走
起路来歪歪斜斜的,只见喽罗已然上坡,举刀狞笑而来,伍定远大叫道:「你把手
松开!」
艳婷吓了一跳,双手一放,那大石便落了下来,伍定远一个箭步上前,举脚狠
命踢去,那大石登时飞起,直撞向第一名上坡的喽罗,那人见到大石撞来,吓得脸
无人色,急忙往坡下一跳,连滚带爬的逃开,那大石却往下乱滚,底下无数喽罗正
往上爬,忽见又是一块大石滚来,惊叫道:「妈呀!」又压死了几人。
伍定远惊魂不定,望着艳婷,忽听底下传来张之越的斥骂:「他妈的狗贼!下
毒害人,不是好汉!」看来这张之越终於醒来了。艳婷听了师叔的声音,极感关心
,连忙走到坡旁往下探看,却见自己的师叔已给人牢牢绑住,犹如粽子般地坐在地
下,兀自在那儿破口大骂。
艳婷见师叔被俘,慌道:「伍大爷,你可想个办法,救救我师叔!」
伍定远正要说话,忽然一只长箭射了上来,猛朝艳婷飞去,艳婷「啊」地一声
惊叫,往伍定远怀里一钻,紧紧地抱住了他。
伍定远轻抚她的背脊,温言道:「不过是一支箭!没事的。」伍定远见她花容
失色,不禁摇了摇头,想来九华山这几名女弟子都没什麽江湖阅历,临到打斗时,
竟都吓得手软脚软,不知青衣秀士派她们下山做什麽。
正想间,艳婷想起自己正与男子紧紧相贴,一时心下大羞,忙从伍定远怀中挣
扎出来,只见她娇美的脸蛋上透着红晕,煞是动人。
伍定远道:「姑娘别怕,贼子一时攻不上来的。」
艳婷嗯地一声,眼看远方,深吸了一口气,调宁气息。过了一会儿,她转头问
道:「究竟怎麽回事?怎麽大夥儿一下子全给迷倒了?」语气已然大为宁定,恢复
了江湖儿女应有的架势。
伍定远心下暗赞:「便要这般神气,才是大师姐的架子。」口中便道:「方才
那些花朵蕴有迷药,你们一时不防,闻了之後,便此昏厥。」
艳婷大为讶异,骇然道:「原来如此。这些贼子手段百出,还真是防不胜防!
」
伍定远叹道:「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些歹人下手的招式总是推陈出新
,真要提防他们,只怕大为不易。」艳婷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摇醒了师妹,那娟
儿一场好睡,满眼惺忪地道:「怎麽啦!天亮了吗?」
艳婷苦笑道:「出事情了,师叔他们都给抓起来了,只有我们逃得性命。」
那娟儿大为吃惊,连忙走到山坡之旁,探头望去,眼见师叔被俘,急道:「下
头好多贼子,师叔又被他们抓了,可要怎麽办呢?」说着流下眼泪,却是又急又怕
。
艳婷安慰她道:「娟儿乖乖别怕,有师姐在这里保护你。」
娟儿哭道:「有你在又有什麽用?你又打不过他们!」
艳婷神色尴尬,转头往伍定远看去,道:「你别要担心,就算师姐不成,还有
伍大爷在这儿呢,他武功高强,见闻广博,定会替我们想办法。」娟儿却不理会,
只是啼哭不止。
伍定远见她二人稚弱,心下大怜,暗道:「无论如何,我总得保护这两位小姑
娘,至少让她们平安离开此处。唉!这当口杨大人怎麽还不回来?」
他见山下喽罗聚集商议,显然又有新的花头,更感烦心。
过不多时,果见群匪抓起一名家丁,喝道:「男女小贼听了!老子先操你奶奶
雄!你们若不丢下兵刃投降,老子立刻宰了这小子!」
那家丁吓得面无人色,求饶道:「诸位好汉,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小,你们千
万别杀我!」
那大王哈哈大笑,朗声道:「上面的朋友,你们听好了,只要我数到三,你们
若还不下来,我便把他宰了!」伍定远与艳婷互相一望,都不知如何是好,倘若现
在下去,那是自投罗网,但要眼睁睁地看着家丁被杀,却又於心何忍?
伍定远面色铁青,只听那大王口中报数:「一、二……」眼看那家丁就要死於
非命,艳婷的小手紧紧的抓住伍定远的臂膀,她不敢再看,猛一转头,把脸埋在伍
定远的怀里,不住发抖,娟儿哭道:「怎麽救他们一救?」
伍定远叹了一声,转过头去。那大王喝道:「三!」只听那家丁惨叫一声,已
然被杀。
那大王走到张之越身边,冷笑道:「你们再不下来,我就要杀这个胖子啦!」
他见张之越的长剑上镶有「九华山龙吟阁」六字篆文,知道他是武林人物,想来身
份必然重要,上头那几人不能不救。
那大王虚晃手上钢刀,狞笑道:「还是老规矩!一!二!」张之越满脸愤怒,
此时被牢牢绑住,徒然有一身高明武艺,却全然派不上用场,当下大骂道:「下贱
的狗贼!有种便放我,大家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不要玩这些无耻把戏!」
那大王却不理他,口唇微动,便要喊出那最後一字。
艳婷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伍定远,垂泪道:「伍大爷,求求你救救我师
叔一命,我日後做牛做马,一定报你的大恩大德!」那娟儿早已哭得泪人儿似的,
啜泣道:「都是阿傻没跟着来,要是阿傻在这里,他一定有办法!」
伍定远心道:「我现下勉强下去,那大王是无耻盗匪,绝不会依言放人,只有
害苦了自己,这可要如何是好?」眼见两名少女泪眼汪汪,那大王不住计数,一时
心乱如麻,伍定远见了艳婷伤心的模样,内心也是翻搅,心道:「也罢!总不能让
这孩子恨我一世!」那大王哈哈一笑,道:「三!」举刀砍下,艳婷惊叫一声,几
欲晕厥。
伍定远喝道:「住手!」跟着从坡上跳了下去,他双手叉腰,怒喝道:「你们
速速放开这位大侠,否则有得好看了!」
张之越见他冒险下坡,那是豁出性命了,忙叫道:「你快走!一会儿杨大人到
了,自会替我们解围!」
那大王狞笑道:「什麽杨大人、杨小人,全都不许走!」众喽罗发一声喊,朝
伍定远攻来。
一名喽罗骂道:「你这贼子杀了我们好些弟兄,看你爷爷来报仇了!」跟着往
他身上抓去,伍定远使出师传拳法,呼地一拳,正中那人脸面,那人被这拳一打,
登时摔了出去,晕倒不动。一旁几名喽罗一齐大叫,举刀向前冲来,伍定远喝道:
「来得好!」他举脚侧踢,肘锤後打,一阵拳打脚踢之後,已然打倒了五六人。一
时之间无人敢上。
那大王举刀架在张之越的颈上,冷笑道:「你站着别动!」伍定远叹了口气,
知道要糟,他乖乖地垂下双手,寻思道:「我今儿个是怎麽了,往日在西凉,我是
何等小心谨慎,便是比这些小贼凶狠万倍的大盗,我也曾手到擒来,怎麽今日这般
无端犯险,平白送了性命?倒似个冲动小儿一般?」
他抬头往上看去,只见艳婷一双妙目凝视着自己,眼中泪光闪动,显是十分关
心,伍定远心下一阵安慰,心道:「只要能维护这位姑娘平安周全,我便死而无憾
了。」
他心念於此,全身却猛地一震,霎时懂了自己的心事,想道:「原来是这小妮
子!我却是着了她的蛊!想我伍定远昔日何等的手段,今日行事如此荒唐,却原来
是为了她!」一时张大了嘴,远远望着艳婷娇美的脸庞,也不知自己是喜是忧,竟
似痴呆了一般。
伍定远今年三十又五,一生都在公门之中打滚,很少亲近女人,过去虽有几位
上司想替他安排婚事,却都因故拖延,直至今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也是这样,
这个西凉名捕居然连自己的心事也搞不清楚,直到生死关头,才晓得自己对这位姑
娘已然颇有情意。
那大王冲上前来,举起手上钢刀,大喊一声:「操你奶奶的混帐东西!你杀了
我好些手下,该死之至!看我为他们报仇!」
伍定远不闪不避,仰头往艳婷看去,叫道:「你们快逃吧!请杨大人来救我们
!」
却见艳婷不往後逃,反朝下头一跳,急急朝伍定远奔来,伍定远大惊,叫道: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快逃走!找杨大人来救我们!」
艳婷大声道:「我不要逃走!大家一起拚命吧!」只见她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坚
毅的神情,竟是丝毫不让。
那大王笑道:「小妮子挺辣的嘛!」艳婷大怒,挥掌便往那大王打去,那大王
狞笑道:「你这小小美貌姑娘准是想汉想疯了,自个儿来给我做老婆啦!」他口上
讨便宜,但脸上却猛地挨了一个耳光。
张之越见那大王吃亏,一时大笑不止,喝彩道:「艳婷打得好!不愧你师父平
日教导之功!」
那大王狂怒不已,挥拳便打,谁知艳婷身法轻盈,那大王膂力虽强,但一时间
居然奈何不了她。伍定远心下惊奇,想道:「这小姑娘二十岁不到,想不到竟有如
此高明的轻身功夫!」
原来「九华山」的武功向有两大特长,一在剑法,二在轻功,两者相辅相成,
缺一不可。弟子入门後更是先学轻功,再学剑法,这艳婷剑法虽然火候不足,但轻
功却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那大王虽然也会些武功,但这艳婷身轻如燕,如何抓她
的到?
伍定远正自惊奇,那大王却甚是无耻,他大叫一声,举刀架住了张之越,喝道
:「小姑娘乖乖别动,不然一刀杀了这胖子!」
张之越骂道:「人家不过是个小小姑娘,你比武不胜,居然还要出此无耻计谋
!你还算是男人吗?」
那大王呸了一声,淫笑道:「我管你这许多!老子想干什麽,便干什麽!这小
丫头武功不弱,将来正好做我的压寨夫人!」众多喽罗冲上前去,便要抓住艳婷,
人多挡路,艳婷身法施展不开,她惊叫一声,躲到伍定远背後。
伍定远低声道:「姑娘别怕,我们一起杀出血路!」艳婷点了点头,朗声道:
「伍大爷,艳婷今日与你同生共死,并肩杀敌!」
伍定远听得这话,虽然大敌当前,心头还是感到喜悦甜蜜,跟着对她微微一笑
,说道:「你放心,我伍定远竭心尽力,定当护你周全。」
那大王见两人兀自谈笑,不由得大怒,骂道:「你们这两人死到临头了,还敢
说笑?」跟着喝道:「你们再不投降,我便把这胖子一剑杀了!」说着开始数数,
只等数过三下,便要将张之越一剑杀却。
伍定远心念一动,当即着地一滚,便朝那大王脚下扑去,那大王怒道:「你找
死麽?」手上钢刀狂斩而下,情势大见危急。
眼看伍定远性命堪虞,艳婷尖叫不止,忽听後方喽罗惨叫连连,那大王心中一
惊,收住钢刀,往後跃开,却见一名青年公子手提长剑,神态潇洒,正旁若无人地
向前行来,几名下属蹲在地下,手腕流血,看来都是被他所伤。
伍定远见了此人到来,心中大喜,急急翻身起来。艳婷更是心中怦怦直跳,恨
不得冲上前去,将那公子紧紧抱住。
那大王惊道:「又有人来了,快快把他拦住!」众喽罗举刀往那人挥去,都被
他快若闪电的剑术给杀伤,如同虎入羊群,无人可挡他一招半式。
那大王又惊又怕,顾不得理会伍定远,提刀奔了过去,喝道:「你是谁?」
那公子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少林杨肃观。」
一剑轻轻抖出,刺入了那大王的喉头。那大王还想说话,却没了声音,转眼间
喉头鲜血狂喷,身子软倒在地,手脚痉挛,登时了帐。
却说是谁这般好武艺?原来是杨肃观到来。
场中众人见那大王毕命,心下无不大喜,众喽罗见头目给人杀了,更是吓得屁
滚尿流,跪了一地讨饶,都道:「壮士饶命!我等原是附近的庄稼汉,都是给掳了
上山,这才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还请大爷饶命!」
一人从後走出,正是韦子壮,只听他高声喝道:「我已烧了你们的巢穴,全给
我滚下山了吧!」众喽罗闻言大惊,眺目望去,却见远处黑烟冒起,显然所言不虚
,众喽罗发一声喊,一齐冲下山,速速逃命去了。
杨肃观不愿多杀人命,只走向众人,问道:「大家没事吧?可有人受伤?」
伍定远苦笑道:「还好,只是高大人的一个家丁被杀,有劳杨大人去慰问一番
。」
杨肃观点头道:「天幸只有一人出事,若是伤了高大人,那可糟糕至极了。」
说着便往高定的轿子走去,好来温言抚慰,替他压惊。
伍定远喘息片刻,向艳婷道:「艳婷姑娘,咱们总算脱险了。」
那艳婷却没听到他说话,一双妙目只是紧盯着杨肃观的背影,目光闪动,竟似
柔情无限。伍定远不觉有他,又再把话说了一次,却只听艳婷嗯了一声,双目仍在
凝视着杨肃观的身影,对伍定远的问话,直是充耳不闻。
伍定远心下一惊,脑中电光雷闪,登时醒悟:「这小姑娘十分爱慕杨大人!」
那杨肃观却浑然不觉,迳自扶住高定,只见那高定鼻青脸肿,已给人狠狠地打
过一顿,杨肃观温言抚慰,跟着替他包紮伤势。
却见艳婷一双妙目紧盯着杨肃观,他走到东,艳婷便看到东,走到西,便瞄向
西,一时大为失态。忽见杨肃观转过头来,却是往艳婷看去,艳婷深怕两人目光相
接,脸上一红,连忙低下头去。谁知杨肃观只是走向张之越,与他交谈起来。
艳婷见杨肃观忙碌无比,全没时间理睬她这个小姑娘,打回来开始,竟连正眼
也没看过她一眼,压根儿便没想到她这个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忽地露出十
分寂寥的神情。
伍定远冷眼旁观,把这些情景一一瞧在眼里,霎时只觉心中一酸,自知他这份
情意定要付诸流水了。杨肃观外貌英俊,武功又是高强无比,自己如何与之相比?
再加上自己的年纪甚长,足足比这小姑娘大了十来岁,却要如何追求她?一时心中
烦忧,竟也叹了口气。
伍定远正自哀愁,忽然之间,猛地想起了燕陵镖局,想到当年齐伯川死在自己
怀里的情景,他全身一震,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大仇至今未报,崑仑山的
贼子依旧逍遥法外,怎有空闲在此胡思乱想?你这般贪恋女色,还算是西凉的一条
汉子麽?你还有脸面对燕陵镖局满门老小麽?艳婷这孩子比你小了十来岁,便如你
亲妹子一样,你怎可想要染指於她?你还算是人麽?」想着想着,自责不已,脸上
现出十分别扭的神色。
那娟儿蹦蹦跳跳而来,赫然见了伍定远的神情,不禁骇然问道:「伍大爷!你
龇牙咧嘴的干什麽?可是肚子疼麽?」
伍定远一惊,忙道:「没什麽!我没事的。」娟儿茫然道:「真的麽?你若是
肚疼,可要说啊!我行囊里有药呢!」
伍定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寻思道:「既然艳婷这孩子喜欢杨大人,我可想
个法子帮帮她,听说杨大人还没娶亲,或许能结成这门亲事也说不定……」
眼见艳婷苗条的身影在眼前不住走动,伍定远忍不住心中一酸,当下用力摇了
摇头,心道:「这些事且别管了!待我们推倒江充,办完大事之後,再谈这些儿女
私情吧!」
此时韦子壮正忙着替众人解开绑缚,那张之越气愤至极,兀自骂不绝口,韦子
壮笑道:「这群歹人连寨子也给我们烧了,还有什麽好气的!」娟儿道:「我师叔
定是在气你们来得太晚!你老实说,你们刚才是不是睡着了?还是也闹肚子疼?」
韦子壮正待回答,却见杨肃观已然走来,接口道:「还请姑娘见谅,适才我们
见到了锦衣卫的人,两方人马动了手,这才耽搁许久。」
伍定远此时已然宁定,也已走来同众人说话,他听杨肃观提到锦衣卫,忍不住
奇道:「锦衣卫?他们也追到这里来了?」这伍定远是个经过场面的人,虽然一时
被儿女私情搅扰,但片刻间便压抑下来,这几句话说得平稳宁定,心事半点不露。
杨肃观道:「岂止追来而已,这处山寨便是给他们买通,好来暗算我们的!」
伍定远点头道:「方才听他们说了一个什麽『百花仙子』,莫非这人也是来对
付我们的?」
杨肃观倒吸一口冷气,悚然道:「『百花仙子』也来了,这下事情可难办了!
」
娟儿奇道:「『百花仙子』?这名字听起来很好听啊,想来是一个美貌的女人
,那又有什麽好怕的?」
杨肃观叹了口气,正要解说,忽听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小姑娘错了,越美貌
的女人越可怕,你可要记好了。」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却见一个黄装美女笑吟吟地站在树下,那女子年约
三十,一脸的温柔斯文,竟是个十二分容貌的美女。只不知她是何时来到此处的,
场中好手虽多,却无一人察觉。
杨肃观见了这女子的面貌,赫然一惊,低声向众人道:「大夥儿小心,百花仙
子来了。」
众人听了「百花仙子」四字,也感讶异,纷纷举起兵刃护身。
杨肃观心中急速盘算,这「百花仙子」名叫胡媚儿,乃是武林中成名的使毒宗
师,用毒功夫独步中原,所下之毒匪夷所思,无人能解。此女自来与江充交好,甘
做鹰犬,仗着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伎俩,害死不少朝廷大臣、武林高手,比之卓凌
昭的正面出手,更令人头痛三分。想不到一入河南,便遇上这名女魔头,可要如何
是好?
那娟儿却不知道害怕,迳自对着那美女一笑,说道:「你就是『百花仙子』麽
?果然是很美的女人。」那百花仙子笑了笑,说道:「你也很美啊!」
娟儿吐了吐舌头,说道:「不过我可没你那麽厉害。」
百花仙子娇声大笑,腰枝乱颤,说道:「好可爱的小姑娘,你嘴巴这麽巧,不
如跟我回山吧?等我传你一身本领,你便又美貌、又了得啦!」两人对话之际,彷
佛市坊闲谈,浑不把张之越等人瞧在眼里。
果然张之越心下不满,冷笑道:「你想要带小妮子回山?那可得问过我才行啊
!」
百花仙子笑道:「你是谁?这般又丑又胖的人物,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之越呸了一声,道:「我是谁?我便是小妮子的师叔!你这徐娘半老的黄花
闺女也不见得有什麽好看?」
百花仙子听他此言,脸色忽地泛白,显然很不高兴。只见她沈下脸来,冷冷地
道:「你们是谁身上带得羊皮的?若是要活,便赶紧送上,免得仙姑开杀戒!」
杨肃观心下一凛,看来这百花仙子也是听命於江充,前来劫夺那羊皮。照此观
之,这帮贼人不夺回证物,那是绝不甘休的。
众人想起百花仙子的辣手毒功,心下都是暗自忌惮。
张之越却丝毫不怕,听得百花仙子出言威吓,反而哈哈大笑,说道:「什麽牛
皮羊皮、狗皮膏药?老太婆啊!胖子我劝你一句,趁着还有两分姿色的时候,赶紧
找个男人嫁了,别再打打杀杀,免得将来孤零零地做尼姑啊!」
百花仙子森然道:「你若有种,便再说一句试试。」
张之越嘻嘻笑道:「老贼婆、死虔婆,没人要的烂货,这可是你要我说的,还
要多听两句麽?胖子随时奉陪。」
张之越市井出身,骂起人来难听至极,百花仙子找他斗口,那可是自讨没趣了
。
那百花仙子一向自负美貌,听得张之越连番阴损调笑,如何不勃然大怒?忽地
银光一闪,一丛银针飞了出来,张之越说得正高兴,怎料得暗器突然来袭?只听他
啊呀一声,肩头已然中针。一来百花仙子的暗器太过细小,肉眼甚难察觉,实是防
不胜防;二来众人没料到这百花仙子竟然会暴起动手,一时大出意外,竟无一人来
得及阻拦。
那毒针好不霸道,张之越中针不过片刻,转眼脸色便已泛黑,只倚在树旁喘气
。
百花仙子冷冷地道:「这便是辱我的下场。」
众人见张之越脸色迅速泛黑,实是拖延不得,艳婷担忧师叔,当下急急拔出长
剑,便往「百花仙子」攻去,口中喝道:「快快交出解药!」她怕众人出手太晚了
,便抢先出招。
果然韦子壮立时抢上,运起「八卦游身掌」,也往百花仙子劈去。百花仙子哼
了一声,身形闪过,便在两人的招式中钻来摆去,韦子壮忌惮她身上的剧毒,不敢
侵逼太过,只能在她身旁游走,艳婷武功有限,更是连连遇险。
伍定远见情况危急,当下大喝一声,掏出「飞天银梭」,正要加入战团,忽听
张之越啊地一声,摔倒在地,脸色漆黑如墨。众人见这毒发作得如此之快,无不大
惊失色,纷纷停下手来。
杨肃观始终一言不发,待见己方人马难以取胜,自己已是不能不出面。他走下
场中,口气放软,温言道:「请姑娘快快赐下解药!羊皮是在我身上,你若是要讨
,只管找我便是,何必害那无辜之人?」
百花仙子看了他一眼,尚未回话,忽听一人喝骂道:「贼贱人!没人要的烂货
!你出手暗算老子,卑鄙无耻,一会儿把你砍成两截,看你还猖狂什麽!」却原来
是张之越出言去骂,看他身中剧毒,兀自骂不绝口,真是不要命的勇性了。
百花仙子听了这话,脸上怒容陡现,森然道:「这胖子如此嘴贱,那是自找死
路了!明白告诉你们,这胖子说话辱我,你们便想拿羊皮来换解药,姑娘也不绝饶
他!」
众人听她这般说话,都是为之一惊,看此女脾气古怪,自命不凡,绝非其他江
充手下可比,说来张之越真是祸从口出了。
杨肃观皱起眉头,这张之越言语虽然过分,但也不过是调笑了几句,怎能就要
了他的性命?情势危急,杨肃观乃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眼看对方自视甚高,便顺
着话头道:「我这位朋友说话不得体,得罪了仙姑,实非故意。仙姑您大人大量,
这就请赐下解药吧。」说着连连作揖,模样甚是谦恭。
这杨肃观身份崇隆,朝廷上他是兵部郎中、五品大员,江湖上他是天绝僧亲传
弟子,向与四大金刚平辈,甚受武林耆宿敬重,此时对百花仙子如此说话,已是给
足面子。
那百花仙子妙目流转,上下打量杨肃观几眼,见了他潘安也似的好模样,又听
他语气谦恭,一时颇有好感,便道:「你是谁?」
杨肃观拱手道:「在下少林杨肃观,请仙姑高抬贵手,放过我朋友的性命。」
那百花仙子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风流司郎中,嗯,果然是一表人才,
风度翩翩。」说着斜目看向张之越,冷笑道:「要是人人同你一般,江湖定会少死
一半人。」
杨肃观心下担忧,深怕张之越不明不白地暴毙此处,更是连连作揖,恳求道:
「今日仙姑若能给在下一个人情,肃观他日必定登门拜访,也好来拜谢仙姑的恩泽
。」一来百花仙子与众人毫无恩怨,二来对方自视甚高,也不当场强索羊皮,杨肃
观便来拉拢交情,好让这女魔头回心转意。
两名少女本以为杨肃观出身名门,定是心高气傲的人,哪知却能为旁人这般低
声下气,待想起他是为了师叔才低头求人,佩服之外,却又多了几分感激。
百花仙子听他左一句仙姑,右一句仙姑,直把自己当作世外高人来看,气已消
了几分,她凝望着杨肃观的俊面,心下暗暗喜欢,翩然一笑,便道:「也好,一切
都看在你的面上,我就饶过了这个死胖子。」
杨肃观大喜,正要道谢,却见她向杨肃观回眸一笑,竟是风情万锺,无尽妖娆
。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饶过这胖子,却绝不放过你杨郎中。你可记着了
。」这几句话说得娇嗲柔媚,直是让人汤气回肠,只不知她如此说话,究竟是要抢
夺羊皮,还是另有打算,那是无人得知了。
百花仙子走到张之越面前,冷笑道:「胖子,你出言辱我,这就快快开口求饶
,姑娘便放你一条生路。」说着双手叉腰,站在张之越面前,等他出言哀告。
哪知张之越性格最是顽固,他过去曾为了一张客栈里的桌子,便与崑仑山的钱
凌易大打出手,上回也是为了住房之事,与番僧火并一场,此时众目睽睽,如何要
他低头?他虽在垂危,仍是骂道:「贱货!你可以杀了我,想要本大爷向你这贼贱
人低头,那是万万不能!」
艳婷冲了上去,叫道:「师叔,你便低头认错吧!性命要紧啊!」说着便要抱
住他。
百花仙子冷冷地道:「他身上有毒,你若是碰了,便要和他一样。」
杨肃观赶忙劝道:「张大侠,自古英雄多能忍辱负重,你何必争这口血气呢?
」
一旁众人纷纷称是,各自出言相劝。哪知张之越实在固执,只是嘿嘿一笑,说
道:「杨大人不必来教训胖子。人生在世,求的不过是一口通畅气,一身的凛然骨
,我老实告诉你吧,老张可没那个本领做乌龟!」说话之间,气息渐渐微弱,脸色
更是黑得怕人,宛如浇上墨汁一般。
艳婷见张之越仍是不从,深怕他忽然死去,便转而哀求百花仙子,只见她跪下
道:「仙姑!求你高抬贵手,饶过我师叔吧!」百花仙子冷着一张脸,说道:「你
跪着也没用,要他求我才算数。」说着扬起下巴,神态甚是高傲。
娟儿平日甚是机敏,但此时也吓得无计可施,急忙奔向前来,央求道:「仙姑
,我求求你,我师叔向来就是这个牛脾气,请你饶过他吧!要是你不高兴,我跟你
回山便是了。」
二姝跪在地下,不住磕头,都是哀求不止,那百花仙子却抬头望天,毫不理睬
,神情傲慢冷峭。杨肃观想要劝谏张之越,看他那死硬脾气,却不知如何开口才是
妥当。
忽然间,一道暗器闪过,猛朝百花仙子掷来,却是伍定远以「飞天银梭」出手
暗算。
百花仙子骂道:「班门弄斧!不自量力!」她毫不在乎,微微侧身,便闪了开
来,跟着手上银光一闪,十来枚毒针便往伍定远门面射去,伍定远急忙着地滚开,
这才闪过她的剧毒暗器。
韦子壮见伍定远遇险,深怕他又遭了暗算,当下一掌劈出,猛朝百花仙子击去
,百花仙子腰枝一颤,霎时飞上树枝,冷笑道:「你们有种便再动手,看这胖子还
有谁能救?」看来只要有人再发招,她便可从容离去。此女轻功颇佳,料来也无人
追她的上。
杨肃观见张之越命在旦夕,忙奔了上去,求恳道:「仙姑,今日算是杨某人求
你,你快些交下解药吧!」
百花仙子冷笑道:「杨大人,你要求我,不如去求那死胖子。我胡媚儿说出来
的话,从不曾收回半句。」
杨肃观知道武林人物惜面如金,但像张之越这般干法,却也罕见,一时计策连
转,却也想不出法子解开僵局。
两名少女见师叔倔强不从,只怕真要死去,登时哭倒在地,韦子壮忍耐不住,
奔了过来,劝道:「张兄!你这是何苦?你若要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两个孩子谁来
照顾啊?」
张之越见了师姊妹二人楚楚可怜的模样,登时想起了掌门人的重托。他咬住银
牙,转头望向百花仙子,内心直是翻搅不定。
百花仙子冷笑道;「要活命便快快开口求饶,愣在那儿做什麽?」
张之越听着二女的哭泣声,权衡利害,自知万万不能任性,当下深深吸了口气
,忍气道:「我……我适才说话没……没……分寸,你……你……饶……饶……」
他想出言告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竟是结巴起来了。
百花仙子跃下树枝,骂道:「不过两句话也说不清楚,真是道道地地的一头猪
!快给姑娘说明白,别想蒙混!」
张之越心下狂怒,想道:「我这般低头,这贱胚却还要折磨於我,她恁也恶毒
了!」大怒之下,勉强撑起身来,便朝百花仙子瞪去。只是此时身体渐渐僵硬,手
脚已不甚灵光,只是这样支撑身子,已让他气喘吁吁,看来真是命不久矣。
百花仙子从怀中拿出一粒淡黄色的药丸,蹲在张之越身边,冷笑道;「死胖子
,咱两家无冤无仇,姑娘本就不想杀你。你若是识相,现下立刻开口求饶,我便把
解药给你。」说着将药丸拿到张之越面前,轻轻抛了抛,道:「你还等什麽?要是
怕死,快快开口说话啊!」却是极尽逗弄之能事。
旁观众人见张之越大受折辱,心下无不气愤,但百花仙子已放了同伴一条生路
,便也不能再上前喝骂,免得多生枝节。
两名少女知道师叔脾气古怪,忙哭道:「师叔,你快快开口啊!」伍定远也叫
道:「张兄,蝼蚁尚且偷生,你快别逞强了!」
张之越抬头望去,只见「百花仙子」面上挂着一幅轻蔑的笑容,好似轻视自己
到了极点,心中更是大恨,只张大了嘴,却是迟迟发不出声音来。众人见张之越身
体僵硬,似连眼皮也眨不动了,心下无不焦急,看来只要再拖延片刻,便有解药入
口,也是无救了。
百花仙子冷笑道:「胖子,姑娘没功夫和你耗,你到底要死要活,快快说吧!
」
二女大哭道:「师叔,别再倔了!快求她啊!」
只见张之越嘴角牵动了一下,似想说些什麽,只是声音微弱,无人听的清楚。
百花仙子哈哈大笑,她知张之越气力不济,便俯下身去,笑道:「快快求饶吧!本
姑娘在这儿听着。」
百花仙子弯腰低身,让耳朵贴近张之越口唇,便要来听他的哀告,忽然之间,
猛听暴雷般的一声怪吼:「操你妈的贼贱人!滚你祖宗的十八代!」这声音宛若春
雷乍现,只震得百花仙子尖声大叫,掩耳跳起,几乎给他震聋了。
众人骇异之间,张之越已然翻身跳起,暴吼道:「你去死!」刷地一声,腰间
长剑猛地出鞘,「飞濂剑法」使出,直往百花仙子喉头戳去。
百花仙子吓得花容失色,万万想不到张之越重伤下还能出招伤人,她心下慌张
,急急侧身闪避,但这剑来势实在太快,竟在她脖子上画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眼看百花仙子神色张惶,张之越登时哈哈大笑,骂道:「下贱烂货,老子这回
没杀了你,算你好狗运!」
百花仙子慌忙後退,怒道:「姓张的,你这是自己找死!莫怪旁人了!」霎时
身影闪过,已从树林中飞出,模样狼狈无比。
张之越见强敌给自己吓退,当场仰天大笑,甚是得意,他将长剑插在地下,正
要说嘴,陡然间,身子一颤,竟尔仰天倒了下来。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围拢过来,只见张之越面色漆黑,身子全然僵硬,看来他
方才贸然运劲,那毒性早已攻入心脉,这下伤势过重,已是无药可救了。
亲人将死,二女跪倒师叔脚边,痛哭失声。众人都是摇了摇头。
适才那剑虽然大折敌人气焰,却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说到底,竟是自杀之举。
张之越虽然性命垂危,却仍满面堆笑,他看着两名少女,强笑道:「对不住,
师叔脾气太坏,就是没法子做乌龟,你们……你们可别怨师叔……」他胸口一痛,
猛地口中鲜血疾喷而出,染红了自己大半衣衫。二女见了他的惨状,更是哀哭不止
。
张之越情知自己死在眼前,当下眼望韦子壮,道:「韦大人,我派遭此生死大
变,已无力保护高大人返乡,请你念在武林同道的义气,施予援手。」他虽不提两
名稚女,但旁人心下明了,都知他言中之意,已在托孤。
韦子壮握紧双拳,慨然道:「张大侠放心,武当弟子,义气为先,你不必担忧
。」
张之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望众人,道:「诸位朋友,张之越虽然学艺不精,
误中奸人之手,但死前仍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不曾辱及九华之名。」
眼看他气息渐渐微弱,娟儿猛地尖叫一声,霎时扑了上去,哭道:「不可以死
!师叔!你不可以死!」众人大惊,一把将她拉开,就怕她也沾染了毒气。
张之越望着娟儿清秀的面孔,猛地心下一痛,这才想起这女孩儿日後长大成人
、出嫁生子,自己都无缘见到了。只因一时快意恩仇,竟尔落个中道分手的下场,
却要任凭这些孩子流落江湖,受人欺凌。
霎时之间,张之越只感悔恨无比,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张之越天性诙谐,
生平从未落泪,此时却陡现悲伤之色,两名少女看在眼里,更是放声大哭。
泪眼朦胧中,张之越低声道:「两姊妹听了,你二人小小早孤,日後江湖艰辛
,你俩人定须相互扶持,努力活自己,知道了麽……」娟儿年方稚弱,平日虽是鬼
灵精,但当此生离死别,只能伏地痛哭,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艳婷泪流满面,哽咽道:「师叔放心,弟子竭心尽力,便算性命不在,也要保
护师妹平安。」
黄昏时分,晚霞映照,瑰丽灿烂。张之越情知将死,便自行抹去泪水,颤巍巍
地直起身子,跟着面向西方九华,神态庄严肃穆。众人知道他便要毒发身亡,心下
无不感伤,二女更是悲声大哭。
张之越仰望天边,轻声道:「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何异禽兽……气节而已。
」说罢,头一偏,竟尔含笑而去,身子却仍长立不倒。这位以快剑闻名於世的好手
,竟为了「气节」二字,倔强而死。
晚霞映照,张之越的影子映在地下,成了长长的一条,但那影子的主人,却早
已不在人世了。二女见师叔亡故,当场大哭出声。众人也是为之鼻酸。
一片哭声中,只听杨肃观轻轻地叹了口气,悄声道:「死有重於泰山,也有轻
如鸿毛,张大侠,你实在太傻了……」
炽天使书城
--------------------------------------------------------------------------------
【第三章 嵩山少林寺】
众人埋了张之越,忙了一日,高定见江湖仇杀不断,吓得飕飕发抖,不知该说
什麽才好,当晚各人忙碌已毕,便各在山坳露宿歇息。只是众人心情烦乱,又听得
两名少女不住啼哭,却没一人睡得好。
第二日清早,伍定远便与众人商议,道:「这两名孩子很是可怜,路上没了照
顾,不如咱们带了她们同去西凉,回程时再将她们送回九华山,如此可好?」韦子
壮也有此意,说道:「伍兄之言甚是,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岂能不相互看顾?」杨
肃观盘算一阵,目下点子现身,料知此行凶险必多,当下摇了摇头,说道:「不成
。这江充前头不知还埋伏了多少人马,咱们自顾不暇,如何能照护这两个女孩儿平
安?」韦子壮眉头一皱,先前杨肃观为了官场交情,便应允护送高定返乡,但现下
遇上了两名柔弱孤女,却显得有些不够爽气。他嘿地一声,拍了拍胸脯,道:「杨
大人只管放心,路上若有什麽差池,我便赔上这条性命,也会维护她们平安。」伍
定远也道:「杨郎中快别操心了。这儿离嵩山少林寺不过十日路程,倘若路上再也
什麽差错,咱们大援已近,也不须再担心受怕了。」杨肃观听他二人坚持,自也不
便再说,只好道:「既然两位这样说了,咱们这便出发吧!」两名少女听说要离去
,如何肯走,只在师叔坟前痛哭。
众人半哄半骗,说道:「你两人若不回山,你师父定要心急,到时他岂不伤心
难过?」如此温言相告,好容易才说得她们离去。
一路行向嵩山,两名少女悲悲切切,路上不断啼哭,韦子壮与伍定远只好不住
劝慰,每日里哄她们开心。杨肃观却满心担忧,深怕再中伏击,所幸路上平安,没
有再遇上什麽江湖人物。
数日後来到一处县城,杨肃观见多带了两名少女,那张之越又已死了,实在没
空再去理会高定,便取出兵部令牌,命当地县官派人护送高定回乡。
那高定本已无权无势,县官根本懒得理会,但杨肃观的父执辈都是大员,那县
官如何敢抗拒?立时便从了,自去调人护驾。
这日终於到得嵩山脚下,众人都松了口气,杨肃观道:「总算到了少室山脚,
大家不必再躲躲藏藏的,可以好好歇息一番。」当下便携着众人行上山道。
伍定远走上几步,忽见韦子壮与娟儿、艳婷都驻足原地,不见跟来。
伍定远奇道:「你们三人不来麽?」韦子壮尴尬一笑,摇头道:「不了,我们
还有些事情要办,你随杨郎中去吧!」说着带着艳婷、娟儿两人,自往山脚小镇去
了。
伍定远更感怪异,忙问杨肃观道:「这是怎麽回事?怎地韦护卫不跟着一起来
?」杨肃观却丝毫不感诧异,只淡淡地道:「韦护卫是武当真武观的亲传弟子,自
张三丰祖师以降,武当弟子皆不准入少林。此乃本寺遗规,更改不得。」伍定远大
是惊奇,道:「原来如此,我倒不知有这个规矩。」杨肃观点了点头,又道:「除
此之外,少林另有一个规矩,千年来从不接待女客,是以这两名姑娘也不方便进去
。」伍定远哦地一声,他也听闻过少林门规森严,却不知严苛至此。
行到山腰,两人见到一处凉亭,里头站着几个僧人,杨肃观走上前去,自道名
号,那几名僧人闻得「杨肃观」三字,赶紧下拜磕头,口称师叔祖,忙不迭的向寺
内通报。
伍定远心中一奇,这杨肃观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只怕比自己还小个十岁,怎能
有如此高的辈分?心中对这位杨郎中更感敬畏。
两人甫一上山,十来名僧人便快步走出,当前两名和尚,一人年老瘦小,另一
人却胖大高壮,杨肃观拱手下拜,道:「肃观见过灵定、灵真两位师兄。」伍定远
心下一凛,知道少林四大金刚到了,连忙拱手见礼。
那身形高大的乃是「虎爪金刚」灵真,说话声若洪钟,只听他大笑道:「杨师
弟来得好!不知崑仑山那几只兔崽子可有找你罗唆?他们若还敢阴魂不散,看老子
生剥了他们的皮骨!」灵真数月前曾与卓凌昭交过手,一直念念不忘此事。他虽是
出家人,但一想起崑仑少林两派间的恩怨,竟然言语粗俗起来,全不像个有道高僧
。
杨肃观笑道:「有师兄出手相助,谁敢老虎嘴上拔毛?师兄倒是多虑了。」灵
定面露微笑,道:「杨师弟,我们先到罗汉堂坐坐,方丈师兄现下有客来访,一会
儿才有空闲。」杨肃观闻言一怔,低声问道:「可是寺里有事?」灵定淡然道:「
少林寺与世无争,来者皆是友,师弟不必过虑。」众人来到罗汉堂,伍定远见众多
僧人正在习练武功,有枪有棒,或站或坐,他自知这是少林寺的私密,不可多看,
当下低头疾走而过。这罗汉堂向来是少林寺传授本门武艺之处,寺里不论年纪老少
,都在罗汉堂待过,灵定位居罗汉堂首座,自是少林寺中数一数二的大高手,杨肃
观幼年时也蒙他点拨过武艺,两人甚是熟稔。
众人坐定了,杨肃观便道:「我这趟西去,实有大事待办,此事关乎朝廷气数
,需得回寺禀明方丈。」说着将柳昂天吩咐的事情约略提过,灵定听罢,说道:「
杨师弟此去凶险异常,那江充绝不会轻易放你过去,必定派遣无数高手追杀,却要
如何抵御?」杨肃观道:「这便是我回寺的缘由了,还盼师兄念在同门之情,能给
肃观一些援手。」灵定叹了口气,说道:「这几年少林盛名凋零,给人欺侮得好生
厉害。想那灵音师弟数十载修炼,现下都给囚在崑仑山,老衲决不容少林子弟再受
折辱,只要方丈允可,此次当与师弟同往。」杨肃观心中一喜,他知道灵定武功高
绝,江湖上罕有敌手,只要他能与自己同去西凉,不论遇上大小事情,自能逢凶化
吉。
两人说话间,走廊间传来一声佛号,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名隽雅清贵的中年
和尚从外走进,伍定远虽是第一次拜访少林,从未见过这名大师,但看他举止非凡
,宝相庄严,当是少林方丈,人称四大金刚之首的灵智大师,当下急忙站起。
杨肃观见这僧人来了,当即站起,合十道:「弟子杨肃观,拜见方丈。」灵智
点头微笑,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众僧见方丈到来,纷纷与之见礼果不
出伍定远所料,这和尚正是少林方丈灵智,只见他不过五十出头,尚比灵定、灵音
还小了十来岁,但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威仪,叫人不得不敬重三分。
少林四大金刚,合称「智定音真」,掌门方丈便是灵智,他入寺最晚,但天资
聪颖,悟性最高,成就反在其他师兄之上,四十余岁便位居方丈,至今已有十余年
。灵智精通典籍,慈悲之心尤重,上任以来力改少林强悍作风,极力遏制门下弟子
介入江湖纷争,自己更是不喜与人争斗,是已武功虽高,名气反不如灵定来得大。
灵智见到伍定远时,微微一奇,凝视良久。杨肃观忙道:「这位是弟子的朋友
,现下也在柳大人麾下为官。」灵智点头,忽地伸手过去,细细抚摸伍定远的头顶
,伍定远不知少林方丈意欲如何,待要闪避,又怕失礼,只好低头忍耐。杨肃观、
灵定等人心下也甚奇怪,但方丈何等尊贵,行事定有他的道理,便也一言不发,静
静等候。
过了片刻,灵智方丈拍拍伍定远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庄容道:「施主受惊了
,和尚非是无礼,只是见施主面相奇特,当与仙佛有缘,是已冒昧探究。」伍定远
奇道:「我与仙佛有缘?此话怎说?」灵智道:「和尚方才看过,施主头角峥嵘,
三奇盖顶,若非大富大贵,便是佛道中人,可喜可贺。」伍定远心中甚喜,他不是
什麽佛道中人,那定是大富大贵了,自己虽没想过日後会有啥美好际遇,但既然方
丈嘉言称颂,必有深意,赶忙合十称谢。
灵智微微一笑,道:「施主福缘深厚,远非常人所及,不知自小到大,可曾遇
过不可思议之事?」伍定远回想过去一生,虽不能说是庸庸碌碌,但都在刀头上打
滚度日,甚是艰辛,便摇头道:「在下虚度光阴,至今三十有五,仍是平凡。」灵
智淡淡地道:「也许福缘未至,施主不必心急。」伍定远点头称是,却听杨肃观咳
了一声,向灵智方丈道:「弟子有些要紧事,想请方丈相助。」灵智方丈皱眉道:
「方才我在门外便已听说了。可是为了朝廷中的争斗?」杨肃观颔首道:「方丈所
料不错,此次西去,便是为了铲除本朝奸臣江充,还望师兄们成全。」灵智叹息一
声,摇头道:「当今皇帝乃是好斗逞勇之人,别说去掉一个江充,即便尽换内阁大
学士,只怕朝政仍是沈苛难起。」杨肃观的父亲乃是当朝五位大学士之一,他听灵
智这般批评,那是连他父亲也牵扯上了,杨肃观心下不悦,转头向灵定道:「适才
灵定师兄已经答应了,他说此番有意陪我同去西凉,不知方丈是否放行?」杨肃观
察言观色,他见方丈似乎无意参与朝中斗争,但凭着灵定方才的一席话,便想敲砖
定脚,这趟来寺只要能拉得灵定这名大高手同往,便算得大功一件了。
一旁灵真是个莽撞之人,他位居四大金刚之末,但平日却极为暴躁,一听方丈
有意推拖,立时大着嗓门,叫道:「他妈的!近年来崑仑山越来越不成话,先是杀
害燕陵镖局满门,视我派俗家弟子如猪狗,还把灵音师兄囚禁起来,简直把我们少
林弟子当作木头,这还像话吗?只要方丈你一声令下,看我第一个冲进崑仑山,一
把火烧光他们的狗巢穴!」灵定老沈持重,忙道:「师弟卤莽!不可在方丈面前说
这些无礼言语!」灵真嘿嘿冷笑,说道:「灵音师兄给关了好几月,咱们还不派人
去救,这不是缩头乌龟是什麽?」灵智把这些话听在耳里,如何不知灵真的用意,
无非是嘲讽自己软弱谦卑,不敢与敌人冲撞。他淡淡地道:「我辈学佛之人,第一
求的是普渡众生,第二求的是修成正果,非到不得已时,决不妄开杀戒。崑仑山势
力日大,几次派人挑衅,甚且扣押我派门人,这些我并非不知,只是冤冤相报何时
了?我本已修书数封,送交卓掌门,谁知他始终不加理会………」灵真大声道:「
卓凌昭自称『剑神』!怕是把自己真当作神啦!方丈你这样委曲求全,他岂能理会
你?」灵真早已不满甚久,此时趁着杨肃观来寺,便趁机发作出来。
灵智轻轻一叹,道:「近日我静观天象,天下必有大变动,不数年间,朝廷将
出一大奸臣,只怕比江充更狠,比东厂更辣。所谓一物降一物,奸雄既出,草莽枭
雄便要活跃。我看昔年怒苍山反逆蠢蠢欲动,只怕又将乱起。到时两雄相争,生灵
涂炭,可怜千千万万的百姓便要落入水深火热之中了……」众人听他没来头的这席
话,都是摸不着头脑,彼此互望一眼,杨肃观更是轻轻咳嗽。
灵智方丈不去理会他们,自顾自地道:「近日武林盛传,说道:『戊辰岁终,
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想来天下即将大乱,朝廷政争更要再起,我虽
想力挽狂澜,但怕人力有时而穷,到时错估形势,反倒助纣为虐,是已按兵不动,
希望能看清时局……」他还待要说,却听灵定叹了口气,说道:「方丈,你听我一
言。」灵定位居罗汉堂首座,在寺中年月甚久,说话一向极具份量,灵智听他截断
话头,倒也不以为忤,便道:「师兄有何高见?」灵定口宣佛号,说道:「方丈佛
法渊深,一向慈悲为怀,不愿四处结仇,自然是天下苍生之福。只是我少林弟子行
走武林,不可受人无端轻辱,更不能被人任意打杀。方丈以天下为己任,固是目光
远大,但眼下火烧眉毛,方丈若不顾全我寺的威名,他日又如何降妖伏魔?」灵定
这番话说出,众人都是心里暗暗叫好,方丈所说的什麽夜观天象云云,未免不着边
际,迂腐迷信,难以令人信服,不如灵定所言来得爽快。
灵智听了这番指责,情知无法一意孤行,只得叹了口气,点头道:「师兄所言
甚是,我忝为方丈十余年,却不能保住少林令誉,实在有愧。」他眼望灵定,淡淡
地道:「你们此去西行,须得小心谨慎,切莫胡乱杀人,多添罪孽。」言下之意,
已答应了灵定所求,让他陪同杨肃观前去西凉。众人互望一眼,都是喜不自胜。
杨肃观喜出望外,正要开口称谢,忽见灵智方丈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交给灵
定,道:「这里有个约会,师兄此去西凉,回程时不妨代我过去观礼。」灵定伸手
接过帖子,定睛一看,脸上神情大变,竟然站了起来。一旁灵真颇为讶异,忙探头
来看,霎时也是一惊。众人见他两人神情如此,都感诧异不已。
杨肃观皱眉道:「是谁做的约会?难不成是卓凌昭下的战帖麽?」伍定远听到
卓凌昭三字,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哪知灵真嘿嘿冷笑,道:「卓凌昭算个什麽屁
?这人比他强的多了。」众人哦地一声,都是不信,却见灵真夹手抢过师兄手上的
帖子,送到了杨肃观手上。
杨肃观低头看去,见署名处却是「华山宁不凡」五个烫金小字。灵真冷笑道:
「这是宁不凡送来的帖子!杨师弟,在他面前,卓凌昭那兔崽子又算得什麽?你说
是麽?」灵真之言虽有些夸张,但也不能说是毫无凭据。「常胜八百战,武功天下
尊」,这正是天下第一高手宁不凡下的名帖,邀请少林僧众前去见证封剑大礼。在
这天下第一高手面前,想来卓凌昭也要退让几分。
杨肃观回想那日听张之越的言语,九华山门人也曾受邀前去参加封剑大礼,看
来此事已经轰动武林。江湖公推此人为「武功天下第一」,为了这个名头,想来这
次宁不凡要归隐,不知会有多少大事生出,多半是腥风血雨不断了。
灵智道:「这位宁掌门定二月初一行『封剑归山』大礼,你们几位路经陕西,
便代本寺僧侣过去观礼。」灵定问道:「「这位宁掌门武功正值巅峰,却为何要退
隐?莫非有什麽难言之隐麽?」众人也感奇怪,这宁不凡好端端的至尊宝座不坐,
却为何要退出江湖?莫非真如灵定所言,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灵智摇头道:
「这我也不知了。不过听适才来访的华山长老说道,这位宁掌门厌倦江湖争斗的日
子,不想再舞刀弄剑,这才起了归隐的想法。倘若所言是真,那可真是大智大慧,
可喜可贺啊。」说着口宣佛号,露出神往之情。
灵真听了方丈又来那套谦退言语,当即冷笑道:「太好啦!咱们乾脆也一起退
出江湖,一股脑儿把少林寺的招牌拆啦!那更是喜上加喜,大慈大悲哪!」方丈给
他这麽一顿讥嘲,神色有些难堪,当下低头念佛,恍若不闻。
伍定远坐在一旁,也感尴尬,他本不是少林寺的人,自知听了许多不该外人听
闻的话,只得别过头去,假作不知。
堂中一片寂静,只闻远山传来一阵阵钟声,甚是悠扬动听。正宁静间,忽听杨
肃观道:「我师何在?我想拜见他老人家。」灵定微微一奇,不知他何事欲找天绝
僧,说道:「不巧的很,师叔还在达摩院闭关,吩咐不得打扰。」杨肃观叹息一声
,道:「师父若知宁不凡退隐,必定觉得可惜,江湖上又少一个对手了。」堂内众
僧闻言,人人脸上变色,一齐站起身来,直把伍定远吓了一跳。
众僧凝视着杨肃观,神情甚是复杂,却见杨肃观缓缓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对
众僧的骇异视若无睹。
「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江湖上盛传这两句话,说的便是少林
寺中武艺最强的几名僧人。所谓「四大金刚」,自是「智定音真」四大神僧,但那
「三宝圣」,却不是三人,而是独独一名老僧,此人法号「天绝」,辈分尚且高过
四金刚一辈,生平只收过一名弟子,便是杨肃观。
这名神僧武功高极,练有「拳掌剑」三宝,数十年来不出寺门一步,连方丈之
尊,等闲也见不到他,乃是少林的镇寺之宝。当日京城之战,杨肃观仅凭着师传绝
技「涅盘往生」,便足与卓凌昭放对,做弟子的尚且如此,天绝僧的武艺如何,自
是可想而知了。
只是天绝僧武艺虽强,但他二十年前因故受戒,从此不离寺门,如同退隐一般
。这些年来,武林中好手辈出,先有「九州剑王」方子敬,後有「天下第一」宁不
凡、「崑仑剑神」卓凌昭,代代都有人自称武艺冠绝当世,为免天绝僧再动争竞之
念,灵智始终告诫僧侣,莫让这些传言入寺,否则以天绝僧好强好胜的性格,必会
再次下山,寻访高手对决,到时江湖又要多增杀业了。
此时杨肃观这般说话,竟要把宁不凡退隐之事告知天绝僧,那是犯了少林寺的
大忌讳,众僧不由得脸上变色,便连灵真这般莽撞之人,也感骇异。
灵智道:「杨师弟年岁尚轻,许多事情还不知晓,千万别妄自生事。好容易师
叔定下心来,清修佛法,不造杀业,那是何等的大功德?你千万小心了,切莫让他
知晓宁不凡封剑之事,到时他若要下山比武,又有谁制他得住?」
杨肃观虽是天绝僧的弟子,但对乃师年轻时的事迹却不甚明了,当下只有连连
答允,心下却不以为然。
众人用过斋後,杨肃观推称公务紧急,便即告辞,灵智方丈请便出灵定、灵真
两名高僧随行,并交亲手书信一封,请师弟面呈卓凌昭,期望卓凌昭交出杀害燕陵
镖局的罪恶元凶,并释放灵音等少林弟子,两家得以修好,共同主持武林公义。临
行前再三吩咐,非到必要之时,绝不可妄起干戈,多造杀业。
众人下得山来,韦子壮早已备妥马匹乾粮,带同两名少女守候。他见杨肃观邀
得灵定、灵真两大高手同行,心下更是高兴,这行人中同有少林武当的硬底子高手
随行,阵容之强,想来当世已无敌手,便算「崑仑十三剑」会集,一样无所畏惧。
众人离了嵩山,各乘骏马,浩浩荡荡地往西凉前去。沿途经各路县城,都在朝
廷驿站歇息,每到一处治下,杨肃观都取出兵部令符,地方官员无不千依百顺,好
酒好肉的招待。
那艳婷与娟儿则心伤师叔之死,一路都是闷闷不乐,伍定远看在眼里,只有心
疼担忧,却也无法可施。
又过十来日,已进陕西省境,韦子壮便道:「此後向西行去,都在江充的势力
之内,咱们可得多多小心,最好改走小道。」
灵真扯起嗓门,大声道:「陕西省这般大,怎能说是他一个人的地头?」
韦子壮苦笑道:「这陕西提督不是别人,正是江充的胞弟江翼。此人心狠手辣
,贪财好色,人称『江横虎』。江翼不只担任提督一职,尚且兼任总兵,手握雄兵
十万,势力庞大无比。我们若是贸然与陕西省官兵照面,少不得一阵纠纷。」
灵真大声道:「我少林僧行走江湖,从来不怕什麽横虎、直虎,还是什麽歪歪
斜斜、花花绿绿的东西,韦大人要是怕了,自改小道走便是了,我们师兄弟决不会
向江充低头!」
灵定见韦子壮脸色难看,深怕师弟这番莽撞言语已然得罪了他,连忙打圆场道
:「我们此次西来,一是为了解救灵音师弟,上崑仑山讨回公道;二来是保护肃观
师弟,使他平安抵达西凉。依老衲看,我们不宜招惹是非,还是依韦大人所言,改
走小路为上。」
灵真也是个老江湖了,如何不知师兄顾全大局的用意,当下不敢违背,只是自
顾自地骂道:「江横虎?若要让和尚遇上,把他一身虎骨熬了煎药。」
娟儿听他们连连大骂江充,问道︰「到底这江充是谁?怎麽大家都那麽讨厌他
?」
伍定远嘿地一声,道︰「此人乃是大大的奸臣,举凡有志之士,莫不恨透此人
。」
娟儿忙道︰「原来有志之士都讨厌他,那也算我一份好了,不然到时我可孤单
得紧,还变成『没志的士』,那多没面子。」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一扫口角的阴霾
。
韦子壮一路走来,见艳婷楚楚可怜,娟儿娇憨可爱,早把她们当作是自己的亲
人一般,此时听娟儿说话,更有为自己打圆场的用意,心下甚喜,便道︰「多谢两
位大师顾全大局,咱们此後便走山路,也好避开官军。」
当下众人商议了,自陕南一路行去,尽皆改行山道小径。寻常人出得远门时,
多走阳关大道,就怕小径里遇上了歹人,但杨肃观这行人却恰恰相反,他们武功高
手众多,尽是少林武当里的顶尖儿人物,哪怕什麽宵小歹徒?反而是怕厂卫官长前
来暗害。
七人自走小路之後,果然不见有何江湖人物出没,朝廷官军更是少之又少,一
路行来,风光虽不见得明媚,但没人来惹是生非,再恶的风景,也算是好山好水了
。後来行到一处小镇,杨肃观更买了两辆马车,供众人路上乘坐,更少掉无数奔波
劳苦。
行出半月有余,时节入了大寒,众人也近凉州,四下不再见到丘陵山脉,极目
所望,都是旷野一片。甘肃气候乾燥,此刻虽然酷寒,地下却甚少积雪。夜晚时沙
漠里更结了薄薄的冰霜,月色中望去,沙海宛如水晶所就,直是晶莹剔透,彷佛仙
境。众人多是中原人士,自不曾见过这些景致,伍定远地头出身,便一路上为众人
解说,也好打发无聊时光。
这日众人已到西凉城外,伍定远忽地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杨肃观看在眼里,
猜知他顾虑自己逃犯的身份,便道︰「伍兄切莫担心,你现下非但是朝廷的制使,
更是柳侯爷的手下爱将,倘若这知府陆清正要为难你,自有我出面担待。」
韦子壮也劝道︰「正是如此,杨大人官拜兵部郎中,有他在此,官场上的那些
琐事,还有啥好担忧的?」
却见伍定远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怕那知府找我麻烦。便算找上了我,伍某
一条烂命,也没什麽值得忧心。」众人听他语气沈重,心下都是一凛。一旁娟儿问
道︰「你既然连死也不怕了,还有什麽烦心?」
伍定远叹息一声,看着漫天黄沙,道︰「自燕陵镖局的案子发生以来,至今已
有年余。我忝为西凉捕头,非但不能将崑仑山凶徒绳之以法,还落得亡命天涯,每
回深夜自思,真教人情何以堪?」他握紧双拳,咬牙道:「我……我这回若不能替
苦主报仇申冤,我……我死也不瞑目!」说着说,眼眶竟有些红了。
杨肃观劝道︰「伍兄万莫自责,这群人非比寻常,这案子莫说是你扛不起,便
是刑部尚书、六部会审,恐怕也是力有未逮。」
伍定远长叹一声,摇头道︰「但愿此番西来,能替柳大人找出有力证物来,盼
能推倒江充这个奸臣,也算是为苍生除害了。」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当下伍定远便带同众人进城,他怕陆清正别有居心,若知自己返抵西凉,定会
设下阴谋圈套,等着对付众人,便只悄悄入城,没敢惊动当地衙门。
进得城里,只见西凉城不甚宏伟,街上也只三五间客栈,韦子壮皱眉道︰「这
西凉城不太热闹,咱们几个外地人一投店,便给人知觉了。」
伍定远道︰「此事不需担忧。大夥儿可到寒舍住上几日,反正我们也不会在此
耽搁太久,勉强还能应付一阵。」便引着众人,自往府邸行去。
路上经过一处街道,只听远处一人呼喝连连,道︰「死杂碎!我说你偷东西,
你便是贼了,还敢说东说西的!」一人哭道︰「我不是贼啊!不是贼啊!」
众人听得这两人的对答,心下都是一奇,便往声音来处走去,行出数步,便见
一名身着捕头服色的官差,手上拿着威武棒胡乱撕打,地下跪了一名摊贩模样的男
子,口中呼天喊地的叫疼,四周挤满黑压压的人头,都在议论纷纷。
娟儿提起脚跟观看,眼看那捕头凶恶无比,忍不住皱眉道︰「这捕头怎能当街
打人,这世上怎有这样的官儿?」
两旁街坊听得艳婷此言,面色一颤,都是惊骇不已。
娟儿略见讶异,奇道︰「怎麽了?我说错什麽了吗?」
一名老者压下嗓门,悄声道︰「这位姑娘说话可要小心了。这新上任的捕头好
不凶狠,才接任一年多,就把百姓整得苦不堪爷言,他说你老子是母的,你老子便
要成你娘,整日价作威作福,只会鱼肉乡民。你这话给他听了,准吃不完兜着走。
」
艳婷听这捕头如此狂妄,也感骇异,便问伍定远道︰「伍大爷,那捕头你可认
识?他以前便这般坏麽?」
伍定远面色铁青,冷笑道︰「嘿嘿,这小子以前不过是个丑角,想不到我离开
一年,廖化便能做起先锋了。」两名少女心下甚奇,不知他在说些什麽。
原来那新任捕头不是别人,正是旧日伍定远的手下阿三,这人是衙门师爷的小
舅子,从不曾讨人欢喜,资历既浅,功夫又差,却不知陆清正何以提拔此人。他见
阿三作威作福、恶形恶状,只怒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三两拳打死阿三出气。
杨肃观是个明白人,他见伍定远额头青筋冒起,想来他已然按耐不住,只怕旋
即就要出手揍人,他往前一靠,伸手往伍定远肩上搭去,低声道︰「咱们走吧,莫
要多惹事端。」
伍定远狠狠地往阿三看了一眼,想起这衙门也是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想不到
今日风纪却败坏至此,心下甚是不忿,虽给杨肃观拉着,却还不情愿走。杨肃观与
韦子壮两人半拖半架,这才把他拉离现场。
众人到了伍定远的旧居,正要开门进去,伍定远抬头一看,赫然见到门上贴着
知府的封条,当场面色惨澹,颤声道︰「陆清正,你好厉害啊!」
当年他给人诬告陷害,落个丢官亡命的下场,这也罢了,哪知这陆清正实在狠
辣,竟连自己的房子也要查封,众人见他全身发抖,想来真是气得厉害。
伍定远狂怒之中,便要将封条撕下,杨肃观连忙拦住,道︰「伍兄不忙!这封
条还是留下的好,以免打草惊蛇。」伍定远闻得此言,只有长叹一声,停下手来,
众人便自翻墙进去。
是夜众人住得定了,各自商量日後行止,杨肃观道︰「眼下咱们兵分两路,我
与定远一路,前去查访昔年的案情线索。另请韦护卫与灵定师兄在城里打探,看看
是否有人知道当年也先的旧部遗址。」
众人正要答应,忽听灵真大声道︰「杨师弟,大夥儿都有事干,你怎麽漏了我
?」
那灵真听得伍定远与杨肃观一路,韦子壮与灵定一路,事情分派已毕,却独漏
他一人,情急之下,便自叫了出来。
灵定知道师弟行止粗鲁,若要进城访查,只怕三言两语间便露出马脚,连忙劝
道︰「师弟你这几日多歇歇,若要立功,也不忙在这时候。」
灵真大声道︰「老子要立什麽鸟功?我来此处,只想找卓凌昭那老儿杀,谁管
什麽狗屁功劳了?你们干什麽都好,就是不许把我关在这房里,否则老子明日便回
少林!」众人见灵真蛮横起来,都不知如何是好。
杨肃观面色如常,只淡淡一笑,说道︰「谁说咱们要把师兄留在此处了?师兄
若要出门公干,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灵真哈哈大笑,大声道︰「这还像句人话
!」
灵定见杨肃观迁就师弟,忙道︰「灵真天性粗鲁,杨师弟不必拿他的话当真。
」
杨肃观微微一笑,摇了摇手,道︰「师兄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说着向艳婷伸手一招,唤道︰「艳婷姑娘,请过来。」
艳婷脸上一红,低声道︰「杨大人有何吩咐?」杨肃观微笑道︰「姑娘切莫称
我为大人,那太也生份了,便叫我大哥好了。」艳婷脸上更红,嚅地道︰「杨…杨
大哥…」
伍定远犹在气愤陆清正的狠毒,但一见艳婷对杨肃观的神情,还是不甚舒坦,
急忙转过头去,只做视而不见。那韦子壮却只笑了笑,好似见惯了姑娘家对杨肃观
的羞态,却是不以为意。
杨肃观向艳婷微微一笑,跟着朝灵真一指,道︰「我这师兄生性好动,怕在房
里呆不住,只是咱们此来西疆,不能没有一个居中策应、发号施令的人,在下推来
想去,怕要劳烦姑娘担待则个了。」
艳婷惊道︰「你……你要我居中策应、发号施令?」
众人也是惊奇不已,忙问道︰「杨师弟此言何意?」
灵真一向好大喜功,听这职务如此要紧,却又派给了这小姑娘艳婷,便也留上
了神。
杨肃观向众人眨了眨眼,微笑道︰「咱们这些时日都在外面奔波,不能没有一
人居中号令。只是这人一来要武功高强,见识明白,二来要能定得住心神,牢牢留
守此地,这才能掌握大夥儿的行踪,随时出手救援。」说着拿出几枚火炮,交在众
人手里,道︰「这几日要有什麽凶险杀,请各位向空放炮,艳婷姑娘见到火焰冲天
,自会从府里赶来接应。」
艳婷面色惨白,心中怦怦直跳,一旁灵真却舔了舔嘴,好似大为羡。
那韦子壮也是老奸巨猾之辈,一听杨肃观说话,便知他有意戏弄灵真,好激得
他自愿留守府内,便佯笑道︰「正是。艳婷姑娘武功高超,正该担当这个大任。」
艳婷虽然聪慧,却是个直性人,如何识得破这些机关?急忙摇手道︰「这麽大
的职责,我是不成的……」
杨肃观皱眉道︰「连也不肯,唉…这可如何是好?想这居中接应的人甚是要紧
,实在不能没人来干,咱们这几人中以耐性最好,武功最高,本想只有能守住此地
,哪知却又不肯,这可怎麽办才好呢?」
艳婷一愣,道︰「我…我武功最高?」杨肃观不去理她,自对娟儿道︰「师姐
不肯,便由姑娘来吧。我看姑娘定力过人,这居中策应一职,我看是非莫属。」
艳婷闻言,不由得骇然出声,这娟儿自小猴儿一般,什麽时候与「定力」两字
扯上边?她正要劝阻,忽见韦子壮向她眨了眨眼,好似要她不要多事。艳婷一脸茫
然,只得欲言又止。
娟儿也是个小猾头,情知杨肃观有意说笑,当即笑道︰「好啊!我最喜欢当要
紧的差了,你放心交给我,想本女侠武功高强,见事机敏,那小小贼子,自然手到
擒来!」跟着比手画脚,嘻笑不绝。
杨肃观哈哈大笑,道︰「太好了,有九华山的女侠出头,大事定然无忧!」
猛听一人暴喝道︰「不成!」
众人听得怒喝,连忙回头过去,只见灵真怒目圆睁,大声道︰「杨师弟你在搞
什麽?这麽要紧的大事,怎可交给小孩儿办!」
杨肃观皱眉道︰「可大夥儿都不愿留在此地啊,只有娟儿姑娘最识大体了。」
娟儿装着一张苦脸,叹道:「是啊!只因你杨师弟百般求恳,本女侠才义不容辞,
义薄云天一番,唉……大师父你还说东道西,世道不古啊!」众人听她胡言乱语,
假作大人模样,无不心中暗笑。
韦子壮也皱眉道︰「娟儿说得是。想这居中策应的人要紧无比,我虽然想干,
但功夫却差上一大截,唉…还不如娟儿这孩子来得手脚俐落。」
灵真胀红了脸,喝道︰「他……他那个的,既然你们都不成,让我来吧!」
杨肃观故做诧异,惊道︰「师兄你不是要出门麽?现下忽然要你留在此处,岂
不太勉强了些?」灵真大声道︰「不必废话了,这居中策应一职非同小可,除我灵
真的『大力金刚指』外,无人可以担当重任,你们放心去吧!」
杨肃观装得满脸勉强,叹道︰「好吧!只是这居中策应之人当得稳坐中枢,可
不能擅离职守,否则我等遇险,一时讨不得救兵,那可如何是好?」
灵真暴跳如雷,喝道︰「你休要看不起我,这几日老子只要离开这大门一步,
便是乌龟王八灰孙子!」
杨肃观喜道:「师兄此言当真?」
灵真怒道:「你还怀疑啥?老子说话算话!」说着拍胸连连,就怕旁人不信。
娟儿见灵真落入圈套,当即嘻嘻一笑,便来落井下石,说道:「话可是你说的
,连上街、买个糕饼也不成哦!」
灵真生平最爱甜食,猛听此言,心中大惊,颤声道:「连出门买块糕饼也不成
?」
娟儿哼了一声,斩钉截铁地道:「不成!」
灵真想起日後的苦日子,面色已成铁青,慌道:「糟了,我这张嘴最会发馋,
这下怎麽办?」他满脸为难,只想反悔,但见众人神色轻蔑,只有硬生生的忍住了
。
娟儿见他害怕,当即冷笑道:「你是堂堂的四大金刚,说话算话,绝不能偷偷
出门。日後若想讨块糕饼吃,只有哀求姑娘我了!」
灵真大喜,当下转求娟儿,老佛爷小佛爷的乱叫不休,就怕日後没了糕饼吃。
众人见他这个模样,都是大笑不止,灵定只觉丢脸已至极点,气冲冲地走出房
去了。
众人住定下来,这几日便分头行事,杨肃观与伍定远两人负责案情查访,便昼
伏夜出,一同在城里打探讯息。
这夜到了三更,两人换上夜行装,便要出门查访。杨肃观问道︰「若要找出这
羊皮的密,伍兄可有什麽主意?」伍定远道︰「这羊皮是前任知府梁知义找出来的
,我想他府中定有什麽线索留下,咱们今夜不妨去打探一番。」杨肃观喜道︰「定
远兄果然是捕头出身,见识大为不凡。」
两人翻上屋顶,伍定远在前引路,便往梁知义故居而去。
当年伍定远调查燕陵镖局的疑案时,未曾查到梁知义的家中,後来听得齐伯川
所言,方知这羊皮与梁知府有关,但知晓密之後,自己便给陆清正派人追捕,始终
未有机会前去查访,此时回到西凉,查访旧日上司的府宅便成了第一件待办要务。
他二人脚步细碎,各自在民房屋顶上飞身跳跃,不多时,便已行到一处大宅之
前,杨肃观低头看去,只见这宅子深沈幽暗,想来久无人居。伍定远道︰「自从梁
知府在任内暴毙之後,他的夫人公子便已搬离此地,这房子已然置三年无用了。」
两人脚下一点,便往下跳去。在屋外绕行一圈,见此处确然无人,这才闪身进
屋。
进得屋去,只见屋中满是灰尘,但家俱桌椅却不曾搬走,不少家当都好端端的
留在房中,伍定远低声道︰「想不到梁公子走得这般急促,居然连东西也不曾收拾
。」杨肃观点头道︰「看这个模样,确实如此。」两人各自在屋中上下翻看,四下
寻找可疑物事。
正忙碌间,忽听门外有人道︰「此处便是梁知府的旧宅了。」跟着有人道︰「
好!我们进去看看。」杨伍二人大吃一惊,没料到深夜之间有人过来,急忙往书房
里闪去,各自找了个角落躲起。
只听脚步声响,一人当前走进,伍杨二人从门板中偷眼望去,只见那人面如重
枣,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伍定远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人也来了!」杨肃
观也是眉头一皱,显然也没料到会见到这人。
安道京身後跟着三人,伍定远凝目认去,一人生得高头大马,名叫「雷公轰」
单国易,一人白净脸皮,唤叫「九尾蛟龙」云三郎,另一人面相不凡,肩宽膀粗,
一双浓眉极有威势,却是「蛇鹤双行」郝震湘。
伍定远心道︰「连郝震湘也来了,看来安道京对这羊皮是志在必得。」
四人走进屋来,尚未察看,那单国易与云三郎却各拉了张板凳坐下,安道京瞪
了他们一眼,沈声道︰「你们怎地这般懒?东西都还没开始找,你们却坐了下来,
这算是什麽?」
两人闻言,只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站起,便往房里晃动,东一翻、西一搅,
全在敷衍。
安道京怒道︰「你们搞什麽!给我好好地干!」云三郎陪笑道︰「统领别发这
麽大火,小的好生地找,一定把那玩意儿找出来。」安道京骂道︰「快去了!少在
这里贫嘴!」
正责骂间,忽听郝震湘道︰「统领大人,这东西到底是什麽模样?单凭梁大人
手稿这几字,想来很难找它出来。」
安道京叹道︰「没法子,咱们江大人亲口下命,说这份手稿很是要紧,万万不
能落入旁人手里。不管怎麽样,总之是得尽力找。」郝震湘点头道︰「原来如此。
」
安道京走到书柜之旁,道︰「听说梁知府读书甚多,说不定是将那手扎夹在书
里。」郝震湘闻言,便走了过去,细细翻动房中藏书。
伍杨二人听了这话,登时心念一动,他二人身在书房,眼看外头四人尚未搜进
,便也开始翻动书籍,想先一步将那手稿找出。
两人身子微微一动,声响虽低,却已被郝震湘听见。他哼了一声,道︰「房里
有东西。」安道京听他这麽一说,忙提起内力倾听,果然也已听见低微声响,他向
郝震湘使个眼色,低声道:「过去瞧瞧。」
郝震湘不及打话,当下双足一点,便往书房里奔去。杨肃观面色一变,想不到
此人内力如此深厚,片刻间便已察觉他们所在,他取出手帕,将脸面一遮,示意伍
定远也遮住本来面目。
伍定远才一遮面,两人便听得郝震湘已然奔近,杨肃观举掌向书架推去,只听
轰地一声,房中书架登时倒塌,挡在房门之前。
郝震湘奔到门口,见房门已被重重的书架挡住,房里却站着两个幪面怪客,他
冷笑道︰「哪来的贼子?三更半夜在此作怪?」他凝力在胸,双掌一推,已将挡在
门口的书架震飞,只听轰然大响,偌大的书架撞在墙上,只震得屋顶沙尘飕飕而下
,无数书籍在空中四散飞舞。
杨肃观见他武功如此高强,连忙取剑在手,刷地一声,长剑已向郝震湘刺去。
郝震湘冷笑道︰「好贼子,剑法不弱。」他脚下一扫,将一本书踢了起来,那书势
道猛急,直往杨肃观脸上飞去。杨肃观听得风声呼啸,知道书上所附的真力非同小
可,若要受实了,只怕会受内伤。他不敢怠慢,眼见书本撞来,急忙往旁一闪,那
书啪地一声,撞破了一面窗格,朝院外落去。
郝震湘见杨肃观身法灵动,霎时双掌连挥,劲风到处,地下无数书本随着气流
飘起,掌风一送,便朝杨伍二人飞去。
伍定远见势头不好,急忙往地下一滚,闪身躲开。杨肃观不愿输招,他「嘿」
地一声,长剑急挥,幻成一个偌大光球,顷刻间已将无数书本斩为两截,郝震湘见
他剑法精奇,当即手上加劲,只听呼呼之声不绝於耳,书房里的藏书全成了他手上
暗器,一一往杨肃观飞去。
此时安道京已然赶到,他见郝震湘大占上风,一时不忙进去,只在门外掠阵。
眼看杨肃观剑光霍霍,一剑挥下,已将一本缮本书斩为两段,那书在空中裂开,跟
着有东西飘了出来,赫然是两截纸片。
安道京眼尖,当即叫道︰「快!快!就是这玩意儿了!快将那纸片抓起!」郝
震湘右手暴长,已将下半截纸片抓住。
杨肃观闻言大喜,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知道那纸
片异常要紧,急忙运起小巧身法,旋即往前一扑,身子如飞燕般地掠过半空。手中
长剑刺出,已然刺中了从空中落下的上半截纸片。
郝震相喝道︰「放手!」双掌画了个半圆,便朝杨肃观击去。杨肃观提起真气
,身子在半空一个转折,闪开了郝震湘威猛无畴的双掌,回剑胸前,伸手一抓,将
纸片塞入怀里。
安道京按耐不住,举刀冲进,急道︰「郝教头!千万别让这两人走了!」
杨肃观见东西到手,不愿再与他们缠斗,猛吸真气,剑光一闪,幻出了七点寒
星,便往安道京身前要害点去。安道京识得厉害,连忙闪到一旁。杨肃观见机不可
趁,急忙往後退开,当场便要撤走。
郝震湘见他立时便要离开,连忙双手挥舞,右手鹤嘴,左掌穿出,正是「蛇鹤
双行」的绝招,猛地掌力一吐,便朝杨肃观胸前袭去,杨肃观见他招数精妙,只怕
自己长剑尚未刺出,身子已要重伤,只有举掌在胸,硬挡他这石破天惊的一掌。
只听「轰」地一声大响,两人掌力相撞,杨肃观身子倒飞出去,已然撞破了一
面土墙,郝震湘与安道京见四下土石飞舞,烟尘弥漫,看不清眼前景况,不敢贸然
上前,各自退後一步,运气戒备。
安道京怕敌人趁机逃脱,忙提气叫道︰「来人!快到外头拦截!」那云三郎与
单国易早已听到房中异响,此时急急答应一声,便从大门奔出,前去拦阻。
伍定远见杨肃观吃亏,忙趁乱从窗中跳出,眼看他倒在地下,不由吃了一惊,
急忙上前扶起,低声道︰「怎麽样?可曾受了内伤?」
杨肃观睁开双眼,微微一笑,道︰「不碍事。」说着翻起身来,还剑入鞘。
便在此时,後头有人叫道︰「在这儿了!」
只见云三郎提着兵刃,匆匆向他二人奔来,伍定远正要取出银梭御敌,杨肃观
却摇了摇头道︰「东西到手了,咱们不必硬拚。」
他提气凝力,扶着伍定远的腰间,双脚一点,两人一同跃上屋顶,飞也似的走
了。
安道京等人追了出来,却已迟了一步,一时间叹息不已。
郝震湘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沈吟道︰「方那人年纪轻轻,武功却好生了得,不
知是何来历。」
安道京皱眉道︰「不管他是谁,咱们可得把他揪出来了,不然定会惹来无数麻
烦。」说着向郝震湘道︰「把纸片给我。」
郝震湘赶忙答应了,依言把纸片交了出来。
安道京道︰「这纸片上的文字,你还没看到吧?」
郝震湘心下一惊,忙道︰「属下忙着追敌,哪有工夫去看。」
安道京松了一口气,他往纸上一瞄,脸色登时惨白,道︰「没错,便是这张玩
意儿了。」他紧闭双眼,就怕多看一眼,跟着把口一张,便将那纸片吞落肚中。
众人见他行径如此怪异,忍不住骇异出声。
却说杨肃观与伍定远两人提气直奔,一路逃回屋里,旋即惊动了灵定等人,众
人走出房来,只见杨肃观面色苍白,盘膝坐在炕上,已在运气疗伤。
灵定走上前去,伸手贴住杨肃观背心,将浑厚纯正的内力输了过去。片刻之後
,只见杨肃观面色转红,体内郁闷之气大减。
这灵定功力确实深厚,不到一柱香时分,便将杨肃观的内伤压住,想来伤势已
无大碍,韦子壮、伍定远等人在一旁观看,无不感到佩服。
灵定问道︰「是什麽人有此功力,居然将你打成这样?」杨肃观道︰「是一名
锦衣卫士,只不知是何来历。」
伍定远忙道︰「这人是锦衣卫中的枪棒教头,姓郝,双名震湘,旧日里是刑部
的总教习。便是他把杨肃观伤成这样的。」众人听说这人是锦衣卫的枪棒教头,心
下都是一凛,看来安道京此次是势在必得,连这等好手也请出来了。
杨肃观笑道︰「不论如何,我这掌都没有白挨。」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半截纸片
,在众人面前一招。
韦子壮奇道︰「这又是什麽东西?」
杨肃观道︰「这纸片是从梁知义的府中夺出来的,据说是他生前的手稿。想来
很是要紧。」
众人都甚感兴奋,忙道︰「快点读来听听了。」
杨肃观点了点头,就着烛火读去,念道;「君子之道,首重天德,其上曰义,
其下曰法……」看来这纸条所载,都是梁知义平日读书时所做的眉批。这梁知府文
采飞扬,洋洋的写了一大堆,众人哪有心思理会,只听得气闷无比。伍定远叹道;
「看来这纸片全无用处了。」
杨肃观却不理会众人,自往下读去。他念着念,忽地读到一行蝇头小字,却记
在眉批之旁。杨肃观精神一振,知道这行字必有来历,忙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专心
聆听,跟着朗声道︰「余经访查玉门关兵卒得知,江充於十五载内二赴天山,其因
不详。景泰五年三月,江贼自率军五万,分二路前赴天山,仅余二万人得还,余皆
失踪。另景泰十年六月,再率三万人前赴天山,惨余三千人还。」
伍定远甚感讶异,奇道︰「江充连着两次出兵天山,他是去干什麽的?莫非去
抓也先可汗麽?」
杨肃观摇了摇头,低头往纸片看去,又道︰「据老卒所传,江贼多年寻访一人
未果,是以甘冒生死之险,屡犯难关。盖其人非同小可,牵连天下气运,若其未死
,江贼寝食难安矣。吾问其人来历,老卒示以姓氏,吾闻言大笑,此人已逝多年,
焉能还在人世?又,其人若在人间,天地纲常岂不乱矣?满朝群臣,却又何以自处
?故此事绝不可信,当误传所致……」
灵定沈吟道︰「这人到底是谁,怎会如此了得?」
伍定远心下焦急,催促道︰「这人究竟是谁,快往下看吧!」
杨肃观举起纸条,摇头道︰「纸片到此便已断裂,下头的文字瞧不见了。」
众人啊地一声,甚感失望。
伍定远皱眉道︰「到底梁大人所言是什麽意思,真叫人猜想不透。」
杨肃观道︰「照字面上来看,天山里定有什麽要紧人物,却叫江充日夜悬心。
」
韦子壮问道︰「难道这人也与羊皮有关麽?」
杨肃观摇了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这手稿出自梁大人的手,必来有
些来历。咱们这几日可得多多留神。」
众人又谈说一阵,只是猜想不透,过了半个时辰,眼见天已大明,便各自回房
小憩片刻。
炽天使书城
--------------------------------------------------------------------------------
【第四章 武勇煞金】
之後的几日,众人便在西凉一带打探讯息,访查地界。杨肃观与伍定远找出当
年的界碑,与羊皮所绘的地线一一核对,只是一来也先早已灭亡,多数界碑荒芜湮
灭,很难做出比对;二来那红线位置怪异,照地形观察,有些红线深入国境,画到
了中国的山岭河川之内,也先可汗便拿下这些土地,也是无险可守,着实不合常理
,再看几处红线画得比往昔界碑还要偏西,更不合卖国内情。两人看了几日,都感
茫然。
伍定远摇头道:「照梁大人奏章所载,江充该当割地千里才是,可这红线实在
太怪,实在很难看出道理,这可怎麽办?」
杨肃观叹道:「不管这许多了,先找人把羊皮上的文字通译一遍,再做论断吧
!」
杨肃观、伍定远这边毫无进展,韦子壮那边却已打听出也先旧部的讯息,众人
回到府中商议,韦子壮道:「据城里的老人说,十余年前有一批人归化我朝,现下
都聚居在三十里外的一处小镇上,这些人牧羊维生,留着胡人的习气,说不定便是
也先的遗民,咱们明日就过去瞧瞧吧!」
杨肃观等人闻言大喜,第二日早,韦子壮便带同众人,一齐朝那小镇前去。灵
真这几日都死守房中,听得要让他出门,喜得冲天跳起,众人见他这幅模样,一时
都觉好笑。
行到午间,已然来到那处市镇,韦子壮问明了去路,知道此地回人都聚居在镇
西,众人便前去探访。行不多时,果见道旁无数帐篷,居民穿着大异汉人,杨肃观
知晓回语,便取出羊皮,向当地居民询问,连问了几人,众回民面目茫然,竟无一
人识得上头文字。
正发愁间,一名汉子走来张望,他看了一阵,忽用汉语道:「几位爷台打中原
来的吧?」
众人陡然间听到汉话,都是为之一喜。韦子壮却甚警觉,他见这人商贩打扮,
满脸江湖风尘,别是江充派来的奸细,当下眯着眼道:「兄台有何指教?」说话间
暗凝功力,神态大有敌意。
那汉子见他面有忧色,便自一笑,道:「这位大爷别多心,我也是个汉人,只
因祖上落脚於此,便一直住在此地了。难得见同胞到来,便来关心则个,倒没别的
用意。」
杨肃观走上前去,微微一笑,道:「这位大哥这般好心,在下先谢过了。只不
知大哥可曾识得此地的耆宿长老,能否为我等引荐一番?」
那人哈哈一笑,道:「你们要找长老麽?遇上了我,那可真是找对人了。」
他见众人满面狐疑,颇有不信之色,忙解释道:「不是我自夸,家父年过八旬
,过去曾随先皇大战葫芦谷,要说通晓典故,方圆百里内,怕没人比他更强了。」
杨肃观听得「葫芦谷」三字,心下立时一凛,想到柳昂天说过的御驾亲征一事
,他与伍定远对望一眼,便道:「烦请大哥带个路,让我们得以拜见令尊,也好示
上敬意。」说着深深一揖,掏出百两银票,往那人手上一塞,道:「年节将至,咱
们仓促之间拜访,无以为敬,还请大哥笑纳。」
那汉子大笑摇头,将银票还了回去,道:「家父最爱数说年轻时的英勇事迹,
你们肯来,他高兴都来不及了,怎好收你的银子呢!」
众人见他豪迈爽快,颇有边疆豪杰之风,对他更加敬重。
当下那汉子便带领众人,往村内行去。那部落甚是简陋,四处都是布屋帐篷,
想来当地生活必定困苦。
走不多时,行到一处篷屋,那汉子掀开布幔,大声道:「爹爹!有远客来了!
」他连着大喊了几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来啦!来啦!」
那汉子回头向杨肃观等人一笑,道:「我爹爹年岁大了,有些耳背,非这般喊
叫,不然听不见说话。」
帐内缓缓行出一名老汉,只见他身材高大壮硕,虽然痀偻着身子,还是比常人
高了半个头,众人心下一凛,想道:「看这老人年轻时,定是战场上的一名勇将,
他儿子倒没有吹嘘。」
那老汉朝杨肃观等人望了一眼,向那汉子道:「就是这几人要见我?」那汉子
粗着嗓门道:「就是他们!他们是打中原来的,有事要问爹爹!」
那老汉哈哈大笑,道:「早不来,晚不来,却等老头子行将就木才来。真他奶
奶的!」众人给他这麽一顿胡乱数说,都觉尴尬,杨肃观忙道:「所谓有缘千里来
相会,咱们现下来拜访老丈,也不算晚了。」
那老汉上下打量他几眼,笑道:「听你说话有礼,是读书人吧!」灵真听了这
话,只哼了一声,大声道:「告诉你吧!我杨师弟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耳
听灵真便要说出身份,杨肃观急忙拦住,道:「在下是生意人,刚巧来西疆做些买
卖,这才路过贵宝地。」
那老汉将信将疑,低头细细看着杨肃观身上打扮,忽地往後倒退一步,惊道:
「好小子,你是兵部的人!」众人闻言大惊,都没料到一个村间老汉,竟能看破杨
肃观的来历。
那老汉指着杨肃观的腰间,大声道:「你快说,这令牌是哪儿来的!」
杨肃观低头往腰间看去,见那兵部的令牌好端端地挂在上头,却不曾取下。此
地偏远荒芜,居民多是蛮夷,丝毫不懂中国文物,事先便没取下,没料到竟有人能
认出令牌来历。他自知不能再有隐瞒,便坦然道:「老丈好眼力,一眼便看出我的
身份,在下兵部职方司郎中杨肃观,拜见老丈。」
那老汉又惊又恐,道:「你真是兵部的人,我……我已经离开军旅多年了,你
……你难道要抓我回去?」说话语声颤抖,全不似先前的豪爽,那汉子也感害怕,
父子两人挤在一起,都在飕飕发抖。
杨肃观不知他父子为何惊恐,忙道:「两位切莫担忧,在下此次来到此地,纯
为调查一件旧案而来,绝无他意。」伍定远见那父子仍感恐惧,也插话道:「是啊
!咱们初次相见,老丈的公子若不自道身份,咱们连老丈是什麽人也不知道,怎能
是专程来拿人的?」伍定远是捕头出身,最是明了犯案之人的心事,三言两语,便
已说得那老汉连连点头。
那老汉松了口气,道:「这般最好。我年岁已老,经不起折腾了。」说着抹抹
脸上汗水,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
那汉子咳了一声,压低嗓门道:「老实向各位说吧!当年家父的上司曾犯下重
罪,成了朝廷钦犯,家父虽然定居此地多年,还是怕朝廷的人马过来抓他,是以方
才有些失态。尚请莫怪。」
伍定远听得这话,忙道:「老兄说的朝廷钦犯,可是当年的征西大都督武德侯
麽?」那老汉跳了起来,惊道:「你也知道他?」
伍定远向杨肃观看了一眼,两人微微颔首,知道找对了人。
伍定远低声道:「老丈既然追随过武德侯,定与也先可汗交过手,是也不是?
」
那老汉原本担心受怕,一听「也先可汗」四字,猛地用力点头,双目发出精光
,大声道:「那当然!我与大都督出生入死,和也先这番贼打了十多年的仗,他那
帮强盗便是化成飞灰,我一眼便能认出。」
杨伍两人闻言大喜,杨肃观朝篷屋一指,向那汉子道:「这位大哥,我有件重
要东西要给令尊一观,不知可否借屋一用?」那汉子点了点头,道:「诸位莫要客
气,尽管进来。」说着伸手肃客,引着众人入内。
那汉子甫一走进,杨肃观便向韦子壮等人吩咐道:「请韦护卫、两位师兄到帐
外守卫,千万别让闲杂人等走近。」三人答应一声,便自行到帐外守护。
那艳婷也甚乖觉,自知杨肃观与伍定远有大事商量,便道:「这里头有些气闷
,我们师姊妹就不进去了。」说着自带娟儿出去。
帐中只余几人对坐,却是杨肃观、伍定远、那老汉与他儿子四人。诸人方一坐
定,杨肃观便从怀中取出羊皮,交到那老汉手上,道:「老丈可识得上头的文字?
」
那老汉手持羊皮,反覆端详,伍定远与杨肃观二人心头都是怦怦直跳,就怕他
说出个「不」字,那这次西疆之行,可就一无所获了。
过了半晌,那老汉迟疑道:「也先的文字不是很难懂,大致与回回文差不了太
多,但这皮上的文字看起来实在不像,我也不知是不是也先文。」
杨肃观长叹一声,扼腕道:「这可糟了,连老丈也不认得这文字,这可如何是
好?」
那老汉沈吟良久,喃喃地道:「这文字很奇怪,不过我好像看过类似模样的东
西……」
伍定远忙道:「老丈若有主意,便请说吧。」
那老汉皱眉道:「以前咱大都督随身带着一柄剑,那剑鞘上的文字,好像与这
羊皮有些相似,都是这样歪歪曲曲,一个又一个圈儿,我也搞不清楚那是什麽。」
杨肃观听他说话太怪,不禁皱起眉头,那大都督武德侯早已死去多时,若要找
他出来询问详情,不如把这羊皮一把烧掉算了,伍定远见他面色郁闷,忙问道:「
这位老丈,除你之外,当今天下还有谁能识得也先的文字?可否引荐几人给我们认
识?」
那老汉低低叹了口气,道:「煞金,说不定煞金大人看得懂……」
杨肃观听得「煞金」二字,不知是何方神圣,急问道:「煞金?他是什麽人?
」
那老汉望着地下,却是欲言又止。良久良久,终於摇了摇头,叹道:「也先死
了,大都督死了,当年的英雄豪杰,都成了过往云烟。嘿嘿……连咱们煞金大人也
投效敌国去了……还说这些干什麽呢?」他闷闷不乐,发了一会呆,迳自在帐内角
落躺下,跟着闭上了眼。
杨肃观与伍定远叫了几声,那老汉却全不理睬,只自顾自地睡了。
那汉子见自己父亲无礼,歉然道:「对不住,我爹爹向来想说什麽,便说什麽
,一向就是这个脾气,请两位自便吧!」杨伍二人长叹一声,只得起身离帐。
众人离了帐篷,那汉子一路送了出来,杨肃观问道:「方才令尊提到『煞金』
,好似有什麽话要说,只不知这人是谁?」那汉子奇道:「你不识得『煞金』?」
伍定远见他神色有异,忙道:「恕我俩孤陋寡闻,还请直说。」
那汉子笑道:「说起这煞金来,方圆百里内,可说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
档案过大!部分文章无法显示
胡媚儿哈哈一笑,道︰「姓郝的,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让我高兴,我可以放
你家人一条生路。」
郝震湘此时已无骨气可言,只想保住家中老小,忙道:「说……要什麽……」
胡媚儿笑道:「你倒忘得快,方我说过,日後定要你下跪求饶,你那时说什麽
来着啊?」
郝震湘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但形势比人强,只有低声道︰「我说……我说凭
姑娘的武艺,只怕还要练上几年。」他倒在地下,声音微弱已极。
胡媚儿纵声大笑,说道︰「就是这句话!姓郝的,你这自大狂妄的家伙,自以
为武功天下第一吗?我告诉你,凭着我的容貌姿色,多少王公大臣都拜倒在我裙下
?我就算不会半分武艺,一样能叫武学高手跪地讨饶,向我磕头道歉!」
郝震湘失血过多,自知死在倾刻,谁知却要受这侮辱,他闭上了眼,默默忍耐
,只听胡媚儿笑道︰「快过来,向本姑娘下跪求饶,否则要你祸延子孙!」
郝震湘面无人色,恨恨地瞅着胡媚儿,只恨不能早点死去,但为了家中老小,
无论如何总得吞下这口气。他红了眼睛,趴倒在地,喘道:「求求仙姑高抬贵手,
饶了我全家老小。」
胡媚儿两个耳光过去,骂道:「求人也不懂得哭?给我哭!」
郝震湘咬住了牙,嘶哑着嗓门道:「仙姑……请放过我们……」
胡媚儿掩嘴大笑,道:「蠢死了!看你这傻呼呼的模样,真笑死我啦!」
郝震湘猛地抬起头来,颤声道︰「………说什麽?」
胡媚儿笑道︰「都说你这种人最是好骗不过,你以为这样耍个猴戏,我便会放
过你家人吗?笑死人了!姓郝的,你就乖乖地在阴曹地府等着看吧!看看你老婆小
孩是何等的惨法?哈哈!哈哈!」
郝震湘情知受骗,霎时间只觉肝胆俱裂,他惨叫一声,用力往胡媚儿撞去。
胡媚儿举脚踢去,将他踢倒在地,冷笑道:「愚昧狂妄的死东西,赶紧去死吧
!」举起手上拂尘,便要往他脑门击落。
郝震湘满腹冤屈,蓦地想起一生抱负,本以为自己学了一身高明武艺,此後便
能忠君报国、扬名立万,想不到却落到如此下场,他悲愤至极,不由得纵声大叫,
泪水更是滚滚而下。
炽天使书城
--------------------------------------------------------------------------------
【第六章 江东帆影】
眼见郝震湘便要死於非命,忽然一支弓箭射来,定在凉亭的柱子上。这箭力道
雄浑,只震得亭上灰尘飕飕而下。
胡媚儿吃了一惊,尖声叫道:「什麽人!」
只听一个苍凉的声音吟道:「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纷纷抬头望上。星光下只见一人站在树顶上,背後背着
一只铁胎大弓,正自看着树下的芸芸众生,漫天夜色中,满天繁星高挂树後,那人
双手抱胸,神情傲然,宛若天将下凡。
胡媚儿骂道:「你不就是武当山的韦子壮吗?装神弄鬼的干什麽?快快给我滚
下来了!」
那人毫不理会,弯弓搭箭,刷地一声,对着胡媚儿射来,胡媚儿冷笑一声,转
身躲开,谁知那箭忽地在空中转了一圈,竟然朝她追去,胡媚儿花容失色,她生平
从未见过这等厉害的箭法,霎时只有着地滚开,弄得狼狈无比。
安道京猛见如此邪门的箭法,直是大吃一惊,喝道:「来者何人?何不报上姓
名?」
那人冷笑道:「无耻狗官,下贱妓女,如何配问我的姓名!」
安道京立刀摆个门户,叫阵道:「阁下若是不敢报上姓名,那也就罢了!我安
道京从不杀无名之将!」
那人朗声道:「好吧!你定然要问,听了就别後悔!你爷爷乃是江东太湖双龙
寨的彪将,『火眼狻猊』解滔便是!」
众人听到「江东太湖双龙寨」七字,不禁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那是江南一带的
土匪,却怎地跑到西北来了。杨肃观虽在中毒之际,也睁开眼来,想要看清眼前的
变故。
胡媚儿爬起身来,冷笑道:「什麽江东太湖双龙寨,真是荒唐,这里可是西北
地方啊!
你若要讨饭,乖乖地在老家蹲着,却怎地闹到此处来了!」
那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纵身下树,轻飘飘地降下地来。众人见他落地时
泥沙不起,轻功造诣大是不凡,心下暗自喝采。
安道京与胡媚儿都怕他出手伤人,只是暗运内功,全力戒备,不敢稍喘一口气
。
忽见那人转过身去,面向远方,朗声喝道:「江东陆爷到!」
忽然远处山丘一亮,无数火把高高举起,竟有千军万马埋伏在内,众人脸上变
色,都往後退了一步,便在此时,丘上号角声响亮,无数只马蹄拍打,卷天动地而
来,有如一条火龙狂奔疾驰。
安道京见了这等威势,脸上变色,连忙向胡媚儿道:「快快拿东西走人,别再
拖延时间!」胡媚儿急忙转身,却见解滔举起手上大弓,冷冷地道:「咱们头领还
没到之前,都给我安分点!」胡媚儿领教过他手上弓箭的厉害,听了这话,怕他背
後放箭偷袭,竟不敢稍移脚步。
那条火龙来得好快,只一瞬间,便已奔到众人眼前,黑夜中数千只马蹄践踏震
,宛若雷震,安道京几个纵跃,急忙逃走,「火眼狻猊」举起大弓,刷地一箭射去
,登时射中安道京顶上的帽子,箭势强劲,带着那帽子远远飞了出去,直中凉亭的
木柱。安道京知道无可抗拒,惨笑一声,只有站立不动。
星空下大队人马向两旁让开,火光闪耀中,正中一骑缓缓行出,一匹浑身通黑
的骏马上,坐着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那人浑不似草莽打劫的强人,满脸雍容华
贵之气,竟如王公贵族般的气派。
解滔抢上前去,躬身道:「陆爷!」那中年人点点头,举起马鞭,指着众人道
:「这些人是谁?簧夜之间,如何在此聚集?」
解滔道:「这名女子浑号『百花仙子』,此女卑鄙下流,丑陋无比,是个无耻
娼妇;另几人则是朝廷的鹰犬,都是锦衣卫的人,一个个都罪该万死。」
胡媚儿大怒欲狂,她生平最恨别人瞧不起她,说她卑鄙无耻,那是毫无干系的
,但要说她容貌丑陋,轻蔑於她,她拼了命也会报复,那时的张之越,後来的郝震
湘,都是犯了这个忌讳,这才给她害得如此下场。胡媚儿大叫一声,千百枚银针激
射而出,都往解滔背後射去。
那中年人伸出马鞭,轻轻吐了一口气,不知用了什麽法门,那马鞭竟像有吸力
一般,无数银针飞到半路,竟然自行转向,全射在马鞭之上。胡媚儿心中震动,骇
然道:「你……你这是什麽邪术?」
那中年人不去理会,指着躺在地下的郝震湘,问道:「这人又是怎麽回事?怎
麽伤得如此厉害?」解滔道:「这人名叫郝震湘,乃是当今锦衣卫的枪棒总教头,
人称『蛇鹤双行』
便是。属下赶到之时,此人正受那娼妇的折辱,我不忍一条好汉如此夭折,一
时情急,便出手救人。」
那中年人啊地一声,说道:「原来『蛇鹤双行』在此,不能不见上一面。」说
着提声喝道:「来人!掌灯!」大批人马中立时跃出两人,点上了孔明灯,用竹竿
高高挂起。
杨肃观此时已然坐起,他头晕眼花,但此刻生死关头,来人敌友未明,仍是力
图清醒,灯光照映下,只见那「陆爷」须长及胸,一身紫衫,指间戴着汉玉指环,
腰上插了一根马鞭,看来十足是个王孙公子。他竭力保持清醒,心想:「这……这
人怎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难道……难道他便是『煞金』,那羊皮便是他交给燕陵镖局的麽?」但眼前这
陆爷样貌与那老汉所描述的颇有差异,他猜想不透,只有暗暗留神。
那陆爷翻身下马,将郝震湘扶起,说道:「素闻壮士大名,今日有幸相会,也
是福缘。」郝震湘腹中插着短剑,血流不止,已然出气多入气少,勉强问道:「尊
驾究竟是谁?」
那陆爷伸指在他小腹上一点,血流立缓,说道:「郝教头,你我虽然素不相识
,但众生万物,都依着天道而行。老天爷见你沦落至此,便差我下山,将你带回寨
里。」说着命人将他抱起。
郝震湘听得此言,又是什麽山、什麽寨的,这「陆爷」必是土匪强盗无疑,他
忽然清醒,喝道:「快快放我下来!你们是土匪!郝某岂能与盗贼为伍?」
陆爷微微一笑,道:「郝教头投身官府,自然瞧不起我们这些土匪,不过你回
头看看,这些官府中人是什麽模样?值得你效忠一世麽?」
郝震湘回头望去,只见安道京面色惨然,但眉头不住抖动,显然在算计什麽阴
险至极的图谋,「百花仙子」仍是大摇大摆的神气,嘴角斜起,脸上露出高傲的笑
容,丝毫不减一丝狂妄。郝震湘寻思道:「我自问对得起朝廷,对得住弟兄,没干
过一丝一毫的坏事,可是这些人却残忍毒辣,千方百计的害我,连我家人都不放过
,我……我效命皇上,讲忠尽义,竟是这个下场吗?」心念於此,忍不住张口大叫
,鲜血狂喷而出。
那陆爷伸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拍,一股温暖纯正的内力透了进去,登时止住他的
吐血。
陆爷道:「走吧!上山去!自今而後,天下没人为难得了你!」郝震湘心中一
酸,想起自己一生用功,图个精忠报国,谁知却要落草,以打家劫舍维生,他摇头
道:「别说了!郝某死便死了,也绝不辱祖宗之名!」
解滔走上前来,劝道:「郝教头,人生在世,图的是什麽?是名?是利?我说
图的便是『痛快』两字。你今日不与我们走,便是自杀!那些无耻男女能放过你麽
?你的家人妻小,以後还能度日麽?」
郝震湘情知如此,但也不愿落草为寇,心烦意乱间,不禁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
那陆爷叹道:「先把人带回去,请大夫诊治。」几名下属走上,将郝震湘抬走
。
此时狂风吹来,彤云满布,似要下雪,那陆爷抬头望天,道:「也是有缘,今
日却救了一条好汉的性命,咱们这趟来到甘肃,却也是不枉了。」解滔应道:「能
救得一条好汉的性命,那比抢上十箱黄金也值得。」那陆爷点头道:「说得好!」
杨肃观看着眼前这群土匪,只见他们举止气度大为不凡,不像是寻常的下三滥
盗贼,数千军马各自按阵式排列,黑夜中竟无一人随意说话乱动,可见治军有方,
谨谨有条,连朝廷禁军也未必及得上,心下更是暗暗忌惮。
那陆爷看了锦衣卫众人一眼,道:「此时离三更尚早,你先去把这些人料理了
。」解滔大喜,说道:「属下正有此意,可怜郝教头被这狗官捅了一刀,待属下回
敬他一下。」说着朝安道京走去。
安道京吓得屁滚尿流,其实以他的武艺较量,未必便输,但此人生平只驶顺风
船,一见苗头不对,立时便想投降。
解滔举刀走去,安道京连忙陪笑,说道:「人不是我害的,都是那女子叫我杀
的,你该先杀她才是。」说着往胡媚儿一指,「百花仙子」喝道:「无耻小人!亏
你说得出口!」
安道京哪里有空理她,只连连陪笑,说道:「这位大爷,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
解滔嘿嘿一笑,说道:「哪来那麽多废话?你乖乖受死吧!」
眼看便要身首异处,安道京吓得魂飞魄散,惊叫道:「我上有高堂!」
解滔全不理会,刀光闪起,便要落下,安道京大哭道:「我下有妻小!」
解滔凝刀不动,满脸的鄙夷,说道:「你有点骨气吧!亏你还是朝廷的统领!
」
安道京喘气连连,说道:「壮士饶命!我知道大批密,只要你饶我不死,我定
会全盘拖出,你说可好!」
解滔骂道:「他奶奶的,无耻之徒!谁有空听你的!」跟着便要一刀砍下,安
道京见软求不成,总不能坐以待毙,急忙往旁一滚,身法快得异乎寻常。
解滔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武功如此了得,来!大家比上一比吧!」说着丢
了柄刀给他,安道京不去捡拾,只拜伏在地,说道:「小人不敢与壮士比武,只求
壮士高抬贵手,放我回去。」
那陆爷甚是不耐,道:「阁下好歹也是锦衣卫的统领,直隶都指挥使以下,京
城便属你兵权最重,现下怎麽成了这幅模样,倒似个贪生忘义的小人?」安道京乾
笑道:「我本来就没当自己是个君子,大爷说我贪生忘义也好,卖友求荣也好,我
都无所谓,在下只要保住这个脑袋吃饭,那就於愿足已了。」解滔骂道:「卑鄙小
人,无耻之尤!亏你还做得官!」
安道京双手一摊,笑道:「古往今来,做官的都是这个模样,否则如何平步青
云?应对进退?这位兄弟未免见责太过。」说着陪笑道:「诸位大哥,小的真有一
件大密奉告,还请诸位大哥听了之後,饶了小人一命。」
那陆爷道:「似安统领这般真小人,江湖上也不多见。好吧!你有什麽买卖,
这便说吧!」其实安道京哪有什麽密可以奉告,不过是随口乱说而已,此时他脑中
念头急转,寻思道:「这人是江东太湖双龙寨的土匪,却怎地会来到甘肃?又怎能
这麽巧,半夜三更地刚好跑来此处?此中必有缘由,等一等,这些人必是为了『神
鬼亭』而来,就和江大人一样!」他想到此处,喜孜孜地道:「这个『神鬼亭』有
个大密,唉!我死之後,天下就没人知道啦!」
解滔骂道:「操你奶奶的大密,谁来听你放屁!」跟着一刀挥下,安道京大惊
失色,心道:「此番料错了!看来今日要糟!」他紧闭双眼,闭目待死,好好一个
武学高手却沦落到不敢还手的地步,真是奇哉怪也。
忽听那陆爷喝道:「且慢!」解滔听得此言,登时住手。那陆爷道:「你方说
知道这『神鬼亭』的密,却说来听听吧!」
安道京大喜,知道计策奏效,便笑道:「说到这『神鬼亭』,那由来可多了…
…」他正要胡说八道一通,也好拖延时间,那陆爷却使了个眼色,解滔登时会意,
举刀架住安道京的脖子,冷冷地道:「你若有一句谎言,我便一刀给你,知道了麽
?」
安道京吓得面无人色,嚅嗫道:「是……是……这『神鬼亭』的由来很多,这
要从黄帝开国,蚩尤大战时说起……」解滔大怒,重重哼了一声,手上加劲,安道
京脖子上登时给勒出一道血痕,安道京慌道:「是,小人废话太多,废话太多。」
耳听手下不住喝骂,那陆爷忽地叹了口气,似乎颇有感伤。他走上两步,望着
眼前的「神鬼亭」,轻轻地道:「安统领啊!其实我们见过面的,不知你记不记得
?」
安道京咦的一声,说道:「原来我们见过面?却是在何处?北京的宜春院吗?
」解滔骂道:「他妈的!说正经的!」
安道京叫道:「我根本不识得你们老大啊!我怎麽知道他在哪见过我!」
那陆爷嘿嘿一笑,说道:「也是有缘,咱俩上回也是在这里碰面的,你忘了吗
?」
安道京心下一凛,收拾起小丑的心情,沈声道:「他们叫你陆爷……陆爷……
莫非你便是陆孤瞻!」
那陆爷哈哈一笑,道:「没错,我就是陆孤瞻,二十年前的『江东帆影』陆孤
瞻!」
安道京「啊」了一声,说道:「二十年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解滔骂道
:「废话!我们头领当然还活着!」说着手上又是一紧。
谁知安道京却不理睬,他原本一直跪在地下,似个无耻小丑,此时却站起身子
,道:「原来这二十年来你人一直躲在江南,难怪江大人一直找你不到!」
解滔心下一奇,想不到安道京真的识得他们头领,当下还刀入鞘,站在一旁监
视。
陆孤瞻眼望「神鬼亭」,淡淡地道:「是啊!时光飞逝,一转眼就二十年过去
了,昔年的杀手『九转刀』安道京,现下也成了脑满肠肥的朝廷命官了,你说可不
可笑?」
安道京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没有昔年的拚命三郎,哪
能换来今日的脑满肠肥呢?」说话之间,似乎牵动了自己的心事,竟也露了三分悲
伤出来。
陆孤瞻摇了摇头,说道:「好了,咱们别说废话,你到底为何来此,快快说吧
!」
安道京嗯地一声,道:「我奉江大人之命,前来此处查办一件大事。」
陆孤瞻听得江大人三字,似乎心有所感,叹道:「江充啊江充,你这个大奸臣
,时至今日,你名也有了,利也有了,还妄想什麽?想当天子麽?」
安道京哈哈一笑,说道:「江充大人想不想当天子,这我不知。不过便算他真
想当皇帝,要把当今圣上谋害了,那也是他们这些王公大人的事,小人我是万万不
想知道的。」
陆孤瞻哼了一声,说道:「就算给你不幸知道了,只怕你也会立刻忘掉,免得
惹祸上身。」
安道京笑道:「是啊!我只要住豪宅、吃美食,娇妻美妾,长命百岁,谁管皇
帝是谁啊!只要谁给我好处,谁就是我的皇上!」
解滔站在一旁,冷笑道:「无耻啊无耻,食君之禄,忠君之屁!」
安道京笑道:「好说,好说。说实在话,今夜我来此处,是来取一样东西的。
」
陆孤瞻奇道:「东西?什麽东西?」
安道京摇头道:「你若真要知道,非放我一条活路,否则我便是死了,也决不
明说。」
那陆爷嘿嘿冷笑,说道:「你想跟我讨价还价?你够这个本领麽?」
安道京虽处危境,但求生之欲却远胜常人千百倍,当下居然一笑,说道:「我
的赌本只有这颗脑袋,大不了给你一刀砍死,你说我够不够本领?」
解滔听他们说得悬疑,安道京又一昧的卖关子,他心难搔,忍不住便道:「陆
爷,到底这『神鬼亭』有什麽来历?您若是知道,便请说说吧!」
那陆爷轻轻一叹,说道:「这神鬼亭的由来可大了,不是三言两语便说得完的
。」
解滔眼看这神鬼亭破破烂烂,实在不像是个名胜古迹,但老大既然这般说了,
总也不能公然顶撞,只有点了点头。一旁安道京却是若有所思,神情更是凝重异常
。
陆孤瞻眼望远方,轻轻地道:「解兄弟啊,我在创立『双龙寨』之前,曾经跟
随一位当世大豪杰,在中原狠狠地干过一番大事业,这你可知道麽?」解滔哦地一
声,面露吃惊之色。陆孤瞻对安道京一笑,道:「安统领,这些旧事你总还记得吧
?」
安道京点头道:「是啊!当年的『江东帆影』,乃是座下五虎大将之一,那可
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狠将啊!」
陆孤瞻哈哈一笑,忽然豪气干云,朗声道:「当年的狠将岂是我一人!左龙右
凤,座下五虎,内三堂,外五关,那条好汉不是名震当世!」解滔大吃一惊,问道
:「你们在说什麽?什麽左龙右凤?什麽座下五虎?那又是什麽?」
陆孤瞻猛地撕破衣衫,露出背上一大片刺青来,夜色下只见一条猛虎走下山来
,旁书「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那猛虎额上却刺了一个「东」字。
只听他仰天长啸,提声喝道:「我乃怒苍山五虎上将陆孤瞻!」这陆孤瞻原本
有如一个没落王孙,此时却变了个人似的,一时豪气震天,宛若霸王再世。
解滔心头一震,喃喃地道:「怒苍山?」杨肃观猛地睁眼,心下也是一惊:「
怒苍山?
便是二十年前大战朝廷的怒苍山麽?」
场中众人慑於陆孤瞻的气势,竟无一人敢言敢动,一时间静谧无声。
过了良久,安道京摇了摇头,说道:「陆兄还是老样子,其实怒苍山已经毁败
了,你自己也已当家作主,又何必对往事念念不忘呢?」
陆孤瞻听了这话,有如泄气皮球一般,他猛地低下头去,跟着长叹一声,说道
:「奸党啊奸党,你们至今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只可怜我那龙头大哥,唉……」说
着眼泪忽然滴了下来,显然伤心无比。
解滔追随他多年,从未见过他流泪,当下指着安道京,暴喝一声道:「你再敢
多言,小心我一刀杀了你!」
安道京陪笑道:「这位小哥,你别这麽大火气嘛!你们头领是触景伤情,与我
没半点干系。」解滔骂道:「他妈的,伤你奶奶的雄!」挺刀便往安道京走去。
安道京慌道:「真的是触景伤情啊!你可别乱来!」解滔呸了一声,正要一刀
砍下,却听陆孤瞻道:「他说的没错,我是触景伤情。」
眼看解滔面带讶异,陆孤瞻伸手往凉亭一指,叹道:「我这位大哥一生命运多
艰,二十年前的此时此刻,便是在这座『神鬼亭』中过世。」说着叹息良久,神态
甚是萧索。
安道京本是个薄幸之人,此时见了陆孤瞻的神气,居然不知怎地,竟也叹息了
一声。
杨肃观心下一凛,想起白日里那捕快所言,心道:「那捕快说有个钦命要犯死
在此处,想来便是这人了吧。」
解滔眼望那座凉亭,道:「陆爷,究竟那位大英雄是怎麽死的?可是受人暗算
麽?」
陆孤瞻摇头道:「那倒不是,他是明刀明枪,受人围攻而死的。」
解滔奇道:「围攻?是谁那麽大胆?」
陆孤瞻抬头看天,苦笑道:「大胆的人可多了,何止一两人呢………」
星光下只见他出神良久,怔怔地道:「那夜大雪纷飞,山寨里其余弟兄生死不
明,只剩下我和龙头大哥两人,我那大哥给人打了一掌,已然焉焉一息,我一路背
着他逃亡,且战且走,那时後头追杀的高手还有十来人,这安道京也在其中。」
解滔呸了一声,说道:「这种人也算是高手?」
安道京哈哈一笑,说道:「昔年我可是勇将一名啊!现在武功高了,反倒是胆
子小了。」
陆孤瞻道:「那时我见情势危急,便拼起余力,杀死了几人,背着龙头大哥,
一路往前逃去。我沿途激战,心神已然憔悴,实在难以为继,便在此时,见到了一
座凉亭,连忙滚了进去。余下的几名高手不敢硬拚,全都躲在亭外窥视。」旁听众
人听他说起凉亭,料来便是这座神鬼亭了,众人转看凉亭,都在遥想当年的情景。
陆孤瞻又道:「我抱着龙头大哥躲到亭中,见他全身中箭,背後又挨了一记重
手,眼看是不成了,想起他一生文才武略,却要如此死去,眼泪忍不住滚滚而下,
心里很是难过………」安道京收拾笑脸,叹道:「你那时胸口也挨了一掌吧!好像
是仙鹤道长打的,想不到你竟然挺了下来。」
陆孤瞻惨然一笑,说道:「若不挺下来,焉能替大哥报仇?」
安道京摇头道:「这个担子太重,你挑不起的。」
陆孤瞻双目精光暴射,冷冷地道:「挑不起?我陆孤瞻没有挑不起的东西!」
安道京嘿嘿一笑,还想再说,眼见解滔面色不善,连忙闭上了嘴。
那陆爷沉默片刻,又道:「那夜大雪不停的下着,静得很,白净的雪花不住飘
进亭来,但都被我们身上的血给染红了,龙头大哥倒在我怀里,眼看不成了,谁知
贼子还不停的跳进来,想要捡便宜,真个是趁人之危,无耻之至……」
安道京摇头道:「怪不得他们,你那龙头大哥的脑袋可是无价之宝啊,谁杀了
他,谁就封为国公,外加皇上御赐的铁卷丹书,那可是超品的大官哪!」
陆孤瞻听了这话,也不动气,只叹息一声,苦笑道:「是啊!那时天下没比他
的脑袋更值钱的东西了,唉……」
安道京道:「说起来,你们这位龙头老大真是非比寻常的人物,每回江大人提
到他,总要心惊胆跳一阵子,我跟随江大人已久,从来不曾见他这般害怕。陆兄啊
,你真该为你们老大感到自豪了!」
解滔神驰当年,想像这位当代英豪,忽然道:「听来这位龙头大哥真是非凡人
,却不知他葬在何处,改日也好去凭吊祭拜一番。」
陆孤瞻叹了口气,说道:「中原地方是决计葬不了他的了,若是被朝廷的狗贼
发现,他的屍身也会被掘出来鞭打毁损。唉……我把他的屍身带回关外,葬在他当
年起兵造反的地方,那是一株参天大树……」
安道京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你把屍身偷走的,难怪大夥儿怎麽都找不到。
想来你老兄也真费功夫啊!你们老大的屍身给弄得四分五裂,真不知你怎麽把他拼
凑起来的。」
解滔听他说得难听,虽然情知如此,但仍是怒道:「你给我住口!」
解滔深怕这几句话又伤了老大,赶忙转过话头,问道:「後来呢?那夜究竟发
生了什麽事?」
陆孤瞻叹道:「那夜情势危急,贼子见龙头大哥已然不行,想捡现成便宜,我
见贼子大胆,拼了命的干了几下子,杀了两人,余下的人这才害怕,往後退开,龙
头大哥见我全身是血,叹了口气,说道,『孤瞻,我对不起你,却叫你年纪轻轻的
,便跟我吃苦受罪。』我大声道,『大丈夫战死沙场,马革裹屍,本是英雄所为!
有什麽对得起、对不起的!』龙头大哥苦笑一阵,叹道,『唉……你真是年轻……
』他出神良久,低声道,『孤瞻啊……如果我当年乖乖的做道士,没有赴京赶考,
便没有後来的这许多事,天下也不会生灵涂炭了……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
解滔心下一奇,问道:「怎麽,原来他也曾赴京赶考?莫非是名落孙山,心怀
不忿,这才起兵造反?」
陆孤瞻摇头道:「错了,错了,唉……不提也罢……那时我听大哥说话这麽沮
丧,深怕他支撑不住,心里一急,说道,『大哥你没错,半点也没错,这些年来你
做得对极了!』龙头大哥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神越来越黯淡,呼吸也越来越低,眼
看就不成了,他忽然道,『孤瞻,你可知这是什麽地方?』我那时哪知这亭子是什
麽鬼地方,连忙伸头出去,往亭上匾额看去,便在这时,一人射了飞刀过来,差点
没把我射死,嘿嘿,安道京,你那刀好阴险啊!」
安道京脸色一变,陪笑道:「你老武功高强,区区飞刀怎麽射得死你?」解滔
骂道:「操你奶奶!」举脚往安道京头上踢去,安道京不敢闪躲,登时给踢倒在地
,半天爬不起身来。
陆孤瞻不去理他们,自顾自地道:「我九死一生之际,终於看到了亭子上挂的
那块匾额,只见上面写着『神鬼亭』三字。」
众人往那凉亭看去,只见那匾额已然斑驳,上头的字迹模糊不清,颇难辨识,
但依稀可见「神鬼亭」三个楷书。
陆孤瞻又道:「我那时便对龙头大哥道,『大哥!这里叫做『神鬼亭』!』我
那大哥听到『神鬼亭』三字,登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我心下一奇,不知这亭子
有何古怪,我那大哥却满脸喜色,道,『天怜吾也,咱们九死一生,终於还是到了
神鬼亭……』我很是奇怪,大声道,『大哥你在说些什麽啊?你可要清醒啊!』」
众人遥想当年事迹,心中都敢沉重,一时无人说话,除了马匹偶尔喘气鸣叫,
偌大的沙漠上静得叫人慌。
陆孤瞻又道:「雪花从外飘进,落到了他的脸上,龙头大哥嘴唇都白了,他忽
然笑了笑,道,『孤瞻,你扶我起来!』我见他身体虚弱,心下担忧,但在龙头大
哥的积威之下,还是将他搀扶起身,不敢稍有违抗。龙头大哥道,『你退开些!』
我心下奇怪,但大哥既然如此吩咐,只有往後站开了几步。便在那时,龙头大哥深
深地吸了一口气,跟着全身发出一阵青光,我知道他要使出毕生功力,急忙叫道,
『大哥!你快歇歇,别再耗损内力了!』但其势已晚,我那大哥已然一掌轰下,打
中了亭子里的石桌,霎时石屑纷飞,给他轰坍了一角。」
众人往那亭里看去,果见石桌少了一角,原来是给一名大流寇打坍的,那石桌
坚硬无比,想来这位龙头大哥的武功定是非同小可。
过了一会儿,陆孤瞻又道:「龙头大哥一掌打下,眼见那石桌崩坍了一角,他
竟如泄气皮球一般,身子一软,便倒在我的怀里,我急忙抱住他,就怕他断了气息
。龙头大哥喘道,『孤瞻啊孤瞻,想不到我受伤如此之重,竟已无力取出此地的秘
密,唉……这可怎麽办才好?』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麽,只急忙道,『大哥你先歇
歇吧!快别说这些了!』龙头大哥喘息道,『天下间除我之外,无人能开启此处秘
密,除非……除非等到二十年後,那戊辰岁终之日……』」
杨肃观心中一惊,想起安道京受江充之命,前来此地取出一个不知所云的秘密
,看来绝非杜撰,而是真有此事,杨肃观见那安道京也在喃喃自语,料来也有所领
悟。
陆孤瞻却没注意众人的神情,只道:「我见龙头大哥气息急促,连忙按住他的
丹田,将内力输了过去,大哥给我传了一阵内力後,忽地眼露光华,也清醒了许多
,他抓住了我的双手,低声道,『我身边五虎大将之中,自来以你见识最高,我现
下就把一个大秘密传给你,这个秘密牵动天下气运,你好自为之,千万不能放弃了
……』」
众人听到此处,都知谜底便要揭晓,杨肃观虽然伤重,仍是竭力倾听,不敢漏
了一字。
安道京、解滔、胡媚儿等人更是掌心出汗,只觉兴奋之至。
陆孤瞻轻声道:「我这大哥一生豪迈武勇,文采飞扬,乃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
人物。谁知他死前却留下一个偌大谜团,这二十年来我反覆猜想,至今不解,也许
你们之中有什麽才高八斗之人,也好替我解开。」众人听到这里,心中都是一凛,
料来那秘密定示非同小可。
解滔躬身请示,说道:「属下虽然鲁钝,也想为陆爷分忧,这就请您示下。」
陆孤瞻面色凝重,叹道:「龙头大哥死前,拼着残存力气,缓缓站起身来,他
指着这神鬼亭的匾额,说出了一十六个字。」众人屏气凝神,无人敢说上一句话,
就怕打扰了陆孤瞻。杨肃观更是全身绷紧,大为紧张。
万籁俱寂中,只听陆孤瞻一字一顿,道:「你们听好了,这一十六字,便是『
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这四句话。」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都是面露不解,各自低声询问。杨肃观却暗暗讶异,想道
:「原来这四句话是这般来的,绝非江湖妄人凭空捏造。」
想起方丈提及的天地巨变,更感心惊不已。此时已近午夜,看来再过不久,这
戊辰年便要过完了。届时究竟会有什麽大事发生,自能分晓。
陆孤瞻叹道:「大哥说完这十六个字,当场紧抓我的双手,叫道,『孤瞻!无
论如何,你都要参透秘密,替我取出这亭子里的谒语,把那人带出来了,天下气运
,全都在此一举,你…你可要好自为之……』龙头大哥说完这最後一句话,头一偏
,便自死了。」
解滔颤声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这……这是什麽
意思啊?」
陆孤瞻叹息一声,道:「别说是你,我也是猜想不透。那夜我见龙头大哥惨死
此地,只好自行杀出重围,後来经过无数劳苦,终於辗转逃到江南。也是日子太过
艰辛,始终没仔细去想他的遗言。待到几年以後,细想这四句话,这才觉得不对。
想我这龙头大哥文武双全,至死前也是灵台清明,只是他死前既没交代後事,也没
什麽遗憾感慨,只交代了这几句话,料想这四句谜语必是重大异常,蕴有深意。待
得今岁戊辰,我想起『龙皇动世』四字,心中更是惊惧不安,便亲率大军,一路从
江东打到陕南,一切都是为此。」
解滔道:「听陆爷说来,这几句话确实玄得很,也许只有道士才解得开。」
陆爷嘿嘿一笑,说道:「不巧的很,我这龙头大哥来历甚奇,他在二十六岁之
前,正是个道士。」
他顿了顿,又道:「到底什麽是『龙皇动世』,二十年来我反覆猜想,却始终
参详不透,反正不管如何,今年岁至戊辰,今夜更是腊月三十,我却要看看什麽才
是『龙皇动世』!」
炽天使书城
--------------------------------------------------------------------------------
【第七章 赌约】
杨肃观听到此处,忍不住心下暗惊,寻思道︰「这陆爷说话好生奇怪,到底什
麽叫做天下气运?他又要带什麽人出来?这到底是什麽意思?」他隐隐约约觉得怀
中羊皮与亭里的谒语有关,但片刻间却又参不到其中的窍门,一时苦苦思索。
正想间,忽见「百花仙子」往他走近几步,神情鬼鬼祟祟,不知意欲如何。杨
肃观神疲力乏,难以动弹,要是她起意抢劫羊皮,那也莫可奈何了。
忽然「百花仙子」伸手出来,竟是塞了粒丹药在他口中,杨肃观吃了一惊,正
想吐出,却觉那药清凉,一入口中,头晕立减。胡媚儿低声道:「杨大人,咱们打
个商量。我已把解药给你吃了,等你神功恢复,定要救我一命,带我离开此处!」
双龙寨众人正自交谈,浑没注意他二人的行止。
杨肃观缓缓地道:「羊皮呢?还想要吗?」胡媚儿嫣然一笑,说道:「想是想
,但现下性命危急,那个土匪头武功高得出奇,看他们那幅模样,八成会杀我愤,
我还是保住性命要紧。」胡媚儿是个心狠手辣,爱恨分明的女人,爱她敬她虽然讨
不了什麽便宜,但恨她咒她却只有死得惨不堪言,适才郝震湘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星光下胡媚儿美丽的脸庞上尽是狡猾的神色,但杨肃观别无选择,只有轻轻地点
头,道︰「好吧!我还有朋友中了的毒,等会儿把解药一块交出,我自会助脱险。
」胡媚儿嘻嘻一笑,道:「看在你待我好的份上,便依你的了。」说着竟又在他脸
颊上一吻,杨肃观嘿地一声,想要推开他,却少了气力,只有任凭她轻薄了。
胡媚儿正自含情脉脉,忽听那陆爷道:「离三更还有些时候,总不能在这乾耗
着!现下便来为民除害吧!」胡媚儿闻言大惊,与杨肃观对望一眼。那解滔伸手一
挥,数千骑兵慢慢聚拢,往众人靠去。
安道京脸上变色,心道:「真是倒楣!要是刚才不捅郝震湘那刀,凭着我们两
人合力,定能杀出重围!看来什麽都完了!」他回头看去,只见残余的锦衣卫部属
都蹲在地下,不住发抖,显然害怕至极。
杨肃观见势头不好,他虽不是锦衣卫一夥,但也是朝廷命官,这些土匪强盗视
官如仇,杀害朝官如同家常便饭,到时若被他们押上山去,就算留得一条性命,师
门颜面必也尽失,当下急急运转神功,使药力加速。
安道京忙道︰「诸位大哥,我们的买卖还没做完哪!我还有一个大密奉告啊!
」解滔拔出腰刀,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有屁便放,像你这种狗官,我是看一
眼都嫌烦!」安道京慌道:「是,是,小人这就说啦!」他咳嗽一声,心道:「我
其实所知甚少,只晓得三更时有一幅什麽狗屁图出来,这种荒诞不经的话很难骗人
相信,却要如何是好?」解滔走上两步,喝道:「你说是不说!」安道京灵机一动
,指着杨肃观,叫道:「这人身上有一件宝贝,只要把东西拿出来,站到凉亭里,
三更时真相便会大白啦!」双龙寨等人听了此言,无不心下一凛,纷纷转头朝他望
去。
杨肃观此时毒性已解了大半,但要运剑伤敌,仍是不能,听得安道京这麽说,
知道他要嫁祸自己,心下暗怒,眼见双龙寨的几个人朝自己走来,他不愿示弱,自
行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少林弟子杨肃观,拜见双龙寨陆先生。」他刻意运使内
力,语声嘹亮,声闻数里。
众人都是一惊,想不到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的青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其实
杨肃观只是藉此发声求援,希望灵定等人及时赶到。
陆孤瞻听他自称少林弟子,当下微笑点头,说道:「原来是少林门下,你祖师
爷天绝僧可还好吗?」他见杨肃观年纪轻轻,不知他的武功乃是天绝亲传,便以祖
师爷之称相询。
杨肃观道:「多谢陆先生问候,我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健旺,一切安好。」众
人听他以师父称呼天绝僧,无不讶异,解滔奇道:「师父?天绝僧是你师父?」杨
肃观点了点头,道:「正是。天绝神僧乃是家师,我与灵字辈诸位高僧平辈。」陆
孤瞻吃了一惊,奇道:「想不到少林天绝竟有传人,那可是大事一件!」一旁安道
京见杨肃观自承身份,连忙趁火打劫,道:「他岂止是天绝传人?此人还是当今内
阁大学士之子,本朝兵部职方司的杨郎中哪!此人乃是一大奸臣,你们千万别放过
了他。」他猜想这群土匪必定恨痛朝廷命官,便揭穿杨肃观身份,让他们自相火并
,到时便有逃命希望。
陆孤瞻哦了一声,打量杨肃观几眼,说道:「原来阁下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嗯
,这职位向来为征北都督办事,照理说,你该是柳昂天的手下。」杨肃观心下一奇
,想不到陆孤瞻对朝廷之事如此熟恁,不知此人在乾土匪前是何来历。
解滔低声禀告,说道︰「江湖上有言,都说柳昂天手底下有两人甚是了得,一
人名叫秦仲海,外号叫做『火贪一刀』,另一人叫杨肃观,人称『风流司郎中』,
合称『柳门二将,文杨武秦』。这两人武功了得,近几年名气响亮,连东厂也怕他
们三分。」陆孤瞻点头道︰「好一个『风流司郎中』,今日一见,果然气宇非凡,
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杨肃观万万想不到对方识得自己,拱手道:「好说!好说!
」安道京见他们竟然寒暄起来,深怕挑拨伎俩无用,急忙道:「这人身上带着宝贝
,你们赶快搜出来!要解开这凉亭的谜底,非要他身上的东西不可!」其实他也搞
不清楚羊皮的来历,便来胡言乱语一番,只要能拖延一时半刻活命,也算不坏。
陆孤瞻微微一笑,道:「究竟阁下身上带的是什麽物事?可否借来一观?」杨
肃观道:「此物乃是本朝征北大都督亲手所交,在下职责所在,恐怕有些不便。」
陆孤瞻微笑道︰「杨兄如此说话,不也太过见外了?我过去与柳大人颇有渊源,如
今不过是相借片刻,看完便还,杨郎中又何必小气?」杨肃观摇头道︰「在下身受
重托,恕难从命。」陆孤瞻淡淡地道︰「我敬重杨兄是位难得的好官,本不想为难
你,但杨兄一昧地拒人於千里之外,可教我齿冷了。这样吧!与其我们杀个血流成
河,不如打个赌!你说如何?」杨肃观依旧摇头,说道︰「在下生性胆小,从来不
与人对赌。」陆孤瞻哈哈一笑,说道︰「杨兄这般胆怯,以後要如何在朝廷上混?
你若与我对赌,赢了你只管走,谁也不会拦你,若是输了,嘿嘿,那也坏不到哪去
,不过是把东西交出来而已。」杨肃观哼了一声,说道︰「如果在下坚持不赌呢?
」陆孤瞻大笑道︰「你若是不赌,这里三千兵马都要取你的命!」看来赌上一局还
有一线生机,若是坚拒不从,只怕万军杀来,立时横就地。
杨肃观嘿地一声,情知别无选择,只得说道︰「好,我便陪阁下赌上这局,不
过规矩如何,你且放下话来!」陆孤瞻笑道︰「好一个杨郎中,这才爽气。你赢了
,只管走人,你输了,我也只不过取物一观,依旧放你走路,如何?」杨肃观点头
道︰「阁下很是大方。」陆孤瞻微笑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的东西要是我
瞧得好了,便往包袱里一放,那是不会还你的,这你心里要有个底。」杨肃观点头
道︰「这个自然!却不知咱们要赌什麽?」陆孤瞻道︰「赌什麽?嘿嘿,我这个赌
局一不讲运气,二不用作弊,大家凭手上真工夫较量便是。」杨肃观虽在困顿间,
仍不失架式,当下傲然道︰「莫非阁下要考较我的剑法?」陆孤瞻哈哈一笑,说道
︰「杨兄是少林天绝的弟子,剑法乃是阁下所长,我又何必自找麻烦?」说着往凉
亭一指,说道︰「那处地方名唤『神鬼亭』,我在亭里放上些东西,先拿到的便是
赢了,如此可好?」杨肃观点头道︰「也好,阁下既要考较我的轻功,少林弟子也
不见得弱了!这就来吧!」陆孤瞻笑道︰「倘若只是这般比法,怕显不出杨兄的绝
世武功来!」他指向「百花仙子」,说道︰「胡姑娘,我要借你银针一用。」胡媚
儿一愣,说道︰「什麽意思?」陆孤瞻道︰「从此处开始,一路在地下插上银针,
直到凉亭之畔为止。」胡媚儿虽不知他所欲为何,但形势比人强,当下不敢多言,
只有照办。她拿出锐利至极的毒针,沿途插在地下,众人见那银针细若发丝,隐隐
泛着蓝光,显然剧毒无比,都是心下发毛。
陆孤瞻道︰「我把东西放在凉亭之中,谁先拿到谁先赢,不过有个规矩,身子
不可沾地。若要身上任一处碰到地下,便算是输了。」杨肃观一愣,道︰「若是身
上衣物碰到地下呢?」陆孤瞻道︰「一般的算输,便是毛发衣带,足履头冠,都不
能着地。」众人见此处距凉亭有数十丈之遥,都觉此言不可思议,陆孤瞻见众人面
带讶异,便微微一笑,道︰「不过天下虽大,也没人练得这等的好轻功,为此我特
地容情,如果人在半空,支撑不过,便可在『百花仙子』的毒针上踩个几下,也不
算违规,如此可好?」众人见那银针锋利已极,蓝澄澄地甚是怕人,如果硬跳上去
,只怕会立时戳穿脚底,何况上头沾满剧毒,刺伤後实在不堪设想,忍不住议论纷
纷。
杨肃观嘿地一声,道︰「好!在下舍命陪君子!陆先生这就下场吗?」陆孤瞻
哈哈大笑,说道︰「我若与你比试,岂不是以大欺小?我这人一向公正,绝不会欺
负於你。」他伸手一挥,说道︰「解兄弟,你下场陪陪杨郎中,好好玩一玩!」解
滔大喜,当下拱手道︰「谨听陆爷吩咐!」说着束紧衣衫,走下场中。
杨肃观见过解滔的武功,方此人从树上射过一箭,箭法颇见神妙,倒是一号劲
敌。他心下寻思︰「无论这人武功如何,这局我是赌定了,只要能拖延些时辰,等
灵定师兄到来,两边实力旗鼓相当,到时带着胡媚儿逃命,也不见得危难。」陆孤
瞻见他低头思量,知道他别有阴谋,笑道︰「杨兄啊杨兄,我也是个诡计百出的人
,你可别在我面前玩花样!你先把怀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凉亭之中,先得者胜,
拿了东西便走,免得你输了反悔。」杨肃观悚然一惊,心道︰「此人果然攻於心计
,确实是个厉害角色!」他哼地一声,将怀中羊皮掏出,便要往凉亭走去,寻思道
︰「我且想个法子,将这东西掉包。不然便做些手脚也是好的。」陆孤瞻看出他的
用意,说道︰「不敢劳驾杨兄!这区区的几步路,便由我代劳吧!」说着手上马鞭
一挥,直往他手上羊皮卷来,杨肃观连忙转身相避,跟着拔剑出鞘,要往鞭上削去
。谁知那马鞭有如灵蛇一般,居然躲开了剑刃,在空中略一弯曲,昂起鞭头,活像
一只毒蛇似的。
那长鞭微微摆动,呼地一声,沿着杨肃观手上长剑打下,丝毫不与剑锋相触,
杨肃观大惊,心道︰「这是什麽鞭法!怎能如此厉害!」他急忙往後一跳,那长鞭
猛地伸直,像一柄长枪似地戳向杨肃观脸面,来势猛烈,全然不似一根软绵绵的鞭
子,杨肃观待要闪避,那长鞭突然转向,已然卷住了羊皮,跟着往後一抽,快速绝
伦的退了回去。
杨肃观脸上变色,正要去追,却听陆孤瞻笑道︰「你放一百个心!我绝不是抢
你的!」长鞭一送,那羊皮稳稳地往前飞去,轻轻巧巧地落在凉亭的石桌上。
锦衣卫众人见他随手一挥,便将羊皮送上十来丈外的石桌,这人鞭法通神若此
,实是难能之至,无不暗自骇异。杨肃观心下也是惊叹,暗道︰「此人武功高不可
测,只怕不在灵定师兄之下,好在不是与他比试,否则还没出手,胜负便已分了。
」正想间,解滔已走向前来,说道︰「在下『火眼狻猊』解滔,特来领教杨郎中的
少林神功!」说着解下脚上鞋袜,赤脚站在地上。
杨肃观不明他此举何意,正待相询,却见解滔已然轻飘飘地跃起,单脚落在一
根银针之上,那银针锋锐无比,解滔以拇指立在上头,却不流血,竟如御虚凌风,
稳稳的站上针头。
这手轻功一露,已是威镇当场,霎时场中众人无不大声喝彩,都感无比佩服。
杨肃观见了此人的轻功,心下也是一惊,暗道︰「这人轻功如此之高,我要如
何胜他!」看来这人脚下定是练了什麽外门功夫,这银针才刺不穿脚板,自己若要
依样画葫芦,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解滔本是双龙寨的马军小彪将,自来以轻功箭法双绝成名,他故意脱掉鞋袜
,更是有意卖弄,要令杨肃观知难而退。
杨肃观面色凝重,此时双方协议已定,说好足发冠带不能沾地,先到凉亭者为
胜,这规矩如此偏向解滔,两人若要比试,孰强孰弱,便三岁小儿也看得出来。自
己剑法虽高,却是难以取胜。
胡媚儿心向意中人,大声道︰「这算什麽比试?都是你们自己人占尽了便宜!
」说着拿出银针的解药,说道︰「杨郎,你先吃了解药,到时银针便是刺伤了脚,
那也只是皮肉之伤!」陆孤瞻看在眼里,却不阻止,脸上神情甚是轻蔑。
杨肃观不愿示弱,对胡媚儿道︰「姑娘放心,我此役定然获胜。」他走上两步
,微笑道︰「解兄好高明的轻功,且看少林弟子身手如何!」他猛吸一口真气,长
剑出鞘,整个人飞身而起,犹如一只大鸟般往凉亭飞去,解滔嘿地一声,竟从无数
银针上快步而过,宛若「草上飞」的绝技,杨肃观虽然早他一步跃起,但人在空中
,无从借力,眼看便给赶过。
陆孤瞻笑道︰「杨郎中,只要身子落地,你便算是输啦!」果然杨肃观旧力已
尽,人便往地下坠去,眼看双脚就要触地,忽听他笑道︰「只要身子不着地,便不
算犯规吧!」内力狂涌之中,手上长剑挥出,只见剑尖在胡媚儿的针尖上一点,身
子又重新高高飞起。
众人见他这招死里逃生,登时暴雷也似的大叫︰「好!」这招剑法实在不易,
想那针尖何其之小,便在神定气之时,要以长剑对准针头一点,也非易事,何况此
时正在激斗之间?更何况此时要以剑针相抵之力,让身子高高弹起?若非使剑之人
内力浑厚,剑法高超,决计无法办到。众人心下赞叹,想不到杨肃观年纪轻轻,剑
法内力却有如此造诣,绝不让解滔专美於前,忍不住大声叫好。
陆孤瞻哈哈大笑,说道︰「好你个天绝僧,竟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来!好了得!
好了得!」说话间,杨肃观藉着剑尖一点,快若飞鸟般地纵去,每当旧力已尽,他
便又挥出长剑,在针头上一点,藉着这新生之力,身子便又重新跃起,居然快逾奔
马。
解滔见他竟有如此奇招,也是一惊,他心下冷笑,想道︰「你靠着长剑跳跃,
手上没了兵刃,看我一箭射去,你却要如何抵挡?」弯弓搭箭,刷地一声,一箭直
朝杨肃观射去。
杨肃观大叫一声︰「来得好!」跟着伸出长剑,往解滔射来的箭上一点,这下
借力打力,长剑不必落地,反而更往前飘出数尺,霎时已然超过解滔。
解滔见他赶在前头,却不惊慌,举起弓来,劈劈啪啪地连着射出五箭,这五只
箭准头甚差,没有一只朝向杨肃观射去,胡媚儿见了这等情状,忍不住笑道︰「哎
呀!可是天上有凤凰,这会儿却打起猎来啦?」她话声未毕,却见那五只箭在半空
转弯,分朝杨肃观上下左右射去,正中一只,却朝杨肃观心口疾射而去,这五箭都
附上浑厚内力,来势非同小可。
杨肃观此时身子已然下坠,眼见两脚便要触地,待要以剑抵地,重新跃起,却
又见上下左右已然被飞箭锁住,不论自己往哪一方跳跃,都会被来箭射中,正中间
那只飞箭,更是射向自己要害,他见情势不好,猛地剑花一挽,半空中闪出七七四
十九点寒星,登将身遭飞箭斩落。
但他挥剑抵挡,身形便自一沈,两脚几乎触地,慌忙间杨肃观猛提真气,运起
「涅盘往生」的绝招,剑上真力涌出,只听轰地一声大响,剑风到处,地下竟给他
斩出一个大坑,两脚虽然垂下,但却避开了地面,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没有违规。
身子更藉着「涅盘往生」的力道,重行高高跃起。
但杨肃观给解滔这麽一缠,已然坠後,眼看解滔已然冲出,便要进了凉亭,杨
肃观情急之下,手中长剑用力掷出,便朝解滔扔去,解滔听得後头风声劲疾,知道
杨肃观以长剑来袭,连忙弯腰闪避,呼地一声,那长剑刺了个空,便朝凉亭飞入。
解滔见那长剑直直飞入亭中,心下大惊,暗叫︰「不好,中计了!」果然剑风
所及,已将羊皮倒卷出亭。原来杨肃观这剑另有用意,不只是要拦阻解滔,还要靠
着剑上的劲风,将羊皮带到身前。
眼看羊皮飘来,杨肃观飞身向前,急忙伸手去抓,解滔如何容他得手,伸起大
弓便往他背上砸去,杨肃观运起少林嫡传的「落叶旋风脚」,瞬间连出十八腿,都
朝解滔身上踢去。
杨肃观变招快极,又是事起突然,解滔闪避不及,胸口连中数脚,身子便往地
下摔去,他见杨肃观已向羊皮扑去,情势大为危急,心道︰「便拼个两败俱伤,我
也不能让你平白得手!」他搭起弓箭,一箭便往羊皮射去,只听刷地一响,那箭射
中羊皮的上角,箭势劲急,远远往山坳处射去。
这下羊皮远远飞出,两人都无能为力,只有徒呼负负了。
眼见那箭带着羊皮,便要定在树上,忽然树後伸出两只指头来,轻轻巧巧地将
飞箭夹住。众人大吃一惊,想不到此处尚伏得有人。
解滔身中数脚,先行坠地,杨肃观见胜负已分,便也落下地来,他不知树後那
人是敌是友,连忙对解滔道︰「承蒙解兄一时相让,这场却是在下胜了。」说着对
陆孤瞻一拱手,叫道︰「解兄武艺超绝,在下大开眼界,佩服佩服。还请赐还在下
的物事。」想来双龙寨之人豪迈磊落,应不至食言侵占,便赶紧敲砖定脚,以免夜
长梦多。
陆孤瞻却不回答,只对着树後那人叫道︰「这位朋友有缘来此,何不现身一叙
?」杨肃观脸上变色,原来树後之人不是双龙寨的人马,却不知羊皮落到何人手里
。他拾起长剑,急急往那山坳奔去。
忽听一声长笑,一人从树後转了出来,只见他手摇摺扇,宛若饱学宿儒,满面
微笑地看着众人,却是崑仑掌门「剑神」卓凌昭。
这下大出众人意料,杨肃观见得此人,心中只是叫苦,只见卓凌昭缓步向他走
来,杨肃观吃过他的苦头,不知他意欲如何,连忙往後退了一大步。
陆孤瞻哈哈大笑,说道:「失算啊失算!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後,却让卓
掌门捡了个便宜。」卓凌昭不动声色,淡淡地道:「素闻『江东帆影』陆孤瞻智计
过人,今夜本座侥幸得手,实感意外。」他这几句话说得谦抑稳重,好像认得陆孤
瞻一般。
陆孤瞻冷冷地道:「卓掌门既然驾临『神鬼亭』,想必也是为那十六字箴言而
来,大夥儿不如一同参详参详,也好解开这个谜团。」卓凌昭哈哈一笑,说道:「
『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人死之际,什麽话都说得出来。
当年你们的龙头大哥留下这几句谜语,只怕是故弄玄虚,作弄後人的。」
陆孤瞻听他如此侮弄,心下愤怒,正要说话,却听解滔在耳边道:「老大小心
点,听说这卓凌昭打败了几个少林和尚,很是了得。有一个叫灵音的,还有一个使
大铁剑的,都给他抓了起来。」
陆孤瞻心下一凛,道:「你说有个使大铁剑的人,这人可是姓李?」解滔不知
他何以惊讶,便道:「是啊!那人好像叫做李铁衫。」
陆孤瞻深深吸了口气,神色忽地激汤,他双眉一挑,猛地向前跨上一步,大声
道:「卓凌昭!『铁剑震天南』已然多年不问世事,立誓不再与朝廷作对,你却如
何下手害他!他现下人在哪里,你可是把他害死了!」
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那日我奉江充江大人之命,前去收取一样物事,谁
知他却帮着一个捕快,连番与我为敌。我把他擒下,那也是为他着想,免得再惹是
生非。」
陆孤瞻知道多说无益,若要他放出李铁衫,非以武力强夺不可,当下冷冷地道
:「今日怒苍山还有我陆某人在,你想要欺辱我们弟兄,还得多练几年剑法!」卓
凌昭摇头道:「景物依旧,人事已非,转眼二十年便过去了,陆兄现下自己开山立
寨,逍遥快活,又何苦再与昔年人物扯在一起?」
陆孤瞻长眉一挑,森然道:「这便是我与你不同之处。义理之前,便是性命不
要,也必维护周全!别说见不得过往兄弟受人欺侮,便是路边的一条狗,我也看不
得它受人践踏为难!我明白告诉你吧,天下只要有不平事,便有我陆孤瞻出头!」
说着走上一步,戟指喝道:「快快把人放出!否则便要你崑仑山全夥赔命!」
卓凌昭叹息一声,道:「义理人情,又是这种论调。你那龙头大哥之所以一败
涂地,便是为此。」解滔怒道:「大胆狂徒!说话检点一二!」他挽弓搭箭,刷地
一声,便朝卓凌昭射去。
卓凌昭不闪不避,等那箭飞到面前时,忽地伸出两根指头来,轻轻一拨,那箭
忽尔转向,反朝解滔飞去,破空之声劲急无比,更发出呜呜地鸣响,竟比解滔用大
弓射出的力道还为猛烈。
解滔心下骇然,眼见成名绝技竟然轻而易举地被人破解,他满脸讶异,一时之
间竟忘了闪避抵御,只呆呆的站着。
陆孤瞻站在一旁,见属下势危,当即挥出马鞭,便往来箭打落,只听轻轻一响
,鞭头与箭身相交,陆孤瞻虎口发热,只觉一股霸道至极的内力猛地传到手上,长
鞭险些给震落。他吃了一惊,当下急运内劲,只听啪地一声,那只箭已被他的鞭头
奋力击落,竟尔断成两截。
陆孤瞻寻思道:「几年不见,想不到这人的功夫练到这等境界,当今之世,只
怕没几人制得住他。」
适才两人交手,虽然陆孤瞻打断了飞箭,但明眼人都看出他手腕晃动,显然内
力稍逊,照理已算输了一招。
卓凌昭无意与他斯拼,他今夜前来此地,只是为了劫夺羊皮,此时东西到手,
便想抽身走人,当下笑道:「今夜也是有缘,与诸位在此相会,本座已拿到羊皮,
算是一偿夙愿。陆寨主日後若想与本座较量,在下自在崑仑山相候便了。」说着拱
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再会了。」他虽然大敌当前,却仍是闲适潇洒
,只见他缓缓转身离去,丝毫不以强敌为惧。
陆孤瞻伸手一挥,三千兵马缓缓移动,已然阻住去路,卓凌昭见了这个场面,
却只微微冷笑,全不放在心上,似是成竹在胸。
只听陆孤瞻冷笑道:「卓掌门,你还有几位好朋友在此哪!怎麽连他们也弃下
不顾啦?」
卓凌昭长声大笑,说道:「卓某人自来只有仇家怨家,何时会有什麽朋友?那
几人阁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他艺高人胆大,竟无视於三千军马挡在前头,
仍是缓步向前走去。
安道京听他这麽一说,心下凉了半截,暗自咒骂道:「这姓卓的真是混蛋,明
明看到了我,还说出这等话来!只要我今夜活得性命,定要把他整得死去活来,否
则出不了这口恶气。」但转念又想道:「火烧眉毛了,我怎地还想害人,还是先保
命要紧。看来这批匪徒不杀我决不甘心,这该怎麽办?」当下烦躁不已,左右探看
有无逃生之路。
猛见杨肃观拔剑而出,挡在卓凌昭身前,说道:「还请卓掌门留下东西,不然
别怪在下出手伤人。」
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杨大人啊!大人要我留下手上的东西,却是
凭什麽?就凭手上那把长剑吗?」杨肃观一怔,知道自己的武功与卓凌昭相距甚远
,只怕不仅拦他不住,还有性命之忧,竟为之结舌。
卓凌昭道:「我要是当朝的臣子,也许还卖你杨大人一个面子,不过本座乃是
闲云野鹤,见了金峦殿的皇帝老儿,也不过点个头、拱个手,杨大人这就让开吧!
」说着竟从杨肃观身边走过,浑不当他是一回事。这卓凌昭确实是一代宗师的气势
,先视三千大军如泥尘,後视杨肃观手中长剑如粪土,直是高傲绝伦、睥睨天下的
神气。
杨肃观正自犹豫,不知该不该动手,忽听前头传来一声长笑,跟着一人朗声说
道:「自古以来,偷人东西便是贼,抢人东西便是盗,又偷又抢、又杀又奸的,咱
们统称叫做禽兽!姓卓的禽兽,你可给我站住了!」
卓凌昭大怒,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僧人高高站在山丘之上,这人身形肥壮,高
胖异常,正是少林寺的灵真和尚。杨肃观大喜,叫道:「师兄!」眼见大援已到,
杨肃观自知胜卷再握,不必再强出头了,当下走到一旁,静观其变。
卓凌昭调息片刻,压下了怒气,淡淡地说道:「京师匆匆一会,想不到又在此
相逢,咱俩当真有缘。不过听说大师中了百花仙子的剧毒,怎地还不回寺调养,却
在这里吹风受寒?」
灵真大声道:「奸佞小人的毒药,只怕还为难不了和尚!姓卓的,你别顾左右
而言他,今日狭路相逢,那是再好不过,也省得和尚千里奔波,上你的狗窝去揪你
出来!」
他两人说话之间,只见几人快步走下山丘,当前一人身材略胖,正是武当韦子
壮,另一人身材矮小,却是少林灵定。
杨肃观抢上几步,对灵定道:「师兄,羊皮现下落入卓凌昭手中,一会儿定要
夺回来。」
灵定颔首道:「伍制使中毒已深,性命垂危,师弟可找到解药了?」
杨肃观点了点头,急忙往山丘上奔去,只见伍定远裹在一张厚厚的毛毯里,面
色发黑,全身僵直,一条命已经去了七八成,看来撑不了多久。
艳婷急道:「伍大爷快不成了!你赶快求求你朋友,请她赐下解药吧!」
杨肃观一愣,道:「我的朋友?」
艳婷咬牙道:「便是那个百花仙子啊!」
杨肃观恍然一悟,随即想到自己与胡媚儿调笑之事,看来这艳婷仍在误会,他
轻咳一声,连忙道:「她不是我的朋友,姑娘万万不要误会!」
一旁娟儿听了这话,只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看她对你颇有意思哪!怎麽
不是朋友呢?」
眼看娟儿冷笑不休,艳婷娇躯颤动,似乎心中激汤,杨肃观百口莫辩,伸手抱
起伍定远,叹道:「下头危险,你们两个站着不要动。解药的事,我自会去想办法
。」
众人说话间,只见安道京鬼鬼祟祟,却要寻路逃走,解滔冷笑道:「狗官想要
逃走麽?没那麽容易吧!」安道京慌忙跪下,说道:「壮士饶命!」解滔骂道:「
无耻狗官!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着一刀砍下,却听安道京冷笑一声,忽然从地
下捡起刀子,狠命往解滔一戳,解滔一时大意,差点便给他结结实实地捅中,还好
他轻功非比寻常,一时间只给划破了衣服。
安道京狞笑道:「他妈的!算你这狗杂种命大!」他见场面混乱,立时行险,
先前伪装成无耻废物,为的便是这一刻的暗算。
解滔怒喝道:「你这人无耻至极!纳命来吧!」举起腰刀,迳自往安道京身上
砍落,安道京是使刀名家,功力非凡,此时搏命相扑,两人立时打得难分难解,转
瞬间连过数十招,一时分不出胜负。
眼见解滔与安道京打了起来,胡媚儿心中一喜,便想趁势逃走,韦子壮几个纵
跃,将她拦在道上,喝道:「你这贱女人,今日若不交出解药,休想活得性命!」
他运起「八卦游身掌」,猛往胡媚儿的脑门击去,胡媚儿尖声道:「你干什麽拦我
!」身影一闪,拂尘扫去,与韦子壮打了起来。
艳婷尖叫道:「她不给解药,咱们便杀了她搜身!」她与娟儿报仇心切,当即
拔剑奔下,一心想要杀死胡媚儿,一来为师叔报仇,二来为伍定远搜出解药。
杨肃观见底下乱成一片,韦子壮更与百花仙子打做一团,当即叫道:「百花仙
子,我这位朋友不成了,你先把解药给我吧!」
胡媚儿见韦子壮缠住了自己,一双肉掌咄咄进逼,如何腾得出手来取解药,忍
不住骂道:「你这位朋友一见面就出手打人,却要我怎麽帮你,快叫他退开了!」
韦子壮喝道:「妖妇还在哪里废话什麽?快快束手就缚,我可以饶你不死!」
艳婷见杨肃观一昧向胡媚儿讨好,心里又气又妒,登时叫道:「不能饶她,今天定
要为师叔报仇!」灵定见众人打得激烈,不知该帮哪边才是,只得站在一旁,伺机
出招。
陆孤瞻凝望卓凌昭,冷冷地道:「卓掌门,你若不放出我兄弟来,只怕你今夜
不能生离此处。」
卓凌昭微微一笑,正待回话,却听灵真叫道:「且慢动手!这人杀我少林子弟
,屠戮燕陵镖局满门老小,这等无耻禽兽,和尚要亲手炮制他!」
只见灵真满脸杀气,昂首阔步,迳自向卓凌昭走去。
卓凌昭见两大高手围住了他,情势颇见凶险,他平日虽然自负,但也知道「江
东帆影」陆孤瞻的厉害手段,何况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灵真和尚,他解开腰间环
扣,举起手上长剑,只见那剑黑漆古拙,窄薄削长,看来是他惯用的配剑。
卓凌昭淡淡一笑,说道:「我自神功初成以来,已有三年未曾用剑,不知功力
还剩几成?」
灵真骂道:「老贼!你若要动手,快快拔剑,少在那里装模作样,大放狗屁!
」
陆孤瞻却是老谋深算之人,他见「剑神」举剑在手,忍不住暗自心惊,他与卓
凌昭相识甚久,深知他武功底细,此人近年功力大进,便是与江湖第一流高手过招
,等闲也是不用兵刃,此时若是拔剑出招,必然是石破天惊的威力,当下暗自运气
,无论如何都要挡下他狠恶的一击。
杨肃观见众人打成一片,彼此用的都是最狠最恶的招式,稍不留神,便要惨死
当场,他一时劝解不开,又见卓凌昭要与诸大高手过招,心急之下,连忙将伍定远
抱进凉亭,放在石桌之上,以免对敌时还要分心护他。
杨肃观说道:「伍兄你稍待片刻,我这就为你找来解药!」伍定远此时神智全
失,只紧闭双眼,喘气不休,杨肃观替他拢了拢衣襟,叹息一声,便自奔出凉亭。
陆孤瞻凝聚真气,那马鞭忽地竖起,有如银枪铁戟,他双眉一轩,道:「卓掌
门便请赐招吧!」灵定深怕师弟中毒後功力不纯,挡不住卓凌昭凌厉的剑法,连忙
上前,将灵真护在身後,待见了陆孤瞻的架势,心下暗赞道:「此人不知是何来历
,武功大是不凡,这等身手当与卓凌昭一拼。」
灵定位居少林罗汉堂首座,平日指导门下弟子习练武功,自己的武学修为自然
深湛无比,合寺中除了方丈灵智与天绝僧之外,便属他最高,以他眼光看去,熟强
孰弱,自是一目了然。
灵定转头往卓凌昭望去,只见他右手一横,长剑连鞘平举,黑暗中却见他的剑
鞘里竟然透出一股淡淡的青光。灵定心下一惊,寻思道:「江湖传说道,倘若崑仑
高手练至绝顶功力,剑上能生出三尺剑芒,卓凌昭这人委实可怕,看来他已练就这
套传言中的剑法,此战谁胜谁败,倒难说得很了。」
众人正要动手,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漫天大雪纷纷落下,陆孤瞻脚下微动,身
子已然飞起,手上长鞭急速旋转,绕成一个个大小圈子,便往卓凌昭身上卷去。
卓凌昭躬身弯腰,只见精光暴闪而过,长剑已然离鞘,灵定大惊失色,所谓「
崑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看来今夜之战,必定精彩绝伦。
炽天使书城
--------------------------------------------------------------------------------
【第八章 龙皇动世】
眼看两大高手便要出招,便在此时,只听劈啪啪的声音响起,却是远处城镇传
来爆竹声,杨肃观心中忽地一惊,想道:「此刻已是戊辰岁终,方丈说这时辰天地
会有巨变,这是真的麽?」一旁灵定、陆孤瞻、卓凌昭等人听了爆竹声,也是神色
微微一变,各自缓下手来。
过了半晌,不见有何动静,卓凌昭哈哈一笑,道:「都说人死之际,最容易胡
言乱语,你们龙头大哥总也有妄言的一日。」
陆孤瞻大怒,正要回嘴,忽地脚下一阵摇晃,跟着天摇地动起来。霎时之间,
轰隆隆之声不绝於耳,好似天神发威,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大叫:「地牛翻身!地
牛翻身!」数千只马匹登时高声嘶叫,惊慌乱窜。
忽然天空忽地一声霹雳,打下一道闪电,此际天降大雪,焉能有闪电雷击?莫
非是鬼神降临?众高手见了这股天威,不由得脸上变色。
那凉亭承受不住震动,忽地崩塌下来,杨肃观惊道:「糟了!定远还在里头!
」
艳婷急急奔向凉亭,口中大叫:「伍大爷!伍大爷!」
忽然之间,一团白影映照在半空之中,那影子色做青白,状似圆球,众人大骇
,惊道:「鬼!有鬼!」杨肃观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此时想起日间捕快所言,说
这「神鬼亭」闹鬼,冷汗不由得涔涔流下。灵定等高手急忙运气护身,都被眼前诡
谲的异象所震。
众人中只有卓凌昭神情宁定,脸带冷笑,但拿着羊皮的双手却微微颤抖。
陆孤瞻看着眼前的异象,怔怔地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
鬼自在』,天哪!这世间当真有龙麽?」
便在此时,向来平静的嵩山忽尔骚动。天摇地动之中,只听後山传来大声哭嚎
,如鬼如魔,声声凄厉。合寺高僧莫不震动,众僧云集大雄宝殿,诵经之声不断。
灵智方丈站在达摩院之外,合十道:「师叔,天降异象,莫非妖孽真要再起?
」
达摩院中传来一个低沈的声音,说道:「我二十年来镇守於此,便是为了此事
。只要潜龙不起,即便妖孽云集,亦属无用。」
灵智眺望天边,只见西方远处泛着一片红光,他双眉紧锁,喃喃自语道:「但
愿如师叔所言,否则天下又将大乱……可怜百姓又要流离失所了……」
也在此时,远在西凉的白龙山也是震汤不已,止观和尚冲出寺门,却见「九州
剑王」方子敬早已站在山巅之上,驻足远眺天边的一片红光。止观惊道:「方大侠
,天生异象,究竟主何吉凶?」方子敬叹了口气,说道:「正道当衰,正是群魔乱
舞的时候,自今而後的三年,天下必有巨大变动。」
止观惊道:「莫非要改朝换代了?」方子敬不答,只淡淡地说道:「我不数日
便要下山,老夫却要看看,华山玉清宁不凡之後,谁该是当世真龙!」
止观心头一震,暗道:「这『九州剑王』重出江湖,武林只怕多事了……」
玉门关外,十万守军无视天摇地动,一齐跪下,口称:「参见江大人!」
彤云满布的夜空中,一名面目阴沈的男子独自站在长城上,傲然望向天边。只
听他问道:「卓凌昭人呢?」
一旁副官慌道:「卓掌门现下已赶到神鬼亭,想来已夺到东西,不日便要来参
见大人。」
那面目阴沈的男子忽地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只要羊皮落入了我的手中,天
下再也什麽好怕的,这一切全是天命!全是天命!哈哈!哈哈!」
十万守军不知他为何发笑,只伏在地下,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伍定远本已昏迷,但此时天边霹雳,阵阵巨响,却把他也惊醒了。他勉强爬起
身来,只见身遭四处一片红光,头顶之上,又有白色幻影,他喃喃自语道:「这是
什麽地方?莫非是地狱麽?我一生正直,却怎地下了地狱………」
猛听喀啦一声巨响,身下石桌粉碎,伍定远陡地摔落在地,只震得他疼痛不已
。正要爬起身来,忽见地下的青石板上刻着有字,他勉力看去,登见石板上雕着一
幅圆形石刻,却是个人首蛇身的怪物。伍定远满面讶异,心道:「这是什麽东西?
」
他细目再看,那石刻旁另有两行子围绕,左首写着「神胎宝血符天录」,右首
写着「一代真龙海中生」,文意难解,全无一句话能辨。
正待再看,忽听嘎嘎怪响,那石板竟朝左右两边缓缓分开,须臾之间,已自行
裂成两半,伍定远吓了一跳,忙探头去看,只见石板下现出个深井也似的窟窿,却
不知通往何处。
伍定远正自讶异,忽听呜哇一声怪叫,眼前红影一窜,窟窿中竟有一物冒出,
猛朝伍定远门面扑来!
伍定远见那东西生满鳞甲,双眼幽幽生光,不知是何怪物,他大骇之下,连忙
伸手去挡,但中毒下身手迟缓,右手还是给那怪物一口咬中,右臂当场一阵剧痛,
伍定远「啊」地一声惨嚎,再也立足不定,摔倒在地。
此时百哀齐至,正感痛撤心肺,忽尔头上乱石崩塌下来,全数往自己身上压落
。
亭外一名少女见状,急急奔了过来,伸手叫道:「伍大爷,把手给我,我拉你
出来!」正是艳婷来救。伍定远见艳婷关心自己,心下一喜,只想挣扎坐起。
忽然间,又是轰隆一声大响,艳婷大叫:「伍大爷!伍大爷!你撑住啊……」
踊跃购买他们的书籍,用实际行动来支持你欣赏的作者
--------------------------------------------------------------------------------
炽天使书城收集整理
--
※ Origin: 枫桥驿站<bbs.cs.nthu.edu.tw> ◆ From: u892537.JEN.ab.nthu.edu.tw
※ Mishulantis:转录至看板 KS87-302 09/12 1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