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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刀丛里的诗【5】
发信站大仑山夜市 (Tue Mar 14 01:05:11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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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雪时晴
1.宋嫂是一条受伤的鱼
馊样的!须知还有我宋嫂在!
打从今午,她扛着两桶水自长廊走过,遇见了那个溜着眼珠老
往她瞅的小子,她就知道,准没有好事!看那一张戏子般的白脸,一
双手没经过多少冷的热的粗的刺的打磨,就像大闺女的手一样,她
真怀疑他是不是女扮男装!那八成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或是在朝
廷里仗着余荫过太平日子专干好差事的宠儿.准是没安着好心,不
是要关照那些馊当家们龙头要给治刑了,就是来示警要门里兄弟
别想妄动以免旁掠牵连。有什么威风的!这门里不错养了一大堆
窝囊废,但还有我宋嫂在,有什么好张望的!没见过大娘我这
样漂亮的女人不成?!信不信我一伸手就啄了你两颗眼珠下来给
鸡吃?你等着,等着瞧!
馊样的!有我宋嫂在,可不让日后天下人笑话咱。鄙薄咱们
的诡丽八尺门!你们放着龙头的生死不理,可别忘了我宋嫂宋大
娘还在,龙头放心,我会给您争一口气回来!
宋嫂一径扛水,跨八厨房,司厨的老油榨子谢个不休,既说谢
谢,又说岂敢,当真是十年如一日。当然了,以自己身为诡丽八尺
门的大管事,我宋嫂居然每天凌晨扛水七十二桶,亲自扛上膳食
房,司厨的老油榨子、掌工事的塔头甸子,哪一个承禁受得起?
他们却有所不知,这正是当日龙头教我的练气之法。他说我的
“八阵刀”法,旋转光锋,刀法偏锋,“其实偏锋也就是一种最好的争
锋。你的刀法,”龙头是这样说的,“辣是够辣,狠是够狠,但功力不
够深沉、也不够气,没有气,就成不了势,也逼不出神来,没有神采
气势的刀法,够艰够辣,又有何用?又不是在市口剁猪骨猪肉的!”
听了这个,我天天扛水桶,去他的,什么胡椒眼,芝麻花、双龙拾珠
凤朝阳,教我宋嫂剪鞋纳样的,咱们可一个眼儿也穿不下,但而今
要我宋嫂打着两桶子满的水追上奔驰的马,咱可连水也免洒溅一
滴──今儿可是解毒了,给那个长着一双女子眼睛的男子打了一
记冷眼,心头一忽,倒是泼洒了好一些出来,真是对着邪门了!
宋嫂又倒满了一缸水,出神了一会儿;对这院落竟有些依依不
舍了起来。她回到自己房中,把刀拎出来用拇食两指刮和了一下,
刀锋颤出花蜂似的徽韵,她把刀子揣在怀里,感觉到自己的体温
逐渐温热了那一柄刀子,刀子是龚侠怀憎予她的,说是这把薄利
的快刀才能合适她的刀法。她暗里给这把刀取了个名字,就叫“怀
龙刀”。她现刻也有这种感觉,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会温柔下来,
她对这种用自己的体温把一把冷刀温热了起来的感觉,逐渐上了
瘾。
她在房里出神了一会儿.本想带走些什么,但到头来什么也不
带走,只怀着刀就走向“坐象厅”了。“坐象厅”是诡丽八尺门的议事
重地,也是权力中枢,她早在两个月前就要去那儿,但她一直忍到
今天。
途中经过长廊,那些溅在地上的水已变成冰丝了,在温煦的阳
光下耀眼生花。阳光那未好:给予每一个人,大家都那么理所当然
不生感谢的承受,可是龙头那儿,可看见阳光吗?老天,您就让他看
见吧,还有带过去我宋嫂怀里的那一点暖意,请他在苦刑下挺着熬
着,我宋嫂和我的刀,要还给龚侠怀一个公道。
今日平江富有风有雪;也合当有事。我宋嫂怀里的刀总是热
的。龚大哥,我的刀不是用来切猪肉剁猪骨的。它只喝歹人的血。
我宋嫂只用它来救你出去,要是办不到,我就用它痛饮自己的血。
她径自定去“坐象厅”。人未到,已听见厅里传来争吵的声音。
那是三当家高赞魁、四当家夏吓叫在争执。他们当然在争闹不休
了。龙头这场祸子,就算不是夏老四告上去的,也是他一手整合出
来的,可是,龙头给逮了,朱老二立即抓了财库,高老三马上升了
官,唯独他两袖清风,怎教他能不忿然?高老三跟夏老四本就有过
节,上一届结义大会上,夏老四下请托,要门里门外的弟子长者把
他供为老三,最好是老二,至少要高高老三一级,当时高老三忙着
在外钻营,朱老二也见危不救,袖手旁观,眼见高赞魁就给夏吓叫
骑了下去,好好一个老三要成老四了,就是龙头瞧不过眼,说话了:
“咱们结识二十五年,结义一十八年,何必为争排名而伤和气?谁先
一位、谁后一名,绝不重要,算得什么?!只要真能任事,能手众望。
就是咱家的好兄弟。否则,就算是我忝为老大的,你们也一样扯下
马来,视而不见便是了。”这一番话,使得高赞魁仍坐稳了门中第三
把交椅。我说龚龙头貌似精明,其实是个实心眼儿愣子啊,我知道
这样说他是不对,但不对又怎地?龙头为这件事,使夏四对他心生
怨言,但高三对他可没丝毫承情。像对这种人,跟他们鬼打鬼不就
得了,何必亲自插手调停,反惹祸上身?像朱二便是聪明人。
龙头大声疾呼、联众上书,要求练军防鞑子野心之际,朱二一
个称病不起,大家便为他送汤煎药,忧心如意;万一怪罪下来,便天
大的祸子都由龙头一人顶着──就如现在这般。
但我宋嫂仍在。今日有阳光、有朔风齐至。八尺门内,合当有
事。
我已温热了我的刀。厅里的大门,是半掩着的,但我不会从那
儿进去。我走入内堂,走过偏厅,走到招门之前,我站住。我是宋
嫂,如果今生里我只能做一件事,那便是要护着龙头。如果您给困
于桎梏、锁于囚室,你的敌人正在桌上窃窃地举杯,饮胜利而吐放
恣,我却在这寂静的世上,把那一道寂静的门,寂静的打开,让你和
你那一身染血的白衣,自那黑暗处,寂静地走进来。你来了。
你来了,他们大概会惊桌而起吧?拔刀抽剑,但势必已迟。子
力密布,兵分七路,热血正以快速温暖刀锋。你来了,在天地间的正
义,都受伤落泪时。从白天从黄昏从黑夜,到天上到人间到地下,那
道门开了,抑或你就是一道门,如果你来了,不带一丝声息,长长的
影子跨过了门槛,而我怀正热着你的刀锋。黑暗中的劫数,都是带
血了。
只要有一天,那道门寂静的打开,你能寂静的走进来。今日子
江府里,大雪放晴。龙头合当有难,叛徒合当有劫。我怀里有刀;靴
上有雪,我宋馊今生今世,愿是为您打开那一道门的人。
今日门内合当有难。既然您不能来,我宋嫂便用您送我的刀代
您来饮仇人的血!龚大哥,您来时风霜、去时风沙,你的冤屈就是我
的劫。我冷着眼热着血看那群宵小之辈横行到几时!馊样的!须
知八尺门里,还有我宋嫂在!
宋嫂她推开了门。
她推开了门,就听见路雄飞正向朱垦五说:“当家的,您放心,
这件事我于得干净利落。天寒地冻,冷死了一个人,有啥出奇?”
宋嫂心里暗骂:又不知道作什么孽了。她早已收起了刀,端上
了茶。茶是热的,刀是冷的,但刀揣在怀里,已渐转温。只要再过一
会儿,宋嫂想,再过一会儿,茶开始冷的时候,刀就要热了。
因鲜血而热。
宋嫂的心头亦因此而热。
第一杯茶,她端给路雄飞。
她鄙薄这个人。可是她不会先杀这个人。
正如她恨这些人,但却不会用在茶里下毒的方法来杀害他们。
因为她是宋嫂──“诡而八尺门”里,龚侠怀的爱将。
第二杯茶,她端给夏吓叫;
她更厌恶这个人。他曾当她是下人,也当她是不正经的女人。
摸她屁股,出言轻薄。有一次,他故意用肘部碰她的胸脯,她挺着
刀,到处追斩着他,他也躲了三天,后来还是龙头出言子息了这件
事。
夏吓则迫得向她道歉,此后再也不敢招惹她了。
但她也不会先杀这个人,
因为不值得。
仙知道自己猝然出刀杀第一个人时,那人多半会成了她刀下
亡魂。
不过,待杀到第二个人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她知道这些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五当家……都不是白当的!
龚侠怀麾下,就算有不争气的人,也不会有泛泛之辈。
她珍惜她的第一刀。
她把茶端给高赞魁。
她知道这才是个人物。
眼前的这个人,就算屋顶突然塌了下来他也可以眉毛都不动
一动;就算是听人开门的声音,他也可以比别人更听出许多事情
来:有一次,高赞魁从夏吓叫的大力掩门声里作出判断:这个人一
定要丢跟人寻仇,但对于甚硬,只怕他讨不了好。
果然,夏吓叫负了伤回来。因为他去找楚楚令的麻烦。楚楚令
就是因为夏吓叫是龙头的结义兄弟,他才没有下杀手。
为这件事,夏吓叫要龙头为他出头。龙头反而斥责了夏吓叫一
顿,夏吓叫对龙头就更是不满了。这部落在宋嫂的眼里。
她并没有提醒龙头。
因为她知道,夏吓叫再凶,有龙头在,他也狠不出个什么花样
来。他花样再多,龙头也有整治他的办法。
宋嫂对龙头的霹雳手段,从不置疑。
她留心的是高赞魁。
高赞魁惊人的判断力。
她知道这是个人物。
这些日子来,她知道能消解掉“八尺门”里子弟赴救龙头之志
的,不是什么,而是高三当家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要是龙头真是清白,我们这样落力营救,反而会害了他。”
“你们要救他,心还能比我更切吗?!他是我的结义大哥啊!你
们放心,我自有分数。这种事,绝不可莽撞!”
“龙头当然是含冤受屈的。不过,他也有许多作为,是你们所不
知道的。我看,当前之急,是以不要牵累八尺门的根本为要!”
“你们这么心急要救龙头,到底是想害他?还是想邀功?”
这种话一说,谁都担待不起,谁都不敢再提“救”字了。
宋嫂看着他的笑肚,想到这张脸在温和谦冲的笑着时,忽然溅
出了鲜血──不知他的神情还惊不惊、怕不怕、动不动容?
高赞魁接过杯子,很有礼的说了一句:“谢了,宋嫂,这些日子
以来,辛苦你了。”
就是这一句话,使宋嫂终于没有动手。他本来是想趁他和夏老
四争执时出手的。
──虽然这个高老三是头笑脸老虎,但对她一向礼侍得很,第
一刀就杀他,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最后剩下两杯茶。
一杯是朱星五的。
就是他。要不是龙头信任他,他也不会坐上这个位子。要不是
他在这个紧要关头也背叛大当家,现在八尺门就绝不会是这个局
面。也许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龙头的事,但只有杀了他,八尺
门才重新有义气在──
朱星五看也不看她,只带着有点倦意的举起了杯子。
喝茶。
盘子上还有一杯茶。
茶仍微热。
这杯茶是宋嫂自己的。她拿了杯子,在唇边轻沾着,她觉得自己
仿佛在以一种饮血的姿态来喝茶。
茶喝完,刀也渴了。
馊样的,今日有雪、有风、有阳光,有我宋嫂的刀在八尺门里溅
血,唤醒江湖上已沉睡多时的义气!
“宋嫂。”
宋嫂正要下手,忽听朱星五谈淡的唤了他这一声。
这一声则得甚为平淡,但却在宋嫂凝聚的杀志里平空震起一
道雷鸣。
“你跟我来。”朱星五把杯子放到她的盘子上,然后走入屏风后
的偏厅。
宋嫂昂首便跟了进去。
朱星五的神情有些忧伤。
他站在那儿就像是一件家具。
“你要杀我?”
他劈面就说。
宋嫂一惊,立即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对不起龙头。”
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手”朱星五仍以一种喝茶的神情来谈这
件事情,”你最好听我劝──”
他的话还未说完。
宋嫂已动了手。
她拨刀。
一刀八斩。
没有刀风。
没有刀气。
甚至连杀气也没有。
因为这刀法实在太快了。
快得令人不及闪躲。
不及回避。
甚至也来不及反应。
这便是宋嫂的刀。
“八阵刀”。
朱星五盯着宋嫂的刀。仿佛那是一条鱼,他认准它,盯准它,然
后才出手。一条再滑溜的鱼,也只不过是一条鱼。而他却是在岸上。
一个在岸上的人毋庸害怕在水里的鱼的。他倏然转身、抢进、劈手
同夺下了这把快利如雪的刀,就像空手抓住了三条鱼。
宋嫂在这时候的表情,就像是一条受伤的鱼。
“你知道我会怎样处置你?”
宋嫂冷笑。
她知道朱二当家的“大泻神功”,鬼神莫测,但她不知道竟会匪
夷所思到了这个地步。
“你要我怎样处置你?”
“随你的便。”
朱星五叹了一口气。
他那张历经风霜的脸只要教人看上一眼,就会因为他必定会
历劫沧桑而尊敬而同情。
“你可知道我为何能轻易夺下你的刀?”
宋嫂怒笑,“刀已夺了,说又何用!”
“这一招叫‘单袖青风’,是龙头教我的。”朱星五感慨地说:“他
一直生怕你的脾性太倔,很易闯祸,所以教我这一招,以备不时之
需。”
宋嫂嘿声道:“龙头是一直都很信任你,可你算对得住他的信
任!”
“我是对不起他,可是,我还没有力量来对得起他:”朱星五委
婉的说:“你也是门里的人,当然知道,大势所趋,人心思散。我要是
独持己见,很容易便顶役身灭、尸骨无存。”
他把刀还给宋嫂。
宋嫂没有立即伸手去接。
“一个人在失势的时候,宜稳守不能急进,你放心,我总有一天
会做出些对得起八尺门对得住龚老大的事给你瞧瞧。”朱星五有力
地道,“你真要有本事,就不要在门里杀人。”
“怎么?”宋嫂不明白。
“龚大哥正等着人救;”朱星五说:“你知道,有些事,由我来做
不方便,而且,太易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
朱星五把刀背向着宋嫂,又递前一些。
宋嫂接过了刀。
朱星五向宋嫂有力地点头。
宋嫂犹豫了一阵,退了两步,又迟疑了一下,终于一咬牙,向朱
星五一抱拳,扭身就掠出廊外去。
这时外面正下着一场无声的快雪。
宋嫂走后,朱星五便转头向着屏风道:“老三?”
高赞魁迤然步出,笑容满脸。动作轻松而不受人注意,就像是
一袋会走动的灰尘。
“我怕二哥出事,宋嫂不怀好意,”他一团和气一脸正气的说:
“所以过来看看。”
“谢了,”朱星五以他惯常的冷静和冷淡说:“宋嫂这妇人我还
应付得来。”
“高明,佩服。”高赞魁翘起大拇指说,“就凭二哥几句话,宋嫂
准会去劫牢。她劫得成,龚侠怀纵出得来也成了逃犯:要是失败,世
上就没有宋嫂这个人,宋嫂确交了好些道上的朋友,杀她恐怕事无
善了。真正不动手而能杀人的,才是个真正的高手。佩服,高明。”
“彼此彼此,”朱星五皮肉俱不笑但神情却是笑的,说,“不用客
气。”
2.这女子有一双男人的眼
宋嫂真的是去劫狱。
不过她知道就凭自己一个人之力,是绝对办不成这件事的。
这时,天气已逐渐有了变化。
雪,渐渐轻了,薄了、快了、密了。
已没有那么寒了。
而是深。
雪终于下成了雨。
偶然仍有片雪,偶尔也有阳光。
正是快雪时晴的天气。
这种天气,刀,应该要拿出来打磨了。
剑,应该要在剑花里求洒脱。
人,是耐不住寂寞的。
好汉,就是像剑花一般寂寞,只能在刀锋上求洒脱。
这三个在屋子里的人也不例外。
他们的房子就在悬崖边。
上面的峭壁上,至少有二十五块岩石已危危欲坠,而这间房子
的地基,至少有三分之二是悬在崖外,摇摇欲坠。
可是,他们就是选择了这个地方做他们的巢穴,这地方就叫做
“跨海飞天阔。”
因为这样可以使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保持醒觉:在任何时刻,
都当自己是身处险境。
因为他们就是杀手。
好杀手不但能要杀人,还能不为人所杀。
所以他们是杀手中的好手;杀手里的“星星、月亮、太阳。”
他们就是“星星”、“月亮”、“太阳。”
他们仍留在平江府里,留在这从雪天到雨季都一样倒霉四湿
的地方,只是因为在等。
等一个人。
等看去杀这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龚侠怀。
“他还没有放出来吗?”
“还没有。”
“要是他一直不出来,难道咱们就一直得在这里等下去?!”
“他总会出来的吧?”
“我倒听说他已死在狱中了!”
“龚侠怀会死在牢里?!废活!他连我们的暗杀都可以活下来,
却会死于狱中!呸!”
“他会不会是……?”
“你要说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会不会是为了躲开我们的暗杀,这才故意入狱的?”
“哈!你倒是异想天开,他会怕咱们的暗算?!那一次,他大可
一刀宰了咱们,何必闹得个畏首藏尾的!”
“你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那一次,配合得不够紧
密……”
“算了吧,咱们是在肚皮里点灯笼──心知肚明了。咱们暗算
过他多少次了?哪一次能占着便宜的?”
这是“星星”阴盛男、“月亮”钟夫人、“太阳”牛满江之间的对
话。
然后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
突然,他们就“飞”了出去。
“星星”穿瓦而出、“太阳”裂壁而出、“月亮”破窗而出。
屋外有人。
来人步履轻得就像羽毛飘在雪堆上。
可是这并没有瞒过这三名杀手。
来人只听“砰、蓬、隆”三声,自己身后便多了三人,挟带着三
道冷风。
来人并没有立即回头。
她只是问:“你们是不是还要杀龚侠怀?”
星星、月亮、太阳都答:“是!”斩钉截铁、决无回回余地。
来的女子又说:“可是他正给人陷害,进了监牢,罪名可能是通
敌卖国。”
“废应!龚侠怀卖刀卖剑卖人头甚至卖屁股,但他说什么都不
会卖朋友卖兄弟卖国家民族!”钟夫人说。
“荒唐!又是一场冤狱!”牛满江气忿忿地道,“怎么我们的朝廷
老爱坑自己的人!”
“你告诉我们这事,为的是什么?”阴盛男阴阴的问了这一句。
“我们是不是好姊妹?”宋嫂望向钟夫人,像初春时如剪的风。
“我们本来就是姊妹;”钟夫人的语音不再锐利,她柔和起来的
时候,每一句话的语音仿佛都可以匀出一匙乳来,“你别忘了,我只
是嫁给姓钟的,我原不姓钟。”
“对!”宋嫂的语音比钟夫人粗嘎,可是在太阳和星星听来,更
有一种决绝的风情,仿佛这女人是用侠烈的情怀做的。“我原来也
不姓宋,我们都姓谢。”
“谁不晓得你们谢家二小,落花无情春光好,”阴盛男忿忿地冷
笑道,“谢红飞和谢梦真,谢天谢地谢家风情,到头来却还是嫁人
了。”
钟夫人浅笑道:“那当然是未嫁前的风光了。”
宋嫂道:“女人都是未嫁前风光的。嫁了之后,再风光也不如前
时丰采了。”
钟夫人笑了。吃吃地笑,掩着咀,那柔媚的姿态就像一只优雅
的狐狸。看她现在的样子,让人宁愿相信豆腐比石头硬也不愿相信
她就是名厉害的杀手。
“不过,咱们还真不错,”她笑看说,眯着眼竟漾起了微褐的绿,
就像不远处有深潭碧波相映一样,“至少,阿男和老牛,还对咱们恋
恋不舍,念念不忘。”
“可是,自从我加入‘八尺门’之后,他们就跟我反目了。”宋嫂
说,“他们现在只迷着你。”
“你这话就错了。自从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克死了丈夫之后,他
们俩对你和我都没死心过。”钟夫人说,“他们要对付的是龚侠怀,
主要是因为他们没办法忍受你那么崇拜他,宁愿在他那儿当老妈
子,折了咱们‘杀人者死,杀手不死’的名头!”
“除了这件事,”钟夫人正色的说,“咱们还是好姊妹。”
她敛容起来的时候就像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牛满江上前一步,未说话,脸已红了:“四妹,回来吧,反正姓龚
的也已给抓起来了。”话说完,脸已红得发紫:
宋嫂摇头。
她的眼神清亮。
比雪还清。
比刀更坚决。
阴盛男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依然充满了忿忿与不平。
“没有用的。”
“怎么?”
“因为她还未死心。”
不死心又怎么?龚侠怀已在狱中了!”
“她还是要去救的。”
“你是说……?”
“她要劫狱。”
“什么?!”
“劫狱。”
三人望向宋嫂。
宋嫂点头。
眼神明亮。
比刀更清,比冰更坚。
钟夫人吹了一口气,侧着首问:“我没有办法劝你?”
宋嫂仍是摇头。
钟夫人恨恨地道:“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宋嫂眼睛里明明亮亮的充满了感情,“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
钟夫人择手别首道:“你是非去不可的了。”
宋嫂眨着眼睛。她有一双男人的眼,有力、清亮、勇于决断。而
且这还是一双美丽的男子的眼。她每眨一下,就像又剪了一大戳太
阳和星星的肚肠和神魂,让他们觉得无依和无情。
“那我走了,”宋嫂依依的说。
钟夫人叹了一声,又叹了一声。
“我是不该有你这样的妹妹的。”
宋嫂满怀歉意的说:“我一直都当不好你的妹妹。”
钟夫人无奈地道:“可是咱们说什么仍是妹妹。”
宋嫂的眼神更亮了,像是白电照亮一把磨利的刀。
钟夫人忽又委婉的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咱们是姊妹,有些
话,我反而不便说。”
阴盛男以一种春寒般的薄凉说:“你不便说的话,由我说。”
宋嫂说:“请说。”
“我是不是要去劫狱?”
“是。”
“你自己一个人就能救出龚侠怀?”
“不能,”宋嫂说,“可是不能不去。”
“那人为什么不找人一起去?”
“我不敢叫人一起去送死。”
“明知送死你还要去?”
“人活着只怕找不到值得为它送死的事情,”宋嫂说,“我找到
了,便不怕死。”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们一起去?”
“因为我不敢。”宋嫂俏丽的唇角已漾起了笑意,“因为你们已
暗杀龚大侠多时、多次,你们是龙头的敌人,怎会为他送死?当日,
我投身‘八尺门’就是为了保护龚侠怀,不让你们得逞。现在他已人
狱了,你们岂不正中下怀?”
“你少来激将!”阴盛男阴寒得像在太阳的背面,“他是我们最
好的敌人。他要死了,我们找谁暗杀去?有这么好的目标,便可以
锻练我们鞭策我们更加强努力?他不能死,他死了是我们的损失。
只要他活着,咱们才能达成愿望,终有一天,杀了龚侠怀!”
宋嫂有些哽咽:“你们……”
阴盛男说:“所以我们要去救他。”转首问钟夫人,“我可曾说了
你心里要说的话。”
钟夫人点头,“她虽然不把我当妹妹看待,但我总不能不当她
是好妹妹。好姊姊是不能眼睁的看着妹妹去送死的。”
“什么姊姊妹妹的!牛满江大喝一声,说:“他奶奶的!好汉只
问有情无!龚侠怀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能冤死狱中!咄!江湖
上有江湖上的道义,杀他归杀他,救他归救他!咱们可以暗算他,但
不可以眼见他给宵小之徒暗算!咱们江湖人,头上有太阳、星星、月
亮,死就死,这牢是铁定要劫的!”
“馊样的!”宋嫂明亮的眼里翻涌起了泪意,“咱们就在天牢里
干一场好戏!”
“慢着。”阴盛男眼中仿似燃起两盏地狱里的火。就算是再阴暗
的火,也是一种光,在阴盛男脸上多了这两道光,就像一个死人忽
然又有了生命似的。
“怎么?”
“要救龚侠怀,光我们还不够。”阴盛男说,“大牢不是易劫的,
我们还得找各路好汉,一起出手。”
钟夫人哈哈笑了,又回复了她的江湖豪气,“要找齐人马去杀
龚侠怀,这算是不易;而今要找人去救龚侠怀,这又有何难?”
“浦田一休大师、‘餐风长老’、‘饮露真人’、‘融骨先生’、‘销魂
头陀’、‘流云一刀斩’傅三两、‘大击大利’苏看羊、‘单眼挑神枪’霍
梦姑、‘妖妇’姚铁凝……这些人,莫不欠了龚侠怀的情,也欠了咱
们的义,只要咱开口,他们没有不到的理由!”她说,“还有些人,像
‘跨海飞天’刑中散、‘踏雪无恨’巴勒马、‘神通’莫虚州……这些人
也不防去请一请、试一试……”
宋嫂道:“让我去请刑中散刑老大……”
牛满江沉嘎的说:“我叫巴勒马,没有下来的!”
“咱们还是要打探清楚,龚侠怀到底如伺了。”阴盛男补了一
句。
钟夫人说:“好,咱们分头行事。”
宋嫂忽然唤了一声:“姊姊……”
“你少来虚情假义、荡气回顾!”钟夫人骂道,“告诉你,救龚侠
怀是咱们江湖人的事,待救得他出宋,要杀龚侠怀又是咱们杀手的
事──那时你别来从中作梗!”
“……不过,咱们总要先做好一个江湖人,才能当好一名杀手
……”
那时天气,快雪时晴。
雪,偶尔还是下的,但下得快停得也快。嘴唇已不常破裂了,墨
砚不至于要用力磨搅,桌上的印鉴也不必呵了几十口气才能盖章,
老祖母渐渐也咬得动盒里的糖莲子和蜜饯了。虽然一切仍是冰的
凉的,指尖触及衣衫时仍是传来冷和硬的感觉,就像抓兵器时一
样,但换衣服已不必赶快的把衣服穿上了……
牛满江心里就清楚不过,虽然他拉下的屎很快就结成了冰,撒
尿时也给风吹得斜飞,但是春天,虽然迟来,毕竟来了。
他用不着再把精力发泄在用脚踏碎坚冰用手拔起岸边那一列
树用肩去顶住奔马用驼峰去撞那一座铁塔的墙了。
他不再听自己喘息于过剩的精力和发泄不完的精液了。
他已有事可千。
一件大事。
正事。
劫狱。
“救出龚侠怀”──已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目标。
唯一的惊叹号!
人生一世,至少只求做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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