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 invalidity)
看板emprisenovel
标题[连载] 残疆意气行 三十三 (5)
时间Tue Sep 2 23:59:01 2025
第三十三章 绝壁擢铃 (5)
江璟话已到了唇边,只差一口气将之送出来,思绪急骤奔涌,最後一次回顾麦苓洲与
自己的对答--
那日终南山中,是怎麽会得罪大头目的?自己当时说:「小子拙眼旁观西旌行事,似
乎有三处疏漏,大可补上一补。」麦苓洲冷然评论,说他不单要冒犯姥姥,还将冒犯西旌
上下,「连同李公子也要冒犯」。这本已是严重的警告,好巧不巧,麦苓洲紧接着便问「
甚麽疏漏」,这一问,有如燃着了烟火信筒子的引线,登时引爆了江大狗的满腔雄图。
怎料,一番畅意抒怀之後,走在身後的麦苓洲动静全无,比鬼魂的痕迹还少些。直至
他浑身凉沁沁地转过来,麦苓洲方才说:「你这小子捉到些风声便作了那一大篇文章,我
要是发出些甚麽声,你文章岂不要作到天上去了?」
此刻,李继徽也在询问那篇文章。
--麦苓洲是西旌的管家,是大头目,然而还有一位上峰李继徽。严格追究起来,她
是二把手。
我当日进言,已得罪了二把手,此时要是犹疑不决,就连一把手也得罪了。
--当然,我若把那番诤言讲出来,仍有五成的机会得罪这位一把手;但要是死不回
应,得罪他的机会是十成!
江璟胸膛里彷佛擂了一通鼓,不等那阵「鼓声」平息下去,便躬身行礼:「兄弟浅陋
,这几个月始终有三件西旌的事思量不透。李阿兄垂询,我不知这是否江湖门派的习气,
斗胆放言:其一,讯息不曾分门别类司掌;其二,对山川地势所知不全;其三,讯息流向
过於宽松,机密等第混杂。」
以他眼下半生不熟的历练而言,这是他所能说出最讨巧的言辞了……
推搪说这三件事是自己的疑惑,而不说是西旌的弱点,这表面功夫也肤浅得很,不过
是从岳州官廨的低层小吏身上学来的。但他叫李继徽为阿兄、自称兄弟,却是在提醒李继
徽:这次我是以子午道上、你朋友的身分说话,你是我阿兄,我要是说了不该说的,犯错
的是你兄弟,可不是你的属下!
殷衡在旁聆听。照他刚才鬼叫着凑兴的浮躁劲,这时本应替江璟鼓舞助阵,但出乎江
璟意外的,这刻他不单只是静,还静得像山坳里的一潭深湖。
眼角余光看去,殷衡的神态,隐隐又成了那个冷峭难测的杀手。
--想着自己与沈定边的谈判,如何在那两手兜卖讯息的宵小面前吃了明亏,更想着
长安东北山中古泊与邬杰的对峙。
他想到王知遥屋中密室的浩繁案牍,也想到十多年前,稚幼的自己旁观叔伯阿兄们结
义的慷慨。
江璟说罢,俯首等候李继徽赐评。隔了一小会,似乎有点不对。
这好一阵无以名状的静谧,与那日山道上麦姥姥一言不发的静,怎地这麽像同一个路
数!
江璟忍不住抬头,只见李继徽的面色不知何时冷了下去,正不带笑意地望着自己。
要是在官场,这时就该弯腰行礼挨骂;要是在军中,就该跪下挺着脑袋,去喂长官的
巴掌。这些道理他其实都懂,然而眼前,他和李继徽的关系说是哪个都不对……
李继徽轻声嘿然,淡淡地道:「其实我也不是真问你甚麽。我不过说说咱们夥里的情
况,再提一提你渊源之特殊。」
顷刻之间,江璟如遭一大瓢冰水从後颈灌下,胸中凉气直冒,脑中只响着一句话:「
甚麽意思?」
殷衡刚刚神游回来,听见大哥不咸不淡的几句回话,老大一阵诧愕。
江璟七上八下,脑袋好一阵翻搅,竟想抬头去望天,看老天爷能不能赏自己一点线索
:他是否在得罪西旌的二把手之後,又狠狠地得罪了一把手?
三人一声不响地在崖顶杵了片刻,各自转动念头。李继徽忽然又嘿嘿两声,在如堕大
雾的殷衡臂上又拍了拍,却没有接着拍江璟的意思,然後说道:「你讲也讲了,咱们且看
一看,有何可为与应为之事罢!」
江殷二人又各一僵,被他闹了个面面相觑。
李继徽道:「怎麽,我不能把你的进言当真?」
江璟冲口道:「不是,不敢,这样很好……不,不是『很好』,属下……属下多谢节
帅垂听。」
李继徽沉吟:「你这第一与第三项,与你当日在子午道上所论,倒是若合符节。」
江璟惴惴未平,不敢骤然判断此言的吉凶,心说:「你不记得跟你决斗之敌报了甚麽
籍贯名字,却记着我的言论。」
「那时你说,须得严密析辨一条消息之中关涉的人、时、地、物,拆解为许多消息细
目。此刻想来,你认为西旌不仅这上头没办好,即使办好了,人员的耳目也没管好,仍应
严密审查消息细目在人员之间的流向疏通。」
江璟听见李继徽评论西旌「没办好、没管好」云云,怎好意思答腔。往旁瞄了瞄,只
见殷衡神色微微古怪。
如果不管眼前局面之尴尬,那神色可称之为……兴奋。「西旌行事有弊端,他开心甚
麽?」
李继徽皱了一下眉:「用不着戒慎成那样子,咱们议事,要是整成了官场蒙混虚矫那
一套,还议个球?给我抖擞起精神来。」
江璟结识他以来,听他虽是年少即从军之人,但谈吐文雅多而鄙俗少,难得发言粗鄙
,跟西旌里那些人接近了不少,尽管挨了半句骂,心情竟松快起来。
李继徽转头望向岭外,道:「咱们得来的消息是跟着探子的,探子是跟着咱们要刺探
之人的,然而内宫、朝署、外藩,形势一日一变,关於那些『人』的一切,也就忽忽变迁
,通讯杂乱得很。」
殷衡忽然接话:「那日我陪小老王理卷宗,他说,咱们目下从宫闱局内侍和两个大学
士处拿消息,钜细靡遗,这本来很好,但大明宫里递出来的讯,混杂得教他头疼。譬如钱
珝每日行踪关乎他是否去跟皇帝说过话,得要;崔胤起居关乎他跟朱温怎生勾结,也得要
。这些讯息里有皇帝预谋打乱凤翔、西川与覃王兵力部署的大事,可要从纪录之中勾提起
来,却难得紧。要是手脚一慢,失了先机,那讯息便废了。」
李继徽「嗯」了一声,回看江璟:「你记心绝佳,当记得我那时怎麽答你来着:你自
谦这主意没甚麽,我说局外之人瞧事情,方能看穿谜局;局中人执着末节,反而忘了去整
顿根本。」
江璟听他忆述得八九不离十,别有触动:「这位李兄轻重分明。与敌人决斗甚麽的,
当时便未曾萦怀;但与我的一番谈论,却记得深刻。那麽,这是他心底当真在意之事了。
」
李继徽语调陡扬:「我现下也还是这句话。」
江璟心领神会,掌心重又发热,俯首行礼。电光石火间,同时明白了殷衡何以显得心
存热望。
--整顿根本!
李继徽不等他俩咀嚼自己言语,续道:「话是这麽说,但这这第一与第三项涉及的人
心与人力太过繁重,办起来牵丝攀藤的,麻烦事儿很多。咱们先处置第二项。」说着正视
江璟,轻描淡写:「交办予你了。」
这道口令说来便来,从声调到神情,李继徽不曾容下一分取巧转圜的余地。
江璟进言之时,原也暗暗怀着讨令一展身手的希冀,就像当日的粽子计,否则说出来
干甚麽?说他感到意外,绝不至於。可是,任务下达得如此顺当,他脑袋里突然一阵飘晃
。
不久之前,法云塔上,麦苓洲收服甘自凡,他眼瞧着两个武林大人物按自己的意志行
事,也曾一时恍惚。好比练武跃上新的进阶,省起之际,体能已然今非昔比。
这样的时刻,来得愈来愈多,愈来愈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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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推 biglafu: 阿尼基是否早就想整顿西旌?甚至不是很满意麦姥姥的管理? 09/04 12:37
2F:→ biglafu: 还有 当初子午道阿尼基怎会遇险? 越想越不对 09/04 12:39
3F:推 biglafu: 再加上老吕老文当初遇上马齿百刃剑.....咦 09/04 12:43
4F:→ biglafu: 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甚至可能导致阿尼基要想整顿西旌? 09/04 12:44
5F:→ D7Inglet: 老板与CEO之间依赖与张力共存的微妙关系(? 09/07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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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F:推 biglafu: 西旌的员工自评量表应该很刺激(?) 09/08 1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