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府献乐 (10) 　　 　　王渡本已板了老半天的脸，总算破颜微笑，连连点头：「竟是监军使献的计，这样， 成数便高了。眼下亭子里的那位便是监军使？姓韩还是姓张？」 　　殷衡道：「是韩全诲。这是朝廷放出因由，让咱们凤翔的兵深入禁中，让大哥和他的 义兄弟就近瞧着朝廷动向哪！」 　　他目光一掠，料知江璟不懂，便道：「监军使是朝廷派任给地方的，向例总是宦官， 亦即大内之人。你初进宅子时，这些阿叔阿兄向你述说令……令……西旌历来留心查察的 事体，也曾说过，宦官插手的政事数不胜数，至於『南衙北司』的局势，你是早已知晓的 。」 　　江璟微微点头，那晚西旌向他摊明了他身世，以此明诱他入夥，殷衡本要提到「向你 述说令尊在西旌的作为」，想是怕这无关之事触动他心境，节外生枝，便改口略过。其後 他迭经险恶，才把事情摸透，西旌众人之所以如斯看重他这个同僚後人，皆是麦苓洲下令 招揽，然而西旌众人始终不知，麦苓洲旨在谋求他身上的回空诀总诀线索，还道是为了「 父业子继」，这在当时世人心中，实是平常与应当之极。 　　那晚众人纵谈朝局，又商议宫中阉人、女史频频出宫之事。当时他与殷衡并不知年渭 娘搅和其中，不知她所用的阉人也只是身分较为卑微的寺人，後来发现是年渭娘搞鬼，牵 涉到麦苓洲与年渭娘的武诀之争，殷衡便再不把年渭娘相关的消息透露给同僚了。总之， 那晚大夥确曾多次说起宦官在国朝的滥权与嚣张。 　　大明宫的「南衙」是百官所在，是宰相崔胤的地头；「北司」便是大内，是宦官手握 禁军及天子亲军的据点。双方相抗，已历数朝，有些皇帝是被宦官扶上大位，更有些是被 宦官拽下了御座。即令是民间庶人，亦对宦官之嚣张滥权有所耳闻。 　　然则，宦官有哪些盟友，又有哪些对头呢？江璟当日也听得朦朦胧胧。宰相崔胤对宦 官是欲除之而後快的，除了崔胤，驻在汴梁的宣武军节度使朱温据说也挺痛恨宦官。这二 人之外，江璟这些日子以来见过与听过的势力，哪方与宦官有亲？哪方有仇？ 　　别的方面不说，单说眼前的西旌和李茂贞父子，对宦官究竟是喜是恶？他便越听越糊 涂。宦官与各方势力的恩仇，简直是牵丝攀藤，错综复杂至於顶点！ 　　有件事，他倒十分肯定：「可是，可是……诸位往日说到阉人，总甚见鄙……不…… 不甚看重，莫非因为监军使是朝廷派到军镇的，不得不虚与委蛇一番？」他本想说「甚见 鄙夷」，看众人对那名叫「韩全诲」的阉人监军使很是重视，这正是他不明白的，便想说 「不齿」，又觉得一样地难听，只有再度改口。 　　殷衡道：「倒也不尽然。那些脏家伙的事我说不明白，老宋你来说。」 　　宋晏思苦笑道：「那些家伙我也不想沾边，跟他们合作的事儿也别叫我说，我听见他 们掌兵符便觉着晦气，让军人听没卵子的家伙号令，真不如打断他们的骨头。横竖上头怎 麽吩咐，老宋怎麽做便是。」 　　江璟心道：「照啊，你俩不喜欢阉人，我可没看错啊！」道：「那回邢兄在城外面见 那个任职宫闱局的寺人，勾当钱珝之事，在下亦曾目睹。」说的是西旌背地里蔑视阉人， 一面却用良田收买宫中有职司的阉人，收为己用。 　　这件事的缘由是他跟着青派，前往东市刺杀大学士钱珝的远亲、迫钱珝传递消息的那 回。他记性超卓，当日初次听闻，便清楚记得那寺人任职於宫闱局，更记得西旌是由这条 路子，监视皇帝与几位翰林大学士之间的往来。只不过，那次他随邢昭一见完了寺人，转 身便着了邢昭一等三人的道儿，遭打晕了扔在山沟。从那以後，暗算他的邢昭一、钱九命 、丁凿三个，便神秘失踪至今。 　　这回事翻了出来，人人尴尬已极，谁也不愿与他目光相对。殷衡更是眼神不善，撇过 了身子。 　　江进之是甚麽人？是个脑子不照常理生长的怪人。当日他是受害的一方，若非自己机 智加上蒲寄渊搭救，那三人早已成了坑死他的凶手。他一句话把「凶手」的兄弟们堵得无 言以对，自己浑若无事，甚至说是故意提起此事也不为过。语毕，居然还向大小老王露出 求知的眼神，活生生一只纯真狗儿。 　　王渡吐了口气，打起精神解说：「这几年派在凤翔当监军使的宦官，一个是这韩全诲 ，另一个叫张彦弘，在北司均极为得势，韩全诲在宫中是内枢密使。这便是说，不管这次 宿卫天子之议是不是皇帝的意思，是北司的意思便行。北司的意思，便可视为朝廷的意思 ，便能让李节帅名正言顺地在宫里驻军。」 　　王知遥道：「不错，因之咱们怎麽看待宦官，都不打紧。要紧的是可用的宦官，是朝 廷藉宦官之口暗示了，让李节帅的兵驻守禁中！」 　　江璟还是觉得不对：「『北司的意思，便可视为朝廷的意思』？大老王师傅是说，『 天子的意思』与『朝廷的意思』是两回事？」 　　王知遥道：「既是一回事，也是两回事。朝廷行事，照说以南衙官署为主心骨，可难 道便不管皇帝了？面子终归是要做的。天子身边最亲近的，到底是北司，南衙北司加起来 才叫朝廷，所以是一回事。然而话说回来，天子与北司之间是个啥局面，谁听谁的，谁又 敢不听谁的，咳咳，天下又谁人不知？」 　　王渡道：「驻军人数也不用多，三四千即可。届时在韩全诲相助之下，与北司禁军通 上声气，那可太好了。」这当然不是说给江璟听的，而是向其余各人陈述。 　　文玄绪喝道：「啥叫『太好了』，是在大明宫里横着走！」 　　江璟暗自思忖，只觉众人这般欢天喜地，骤一听来，理由似乎颇为坚实。北司宦官近 在皇帝咫尺，在前朝那是动辄废立的恶煞，在本朝亦曾挟制天子，权势无人能及，各方强 藩也要礼让三分。如今北司派在凤翔军的监军使主动提议，让凤翔军入驻禁宫，岂非向凤 翔方面纳诚，邀之为北司在宫中的盟军？这不正是打明了拉拢外藩的旗号，以对抗南衙的 宰相？ 　　往年，凤翔军兵迫宫门，落得四方骂名。时移事往，时局已变了，眼下是宫里自己要 拉拢凤翔军入驻的！ 　　文玄绪还在嚷嚷：「出头了，北司阉人居然来跟咱们拉手了！」 　　吕长楼笑道：「那些家伙的手虽脏，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说不得，只好跟他们拉拉 手、套套近乎了。」 　　文玄绪似乎并未说错，李茂贞、李继徽父子当真要在大明宫里横行无阻了。 　　似乎、似乎……怪就怪在，江璟全盘思量下来，却不得不处处都带着一个「似乎」！ 　　胸中疑窦暗生，他无端地觉着，事态背後有悬疑涌动，这刻却还说不出个所以然。 　　－－依稀有一条隐线系在某处，又捉摸不着。 　　某个西旌也查不到的所在，一只手正握着那条线，一条似是垂钓着甚麽的线。线的尽 头，可是阴狠的钓钩？然而那条线穿过朝局的波涛，飘荡不止，他刚刚入局，实在没有把 那只手与那条线看清的能为。 　　那是谁的手？是今上的手吗？或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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