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 invalidity)
看板emprisenovel
标题[连载] 残疆意气行 二十九 (13)
时间Wed Apr 3 04:26:38 2024
第二十九章 塔顶镇魔 (13)
当下麦苓洲由净业领往禅房,江璟则由沙弥尼带路,去往佛寺後方。
他在柴火间腾了一块地方铺好枕褥,发髻也不拆,一觉睡下,天昏地暗。醒来时却是
饿醒的,揉着眼睛坐起来,柴房半掩的板门缝隙里红光斜照,自己从清早睡到了黄昏,连
寺中晚课也不曾听见。迷迷糊糊地想:「我这童年以来的失眠之症,离家越久,越是轻微
。再这样过下去,我都要不识得自己了。」
又想:「在银泉山庄吃了那麽多天素,下山来又进佛寺,仍然要吃素。」
被褥旁坐席上留着一壶冷茶、一个陶碗、一只小泥炉,是入住柴房时沙弥所留。他烹
热了茶,连尽三碗,心神舒泰,就想四处逛逛。又怕麦姥姥来勒令禁足,更怕唐突寺中女
尼,只好踱到柴房外,东望望、西瞧瞧,仰观了一会儿寺後的一座七层方塔,又眺望远近
耸峙的终南山青峰。
四顾之际,眼角瞥见东院旁转出青黑色的尼衣身影,原来是净业走到院後来,远远地
瞧一眼客人是否安顿定当。江璟见她微笑点头後便要离去,招手道:「不敢请住持移步,
与晚生说几句话。」
净业走上前来时,江璟对她再三打量,十分肯定:「我有生记事以来,从未见过此人
。」待净业来到面前,他试探着问道:「晨间晚生随姥姥拜山,住持一见了我,便若有所
思,晚生想请问何故。」
净业一怔,脸现踌躇。
江璟疑心大起,问:「可有甚麽不便相告之处?」
净业摇头道:「却也不是,左不过比丘思虑过多,引动心中往事罢了。」
江璟心道:「果真有隐情。」也不知怎地,背上微微发热,似乎要是麦苓洲突然出现
,定不准他追问下去。当下也无暇去想一个老尼的往事跟麦苓洲能有甚麽关系,正色凝望
着净业。他若开口询问,说不定弄巧反拙,还不如以诚挚之色示人,静待净业放下心防。
净业顿了顿,道:「所谓往事,也只是昔年曾有访寺进香的故人,容貌与居士肖似。
」
无论她说出甚麽来,都不及这几句话对江璟的冲击之大。江璟大吃一惊,不由得四下
里扫了一眼,唯恐轻功卓绝的麦苓洲突然跃出,接着低声问:「故人而今何在?」
净业又摇摇头:「我不知。说是故人,也有些僭越,那夫妇--」
江璟失声道:「故人是一对夫妇?」省起自己插言失礼,急忙垂首聆听。
净业道:「那是一个青年娘子,新为人妇,礼佛十分虔敬。比丘所谓故人,仅指那娘
子而言,却也不知那娘子是否把比丘当作故人,因此僭越了。那个娘子每次来拜佛,总由
夫婿陪伴到来,夫婿在门外等候,那娘子与我总有许多话说。唉,方才我言语含混,说的
其实是那娘子的夫婿与居士肖似,简直……有若血缘亲族。」
江璟掌心出汗,问:「昔年是何年?」
净业道:「乾符、广明年间。」
江璟心跳加剧:「我是中和元年的生日。僖宗朝改元中和之前,年号是广明,再往前
便是乾符。」再问:「後来他们便不曾再造访贵寺?」
净业犹豫道:「却也不是--」
正说到此处,忽然前院脚步声杂沓,首先出现的是一个抱着枕头被褥的沙弥尼。江璟
大奇:「怎麽又送一床被子来?」
却见沙弥身後跟着二人,老的意态闲雅,长裙在山风中摇荡,身子胖呵呵的;少的那
个穿着一身青面玄里的胡袍,翻过半边领子,个头挺拔,脚下却拖着松垮垮的布靴,走得
啪踏乱响,背上负了一个沉甸甸的大布包。二人恰似两个寻常山中香客,不会丝毫武艺,
那少年像是那老妇人的随从。
那少年把布包带子在胸前紧了紧,躬身深拜,口诵:「阿弥陀佛。」那老妇人蹙眉责
备:「此乃禅寺,不须念佛。不许自作聪明!」
净业迎上前去:「麦姥姥、少居士。」又微笑道:「不须念佛,却也不是不许念佛。
」
江璟吐了口气,转开了身。这对师徒一旦到来,自己好不容易捕捉到的一缕线索,又
再无望继续挖掘了。
麦苓洲行礼道:「小徒随来伺候,知客沙弥认得他,引来见老身。今日搅扰贵寺太多
,老身不敢再要他入殿拜佛。」
净业道:「无妨,仍依往例便了。只是少居士往日伺候麦姥姥,都住柴房,而今日多
了这一位……」向江璟望过来。
麦苓洲道:「柴房恁大,让他二人在柴火之间静修便是。『神通并妙用,运水与搬柴
!』庞居士的诗偈,早已开示了这修禅的法门。这几日让他俩好好挑水搬柴便是啦。」
江璟听麦苓洲引用禅门诗偈,不胜诧异。这首诗偈是前朝一位姓庞的在家禅者所作,
流传极广,他在江南也曾听过;而殷衡死不承认读过的满腹诗书,他也晓得那全是麦苓洲
所教。但佛理与俗世诗书到底是两回事,更与藩镇谋略、武林纷争之类扯不上半点关系,
岂料神蛾月姥居然也会随口诵出禅诗?他忍不住看向殷衡。
殷衡朝他霎霎眼,面色装得正经十足。
净业闻言,不禁莞尔。麦苓洲道:「老身不让他们出来乱走,他们谁也不敢动一动脚
趾头。」说着朝江殷二人一瞪,与净业相对合掌,相偕走到前院去了。
二位长辈前脚一走,殷衡立刻跳了过来,方才驮着布包的笨重模样,自然要多假有多
假。「你刚才瞧我做甚?我来点醒你罢--你也知师父是岭南人,原籍广州,那是甚麽地
方?那是惠能大师弘法讲经之地!禅门南宗,自是而兴。」
这段史事,江璟熟得不能再熟,岳州地近岭南,民间极受禅门影响,他不知听乡间父
老说过多少次。他挠了一下头,总觉得此事十分别扭:「就算是早年耳濡目染,但麦姥姥
後来领袖西旌,你们西旌……」
殷衡笑得开朗:「她在西旌从不谈佛,更不要我们拜佛,只因我等全是索命恶鬼,万
业缠身,不度也罢。她自己是懂得一些的,否则怎能跟这里的住持结交?」
江璟慨然道:「原来是这般人物。令师为人,着实……着实……」究竟「着实」甚麽
,他心折之余,却辞穷了。
殷衡却不当一回事:「佛学一道,你这酸书生或者可以跟我师父谈两句。我就不行了
,管他释家的轮回、道教的地狱,我一概不信,不然还怎麽杀人?」
江璟望了望矗立在柴房之前的七级塔,道:「虽说我也不是甚麽信佛的善男子,但是
你能不能别在佛塔旁边说杀人?」
「不说便不说。」殷衡一把拽住江璟:「快看我从西市的星火舖带了甚麽好玩的东西
!」
江璟好奇心大起:「甚麽是星火舖?」听见「星火」二字,眼前晃过冲天而上的那枚
信筒子。信筒子中装填药物,燃火即炸,力道惊人,将信筒子带上高空,是西旌从宫廷秘
密获取的方士研制之法,难道长安西市无奇不有,有甚麽道人术士在兜售那类药物麽?
殷衡把布袋甩到身前,摇开袋口绑绳让他看。江璟凑眼看去,只见袋中的名堂莫名其
妙,既有纸张笔墨,也有算盘算筹,有好几盏一望可知是江南工艺的小茶壶,也有套着花
纹皮鞘的西域小刀。最奇特的是,居然还有三只圆形的精美铜盒子,不足枣子大小,盒上
描着细巧秀丽的忍冬花纹,颇似女子之物。
江璟奇怪地看看殷衡,殷衡把袋子抖了两抖,袋底弹上来几颗皮革缝制的球、几枚细
竹彩纸粘起来的纸鸢,此外还有各种袖珍车马,陶制的小车和小马之间连着木条部件,还
造有关节,随着袋子摇晃而活动,不一而足。
江璟失笑:「甚麽星火舖,原来便是杂货舖。」
殷衡道:「星火舖的名儿,据说指的是舖子里杂品很多,星星点点,後来又有人叫它
『星货舖』,也一样说的是货品多如繁星,本来就是贩杂货的店号嘛。」
「好罢,那麽你买这许多『星货』做甚麽?这算盘算筹,是为王渡师傅办货罢,这些
玩物又是买给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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