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 invalidity)
看板emprisenovel
标题[连载] 残疆意气行 二十九 (11)
时间Thu Mar 21 03:47:58 2024
第二十九章 塔顶镇魔 (11)
天明之前,山雾最浓,霜露凝结,江璟和麦苓洲走到接近平地的缓坡山道上时,二人
衣发均已濡湿。这一路每当见到可容身的山洞、树荫,江璟便以为要歇下过夜,猜了七八
次也没猜中,直至大雾微微透出亮光、山顶天色泛白,前方隐约浮现一小片黑瓦,麦苓洲
突然赶上一步:「走过去。」
来到近前,原来是一处残旧宅院,院内唯有一间大屋,从门外也能看见屋瓦碎了好几
处,久未修缮。院门没有匾额,挂着两盏污损的灯笼,灯笼内并无烛火。江璟瞧着这宅院
的样态,好生不解:「这处宅院既似荒废已久,又像是常有人出入的模样,里头是甚麽勾
当?」
忽觉鼻中异样:「这是甚麽?好骇人的气息。院外已是如此,院内怕不是有甚麽异味
极其浓重之物?」
麦苓洲伸手一推,院门即开,那异味猛地扑出。江璟吓了一大跳,宛如被内功高手打
了一掌似地,腾腾退了五步。以他近日之修为,早不是那个只知埋头耍棍的岳阳门弟子,
纵然甘自凡挥鞭、蒲寄渊出指、麦苓洲运起「鼎镬经」,也不能一招逼得他这般灰头土脸
。
他对那气味甚是疑惧,迟疑不前。麦苓洲回头喝道:「进来!」江璟无奈,只得与她
一同踏入院中。
一到院内,江璟的疑惑登时彻底解开,只见主屋三间门都敞得洞开,越过院子便可一
望了然,屋内大厅里横着数十块白布,布底下都盖得有物事。厅前几缕白烟,是门上挂了
烧着的几紮艾草。但烧艾的呛鼻之气混合了厅内气味,更是难以言喻,要是江大狗有刀在
手,会不会举刀割鼻,实在难说。
「这是停无名屍的义庄。西旌之人行事异乎常情,莫非走了一夜,总算来到麦姥姥选
中的……歇脚之地?我是武林中人,躺在这些朋友身边睡觉,倒不算一回事,可是他们…
…他们……实在……并不芳香。老天在上,莫说要我躺在大厅,就是躺在院门口,我也…
…我也……」
心中正打着鼓,大厅那头传来脚步声,一人窜了出来,扑到麦苓洲跟前躬身。
停满屍身的厅内骤然跳出人来,江璟并不害怕,只是见此处果然有西旌部属,似乎更
加坐实了要在此歇息的猜测。他提心吊胆地觑着那人,那人低声向麦苓洲禀报,麦苓洲点
点头,交代几句,那人躬身奉令。麦苓洲道:「出去罢。」转身步出义庄。
江璟如遇大赦:「原来不是在这里睡觉。西旌传讯之人在此落脚,确是谨慎。他们的
敌人若要搜索,好端端也不会搜到来义庄。」满心欢喜地跟了出来,主动走到麦苓洲前面
。二人在迅速散去的晨雾间下山。
转过一个弯,北面豁然一片平川朗朗,已到了下临神禾原的山路上。路旁一小片山崖
伸了出去,恰可俯瞰神禾原全貌。麦苓洲招了招手,二人走到崖边远望。
关中山岭之间的平阔地形之上,满布略为高起的大块地面,当地人惯呼之为「原」,
皇宫所在的龙首原便是其中之一。登高鸟瞰,便见到原与原之间流淌众多河川,条条滋养
着长安人间繁忙的水土。这些原各有其名,名号经常关乎神蹟、仙闻、异兽之类传说,甚
至上可溯至三代之古,这片神禾原亦不例外。
但江璟登崖临眺,目光所锺,却是西边占地广袤一片寺院之间的一座砖造佛塔。长安
佛教寺塔星罗棋布,自长安城内延展而至终南山间。适才下山时地势渐低,浓雾稍清,远
远近近的依稀总有些佛寺瓦墙,映在林木深处。而说到神禾原上最着名的寺院,他曾听师
父教导,知道便是眼前脚下这所「香积寺」。
寺中那塔密檐古朴、砖色含蓄、气韵内隐。江璟在江南随师父拜过佛寺,认得寺塔的
形制,心想:「这是舍利塔。原来这就是黄巢贼乱之中兀自挺立的『善导塔』。」
麦苓洲淡然问:「你知道那是甚麽佛寺?」
江璟道:「知道。那是香积寺,安史之乱时,郭大将军率王师与乱军鏖战於彼处,血
战前後未足一日,却是血流漂杵、首级山积。」
麦苓洲又问:「现今那寺院看着怎样?」
江璟凝望一会,道:「黄巢乱时,寺院毁弃不可胜数。此时居高看去,乃知此寺亦未
能幸免,与长安城内的许多寺院,遭际亦并无二致。不知寺中……寺中……」他想说「不
知寺中暮鼓晨钟,是否依然如昨」,所谓暮鼓晨钟,代指的其实是寺中礼佛的香火,这是
他书生习气发作,思忆起江南佛寺的惆怅感怀之言。
当时的释流与道流都甚为入世,前朝盛世时,从两京到江南,天下名城的寺院与宫观
尽多供人游憩的胜景,以花木林园为名胜,引去如织游人。两京寺院更与皇室宗亲、高官
名将多有交游,许多寺塔的题壁之人都是大有来头,不乏御制铭文。诸寺历经安史之乱与
武宗灭佛,元气尚未重挫,然而近世战祸委实太频,黄巢入长安时,香积寺终於遭毁,唯
余这座善导塔巍然如旧。
江璟注目此塔,心头一片说不清缘由的舒和宁静,於是遥思寺中佛前的香火传袭,油
然兴起了感慨。但在麦苓洲面前,这般直抒胸怀的说话,终究出不了口。
麦苓洲冷然不应,片刻又问:「那麽你注目许久,看的是甚麽?」
二人关系微妙未定,江璟不愿向她透露太多心事,只道:「没看甚麽。」
麦苓洲道:「明刀明枪地打仗,是军队的事;暗地里撩拨形势、操纵时局,是我们的
事。」
江璟一凛,只觉此言似通非通,道:「安史贼乱,郭子仪大将军是为了安邦定国而讨
贼。可是如今--」
麦苓洲问:「如今怎麽?我倒问你,如今哪个是贼?」
江璟一窒,本来换作其他愚忠书生,自然回答「与朝廷作对的便是贼」,但纪映澜对
世局的慨叹深深印在他心里……「倘若官府剥削百姓,朝廷不谋百姓之福,又如何与民贼
有别?」
--对百姓而言,坐拥良田、手握重兵,而依然争权逐利,令百姓生存所赖之水土满
目疮痍的那所有人,无论出身,无论头衔,皆为贼!
啸聚山林的盗匪,是贼;张狂的诸多外藩,是贼,西旌则是巨贼之爪牙。而朝中那些
与权阉或勾结、或斗争的大臣,颠乱朝政,全出於一己私欲,亦未始不是戕害黎民生计之
贼。
江璟踌躇良久,才冒出天外飞来的一问:「麦姥姥为何创立西旌?那许多江湖异人又
何以投入西旌?」
「为展一己之才,」麦苓洲道,「嘿嘿,也为了财宝利禄。」
那夜在大明宫墙头,月华氤氲之下的百殿千檐,又一次跃入江璟脑海。那平生初萌、
却又模糊幽微的豪情野心,盼望举手投足能在那万千气象里扰动成风,这刻恍惚又变得混
沌起来。
--倘若天下已是贼的天下,甚麽叫做展一己之才?
江璟只觉这一轮对答艰难之极,便问:「姥姥要再起行了麽?」
麦苓洲颔首道:「走罢。」
接近山脚时,又出现了一名西旌的部属。那人尚未从林间冒出来,江璟已嗅到不对劲
,似乎那股烧艾混合屍体的义庄气味又飘了起来。正苦恼寻思:「是我衣物沾染?」那人
便现了身。江璟与他隔着十步,闻得很真切:「原来此人曾去义庄与那边的同僚接头。」
那人骑马带来了一辆车,车前另有车夫。江璟和麦苓洲二人都是从昨日晨早便不得歇
息,末了还通宵达旦地徒步下山,饶是江璟年轻力壮、麦苓洲功力深湛,二人一登上了马
车,在软褥子里坐下,可也各自都大感舒适,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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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推 biglafu: 原来是有名的香积寺@_@ 03/21 13:32
2F:→ biglafu: 战损非常高的一场战斗 03/21 13:32
3F:→ D7Inglet: 这寥寥几句对白对大狗的人生思考大有影响 03/22 07:12
4F:→ D7Inglet: 当然要以乱世中有代表性的地标为起源 03/22 07:13
5F:→ D7Inglet: 至於为甚麽是名寺 03/22 07:13
6F:→ D7Inglet: 因为佛寺在以後的情节陆续都有作用 03/22 07:13
7F:推 biglafu: 啊? 难道大狗跟公主在佛寺约会!? 03/22 12:28
8F:→ D7Inglet: 一定要这麽禁忌?(惊 03/23 07:10
9F:→ biglafu: 这样才刺激(?) 03/25 1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