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废矿议和 (14) 　　江璟只盼年渭娘说出更多与那长须囚犯之妻有关的线索，年渭娘却换了一副面色，双 眼发出异光：「麦姥姥，咱俩的事慢慢再盘算。姓甘的一天给我送一次烂饭菜，等他过来 ，咱先联手杀死那卑恶之徒，再决胜负。」 　　麦苓洲道：「想借老身的手杀人出气？」 　　年渭娘道：「那獠连传授自己武学的亲叔叔也杀，心肠黑得教人作呕。你是武林大宗 师，难道不主持道义，把这种败类清了？」 　　麦苓洲点点头，道：「当年甘万溪的案子一发，武林里颇多类近的大案，尽是些丧尽 天良之人效仿甘自凡的作为，弑父灭师，大有人在。老身记得，那风波闹腾了五六年之久 。推源祸始，甘自凡是甩不开关系。」 　　江璟和十四儿双双听得背脊生凉，他俩都是天纵聪明之人，却也俱是青涩年少，对禽 兽不如的堕落人性可还知道得不多。江璟的武林见闻多些，但听见武林中竟曾有许多人去 效仿甘自凡弑杀尊亲、横夺武学，也不禁为之悚然。 　　年渭娘道：「你怎麽说？由咱们女人来为武林除掉这大害，那些个臭男人可不敢瞧不 起咱们、说咱们力气不大了。」 　　麦苓洲冷然道：「老身不须让你驱策去杀人，数十年来作为，早令天下男子不敢瞧女 人不起。」 　　江璟听她这话说得豪迈之至，心中大喝一声采。身边的十四儿眸光闪耀，显然这一刹 那也忘却了敌友之分，忘却了麦苓洲这话是在抢白自己的姑姑，为之意气陡生！ 　　蓦地里，三人身後漆黑一团的矿道之中，传来一阵遥远的金属微声。 　　麦苓洲低喝：「过来！」江璟哪用她说，脚步早已迈到她身旁近处，把十四儿手臂轻 轻一拉，让她半个身子藏在自己身後。 　　在银泉山庄之中，三人战线分明，乃是他与十四儿共抗麦苓洲，但此时情势已变，三 人深入危机四伏的废弃矿坑，为的是来找年渭娘对质，他心中以年渭娘为敌，早已不自觉 倾向了麦苓洲一边。这刻外敌在暗，靠山自然更加是神蛾月姥这一代宗师。 　　－－那麽十四儿呢？她孤立无援，在这险境里，别的谁也不会是她朋友，当然非跟自 己一边不可！ 　　但见矿道那端的分岔路口，一左一右走出两个人来，逐渐接近火光照明之处。 　　那二人同时现身，乍然间在路口碰头，身子同时震动，飞快拉出了二十来尺距离，各 自备战。 　　左边那人毫无意外，正是手握铁鞭的甘自凡，铁鞭横胸斜指，一对小眼睛里凶火跳动 。 　　右边也是个男人，一身紫檀木色窄袖便袍，十分宜於动武；但领口露着的一截中衣料 子轻软，织着细致的暗纹，又透着些文人气，顶上的簪子也是块好玉，装束既文又武，令 人看不出路数。此人五十有余年纪，颊肉松垂，肚腹丰满，凹陷的前额横着三条深深纹路 ，端凝的身形向甘自凡微微侧着，双手拢在腰带前，守势大於攻势。 　　甘自凡在废矿之中也不敢放声叫嚷，嗓音压得低哑，狞笑着向那人道：「这坑里耗子 本就多，老子这两日一直疑心，有一只特别大的耗子钻来钻去，原来是你。阁下是哪钻出 来的耗子？」 　　那人微微一笑，「我爬了好长的路程过来，几千里总有喽！所以我的来处，说了你也 不识。」 　　江璟和十四儿互望一眼，心中都想：「此人不知为何而来，这般能屈能伸，竟就顺着 甘自凡侮辱人的言语，自认了是鼠辈？」 　　甘自凡道：「这地方动手施展不开，没的一块儿活埋了。你要是想打一场好的，咱俩 出去。你要是不想，老子自有一招干了你的法子，以免打塌了地道。」 　　那人仍是双手轻拢，微微笑着：「你我初次会面，我知道你是甘自凡，你却连在下的 家数也不知，如何肯定可以一招毙了在下？」 　　甘自凡小眼凝注他双手，嘶哑地发出了意味难解的「嘿嘿」两声来。 　　忽然间，立在栅栏那头的麦苓洲沉声说了七个字：「原来是九华山人。」 　　便在此时，江璟压得更低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时人……直待凌云始道高！」 　　江璟说的字数最多，话声最迟落下，那人在麦苓洲叫破自己身份时，已然耸了耸眉， 额上三条横纹好一阵波动。待江璟「高」字说罢，他目光转过来，点头道：「嗯，你便是 那个少年，师弟要我关照你。他把拙作也跟你说了？」 　　「我识得蒲先生之前，已对杜公的诗有所耳闻。」江璟照实回答。 　　那人微笑道：「多承你略去上句啊。」 　　江璟听自己目的已达，便闭着口，以免弄巧成拙，只点头为礼。 　　甘自凡啐道：「呸，臭书生就是不敞亮！老子当然从你暗藏手指攻招的模样瞧出了你 是杜荀鹤，你和蒲寄渊这手势不是一门所出麽？」铁鞭备战之姿稳健不动，转过头向麦苓 洲道：「咱俩没见过，但看阁下这气派、这眼光，又是冲着那疯婆娘来的，是麦姥姥罢。 」麦苓洲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那在地道一端离奇地现身之人，正是自号「九华山人」的杜荀鹤，蒲寄渊与李茂贞夫 人刘婉凝的同门大师兄。 　　「凌云木指」在江湖上真正显露威名，是在蒲寄渊手上。然而，指法的创始者，却是 这个写出「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的杜进士，这位以诗名为世人所知的「九 华山人」！ 　　他虽自负文武兼修，却直至四十六岁才中了进士，这等际遇可说是既荣且辱，他本人 对之当然是百感交集。江璟在西旌宅子里听见此人事蹟，而後见识了凌云木指之威能，因 此刚刚脱口诵出杜荀鹤寄寓心意的诗句时，临时略去了那自叹怀才不遇的上句，只诵了扬 眉吐气的下句。 　　江璟要说错话时，能把人活活气死，但眼前利害安危相关，又只不过是诵念几句诗文 ，精巧天性可是发挥得游刃有余。他不知杜荀鹤突然出面、所为何事，要与谁为敌、又与 谁为友，既然自己已知晓杜荀鹤的生平，二人之间还牵着蒲寄渊这条线，顺口卖一个人情 ，何乐而不为？现下，他跟杜荀鹤甚至话都未正式交谈过一句，杜荀鹤果然已对他大有知 音好感。 　　甘自凡道：「你不信老子能一鞭干了你，要不试试？」 　　杜荀鹤依然挂着微笑：「杜某不是来与各位动武的。」 　　甘自凡笑了笑，身形倏地抢出，反手一鞭砸向杜荀鹤胸口！ 　　杜荀鹤身材虽发了福，应变却速，侧身也抢上半步，左手便撩上了甘自凡手臂。铁鞭 受此阻力，在他头顶外数尺顿了一顿，杜荀鹤右手两指已向甘自凡下巴疾戳而出。 　　甘自凡熟知蒲寄渊的「凌云木指」附有回空诀之力，因此忌惮，然而杜荀鹤在武林中 的名气远不如师弟，近年又不知藏匿到了哪里，久已不曾传出甚麽战绩。他虽知凌云木指 本身颇有些门道，但自己铁鞭一旦兜回砸落，只怕杜荀鹤指力触到自己下巴之时，脑袋也 早稀巴烂了。他狞笑不止，铁鞭果然兜转，向杜荀鹤侧脑挥去。 　　杜荀鹤明知铁鞭迅速迫近，竟不闪避，右手两指仍直直向甘自凡点去。 　　就在此时，甘自凡陡然一惊，只见杜荀鹤身躯之旁是一块凹凸不平的突出山壁，火光 之下，质地颇为松脆。自己一鞭若砸烂了杜荀鹤脑袋，他身躯无论怎样偏倒，都将与自己 的铁鞭鞭梢分别撞上山壁。倘若这是在外边，他铁鞭杀人之余，把草木又或房屋墙壁扫得 七零八落，那是常有的事，可在这不知崩坍过多少次的废矿里，一片山壁的轻轻震动，後 果或者就是天崩地裂，万万不可冒险！ 　　千钧一发之际，甘自凡硬生生遏住了铁鞭之势，同时「当」的一声响，铁鞭晃了一晃 ，麦苓洲手中石片已砸在鞭尖，反弹而出，落在地下。她出手之时，正值甘自凡猛地收力 ，她反应捷逾闪电，手腕亦紧急留了五六成力，石片便未曾将握在甘自凡铁臂上的一鞭砸 开。 　　杜荀鹤笑吟吟地把两指一屈，他手掌已到了甘自凡下巴外二寸，指力却已撤了。接着 ，慢吞吞地将手收了回来，双手又拢住了。 　　甘自凡一口浓唾液又啐在地下：「老奸巨猾！」 　　杜荀鹤笑道：「承让，承让。」 　　麦苓洲冷森森地问：「九华山人宝驾光降，说是不动武，可是，外头的卡子都让你拔 了吧？废了老身几个手下呀？」 　　甘自凡这下可糊涂了，一阵恼火，向麦苓洲瞪眼道：「老子……我…甘某发现的地儿 ，你派了人占着？」他与麦苓洲向无冤仇，在神蛾月姥面前，难得地把太过无礼的言语缩 了回去。 　　麦苓洲不置可否，只盯着杜荀鹤。 　　江璟与十四儿面面相觑，想到麦苓洲只因银泉山庄的暗哨杀了她四个手下，便一路杀 人抵命，他们过来时见到的那些矿洞外的哨探要真被杜荀鹤杀了，两大高手间岂非就有一 场好战？ 　　江璟比十四儿更加惶惑：「杜荀鹤是李茂贞夫人的师兄，麦姥姥是李茂贞的手下，她 会忍下这口气，或者不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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