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废矿议和 (13) 　　三人来到一条低矮的岔路之前，路口封着一道栅，顶天立地把路口全封死了，边角留 着一道小门，挂着一把铁锁。栅栏之後的岔路黑沉沉一片，骤眼一看与山壁也差不多。 　　十四儿低声惊呼：「姑姑！」抢步向前，握住了栅栏。 　　江璟和麦苓洲站在她两旁，麦苓洲举火折去照。栅栏之後清清楚楚，果然近乎山壁， 是一堆参差堆叠到山道顶的土石，离开栅栏不过三四尺。单看那堆土石宛若秃崖的嶙峋怪 相，已可想见昔日坍塌时的轰然狂暴之威。在土石与栅栏的狭小地面，盘腿坐着一人。 　　那人亮晶晶的美眸早失了神采，毒戾的神态更加突出，衣服上染着黑色的血污，在火 光下向麦苓洲阴森森地绽着笑，正是年渭娘。 　　十四儿又轻叫了一声：「姑姑！你伤势如何？」 　　麦苓洲手中扣了两块石片，本要用做暗器、阻止年渭娘大呼小叫，却见年渭娘只是安 安静静地待着。她扫视年渭娘身子与面色，扬眉道：「没有内伤。甘自凡打你的是四肢外 伤，你双手脱过臼，他也接起来了。」 　　年渭娘冷笑道：「他怕我的『平明藏影』，自然要令我双手无力。」 　　江璟接口道：「他看在蒲先生面子上，仍为你接回手臂，只是击伤了你臂上肌肉。」 　　年渭娘瞟向江璟：「你在旁放甚麽屁？甚麽……谁的面子？」 　　江璟心道：「这不是甚麽光采的事，但你一定要问，我只能回答。」说道：「甘自凡 是会送饭给你的，他令你能以双手进食却不能使毒，是不想让你难堪，吃饭时不必在地面 －－」 　　十四儿低喝：「住口！」江璟一窒，登时收声。 　　十四儿想去触摸年渭娘，颤抖的手却始终伸不出去，轻呼着：「姑姑，你……你受苦 了。」忽地一咬牙，手臂疾出，要穿过栅栏去碰年渭娘的肩头。 　　「拍」的一响，麦苓洲轻描淡写地挥手架开了，向年渭娘道：「这个小姑娘，同你换 那人的下落。」 　　年渭娘与十四儿对望片刻，十四儿口唇咬得发白，凄然的眼神中，又添了几分怨自己 不成器、落於敌人之手的懊恨。年渭娘目光又移向江璟，岂知那小子在这关键之时竟呆若 木鸡，双眼还直瞪瞪地瞧着自己的「侄女」。 　　殊不知江璟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他深知自己只要稍有异动，不知怎地触动了年渭娘扭 曲的心境，到时年渭娘会做出甚麽决定来，谁人也无法预料。 　　「那人的下落」！ 　　那是甚麽人？自然是含元殿底的长须囚犯。年渭娘一旦松了口，麦苓洲绝不会止步於 得知那人下落而已，还有更多秘密，有望让麦苓洲的手段迫问出来。 　　江璟只恨自己不能隐身於火光之外，最好起初便不曾让年渭娘看见。他虽呆望着十四 儿，却只是强迫自己不可向年渭娘望去。在这难熬的死寂之中，连十四儿的绝色，他亦是 视若无睹。 　　麦年二人对峙良久，年渭娘面色透出狰狞，低声道：「你还在找那人？那人有甚麽用 ？你不如去找找他家婆娘。」 　　江璟全身大震，脑中「轰」的一声，再无法伪装事不关己，目光如箭矢，猛地投向年 渭娘。 　　年渭娘凝注着麦苓洲这个大敌人，这时可不在意江璟了，听麦苓洲「嗯」了一声，她 又道：「咱俩把话说通透了罢，都是为了总诀，十年来都想盯着那人。可是，总诀当年过 了那人的手，不一定便留在他手里呀！不然你把这小子弄到手里做甚？」 　　麦苓洲悠然答她最後一句：「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耳目。老子儿子，你我一人拿一个 。」话到此处，已清清楚楚挑明，她认定江守原落在年渭娘手中，只看年渭娘如何应对。 　　十四儿霍然转头，指着江璟：「你果然不是西旌中人！你欺诳於我？」 　　她只凭麦年二人几句话，便推断了江璟并非西旌中人的事实，江璟也不及问她怎样寻 思的，忙道：「我从未说过…我从未对你说过我是西旌中人。」 　　十四儿道：「长坡之上，你那天明明说了！後来你又说你为王渡做账房学徒，你…你 和回空诀的干系，竟如此深切。你的言行……全是弥天大谎！」最末一句语调突然凄楚， 她抿嘴别开了头。 　　江璟道：「在那长坡，我……那是对甘自凡说的，不作数，对你，我……从未说过… 说过我身在……再说，我记账……都是真的……唉！」自己在她面前的言语始终真伪纠缠 相混，眼前又哪有那闲工夫给他一一辩解？ 　　他伸手遮起了脸，面颊一阵热一阵冷，转过了身，脑际却陡然一亮。 　　－－在这昏眛的废矿之中，许多他未曾参与、却又与他切身相关的隐秘，一霎时变得 雪亮清晰！ 　　这段日子，他近身与蒲寄渊来往多时，到过含元殿底，又近距旁观了蒲寄渊与年渭娘 面对面时的言行。结合种种迹象想来，蒲寄渊绝非单方面被年渭娘欺瞒。年渭娘入宫之前 ，蒲寄渊与年渭娘相处时透露了自己对回空诀残文下落的推测，绝非偶然疏忽。 　　「蒲先生是故意的，他需要一个人为他在长安龙首原上细密地搜索，可是那里是大明 宫，能在深宫里长住的只有宫人。就像那日蒲先生和我闲谈时说笑，男子只有净身方能入 宫久居，而年渭娘是女子，正是混入宫廷的极佳人选。」 　　「蒲先生不曾料到的是，李继徽纵火烧了承天门，『转』字部残文终於被年渭娘找着 ，但被她据为己有。」 　　另一件事随而跃入他脑海：当日听宋晏思叙述追踪一名宫中出来的可疑女史，其人以 黄金梳背传信，宋晏思直追到蒲寄渊的草庐，见到了碑文的血拓。以「未济指」和「冰瀑 二相剑」成名的宋晏思，站在疑为手指刻石写出的草书之前，神为之夺，骇怖而又钦服。 　　那是江璟首度听闻世上竟有人能以指刻石。而今他知道了世间有「回空诀」此等神功 ，也踏入蒲寄渊所传之「磁退」之诀的门径，再一想土石构造的道理，明白了看似紧密坚 实的石块当中亦有人眼所不能见的「空」，便懂得附有「退」字诀的指力能够逐层挪移石 面的微小沙土、造成刻痕，也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可关键是－－「那女史其实向蒲先生送了甚麽讯息？」 　　推算时日，那是不久之前，年渭娘和十四儿早已练了「转」字部残文。如果是年渭娘 自行入宫，发现到回空诀残文的线索，迟至那时方才通报蒲寄渊，亦不无可能。甚至，她 还可能故意漏出些长须人的消息，让蒲寄渊晓得她的厉害。 　　如若仔细思量蒲年二人亦友亦敌的举止，年渭娘对蒲寄渊的存心利用，极有可能终於 看出了端倪。否则以年渭娘对蒲寄渊的一片痴心，事态何至於变得如此复杂？蒲寄渊更毋 须偷偷地去寻觅那长须人。 　　「不管年渭娘只想独吞武学也好，是想报复蒲先生的薄幸也罢，她现下已有了皇宫这 极大的机密腹地，蒲先生却不能随意进出。」 　　「她与麦姥姥相斗，抢先一步擒获那个……那个长须人，正好藏在宫中，令蒲先生一 时难以触及。」 　　「年渭娘是怎样在宫中培植势力，令那麽多阉人为她效死？此事目前还推测不出，但 她役使阉人到岳州来查我这条线索，并未瞒着蒲先生，所以蒲先生知道了我这人，也知道 我有用处。当他终於探知那长须人被囚禁在宫中时，便瞒着年渭娘，暗中带我去和那长须 人谈话，试图诱出总诀下落。」 　　「蒲先生这一举动，又被年渭娘发现了，於是便有了那晚年渭娘突然迫近砖瓦窑地牢 之事。要不是西旌也在同时潜入，阻断了他俩的会面，他二人那晚可有得对质了！」 　　一对相互利用多年的孽缘冤家，其心计互斗的真相，至此在江璟心中已然大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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