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 invalidity)
看板emprisenovel
标题[连载] 残疆意气行 二十七 (10)
时间Sun Oct 22 07:13:02 2023
第二十七章 翠岭散珠 (10)
翌日清晨,江璟一见到十四儿,便问她的从人可打探到甘自凡甚麽异动。十四儿略一
迟疑,道:「甘自凡终日在山中和镇子之间来去,并未多买食物米粮。」
江璟心想:「粗糠烂菜这回事,银泉山庄的人就探不到。」暗觉好笑:「甘自凡为了
糟践年渭娘这名阶下囚,存着粗糠烂菜,倒真是难为了他。」瞥眼间,见十四儿愁眉难舒
,还道她为了年渭娘而忧心,正要煞有介事地为她出个主意,十四儿却道:「他们装扮成
乡人,见到了甘自凡。」
江璟忙问:「跟踪上了麽?」
十四儿又是一阵迟疑,终於沉声道:「他们假扮成乡人,散在甘自凡四周,远远跟随
,但甘自凡突然看中了其中一人所骑的驴子,上前发难,杀了我手下那人,抢驴而去。此
事是其他人所回禀。」
江璟不禁一怔,寻思:「原来西旌的人所见到的『杀乡农抢驴』之事,杀的是银泉山
庄之人。那一定是庄中的阉人了。」若是岳阳门南湖畔那傻小子,骤然听到这般惊心的巧
合,定然要呆上一呆,但如今他见闻大增,只是不动声色地问:「此刻可还有人蹑着甘自
凡?」
十四儿道:「这等血腥斗殴,我的从人并非尽曾见识。甘自凡猝然施暴,他们吓怯了
,便没再跟踪。」
江璟心想:「甘自凡一鞭抡下,血肉横飞,那情状确然十分可怖。」问道:「日来贵
庄只觅寻甘自凡的踪迹,可曾留心年大姑的兵刃麽?」
十四儿一凛:「兵刃?」旋即领悟,轻轻一顿足,道:「好,我这便下令!」迅速走
出几步,又回过头来,冰眸闪动,柔声道:「多谢江郎。」声音微颤,显然是道谢之情极
为诚挚,却又尽力克制动情之态。
江璟望着她走到水亭一侧吩咐宫女的背影,有些不自在,彷佛自己是舞弊的科考学子
,事先把题目买到了手,临场照作文章,耍了考官一回。然而假如他的「考官」不是十四
儿而是其他武林人,他也断不会有这般心情。
又想:「她虽颖慧,江湖阅历到底太少。无论是她号令从人搜索的手段,或是她那些
从人举一反三的本领,全都逊西旌远矣。」
十四儿回到树间空地,吐了口气,眉头舒展了不少,一手轻按腰带里的软剑,道:「
练功罢!今日我背诵的两句,是我觉着这部残文中最为不通之处。」
江璟一听有「不通之处」,那便是有东西可以钻研了,学究毛病立刻大犯,喜道:「
快请讲。」
十四儿奇怪地看了他的喜色一眼,朗声诵道:「头一句是:『劲风非风,微风非风。
』第二句是:『劲微风,非三,二也,风生,劲微自见百千种象。』」略一停顿,道:「
你听这不怪谬麽?劲风不是风,微风不是风,那又是何物?我曾揣度,这上面一句是要习
练之人忘却以元劲激发风息的念头,以免着相。」
江璟听她突然冒出个佛家语,也不觉得出奇。他和殷衡已疑心十四儿是皇族中人,那
麽她耳濡目染佛学、佛经,亦是理所当然。当即接口道:「然而,下面一句却立时暗示习
练者以元劲造成风息生发,而且还是有着劲、微之分的风,甚至……唔,『劲』与『微』
只是笼统之称,风息生发还可造出百千种气象。因此你的揣度并不尽然。」
十四儿道:「正是。」江璟问:「年大姑对此怎生解?」
十四儿脸上微微一红,道:「姑姑没有解,她要我略过不练。她说残文在石头上找到
的,多半是石头崩了角,缺了甚麽字。」
江璟暗暗点头:「蒲先生在西蜀古墓里掘到的残文也是刻於石上。年渭娘在承天门下
找到的石头,可能便掩藏在甚麽宫殿基石之间,惑人耳目。」
他本待漫声回应「年大姑说的或者是实情」,但他一听到那两句,脑际恍恍惚惚,总
依稀似有一道光亮,照向某种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那是甚麽?我想起了甚麽?
我应该想起甚麽?」
他思索未答,背手踱步,眼角见到十四儿丽容带愧地道:「这两句若根本不能练、不
应练,累得你枉费一日,我……我甚是抱愧。可若要我擅作主张,跳过这两句不背诵,更
加有违『信』之一字。此中两难,请……请你原宥。」
江璟忙摇了摇手,要她不可打断自己的思路,脚步加快,拚命要从脑袋某个角落搜出
那莫可名状的「甚麽」来。
十四儿还道他意在宽容,更加抱愧,轻声说:「然则……然则今日,我……」她本要
默出下文,以示赔罪之意,但二人订约在先,姑姑尚未找到,自己这麽一来,可又吃了亏
,不禁大感踌躇。
冷不防江璟双掌一拍,大叫一声:「我想到了!」
饶是十四儿娴静雍容,也吓了老大一跳,小嘴微张地望过来。江璟大声道:「我还道
是甚麽,原来是在下的老朋友……不,不敢称朋友,是在下私淑神交的先贤之慧。」接着
在石阑干上轻轻拍击,诵读起来:
「坚、白、石,三可乎?不可。二可乎?可。何哉?无坚得白,其举也二;无白得坚
,其举也二。得其所白,不可谓无白。得其所坚,不可谓无坚。而之石也,之於然也,非
三也?视不得其所坚,而得其所白者,无坚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坚。得其坚也,
无白也。」
滔滔不绝,越诵越是兴奋,背脊发热,面泛微红。接着,脚步一转,背起一手,挺腰
伸出另一手,在空中横挥而过,就像是在空中翻过一页宏大又无形的书本,对空诵道:「
白马非马,可乎?可。何哉?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
故曰白马非马。有白马,不可谓无马也。不可谓无马者,非马也?有白马为有马,白之,
非马何也? 」
如此亢奋抒发,不自觉带上了书生吟诗诵赋的声调,抑扬顿挫固然十分好听,可显得
他整个人瞧上去更傻了。十四儿又是吃惊,又被他的傻样惹得好笑,她诗书渊博,一听便
知出处,便道:「江郎所诵者,分别出自『公孙龙子』书中的『坚白』与『白马』两章-
-」
江璟急道:「等等,问者方问:『有白马为有马,白之,非马何也?』,请让在下把
答者之答背完,那可是个中精髓。」
十四儿无奈,知道那部书的体例正是一问一答,由一个设想中的问者,又或是挑战质
疑之人,提出种种诘问,带出作者意欲论述的诸般道理来,只得由江璟一字一句地诵下去
:
「求马,黄、黑马皆可致;求白马,黄、黑马不可致。使白马乃马也,是所求一也。
所求一者,白马不异马也;所求不异,如黄、黑马有可有不可,何也?可与不可,其相非
明。故黄、黑马一也,而可以应有马,而不可以应有白马。是白马之非马,审矣! 」
一个响亮的「矣」字方落,江璟长长呼出一口气,怡然自乐,顾盼风生,彷佛自己便
是书中的答者,刚刚解破了一个难题。顿了顿,又来了劲:「这还只是个开端,『坚白』
与『白马』两章还有好些精采绝伦的论证,请容在下--」
十四儿连忙摆手,道:「这些篇章逞才诡辩、自古难解,与武学有甚麽关系?」
江璟瞪眼叫道:「不是诡辩,当然不是诡辩,怎麽连你也……也……唉,算了--」
诸子百家之中,他生平至爱的就是名家之学,但古哲人传下的学说的确是深奥难解,当道
者不知其中有何助政之道,便斥为无用,世人也就更加把那些学说当作末流了。江璟听得
十四儿也有此误解,忍不住大为忿忿不平,却没想到,只因自己心底隐隐已把十四儿看作
知音,这股忿忿,与其说是可惜她不懂公孙龙,不如说是为了她不明白自己,暗觉委屈。
十四儿几乎要翻起白眼,总算她修养绝佳,叹道:「不是便不是好了。江郎既已尽兴
,咱们接着练武。」她只道江璟獃病发作,放任他背了一会儿书,这呆子高兴了,也就好
收场了。
谁知江璟正色道:「在下背书,便是为了助咱们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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