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铄藻 原题：三湘奇侠──柳森严 原载：《古今谈月刊》第二九八／二九九期（1990.03/04） ＃＃＃＃＃＃＃＃＃＃＃＃＃＃＃＃＃＃＃＃＃＃＃＃＃ 　　家乡湖南长沙，文物鼎威，民风淳厚，本文所介绍的 三湘奇侠柳森严，即爲同里。他的一生忽丐忽医，允武允 文，行侠仗义，仁心济世，闾里咸颂誉为武林豪杰，确非 溢美。尤以因平江不肖生所作「江湖奇侠传」一纸风行， 人皆知书中大侠柳迟即为柳森严；至擂台比武；大败北派 名武师顾裕章後，大江南北，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笔这幼时曾有幸亲睹柳先生之丰采及武功神枝，心为之 折。爰就记忆所及，缕述先生之奇事懿行於后，尚祈前辈 指正。 ＃＃＃＃＃＃＃＃＃＃＃＃＃＃＃＃＃＃＃＃＃＃＃＃＃ 　　 　　民国十六七年间，湖南长沙城北各街衢，有一个身体 健壮，二十开外的小伙子，经常向店舖托钵乞食，因他正 年富力强，可以自谋生计，却似毫无志气，甘愿爲丐，所 以常遭受人们的鄙夷与白眼，多不愿施舍。於是他的一日 三餐，常在半饥半饱的情形之下混过去。如是者过了一些 日子，忽然好久不见此人上门乞讨，大家也就少了一些困 恼，可是也有些人在猜忖，说那个靑年不知上那里去了？ 再过些时候，大家也就渐渐淡忘而不再谈到他了。此一少 年是谁？他就是民国廿三、四年享誉湖南及邻近各省的江 湖奇侠──柳森严先生。 　　 　　关於柳先生的家世，笔者并不甚稔知，因当时仅是一 个十岁的小孩子。但因笔者世居长沙市北区，又爱到街头 各地嬉戏玩耍，所以关於他的行迹，从那时起，就开始知 道一点。至於他後来在长沙城的一些神奇事迹，有的爲亲 目所睹，有的则亲耳所闻，特笔之於书，以娱读者。 　　 峨嵋访师学道 　　 　　据说，柳森严原也有一个温暖的家，因被一场大水灾 冲毁了，家入惨遭淹毙流失，只剩他一人幸遇救获生，在 无处投奔之下，暂时沦爲乞丐。人们不了解他也是一个书 香小康之家的子弟，他又正値少年气盛，虽骤然流离失所 ，究竟不能忍受人们的侮蔑，在受尽了精神的凌辱之後， 激励出他的向上心，便在一气之下，将食钵摔碎，悄悄地 离开长沙，去到四川峨嵋山访师学道。 　　过了六、七年之後，到了民国廿三年，柳森严忽然又 囘到长沙来，这时他已是卅开外的年岁了。这一次他囘到 省垣，一切行径与从前回若两人，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 相看。这次囘来後，他不但不再沿门托钵，而且也有地方 安身了，但却每天不伦不类的穿着一袭粗蓝布长衫，蓄着 西装头，赤脚草鞋，不分晴雨，无论外出到任何地方去， 腋下总是挟着一把老油纸雨伞，在城厢四处闲游。外出时 ，从来只见由大门出来，囘去时则从不见再由犬门进去， 其神秘处，眞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模样。 　　 油纸伞空中飞人 　　 　　有一次，笔者正步上长沙南门的某家三层楼茶馆时， 看到桌椅零乱，约有四十多入，围住一个人，在那里七嘴 八舌地吵闹，我垫起脚尖往里瞧，瞥见柳先生站在中间， 两膝盖挟着油伞，双手拊拳，满面堆笑对四围的人羣说： 「各位请稍停，不要生气，有话我们好好地说，如果说不 妥的畤候，我们再较量如何？」他的话还未说完，好几个 冒失鬼，就不由分说地冲上来，像雨点般的拳头殴落在他 的身上，他并不还手，仅以两手上下遮拦，那些打他的手 一碰到他的手臂，个个都绉起眉头，立刻缩了囘来，似乎 很酸疼的样子，就悄声没息地溜躱到後面去了。其余不明 就里的，仍一窝蜂冲上去，在这紧急之际，他瞬即手按油 伞，来了一下闪电式的扫堂腿，只见他面前的人，随着脚 势的横扫，立刻就跌倒了廿多个，幸未摔倒的人，仍仗着 人多势衆而不肯甘休。他见这些入无可理喩，只得拿起油 伞向走廊上踪去，跳上栏杆边的时候，还掉转头来向追赶 他的人羣说：「各位，我实在怕伤了人，或出了人命，所 以不敢奉陪！……」说着，即撑开雨伞，凌空一跃，只见 他挺直身躯朝前平飞而去，宛如马戏团节目里的「空中飞 人」一般，冉冉而降。楼上的入羣个个都目瞪口呆，皆露 着惊讶和恐惧的神色。 施神技初显身手 　　民国廿三年的初夏，长沙北门盐仓街，新建了一长列 的两层楼房，快竣工的时候，因营造商偷工减料，有一天 ，工人们正蹲在工场空地吃午饭，砖墙突然裂开，轰然一 声，屋梁全塌，整幢一列房子，顷刻成为一片瓦梁。此时 事出仓促，来不及逃生，工人们全被梁柱砸压，或遭砖瓦 击伤，造成四五十人伤亡的惨剧。 　　这时柳森严刚囘省垣不久，尚未正式悬壷问世，不过 有时在附近市区像江湖郎中一样，替人治跌打损伤，所以 看热闹的人羣，就怂恿房主去请他来急救伤者。不久就看 到他手携白布包，腋挟油伞，急奔而来，因被看热闹的人 羣挡住了路，他口里就边说：「请让」，「请让」，并用 手左右微微一拨，那拥挤密集的人墙，就被他轻轻地分开 了。他朝着房主的余屋走进去，先叫人抬几条长凳来给伤 者们坐躺之用，然後一面叫人将受伤的人抬扶进来，一面 解开手巾包，撩起袖子先治轻伤，替伤臂骨的稍微搓、擦 一遍，就立时止了痛，继叫伤者咳嗽三声，并分给三两根 生草药，然後治伤了腿的，他将伤腿抬起来拗、揉、搓、 擦良久，呻吟声也就停止了，於是一个个的轻伤者，很快 地就打发完毕。 　　最神奇是最後治疗一些断手骨，断腿骨，断肘骨或头 盖骨破的重伤者，只见他一面在默察审视，一面口中似乎 在默念有词，继则该按手的按手，该拗腿的拗腿，该揉胸 的揉胸，该揑头的揑头，医完後，亦复叫伤者用力咳嗽三 声，一连咳到第三次三声，即分给每人三五根生草药及三 粒红枣。那些断手骨的就立时接妥止痛，伸缩自如了；断 腿骨的起初仍站不稳，经他强扶站起，并强迫在屋子里勉 强走三五个圈子，然後由家人扶着，即能慢慢一拐一拐地 自己走囘家去；砸伤了头的，也能抬头挺颈，流血的即时 止血。这样除了已死亡的人外，卅多个活着的轻、重伤者 ，不到二小时工夫，就都给治疗完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 羣，皆爲他这不可思议的医术，交相赞佩，於是他的「扁 鹊神术」，也就传遍了城厢的大街小巷。 独行闹市接飞镖 　　此後不久，就在他的住处──先锋厅的路，搭盖了一 个临时医院，义诊施药，同时进行筹建一所正式的森济医 院。在森济医院营建期间，他的寓所暂迁居到北门一家规 模最大的游乐旅社「美西司」，这家旅社，其性质有如今 日的观光旅社，营业广泛，并有导游女郎，向导旅客游览 省垣风景名胜，更能代客订购各种机、车、船票，所以出 入顾客颇为繁杂。 　　有一天，他乘坐自备人力车由美西司出来，刚经过淸 泰街口的吴济南药室门首时，忽然昂头将两手向後面同时 一抄，再伸出胸前谛视，两手所握竟然是两枝光亮的飞镖 。他在这嘈杂的闹市中，竟能感到远处射来的飞镖，於间 不容髪之际，若抓痒似的就接住了，这功夫多麽高深。在 他检视之下，飞镖上赫然铸刻有「顾裕章」的名字，才恍 然知道是武林北派的高手所干的恶作剧。（柳是属於南派） 足踢武当强人 　　亦是在民国廿三年的夏末，当时湖南省主席何键先生 ，提倡国术，在北门又一村设立了一个国术俱乐部，一时 难觅高明拳师授技，闻得柳森严由峨嵋山学艺归来，乃专 诚招聘，於是他乃应聘出任湖南省国术馆馆长。 　　这时候，北派名武师顾裕章已由安徽蚌埠来到长沙， 并获知他当了国术馆长，在俱乐部授徒，乃向他挑衅，要 与他擂台比武。柳因顾上次无故施放飞镖暗袭，自忖武林 虽分南北，但与顾某并无私人恩怨，更无半点仇隙，为何 一再向他寻仇，今又公然找上门来挑战，是可忍，孰不可 忍，乃向何主席陈明原委，并获主席支持，在北门教育会 坪的大广场，择日摆擂比武。这个消息迅即惊动了鄂、赣 、川、皖、滇、粤、桂等省的人仕赶来看热闹。笔者记得 当时的门票，分为十元、五元、三元、一元等四种。虽然 价格非常贵，但没有几天，即被抢购一空，约有十余万的 观衆，风靡了整个长沙城，场面伟大，盛况空前。 　　比武的这一天，柳、顾双方人员登上擂台，首由省主 席何键训话，勉励应尊重体育精神，不得施放暗器，不嬖 过份计较输赢得失，各尽本能，观摩技艺，以敦睦武林友 谊。旋即开始比赛，双方互相客套了一番，先约略比了几 个囘合之後，各人才将上衣卸去。只见柳的两臂、胸部、 背部的肌肉，一股一股，一瓣一瓣地如同肥莲藕筒，再运 起内功，更显得如钢铁一般坚硬了；顾的肌肉亦非常结实 。在比武的第一二天，双方均无胜败，看他二人的威猛， 犹如生龙活虎，使坐在台口附近的观衆，皆感到拳风习习 ，至其动作敏捷，转身灵巧，更赢得观衆的热烈掌声。 　　比武持续到第三天，高潮迭起，气氛愈趋热烈，顾已 渐露敢象，他欲维护北派声誉，竭尽全力，使出浑身解数 ，在他一连串的攻势下，柳都能一一破解他的猛烈拳锋。 这阵紧张顽狠的打斗中，由於柳的身段机灵矫捷，占尽便 宜。突然柳飞起一个扫堂腿，将顾扫出丈外，爬在地上， 他的徒弟们一涌而上，柳亦飞步上前，同时将他搀扶起来 ，并即向他致歉，而且请他休息片刻再继续比赛。自此以 後顾就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还击之力了。 　　最後顾在柳的猛力一击之下倒地不起，乃叫他的徒弟 当场宣布败绩。观衆即时爆出一片欢呼喝采，声震全场， 并高呼「拳打飞镖刺客，足踢武当强人」来赞誉他。 义救风灾伤患 　　打擂台以後，柳森严兴建的森济医院，也竣工落成了 。规模虽不甚大，亦设有五百张病床，延聘中西内外各科 名医师住院候诊，并附设门诊部，备全日应诊；对穷苦病 人，不仅免费医疗，甚至白供膳宿，可以说是一所完全私 人办的慈善医院。他自己专门主持中医部门，并制成许多 名贵中药，如精制跌打损伤的神效膏药，及一种柳氏特制 「虎骨追风冯了性」的药酒等，都是非常有效验，爲当地 人视若仙丹妙药。 　　提起他的医院，笔者就想到他抢救小吴门外火车站龙 卷风灾受伤一幕。在一天午夜的大风雨中，他正在熟睡， 由於灾场的居民急请，告诉他遭遇风灾，有很多人被压伤 在小吴门外，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急忙自床中跃起，上 衣都来不及披穿，即携带出诊箱，向外面奔跑。此时正下 着大雨，虽持着油伞，但风雨太大，不便撑用，他只好以 另一件上衣，罩盖头上，於风雨交加下，向小吴门外跑去 ，不顾一切赶到灾场，他已成了落汤鷄。当他听到一片惨 叫哀呼声时，即脱下淋湿的外衣，迅疗伤者，重的送院， 轻的即治。眞是无巧不巧，此时瓦矿堆中人们正在抢救一 个难产孕妇，因她亦被压断了一只臂骨，在痛苦挣扎中， 柳这时竟更权充了助产士，先替她将一对双胞胎的胎儿顺 利的接生下来，母子三人都平安无恙，然後再将她手臂骨 接好。继又治疗一羣稍重或轻伤的人，伤者也都当场立时 痊癒。他又不辞辛劳地赶囘医院去，爲更重伤的人治疗， 不多时亦都治癒了。这是他又一次救伤所显的奇蹟。 　　第二天那位产妇的家人，备了大串鞭炮，请了一个西 乐队，买了一大块红绸布，上书「感谢柳大医师救命大恩 」的横匾，由前面两人高擎着，後面跟了一大羣人潮，齐 拥去向他道谢，叩拜救命之恩。他即予断然制止，拒绝接 受，并很谦逊的说：「请各位不要如此，这样很不好意思 ，医生治好病人，是一种医徳与份内之事，何须这样大礼 鸣谢！」 技惊中央大员 　　民国廿四年秋，中央派了两位要人──邹鲁先生和熊 斌先生来湘省视察，在省垣盘桓了几天之後，顺便要赴常 德县去看看，何主席也陪同一行，并请柳森严陪伴，且徴 得他的同意，愿献演一些绝技给嘉宾们欣赏。抵达常德後 ，即商借该县的长乐戏院，表演内功及搬运术。当时笔者 适是该县光华影院股东之一，得有机缘再度欣赏柳先生精 彩绝伦之「功」与「术」。 　　他开始表演内功的时候，是用一箩筐黄豆和一只空箩 筐、一块大木板，置放於舞台的中央。黄豆箩筐、空箩筐 、大木板，各摆五步距离，成爲半弧形，他自己则站离各 物五步远的中央地方，像一斜四角状，面向台外。表演前 ，他向观衆很谦虚的深深一躬之後，即以两手撑放於两边 胯骨前方，两膝微弯，成半骑马的姿势，即开始慢慢运动 内功，然後徐徐吸气，随着吸力黄豆就成一条斜线，飞射 入他的嘴中，以他的嘴爲中途站，再运用丹田的内力喷射 到木板上，如莲蓬头喷射出来的水点一般，散开成豆花线 ，然後一粒不漏地弹进空箩筐里去。木板上劈劈拍拍的囘 音，及弹落到空箩筐边底碴碴的响声，犹如雨打芭蕉的音 调，听起来非常悦耳。他的头部则两边不停的旋转摆动， 较平剧中的须生携髯口更快得多，已看不淸面部，只见斜 豆线与豆花线，一上一下的昇降不停，此时全场鸦雀无声 ，观衆皆屏声息气静静地看得入神。这叹爲观止的精彩奇 术，约半小时才表演完毕，一满箩筐的黄豆，都已经由他 的口和木板的弹射，转移到另一箩筐里去了。这时，场内 猛然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掌采之声，连屋脊都几乎被震塌 。这种丹田功力的神技，使全场观衆包括两位中央大员及 省主席无不惊奇赞叹，连说：「绝技」「绝技」。当时笔 者亲目所睹，可谓眼福不浅。 　　接着就表演「搬运术」，表演前先将楼下的一部份观 衆挤到楼上去，腾出一些地方摆上三桌酒席，一桌是地方 各界首长，一桌是戏院老板及职员，一桌是地方绅士及县 长，专员，两位中央大员和省主席。柳森严自己则陪坐於 何主席之傍。三桌酒席吃到中途的时候，他的把戏来了， 忽然间各桌上的杯、盘、碗盏、筷箸等餐具，以及菜肴、 酒等……统统都被更换成另一家的牌号，菜肴也变了另一 家的味道。这一不声不响的杰作，吃的人起初都未注意， 到吃了一会，才有人发觉手中的筷子已不知不觉被抽换了 ，於是大家始检视碗盏筷箸上的招牌字号，及菜肴、酒等 ……才知道统统被他搬运更换了。当时何主席对着他愣愣 凝神地呆看了很久，他若无其事的还在与隔座的邹鲁先生 谈笑自若。这一极其神奇的妙术，又使得楼上下观衆，以 及各桌上的客人等，顿时鼎沸哗然，啧啧称奇不已。 　　自此之後，柳氏就开始专执医业与授徒，很少露面出 游了。卅八年政府转进来台，他却不知何以未能随同，致 身羁大陆匪区，不久就被灭绝人性的共匪枪杀了。 江湖奇侠传的主角 　　柳之所以被称为「三湘奇人」实非偶然，乃因他能发 奋图强，由一个寒微的市井乞丐，竟能坚忍艰辛，远涉重 山访师学道，至学成後又悄然返湘，云游各地，行侠作义 ，赤手空拳，开创基业，所获得之利润财富，亦都用之於 慈善事业。他不仅乐善好施，更满怀侠肝义胆，抑强扶弱 。热心公益，造福人羣，赈济贫困，凡是找他帮忙的，无 论散财出力，都是有求必应，一则因他曾亲嚐贫穷滋味， 最了解鳏、寡、孤、残、疾病的痛苦；一则因与生俱来的 慈蔼和豪迈侠义，所以他竭尽一己所能，爲社会人羣服务 。他这种急公尚义之精神，在当时确具倡导作用，啓发出 社会更多的善心人仕，纷纷推行善事，首善之区的长沙城 ，一时蔚成风气，对改变世道人心，实有莫大的贡献，深 値得後世钦佩。 　　他尝遇到一些奇事，都能逢凶化吉，驱除乖戾；并能 周旋於各阶层，乃至侧身显贵，皆能融洽自如，所以获得 「三湘奇人」之称号。 　　笔者在家鄕时，有一段时期，常在他身边，甚至有时 候如影随形地与他在一起，但从未听到提说过他家中的情 形，可能是怕勾起伤绪。只晓得他的曾祖父是前淸的一位 武举人。他生着一副方面大脸，说话噪音宏亮，关於他的 言谈笑貌，行径举止，至今仍有深刻印象。 　　从前大陆坊间，有一部脍炙人口的武侠小说「江湖奇 侠传」，其中所描述的大侠柳迟，据说就是以他的故事爲 蓝本，（但书中所载事蹟，可能与本文截然不同，此文可 称外一章，特此附注）惜笔者迄未读到，深以为憾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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