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contextualist)
看板emprisenovel
标题[连载] 残疆意气行 二十一 (1)
时间Fri Oct 7 07:46:41 2022
第二十一章 闹市覆车 (1)
王渡说的是「江郎不日便须随几位兄弟出行」,哪一日却不曾明讲。江璟
乐得闲居宅中,埋首练棍读书,唯一的难处,只是殷衡不再为他加菜,每日三
食尽是封祁的手笔,平白令他痛心食料糟蹋,吃得长嗟短叹。偶尔想起甘自凡
的酷厉鞭法「逆鳞锥」,以及蒲寄渊近乎仙人的刻石指力,却有如回忆梦境。
兴化坊这座宅子,彷佛有一道无形界线,将他与关中武林的事隔绝开来,
又将岳州南湖的生涯隔得更远。但若问他宅内日子是否便是眼前最亲切、最可
掌控的真实,他决计不能苟同!
过了五日,江璟独坐房里读书,眼看到了晚膳时刻,郭奴儿叩门时却没有
提着食盒,笑着说:「哥哥们请江郎去吃行前酒。请随我来。」
江璟跟在他身後进了回廊,寻思:「莫不是明日出行?怎地也不告诉我准
备甚麽行装?他们其实要我跟着做甚麽?」心中又嘀咕:「甚麽行前酒,听着
像是杀头饭。」
郭奴儿领着他来到一幢三层楼房的後厅。两人尚未走入楼内时,江璟已嗅
到酒香,纳罕不已,一踏入後厅,只见当中已有四人在席,围着几张并列的长
几。厅上灯影摇曳,从席畔到厅角摆满了细烛和小灯,各自发出的弱光似有还
无地汇聚在一起,与西旌大宅的富贵气象颇不搭调,却自有一股朴实民家的热
闹喜庆之感。「这样点灯烛,倒有些像咱们岳阳门和南湖村人家过节的模样。」
郭奴儿在他身旁,笑吟吟地说:「请进呀。这顿酒不该我吃,我迎你到这
里就要退下啦。」江璟低声问:「怎地灯烛那样…那样小?」
郭奴儿不料他有此不相干之问,一愣後答道:「阿衡哥他们都说,吃行前
酒并不是上头的规定,是大夥自作主张、图个热闹,因此不能铺张用大蜡烛、
大油灯。」说着退出了楼外。
但见正中的几面坐着一只嘟嘟滚沸的奇大瓦釜,下面炉火正旺,窗外的春
风不断吹入,炉下火、釜中汤,一团团的白烟往外冒,将席边四人高谈阔论的
欢快面庞裹在其中,更似足了村里团圆年节。只是这四人素日之所为,往往与
「团圆」二字相反,乃是教敌人家破人亡。
江璟已看清楚,酒香发自另一张几面的两小壶酒,殷衡据案喝得正开心。
他正要问出自己纳罕之事,便听见殷衡对另三人叫道:「这趟我不用去,喝酒
无妨,馋死你们。」猛地一拍地面坐席,喝道:「你们的新朋友来了。江大狗
,你酒量如海,这趟也不须杀人,过来陪我喝。」
江璟一惊,暗想:「原来这趟你不去,是以不怕醉酒坏了发暗器的准头。
我…我跟着这些人去?去…去哪里?」讪讪地走到席旁,暗暗打量其余三人,
偏偏只识得一个钱九命,心中叫苦不迭。
钱九命啐道:「呸,我们几个又不他妈的打暗器,怎地喝酒就有妨?灶头
娃他妈的小气。」殷衡笑道:「你们要在光天化日的闹市设机关,当场验收成
效,可也是讲究眼明手巧的活儿。」
江璟又吓了一跳,脑中疑问连珠般掠过,有如谁在他脑里打了一串弹弓飞
丸:「他们要在闹市设机关杀人,为何选在闹市?为何要光天化日?杀给谁看
?要杀甚麽人?甘自凡麽?覃王或韩建的人吗?」最最不解的自然是--「这
种事,要我跟着做甚麽?」
殷衡又是一掌拍在席上,叫道:「江大狗,你坐下!明日你四人便只有一
条命,还不跟大夥见见?」
江璟向各人点点头,听话地坐下,心想:「饭都还没开始吃,小鬼又醉了
。我江进之堂堂有用之身,乃是来年岳州城的头号大厨,不,两湖三湘的头号
大厨……不,南平湖湘、北定关洛,天下第一大厨,才不跟这些人一条命。」
陡地醒悟:「殷二宝没有醉,他是故意叫嚷给这三人听的,好让他们听着舒服
,不排挤我。」
殷衡为众人引见。除钱九命外,另二个面生之人一个年纪廿五六岁,面色
蜡黄,双肩垮垂,有如大病初癒,五官倒不丑陋,与钱六臂的朴实有三分相似
,却掩不住愁眉苦脸。要不是在这宅里见到,江璟只当他是市上一个被生计拖
垮了身子的平庸青年。此人不但不像个杀手刺客,哪怕说此人会武,亦令人难
以置信。
江璟心中诧异,不好意思表露,暗自寻思:「霍大夫的武艺也不高,其运
用医道药理使诈的奇诡之处,却令人防不胜防。杀人行刺,本不定需要练武。
可是…可是……这一位,天生的秉气实在不像西旌一夥人。」霍龄虽生得一副
老好人面相,顾盼之间仍不失勇决之气,其余接青牌子的家伙,更是一个赛一
个地杀气逼人。
殷衡识破了他疑惑,向那人抬了抬下巴:「阿凿哥,你跟客人说说自己的
往事,还有你的英雄手段。」
那「阿凿哥」苦笑道:「阿衡别挖苦我了。这位江…江兄弟,我姓丁名凿
,就是个锯木、凿钉、拴铁链子的匠人。」
江璟一听他姓名,脱口赞道:「好名字!」众人尽皆一愣,目光集中他脸
上。江璟不知众人因何奇讶,迳自微笑说:「丁兄名如其业,甚好,甚好。」
不料众人一听,陡然拍掌大笑,登时换成江璟发愣。丁凿笑道:「兄弟说
得再对也没有啦!我本来没有名,族里行廿九,爹娘叫我丁廿九,入夥时麦姥
姥问我:『想叫个甚麽名?写来姥姥瞧瞧。』我想来想去,凿子是我自小不离
身的好朋友,听起来又有力气,但我除了『丁』,其他字认不了十个,那字我
不会写……」
殷衡笑道:「这位凿哥便从火炉边抽了根炭条,在地上画了柄凿子。」
江璟甚觉有趣,连连点头,说道:「幸好你不--不,我是说,你不写…
…不,不,没甚麽。」不知所云。原来他本想说:「幸好你不识字,否则丁与
凿这两字,一个笔画极简、一个极繁,写之若要美观,不免须得在书法构架上
费心。」他虽出身地方名门正派,自己又嗜好文墨,但在纪映澜教导下,对不
识字的贩夫屠户,却别有一番敬重,不忍令丁凿自卑。可是半句出了口,又想
不出别的话说,只好傻笑。众人欢笑声中,也没有人理他说了甚麽。
钱九命不瞧江璟,笑向众人道:「没想到他也有说对了话的时候。」江璟
被他冷不防一句奚落,顿时满面通红。
殷衡皱了一下眉,低声道:「钱臭九,你这就太不上道了。大夥好好地谈
话,你他娘闲言碎语做甚?」话声虽低,江璟仍听见了,装作不闻。钱九命哼
了一声。
丁凿道:「江郎,我是同州澄城县人,阿爹是造车子的番匠,那是--」
江璟点了点头,晓得各地官府徵召地方匠人、轮番服役做工,称为番匠,岳州
亦甚常见。
丁凿见他知晓,便续道:「我从三岁起帮着做活计。有一年阿爹做工时,
被贪官牵连,明明只是百姓,却也被下了狱。可怜我阿爹连大字也不识几个,
只懂得在器物上写自己名字和奉造时日哪。那之後,黄巢贼乱起了,我双亲烧
死在牢里,一群黄巢麾下的军汉从火里把我拉了出去,日夜打我,要我为他们
修粮车。再後来,朱温把他们打得败退,我逃了出来,流浪了几年,结识了阿
六、阿九,便投了夥。」
钱九命一伸手,抓起他双掌,举到江璟面前:「瞧瞧,你们那边的江湖人
,有这样的手麽?」神态颇有些挑衅意味。
江璟微微一惊,在灯光下见到丁凿十指骨节歪扭,指甲几乎全无,指尖只
是裹着灰白老茧的十颗肉球,腕骨亦突出如怪树枝干,枯瘦的肌肉遮不住变形
的腕筋。只听他道:「入夥以来,只要上头有令,叫我锯哪里、凿哪里、拴哪
里,无论那物事藏得多深,我也定不辱命,就这麽着而已。」
江璟不禁恻然,举起酒盏,认真说道:「足下奋勇求存,不废绝艺。在下
钦敬!」
丁凿一笑,笑容间仍满是凄苦,拿碗从大釜中舀了一碗汤水,道:「我出
行也是靠双手干活,虽然不像阿衡有暗器绝技,酒也是不能喝的。我以汤代酒
多谢你。」一饮而尽。
江璟早在好奇釜中是何种不得了的鲜汤,怎地放在酒席正中?以他这只鼻
子,居然坐在釜边老半天还嗅不出汤中所滚何物。这时忙瞥一眼丁凿的碗,只
见碗中白乎乎的,赫然是一碗彻头彻尾的清水。
他一惊之下,身子一耸、望向釜中,只见细碎泡沫在清澈的热汤边缘滚动
,竟当真是一大锅煮沸了的清水。再看几面,除了碗碟杯箸件件精致,确然是
西旌大宅的作派,另有醋酱葱蒜,作料俱足,唯独不见半份正经菜肴。他心中
大喊不妙,难道所谓「行前酒」,便是就着酱料、嚼葱蒜、喝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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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推 biglafu: 应该是放人肉或人心进去 或是滴血 10/07 18:49
2F:→ D7Inglet: 不不 这次吃的是我们大家应该都吃的东西 10/09 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