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aideath (弃子难安)
看板emprisenovel
标题[连载] 谁歌月徘徊? 贰拾壹、剑上笑人
时间Sat Feb 20 11:23:00 2021
贰拾壹、剑上笑人
一艘薄叶般的小舟恰恰容得下四人共乘,那老梢公便在後头撑篙,
最前头盘坐着剑弦吟,小船左右各一侧乃是剑琴语及唐如。梢公的技术
极好,这一落、一起,舟子就四平八稳、顺风顺水的向彼岸驶去。
这日午後,有光有风,龙渊湖偶尔涟漪阵阵,波纹荡漾。小船在水
面划过,给排了开的湖水形成一道又一道的水痕往後退散,旋又复平静
。鱼儿们在水面下则快活得摇头摆尾怡然自得。
梢公一双尚未昏花的老眼盯着剑弦吟,从刚刚到现在,他终於第一
次开口说话,两排略显泛黄的牙齿:「剑公子,我们少爷在里面久候多
时了。公子肯不辞辛苦,大老远的移驾此地,确实令我们这处穷乡僻壤的
地方,蓬荜生辉大放异彩咧。」
剑弦吟含笑颔首没说什麽:他在武林这大染缸也打滚得久,知道门面
话归门面话,做做样子摆摆架式这很正常,谁都会,而且也必须会,至於
骨子里是不是真的欢迎,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老人一身排骨,卷起袖子的两只乾瘪满布斑点的手也全无肌肉,但
顶着长长一根篙子,撑起四人,竟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轻而易举,不大声吆
呼也不流汗费力,可见是内家高手。此外,经年近水,水底功夫想必也一定
有相当程度火侯。那凤少爷手下人手济济,一名梢公便胆敢如此放心他在
外围守护,深藏不露,剑弦吟不难想像其他能人异士了。
不只凤少爷正等他,要会他;对剑弦吟而言,他同样雀跃着这面谈。
他虽已非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士,历经江湖风浪後,学会了藏
巧於拙,但心里终究是个喜爱冒险的人,尤其近来实在闲得发慌。弄清背
後阴谋暂且按下不提,剑弦吟也是非常期待那柄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邪剑。
他父亲与他叔叔那震古铄今、留名载史的一战,他此生无缘一睹,这
次假若有缘,说不准能了偿一桩痴武之人的心愿。少年起剑弦吟即刀剑双
修,所学所通虽非正统名门宗派,也始终让他闯出一番远播天下的名堂。
於公於私,这事情既然无法放任不管坐视不理,那麽何不单人匹马单
刀赴会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麽药?
梢公发言不敢怠慢、客客气气,显然剑琴语在这儿地位着实不凡:「
琴语姑娘,陆管家传来要事,有请您大力协助。」
剑琴语只是淡然轻道:「陆管家在麽?」
梢公咳声,咳的很是刻意,似乎是因为有剑弦吟这位外人在的缘故,
所以没有说得特别明白:「管家外出去了,好像要视察外头一趟。不过陆
管家已吩咐小人,姑娘若从江南回来,让姑娘先去少爷那儿,少爷自会将
详细的情况转达、告知姑娘您。」
剑琴语点头:「知道了。」
一旁唐如问道:「那我呢?」
梢公接着就不像对待剑琴语那样必恭必敬了,但唐如到底还是凤少爷
陆军师招揽的江湖好手,身为一个栖梧桐的下人,该有的礼数还是避不了
的,即使唐如仅是个後辈新秀。稍公苦道:「陆管家也有吩咐,请唐少侠
直接会见少爷。」
话完,又再攀谈那端的剑弦吟,笑说:「公子谙水性吗?」
剑弦吟状似羞赧:「说来惭愧,我是旱鸭子,会玩水,不会游水。」
此时他们划至湖中央,离岸边已好些距离。
梢公缓缓道:「小人一事请教。」
剑弦吟一笑:「请说。」
梢公道:「如果这船沉了,不知公子能怎样应付?」
剑弦吟费思量的说:「前不着陆,後不着地,确实是难题。」
唐如此际彷佛也看出梢公的心意,狠狠的道:「水里暗器的法门我虽
不懂,这点距离游到太阿院我还是游刃有余的!」
剑弦吟尴尬:「哦?那堂妹呢?」
剑琴语冷冰冰的口吻:「每次下了水上岸後,一身湿搭搭的衣服就很
是惹人厌恶。」言外之意,不说自明。
旱鸭子剑弦吟逗她:「你真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剑琴语冷冷一哂:「你既知我住在这已十数寒暑,就用你那蠢驴脑袋
想想,熟悉此地的本姑娘,怎可能溺死在这湖里?」
剑弦吟自认倒楣的摸摸鼻子:「看来这舟上,应该独我不会泳术了。」
老梢公世故的道:「唉,杀人嘛,经常得挑个好地方跟好时机。」
迄此,梢公再不摆渡,舟已停了下来。
停在湖心。
湖心安静。
无人言语。
唯一可闻的,只有剑弦吟拨玩水的声音。
水凉且清,剑弦吟手指悠闲的在水上拈来洒去,像在拨弄着筝弦。
不知道为什麽,剑弦吟心里顿时生起了一股可惜的感觉。
──为这龙渊湖可惜。
彷佛在这座湖泊,未来将发生使人无可奈何的事……
──那份无可奈何,是不是与死有关?
剑弦吟忽然道:「鼻子进水是一件很难过的事。」他家管教向来不严
,是以他和一般孩童一样,幼年忒也爱玩,老老实实把夫子先生交代下的
书读完後就不安於室,好几次自己跑到什麽名不见经传的湖啊川的溪流河
泊,戏水玩耍,结果数度溺水,之後才识相的学乖,若非运气好,世上早
没了他这人。
梢公乾笑:「呵呵,公子可曾目睹溺死者死相?那也满令人难过的。」
剑弦吟:「梢公你似乎经验老到。」
梢公眯起眼,眼角有纹,刻痕拼活的岁月:「自从老爷一死,想入非
非的宵小之徒变得多如过江之鲫,他们觊觎太阿院财宝,妄想大捞油水偷
东西狠赚一笔的,可惜十成却有九成都葬身在这龙渊湖!」
剑弦吟庆幸的幸灾乐祸:「好在我不偷不抢不盗不做强梁很久了。剩
下那一成的下场呢?」
剑琴语接下梢公的话,不值一提似的冷笑:「有本事通过这片水域的
好手,进到了宅子,只会死得更难看。」
剑弦吟:「唉,幸好我并非不请自来。你们这儿待客总算是不错的。」
唐如奸诈的道:「这可难说,死人跟客人可不一样。」看来他很有意思
让剑弦吟在这从活人转为死人。自他江南别居大意失手,他这路上一直耿耿
於怀剑弦吟的性命,因那本该是他的囊中猎物与嘉赏功绩。
剑弦吟叹气:「至少我不太想死在这──也不会死在这。」
梢公道:「为什麽不会?公子你并不了解泅水术不是麽?」
剑弦吟一副云淡风清的说:「对,可是我还会一点点的轻功。」
「轻功!?」梢公估了估距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耳是否听错:「
从这到太阿院尚一里之遥啊!」这种荒唐的事情他活到现在,甭说看,听都
没听过!单靠双足要点水而过如此悠久渊长水面,可能更比凌空梯云纵难上
许多!
剑弦吟点头同意道:「是有点远。」
何况经验浅的唐如,听了受惊,失声:「蜻蜓点水,一苇渡江,这…
…可能吗……?」
「狗急了尚且跳墙,」剑弦吟气定神闲,一派从容:「心中假若以为不
可能,那就真的万万不能了。试它一试,总好过坐以待毙。」
「今日风和日丽,不知诸位意下如何,是否愿意赏脸,与我一试呢?」
梢公心知沉舟此计不通,说不定反而弄巧成拙得罪剑琴语。
眼前这人果是名不虚传,即使绝顶轻功是他诓言诈语;可敢拿自己性命
做赌注,光这点也算胆量惊人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这道理老人明白,谁知
出来的人物竟越来越可怕。当下只得虚心又无奈的道:「公子说得好……
受教了。」
剑弦吟笑颜一展:「论阅历、谈经验,我才得向你讨教;我说得好不好
是其次,是梢公你言重,也客气了。」
「冬翁,」剑琴语喊着梢公的名字,虽轻声细语,但她的话仍带命令意
味:「这人还是留给少爷定夺吧。少惹为妙,不管他怎麽扯怎麽鬼,这人的
确有我们大张旗鼓的价值。」这几句讲得使她旁边的唐如噤声,在在死了狠
心,打消淹死剑弦吟的主意。
剑弦吟见剑琴语拐弯抹角的肯定他的实力,大不自在,苦笑:「太阳打
西边出来了,你这次说的话倒真真正正吓着我。」
老人冬翁应声道:「是,姑娘……」
随後又自言自语的补了一句:「这年头啊,也忒浮夸了。」
竹篙摆动,小舟又活似一只褐色的甲虫滑游前去。
※ ※ ※ ※
太阿院外观虽像是普通富贵人家,但剑弦吟甫进屋内,经由装饰摆设
便可得知这里除了富丽堂皇,宅子还隐含阵法相生相克之势!晃头晃脑,
走来走去,晃走得剑弦吟都有些儿不知今朝何夕、明日何年。如此大气派
的大屋宇,他固非头一次看到,可对他这种不好奢华格调的人而言,也够
他受的了。
在剑琴语的引领之下,他及唐如费工夫的入正门、踏步廊、经中庭、
绕九绕、弯十八弯,才终於见到他想见,以及想见他的人!
──那屋子内不止一人,有三人在议事谈话,这情况下,剑弦吟仍然
一眼就认出了凤少爷是哪位人物。
──彷佛他们是与生俱来的对手。
彼三人正在商讨什麽,剑弦吟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中间一位彩缎华服、
尊贵镶玉,神情傲然,眉心夹着一道邪气的青年;其实他也只要知道这点,
就已很足够。
那青年电目亦一扫剑弦吟。
两人便这样僵持,面对面,脸对脸,眼对眼,谁不让谁。
──甚至予人死也不让的感觉。
这岁数与他差无多少的青年,峻然道:「四流人物,剑弦吟?」尊口一
开,此话一出,余下两人也不约而同往剑弦吟这看来,剑弦吟三个字竟宛若
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
其他两人,一个较结壮,横肉满脸,眼睛铜铃一样的突出;一个较高,
嘴角下撇,不苟言笑,僵硬的活像死人。即便两人这般特色突出,青年依旧
保持一股鹤立鸡群、高高在上、不同凡鸟的风采。
剑弦吟道:「栖梧桐,凤少爷?」
青年道出全名:「凤求凰。」他冷冷哼了一声,哼的气似乎也有些邪气
:「大费周章的,终於见到你了。」
剑弦吟笑:「要见我其实不是很困难的事,君非凡人,到江南一趟必定
见得到我。何苦弄得如厮麻烦?」
青年沉默,不作解释,右手衣袖一挥甩,两名同他议事的武林人就垂首
拱手,听令的退出这屋,似是已经了解凤少爷不想闲杂人等留在此地干扰。
他们退出房门,经过剑弦吟的身边时,剑弦吟认得那一名黑熊一样的壮汉背
着的是五虎门的断魂刀,另一位双掌赤红,好像练有铁砂掌、朱砂掌的功夫。
两人离去之後,凤求凰才傲然道:「既是非凡人,便行非凡事。」
剑弦吟说:「事分好坏,不晓得凤少爷行的非凡事可是非凡的好事?」
凤求凰:「哦?如果我说那是非凡的坏事呢?」
剑弦吟不假思索,淡然道:「不巧我最喜欢管的,就是人间不平事了。」
听完剑弦吟这句,凤求凰缓缓说了:「你果然有与我平起平坐的资格。」
「你有这份资格。若和其他人相同,屈服於我,低人一等,那麽等於是
在污辱我的判断和眼光。」凤求凰忽然笑了:「可想必你也不是那样子的小
人物。」
剑弦吟煞是有趣的道:「那我该不该说声谢谢,谢谢你的赏识?」
凤求凰慢慢道:「我就收下了。四流人物的一流人物答谢,不是人人都
有福气听见的。」
「你福气不小。」
「不大怎麽『请』得到你?」
话完,凤求凰皱眉,脸露不满:「唐如?」
此时直挺挺站在剑弦吟右侧的唐如急忙道:「小的在。」
「你怎麽仍不走?」
唐如一怔。
「小的不懂。」
「你不懂?」凤求凰惊讶至极,像是这里植了一株长满金帛叶、挂尽
银元宝,却臭的要命的花树:「你失手了,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我
面前?」他指的「失手」当然是剑弦吟的「苟活」。
明白了凤求凰意思的唐如觉得不妙,他虽来这尚不长久,但凤求凰杀
人不眨眼,甚至取命不见血的绝厉手腕,他是曾亲眼见证的!先前欲讨领
奖、得褒赏的心情也不晓得到底飞到哪片白云顶端去了。
他现在也想跟着长了翅膀,飞走避难,可惜腿不争气,膝盖一软,只
能「扑」地跪下,喊叫:「公子饶命!」
而他旁边的剑弦吟不知道是蠢猪或笨驴,居然插嘴替三番两次想宰了
他的唐如解套,没什麽大事一般的笑笑:「其实他的功夫不差,而且看准
的良机亦不差,当时的确是有机会能杀死我──」
凤求凰不客气的打断剑弦吟话:「──武功倘若太不中用,他老早就
死了,岂得我用?何况你现在依然故我,依然毫发无伤的在我面前,不对
吗?」
剑弦吟脸上仍挂着那种对凡事全然不介意的笑容:「你方才不也说了
,我有跟你平起平坐的资格;既然如此,他的失败不就天经地义、合情合
理。难道你以为凭唐如的施袭,能猝不及防的杀了我,亦能杀了与我相同
的你?」
生死关头交接之际,唐如抬头感激的望向剑弦吟。他从未想过自己一
心一意要送下地狱的人竟会不计前嫌帮自己开脱罪行,他这时始心服口服
这「四流人物」的度量,也才知道剑弦吟并非一个假惺惺的伪君子,却是
可以结交的一个朋友。
凤求凰不禁嗤鄙一笑,料不到他夸赞剑弦吟,却反被等提并论用来拿翘。
「凤求凰不是剑弦吟。」
「剑弦吟也不是凤求凰,」剑弦吟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道:「普天之下
,有能耐好好把握那一刹那去做掉我的人,恐怕寥寥无几。况且,你本就只
为试探我是否名符其实,那又何必苛责他?」
凤求凰轻轻道:「那时候我想,以一个蜀中唐门子弟好手便足以抵换『
痴迷不悟』剑弦吟的一条性命,这行动真的非常值得。」
剑弦吟道:「这种没本的『杀头』生意,风险也非常大。」
凤求凰寄傲似的双眉一挑:「你意思是我这生意做的失败了?」
剑弦吟浅笑道:「失不失败,成不成功,见仁见智,最少你已将买家引
来这。生意如果没谈成,或许还能继续谈下去。」源起一切的那一个夜晚,
唐如成功刺杀剑弦吟也罢,失败诱来剑弦吟也罢,之於凤求凰皆是有利无害。
凤求凰道:「不枉我花心思计画你,你很有趣。」
剑弦吟道:「人生苦短,何必自讨没趣呢?」
「嗯……!」
唐如随即也求道:「少爷大人有大量,小的好高骛远不知轻重,以後必当
量力而为,不敢再犯!」
凤求凰不晓得是给逍遥自娱的剑弦吟说动,抑或仅是给他面子避免两人此
时此地撕破脸,立即冷冷道:「唐如,这次让你侥幸。下次失手,绝不宽宥。」
听见这话的唐如如获大赦,头贴地,低得不能再低,抖音道:「多……多
谢少爷不杀之恩!」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他已清楚的要命!唐如悔不当初,当
初万万不应该利禄薰心、功名遮眼加入「栖梧桐」,本以为干掉剑弦吟是成名
的终南捷径,孰知赔了夫人又折兵,偏偏跟了这种主子,惹得一身腥,鬼门关
前再走一遭,倒了八半辈子楣。
凤求凰淡淡道:「滚吧。」
「是……是!」唐如连滚带爬的离开。临走之前不忘注目剑弦吟短短几秒
,剑弦吟亦善意的朝他一阵挤眉弄眼开他玩笑,让他心情放松。唐如不是大奸
大恶之徒,也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他和大多数的武林人一样,都是有恩报恩
、有仇报仇。
今日剑弦吟居然说情救他一回,他暂按在心底,假以时日,剑弦吟倘若有
困难需要帮忙,他一定会还这个恩情。
唐如走开之後,凤求凰笑了:「我发现你一个弱点了。」
「愿闻其详。」
凤求凰:「他不是一个值得你救的人。」
剑弦吟:「或者是,他不是一个值得凤求凰拯救的人。」
凤求凰轻道:「救的人越多,弱点越多,剑就会越重。我只希望你明白,
我的剑绝对不慢。」
剑弦吟深有同感似的:「我也希望你明白,快剑虽快,仍难撼重剑。」
凤求凰:「为了验证阁下是否所言非虚,再来,该轮到『我』和『你』
的事了。」
剑弦吟故意问:「什麽事?」
凤求凰道:「好敌手向来难逢,且已有缘相逢,就得好好把握。你我既
然皆有一双执剑之手,不知意下如何?」
「你想讨教?」
「我想请招。」
「在这?不大方便。」
凤求凰拉下脸道:「你我都是习武之人,对我们这种人而言,无时无刻
皆可一分胜负、一争高下、一决生死,没有什麽方不方便推托之词。」
剑弦吟笑道:「你会错意了,不是我不方便。」
凤求凰道:「哈,难道是我?」
剑弦吟肯定无误地道:「就是你。」他转了转眼珠子,视线一飘,飘到
了剑琴语身上。
凤求凰马上会意。
──剑琴语打从进这屋子後,便没讲过半句话。
一个字也没。
凤求凰心想。
(生闷气麽?)
凤求凰本来想跟剑弦吟说小事一桩,可又怕剑琴语不悦,觉得她竟然没有
剑弦吟重要。她蛮横不讲理、骄傲、冷漠,这几点和自己很相像,只是,是否
因为相像,所以相爱?
日子太远,他早已不记得了。
还记得些什麽?她无依无靠的到了凤家,他父亲找人朝过这女子的相了,
八字与他吻合,於是在凤求凰父亲的撮合之下,他和这曾经在市井街头颠沛流
离的女子走同一条路,搭同一条船,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以致日久生情。
他父亲一生光阴耗在金银交易,固然是出了名的商贾,称霸商场,家财万
贯,可苦恼後来他的政商势力长久停滞无发展,是以借镜其他人,异想天开,
希望自己的独生子成为武林中一佼佼者,企盼儿子将来出众的武力结合父亲无
可匹敌的财力再造富贵荣华的极致,毕竟谁会嫌生活太优渥?钱,一向是多多
益善的。途中变数虽多,凤求凰的父亲仍然不放弃的持续实行。
凤求凰不愧是天之骄子,出生除了注定是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以外,先天
的资质、根骨、顿悟亦是万中选一的上上之选。无奈他父亲已规划好了他的人
生起步,却还看不到他平步青云,在凤求凰弱冠的年纪时便一命呜呼了。饶是
如此,凤求凰依然照着他自己的野心习武练武,意图入主江湖。
这不是为了他父亲的遗愿。
──而是为了他自己。
至於剑琴语,凤求凰仍旧对她很好,从以前到现在,推食解衣,无微
不至。她则将他视作黑漆孤海里的一盏明灯。他爱她,所以纵容她;她爱
他,所以容忍他。
他是她的情人──纵然未曾情话绵绵,缠绵悱恻。这些他们两人都明
白,甚至宅子里的下人们、被罗致的好手们也明白,因为这是不明说也能
明白的事。情意向来是渐渐浓,与日俱增的,剑琴语深怕儿女私情耽误了
凤求凰的锦绣前途,是故深锁芳心寂寞,情切,意真,但不敢表;凤求凰
也专注在自己的英雄大业,不负她的用心良苦,以报佳人温柔。
凤求凰尽收傲气,关切地道:「你回来了。江南的散心一行,有趣吗?」
剑琴语眼中那冰霜的冰已慢慢溶解,换成了春情盎然:「回来了,但
也替你弄回来了一个麻烦。」
凤求凰悠然道:「麻烦很快就再也不麻烦了。」
剑弦吟忍不住摸摸鼻子:「真不晓得谁是谁的麻烦……」
凤求凰道:「琴语,你在龙渊湖可已听冬翁提起?」
剑琴语道:「陆管家的交办?」
「附耳过来。」
剑琴语於是揉身贴近凤求凰,一拨自己耳边的青丝乌发,露出乳色般
的耳,耳壳似玉润的贝壳,耳垂则似一颗珍珠。凤求凰同她讲悄悄话咬耳
朵,两人亲密一如一对爱侣,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瞧见,还道是甜言蜜语。
剑弦吟的听力一直很不错,他也很想知道他们在讲什麽,所以他表面装得
十分不用心,实则二十分用心的在听。
他和剑琴语到底是堂兄妹,就算剑琴语不愿承认,血缘上是亲戚,这
也是无可抹灭的事实。竖耳倾听是不怎麽正人君子的作为,但那如果关系
剑琴语的死活,再如何小人,剑弦吟相信他也不会置身事外。
可惜凤求凰唇动声灭、三言两语之间,已将事情交代清楚,剑弦吟只
来得及撷取「戚戚庄」三个字,其他字眼皆语混模糊,难以辨识。
不过,光这三个字,已有非常充分的猜想空间。
剑弦吟这一年来疏於「四流人物」的管事,但该知道的消息,一条也
没少:方萧愁到戚戚庄作客,而且做到快当了戚一海的乘龙快婿!这消息
他还是印象深刻的。
方萧愁那样四海为家的浪子竟然真的要有一个家,怎能叫他不震惊?
就不知剑琴语去戚戚庄是做什麽了,难不成是去祝贺新婚?
剑琴语像只乖巧依人的鸟儿:「没了?」
凤求凰:「对。」
剑琴语不拖泥带水的说:「那我走了。」才回来太阿院非旦不足一个
时辰,而且又得再度奔走风尘。剑琴语也不抱怨任何,她明白此乃她心甘
情愿,为了栖梧桐,更是为了凤求凰。
凤求凰忧心忡忡提醒她:「此程不比江南,万事小心。你的命,比什
麽都紧切。」关心之情,言溢於表。
剑琴语笑靥如花:「嗯。」她的人亦像给风吹起的花瓣一样,翩跹的
蝶舞去了远处。
剑弦吟一旁看着看着,霍然感觉这种「不悔的付出」极为熟悉,感触
极深,彷佛似曾相识。过了一段时间他终於省起为何,何以如此感同身受
。原来他也是这样「不悔的付出」。
不欲懊悔;不是背悔。何况既然付出,业已不及反悔。
「付出」永远是相同的,不同的或者只是其中一个明显差别。
剑琴语对凤求凰的付出是爱。
他对王诗韵的付出,却是愧。
※ ※ ※ ※
剑弦吟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待她很好。」
太阿院的主持、栖梧桐的首脑,心高气傲的凤求凰理所当然道:
「她好,我也好。」
剑弦吟彷佛在迷蒙的雨中,望着江上渔火的船家,倦色悠悠:「
剑家对不住她,放着我叔父的女儿在外头吃了这麽多苦头,尽管不知
者无罪,但我依然是难辞其咎。见你这麽温柔体贴待她,我也安心多了。」
凤求凰脸庞透着一种古怪的光:「你觉得我是为了她才这麽做?」
剑弦吟反问:「难道不是?」
凤求凰冷酷的笑了一声:「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全为了自己,你
莫将我想得太美好。而且剑家亏欠她,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你专
程至栖梧桐,不是要和我谈女人跟家务事的!」
剑弦吟挖苦自己:「俗话说种什麽因,得什麽果。我只感慨『因』
非我所种,却怎麽是要接那颗『果』的人罢了。」
凤求凰不管剑弦吟的万千感慨,冷漠道:「剑弦吟,你知道你为
什麽来这吗?」
剑弦吟神情静静,且定定:「大抵明白了七八分,不如你开宗明义
直接了当的说为什麽要我来这,终究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素来不愿
反客为主。」
「是客人,抑或敌人,端看你的抉择。」
「哦?而今我仍是客人?」
「不错。」
「若果我选择当敌人?」
「你有自信胜我,那倒也无妨。」凤求凰慢慢道:「只是给你个忠告
,我感觉这样极不明智──要知道,你眼下惯用的兵器不在手;决战西乞
染灭之後,左胳膊也废;我从未出武林,你对我的武功更全盘不了解。选
择与我为敌,无疑自找死路。」
剑弦吟笑笑:「我那四弟常讲,所谓打架,就是不打不相识,打了才
认识的事儿。假如摸对手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了,打起来还有什麽趣味?」
凤求凰寒着脸色:「你把生死看作儿戏?」
剑弦吟微笑不语,显是默认。死有轻於鸿毛、重於泰山,只是,如果
死到临头,依然可以一笑置之慷慨赴死,这又要多大的豪气才办得到呢。
剑弦吟又道:「惯用的兵器可以杀人,不惯用的兵器难道就不行吗?
你只晓得我左胳膊废了,功夫大打折扣,却也不清楚到底弱了多少。换言
之,你也没十足赢我的把握。」
凤求凰嗤道;「有九成胜算,足矣。」
剑弦吟微笑:「一成机会对我而言,确实是太多了些。」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剑弦吟随兴问道:「我不懂,武林门派何其
之多,你偏偏挑我,这其中缘由究竟是什麽?」
凤求凰磊落洒脱不作隐瞒,缓缓解释:「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胁之
以势。拉拢他人不外乎这几种法子。」
剑弦吟颔首同意。
凤求凰继续说了下去:「江湖中,各个势力都在绞尽脑汁扩展自己的
权力版图;各个人也穷尽心力达成自己的愿望,满足自己的慾望。而一个
高手,一旦有了贪念,就等於有了弱点。掌握住这弱点,要杀要剐,是生
是死,就无有不可了。」
即便是剑弦吟,也不得不承认凤求凰这一番话,贪婪慾念总使人疯狂
,古往今来葬送过多少英雄好汉。
凤求凰的笑容讥刺:「不过最可怕的不是这种人。」
剑弦吟困惑:「这种人还不可怕?」
「容易对付的,不可怕。」
「那什麽可怕?」
「不贪妄、无所求的人。」
剑弦吟哑然。
他总算了解凤求凰的意思了。
凤求凰语气渐渐尖锐,视线也如鹰瞵鹗视:「四流人物规模固然
不大,可仗着你结交各方才俊之士的特殊关系,成了一股砥柱中流的
新兴势力,你们秉持公义,绝不低头退让。且遵循有百龙之智的奕日
寂的决断,所作所为虽多遭人诟病、抨击,其他豪杰却也师出无名,
拿你们没办法。」
剑弦吟抚掌吐气:「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哪怕鬼敲门。」
凤求凰道:「凤凰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剑弦吟道:「依你卓越的武功见识,已注定非是凡鸟。」
凤求凰道:「因此这才可惜。」
「哦?」
「四流人物迟早会找上我的。」
剑弦吟喟然而叹:「你肯定?」他实在不想与这人作对。剑弦吟
老以为,若恶人能回心转意真心向善,导邪归正,漂染清白,为自己
过去犯下的罪错好好赎罪,造福他人,何需非死不可,自我了断罪贯
满盈的一生?
对那些人而言,活着要比死痛苦多了。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况且并没证据指出凤求凰就是个揣奸把猾的坏人,他行事的确是
心狠手辣、刚愎自用了些,却不至罪无可赦,光凭这些要说他大错特
错,实在是言之过早也过当了。
凤求凰斩钉截铁地道:「我明白我做出了什麽莫可挽回的事情,
你们是容不下我的。」
剑弦吟:「所以『四流人物』一定会找上你?」
「一定。」凤求凰既冷静又理智,纵使那份理智看似疯狂:「是
以我宁愿先找你们,甚至直接找你。以免你们未来成为我的绊脚石,
到那时候已经太晚了。我掌中一柄邪剑,未来要群魔辟易惊惶,群雄
俯首称臣,笑尽世间痴人。岂可容你们自命正义之人坏我大事?」
剑弦吟笑了笑:「这世上要是能再多些自命正义之人,那我可就
轻松多了。」
凤求凰淡淡道:「我只知道我风华正茂,锦绣登场的舞台在即。」
剑弦吟追问:「什麽舞台?」
凤求凰故意拉长了语调:「八月初七的七年一度回澜楼……」
剑弦吟耸然动容:「玲珑宴?」他身为「四流人物」的头头,在几
个月前确实就已收到玲珑宴主人的请帖,引惹江湖一阵骚动,四流人物
成立不久居然能遭受如此赏识,也算前所未闻。
凤求凰忽尔转身,背向剑弦吟,剑弦吟耳朵听的是他傲世轻才的口
吻,感受的亦是他狂妄自大的气息:「对,可是在我赴宴,会各方群豪
之前,我倒要看看你这聪明人做的抉择。」
「剑弦吟,你太危险了。」
「四流人物归顺栖梧桐,」
「还是凤求凰笑杀剑弦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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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起湖心的涟漪 ̄ ̄ ̄ ̄ ̄ ̄ ̄╲ Je serai 而我见证花的枯萎
抽成轻轻的纱 ╲ la... 无法承受残忍的湖泊
细细的 轻轻的纱 ╲╴╴ 悄悄死去 选择沉默
五年 十年 千百年後 肮脏的纱线被寂寞搅毁
还能密密织出当年 壊れた  ̄╲ 我数着这个永恒
湖边 轻唱永恒的白色小花 セカイ ╲╴╴╴╴╴╴╴╴只有三百二十七天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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