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contextualist)
看板emprisenovel
标题[连载] 魔途振剑录 634
时间Sat Jun 13 04:10:01 2020
第八十四章 飘絮 4 至重罪刑
她拔刀在手,悬棍在腰,缓缓向西推进。此地并未被那场风雪波及,草地
乾燥,行走时不免沙沙有声。然而她提纵功夫是江璟所授,便和康浩陵一般,
只能在各种地形趋退应变,却绝没有无声飞跃的本领。脚下每次不慎发出一阵
轻微的窸窣声音,她身上便是一凛,越往西行,屋舍越清晰,她牙关便咬得越
紧。
整座旷野,似乎只剩了她压抑着声息行走的身影,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响
:「何以全然不闻打斗争执?殷迟在哪里?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终於,她走到了无宁门的酒仓和菜田之间。当日江璟在此目睹钱九命死状
,又在酒仓後方发现濒死的钱六臂,以及四下里的天留门人屍首。而司倚真走
到此处时,一具屍首也没有。
田里的菜植枯死了一片,杂草已悄悄侵入,酒仓前门有几只破碎的酒坛,
司倚真走到破坛前低头一看,坛中残留着一小潭酒液,地面的破片却是乾的。
她无意间转过身,登时吃了一惊,只见酒仓前不生青草的土地上,染着数
片互相牵连的大片深色痕迹。「这是血迹。曾有人在这里流了极多的血,是天
留门人在此杀人麽?是同归於尽麽?屍首和兵刃呢?」
她查察了窄小的酒仓,一无所获,继续往屋舍之间走去。她并不怕瞧见屍
体,因为她知道奇袭的天留门人与遭祸的无宁门人已尽数丧生,她怕的是两件
事,可是她查了一间又一间的屋子,这两件事偏偏没能痛快有个解答--其一
,她怕师父已被殷迟所害,殷迟正匿在某处,画水剑伺机攻出。
其二,她怕的正是:在这灭门惨祸的现场,竟然没有一具屍体!那是为何?
接着她查到了无宁门的主屋,乃是门人生前聚饮共餐的所在,当日江璟便
在此屋之中,见到四名故人歼灭十多个敌人後重伤力竭的屍首,以及令他肝肠
寸断的无宁门人妻儿死状。席子中间原本凌乱的餐食器皿已不见,司倚真见到
的只是几张染血的空席,排列得整整齐齐。
她怔望着处处血迹,寻思:「我已查了这麽多地方,仍见不到一具屍首,
双方的屍首都不见,更奇怪的是全不见兵刃散落。各处屋中的物什,也不像是
经过激烈打斗。一定有人细心收拾过了,但血迹沾染蔓延过甚,那人无法逐一
清洗。」
是谁执拾了那场惨祸的遗迹?是殷迟?那麽师父又在哪里呢?以师父之能
,自己潜入这麽久,他若在某处,如何会不察觉?
转过头,瞥见屋角排着一大套杯碟碗筷,供数十人吃喝也是足够。她上前
检视,件件餐具洗得乾乾净净,只是放得久了,摸上去有一层细尘。「是殷迟
收拾的罢?他悼念亲人,因此将亲人生前所用的物事洗乾净。看此屋血迹甚多
,定然也曾有无宁门人丧命此处,殷迟自然不愿染血的物事永远留在原地。」
猛然间,她心底深处一阵难以言喻的哀伤急涌而上。这哀伤袭来如此之快
,令她措手不及。
她与无宁门人不仅非亲非故,简直素昧平生。曾经,无宁门人在她心目中
,是一群欲置她师父於死地的恶徒,藏匿在翻疑庄鞭长莫及之地,处心积虑,
将殷迟养成一个人性泯灭的杀手,那般激狂而决绝地要毁了她的家园。那样的
恶徒,能不沾惹是最好,如若对她师徒追迫得紧了,便是死不足惜!
但此刻在她指尖之下的,是真真切切、平淡生活的质地。这些粗碗粗碟,
这些蒙了尘的家生,再等不到它们的主人活转,等不到另一场酒酣耳热的家宴
了。
--「你有你牵挂的亲人和家园,我也有我的。」这是她以水囊胁迫殷迟
撤销决战时的言语,当时她还不是真正明白,这样的牵挂,在两人各自的心中
,份量并无分别。
她被沉重的愧悔痛惜压得喘不过气,夺门而出,陡然又心有所感:「昔年
师父在西旌,只因阵营有别,便为李节帅父子去杀政敌、杀政敌的家眷,乃至
杀他谋略中的弃子,以及任何可能走漏风声的途人。当师父蓦然悔悟,留下黑
杉令而去,也是这般心境麽?」
她不知自己是甚麽时候跪了下来,向着秋阳中的一片死寂屋舍,似一名待
斩的死囚。原来,杀害心目中的敌人,亦可能如斯痛苦。至此她方始明白:师
父勒令她亲身到无宁门来,并不是要陷她於险地,不是要让她在殷迟面前,对
罪孽无可抵赖。
师父是要她亲眼见到灭门的凄惨和虚无,要她亲身经历被废墟包围的这一
刻!
--这便是最狠绝的罪刑!
师父和她,在善与恶之间的摆荡,是这般相似,所以师父知道这将是她永
生难忘的罪刑。
她镇定心神,继续查找,渐渐走出屋舍聚集之处,走过零星的田地与牲口
栏。牲口栏不知怎地都已空了,料来天留门人也不会去费力杀害牲畜,她心想
:「多半是殷迟放走了。」沿着无宁门建筑的形势与小径,脚步渐向西南而去。
走了些时,经过一大片草滩,小径至此而绝。面前出现一片泥土地,青草
甚稀,似是天然形成,并非无宁门的开垦。她忽然一凛,见地面较远处似乎划
了汉字,趋步上前察看,地面果真写着几行大字。
文字似是用刃尖所划,刻痕甚深,书法间架遒劲、笔触柔润,一手书体兼
得二种风致,正是她最亲切的师父笔迹。然而说不出为何,她综观全篇,总觉
字间弥漫一股苍苍凉凉之气。
她从第一句「生,飘如陌上野草」看起,看到最後一句「盟誓一言,间关
血途」,依稀想起,这是师父一个人在山里游荡时唱过的,是西旌的结盟歌。
这是她第一次读到歌词的全貌。
「师父,是你,师父!你留下了这些字,你的人去了哪里?」
一阵小女儿的慌乱无助过後,司倚真便即省起:「师父写这些字,是为了
追悼无宁门故友,那麽他当真甘心让冯宿雪把黑杉令带走麽?」
跟着便推测:「冯宿雪从此处逃走时,可能无宁门人尚有幸存,师父必定
是无暇分心,而不是真想放她生路。不错,以师父的脾性,撞见天留门人行凶
,焉能留下仇人一个活口?观乎师父将冯宿雪打成那般伤残,令她一代高手的
尊严尽失,便可见师父心中之恨。冯宿雪是首领,师父只打到她重伤,多半另
有缘故,却不料她狡猾兔脱。然则,黑杉令也未必是师父真心放弃的了!」
冯宿雪已押回千里地隧,交由常居疑发落。司倚真擒住冯宿雪时,一度认
为师父再不希罕黑杉令,而把黑杉令仍旧放在冯宿雪靴中,让她带给常居疑,
物归原主。但师父倘若执着於「以黑杉令偿还旧主之恩」的意志,便极有可能
在无宁门人死绝之後,又想起追索黑杉令的事来。
「师父的作风,极其在意这样的小事,小自每日用膳时的餐食陈列,大至
年复一年与殷叔叔幽魂的酒约。这个臭师父啊,总是为了这样的细节,板着脸
,诸多讲究--那麽,他会不会在设法夺回黑杉令、去藏在李节帅的陵墓呢?
黑杉令是属於李节帅的,这是他为自己定下的讲究,他一定想尽法子办到。他
曾亲自到凤翔城头观看李节帅出殡,知道陵墓所在。唉,我真是错估师父了…
…」
自然而然,便想到师父可能前往天留门查探,只因师父并不知她把冯宿雪
送往地隧。天留门精锐已然尽灭,余人又多数身染药瘾,纵使齐上,也非师父
敌手。想到此处,她顿时放下大半个心。
她继续前行,前方出现一片冷清的矮林,矮林边缘有几个奇特的、浅浅的
大陷坑,个个底部乌黑,积着灰黑的焦土,似有人在这些坑底焚烧过物事。司
倚真猛地煞住脚步,心中大跳特跳。
殷迟就站在其中一个陷坑的边缘!
她眼瞳倏大,全身立时绷起,一直未曾入鞘的弯刀提了起来,以迎接生平
最凶险的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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