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灭敌 6 剑狂心乱 　　康浩陵茫然不解。江璟道：「我这念头不需你们使用巧计，却适合你们 这样勇於担当、武技又已超乎一流的好手。你进行之时，务需记着，决不可 贪功冒进、连累无辜。让你出手去打，是没有问题的，稍有进展时，千万戒 骄戒躁。」接着说出一番话来，康浩陵当即潜心记忆。 　　沿蜀道来到关中的两当、梁泉一带，语言风物已与川中相异，但因大岐 势衰，这些仍是蜀国的辖地。二人在荒野中将改装所用的蜀兵衣裤、腰符、 文书、短刀等伪造之物埋了，江璟仍作褐衣肥胖老人打扮，只摘去了蜀国的 大帽，康浩陵扮成脚夫，二人洗乾净马匹身上伪装的蜀国军马标记，纵之远 去，沿着蛛网蛛丝的特殊道路，向东北续赶。 　　二人均无轻功特长，长程赶道慢了马匹甚多，所倚仗者，只是回空诀感 应地形和协调内劲之能，令他们翻山越岭颇为轻易而已。一路之上，康浩陵 又请教江璟，可有尽快诛杀韩浊宜之法？自己一介平民，对方却在「大唐」 皇帝李存勖座下，出入有精兵保护。那老贼年事已高，身体亦弱，若让他得 终天年，可就是一大憾恨。 　　跟着话题又回到旦夕篇，康浩陵新悟奇功，喜不自胜，时不时就想挂在 嘴上说。江璟忽道：「你若想要旦夕篇广传後世，来日你再度谒见岐王、归 还铁片时，不妨建议他将铁片存在王陵地宫的宝物之中，而非夫人地宫。」 　　康浩陵奇道：「这是甚麽缘故？」 　　江璟想也不想，冲口说道：「岐王地宫的珍宝，一定比夫人那里多得多 。岐王在西北民间赫赫有名，他千秋之後，不出五十年，定必有人去王陵盗 墓。铁片无甚价值，盗墓贼随手一抛，但王陵被盗的消息已在江湖上传开， 有心人自会留意，旦夕篇自然得以流传了。」 　　康浩陵大吃一惊，万料不到江璟竟会如此直截。他惊怒之下，停住脚步 ，大声道：「江庄主，你说甚麽？你怎可说这等言语？」 　　江璟一言既毕，瞥见康浩陵面色大变，立知自己又说错了话，暗叫糟糕 ，道：「我……我是……陈述实情。康世侄，你担待些。」两人相识以来， 他对康浩陵从未口称「世侄」，此时知道是自己有错，无措之下，称谓也乱 了套，幸而康浩陵本是李继徽义子，说是世侄亦不算错。 　　康浩陵怒道：「你跟义父何等交情，王上是你的……你的旧上司，我素 知庄主对他俩十分忠义，没想到……哼，难道说庄主为了武林秘诀能够流传 ，便希望王陵不得安稳麽？」 　　江璟心想：「你早前问我，可不可以把旦夕篇流布於天下，然而旦夕篇 是南霄北霆上代的武学，他们或许会阻挠，若想将之流布，只能诉诸外力偶 然为之。这是你问我在先，我才为你出主意。盗墓之行，自古已有，难道我 不说，王陵便不会被盗？」但这番话更加不能说，说了只怕把康浩陵气炸胸 膛，却也想不出甚麽委婉的场面话，只有闭着口，闷声不响，摇了摇头。 　　－－数十年後，天下更乱，王陵果然遭到盗墓贼入侵，正如江璟此日所 料。然而李茂贞身後凄凉，陪葬品甚少；刘夫人逝世较晚，却因李茂贞生前 已有妥善安排，殉葬珍宝无数，被盗的是夫人地宫，这已是後话。 　　二人默默奔行了两个时辰，在村路上一家饭舖进餐。这乡野饭舖位居战 乱少至之处，偷得太平，食料居然备得丰富，新杀的一口羊烫熟了端出一大 盆，酥香绵嫩，搭配酥油烙饼，两人吃得舌头也险些吞下。康浩陵常在关中 ，这是素所锺爱的家乡菜，倒也罢了；江璟却是隔了二十年，方得重临旧地 ，重嚐这地道正宗的烫羊肉。翻疑庄名厨虽多，连天竺香料饼也做得，却又 怎有数千里外的北方放养羊肉？ 　　恍惚间，彷佛回到长安兴化坊，自己仍是初入京城的懵懂小子，跟着熟 门熟路的殷二宝，钻进那个回鹘老汉的小饭店，首次见识赫赫有名的西域葡 萄酒…… 　　康浩陵吃得畅快，心情好了不少，不禁忆起当日会同司倚真，从凤翔救 出殷迟，三人在关中短暂同行的时光。司倚真的俪影掠过脑海，一件心事便 涌了上来，寻思：「若再找不到上官师傅，向西最多三十里，我便要独自东 行了。真妹的古怪作为，非问问清楚不可。」举起酒碗，说道：「庄主，我 问你一回事。」 　　两人对乾一碗，康浩陵便把司倚真盗录北霆门赏罚谱、黎绍之忆述他父 亲如何力擒司远曦之事说了，道：「司姑娘偷抄了那段文字，一直藏着不给 我瞧，竟然去交给黎老兄。我想起来，老是心神不宁。现下她更躲着我，彷 佛好怕我似地。庄主，你是不是知道甚麽？」 　　江璟一怔，心想：「此事终须揭穿。真儿已为此怪我，我若还瞒着他， 也殊属无谓。」摇头道：「她不是躲着你。我却也真知道些甚麽。你想问， 便问罢。」 　　康浩陵牙一咬，道：「好！那个司远曦，还有他的姘……」他想说「姘 头」，只因司远曦和韦岱儿两人，是间接连累他父亲赴难的凶手。但不知怎 地，竟不敢辱骂那姓韦的女人，改口道：「……他的师妹，可是真妹的亲戚 ？是她族中长辈麽？或者是……是她的……」虽已下了偌大决心，事到临头 ，竟无勇气问将出口，撇头又倒了一碗酒，仰头便灌。 　　江璟淡淡道：「是真儿的生身父母。你既已明白旧事，那便很好。是福 是祸，是聚是散，你俩自决便是！」 　　康浩陵耳里听着，仍是仰天喝酒，竟不停顿，乡村浊酒直灌下肚，似乎 未被这几句翻天覆地的说话惊得有半点的呛喉。 　　江璟侧头瞧着他。只见这衣袍蔽旧的少年将一碗酒喝乾，眼神木然，砰 一声放下酒碗，反手抓起饭台边的酒坛子，闭眼又喝。 　　江璟极为沉得住气，康浩陵举止失常，在他看来全是意料之中，也不出 声，转头望着山间云岚，心道：「他需要宣泄，更在我面前难以为情。我若 去管他，他顾虑尊卑礼节，强硬克制，只怕要发疯。」 　　康浩陵喝乾了一坛，酒量未满，腹中却饱了，打了几个嗝，摇摇晃晃站 起身，顺了顺气息，身子又变得十分稳当，便去角落里提了一大坛酒，拍开 封泥又饮。他双目无神，愈喝愈是面色煞白，当江璟全不存在，彷佛天地间 最要紧的事，只剩下不断地喝酒。 　　康浩陵喝乾第二坛，角落却已无酒，他微微一笑，自己也不知在笑甚麽 ，从腰袋里掏出所有的钱，拍在台面。他流落江湖已久，早前封晋敏受妘渟 吩咐、与他暗中联络时，曾给他一些钱币零花，现下所剩无几。他摸了摸空 空如也的腰袋，哈哈大笑，叫道：「这下当真甚麽也没有了。」猛然间拔出 瘦剑，向外疾冲。 　　但见他在黄昏斜阳下疯癫似地使剑，江璟颇识南霄门驰星剑术，见到他 起手使的是驰星剑最高一层「捕星式」，招式却不合法度，许多动作偏离正 宗。江璟微一思索，即明原因：「他被逐出师门时，尚未学到最高层剑法， 因此虽有浑厚剑劲与超卓剑技，却只能凭着记忆中师父师兄练剑的模样，去 使些似是而非的招式。」话虽如此，江璟亦可断言：南霄门中能使「捕星式 」的高班弟子，绝无法在康浩陵手下走过五招。 　　康浩陵使完了记忆中「捕星式」的剑招，接着便使其下一层的「流星式 」，这是他往年已学到一半的级数，招式便十分严谨。在流星经天的剑意之 中，夹杂「山奔剑」的招式，更是气势如虹。原本「捕星式」方是劲力最强 ，不知怎地，康浩陵倒过来使，竟等到施展「流星式」之时，气劲刮过树梢 ，始将树叶迫得纷纷离枝飞出。 　　这是盛暑三伏天，树叶本应牢牢生於枝头，康浩陵在离开树木十多丈的 空地上使剑，树叶竟逐渐向他身子飞聚。 　　江璟见他使剑十分霸道，过於躁进，实非高手所应为，知道他心头气苦 已达极点。他明白康浩陵那句「甚麽也没有了」，指的是方才二十出头的人 生，诸般寥落：被师父诬陷为逆徒，被义父通缉为要犯，同门好友的接济， 原来是奉命监视，而已有婚姻之约的同心爱侣，一夕之间变了仇人之女。 　　这少年剩下甚麽？只有体内奔涌的「回空诀」，只有剑锋斩削之间圆转 如意的「旦夕篇」，而他正在运使这两大奇功，想真切地感受最後能抓住的 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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