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清凉的草气飘入鼻中，信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待在那一小块草皮上。 　　 　　婴儿却不在自己的怀里。 　　 　　她只觉大腿靠着一松软之物，便用力翻起上半身一看，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婴孩竟滚到了一边，嘴边沾满绿色的草汁。 　　 　　信姝知道这婴孩对於吃的东西甚有灵性，於是也学着他抓起一把草大嚼起来。 　　 　　一股呛辣冲入脑门，口中彷佛含着一块烙铁，眼泪都喷了出来，她急忙将草吐出。 　　 　　那婴儿忽然格格笑了起来，信姝不禁心想:「如此难吃的东西，亏你还吃的津津有味。 」 　　 　　草难吃归难吃，却觉一股清气流入丹田中，转过六大经脉，直上到脑部，整个人顿觉清 醒爽朗，原本软烂如泥的四肢，也恢复了气力。 　　 　　这种草名唤「七返九还草」，一种极为珍贵的补药，武林中用来增加内力的「大还丹」 ，便是萃取这种草表皮的汁液而制。 　　 　　倘若大嚼草叶，叶子内部的呛辣液体流到咽喉，会刺激人的泪腺，亦有醒神的作用。 　　 　　信姝有所不知，种植此草的人，与她有莫大的牵连。 　　 　　她抱起婴孩，在崖顶上转了一圈，只见另一头是数条连绵千里的山脊，中原之地遥望无 边。 　　 　　信姝叹了口长气，在崖边坐下，双腿来回摆动，心想:「难道我们当真要饿死在这里?」 　　 　　寻思之间，耳盼忽然痒痒的，婴孩小小的肉掌不知道在玩弄什麽。 　　 　　她回头一看，一只小白蝶正在她的发上翩翩飞舞，婴孩被逗乐的发笑。 　　 　　信姝心想:「这只蝴蝶，该不会是地狱派来探勘的使者吧?」 　　 　　蝴蝶在婴孩眼前绕了两圈，便飞入那山洞里。 　　 　 婴孩见玩伴不见了，登时哇哇大哭了起来。 　　 　　「宝宝别哭，乾娘带你去找蝴蝶。」 　　 　　信姝抱起婴孩，正要跟着蝴蝶入洞时，脚步忽然打住。 　　 　　经过这一天的劫难，让她多了数分警戒，心想这洞黑暝一片，宛如怪物的大嘴，里头说 不定住着什麽凶猛的动物，一时不敢进去。 　　 　　「哈啾!」 　　 　　山崖上刮起一阵风，让信姝打了个大喷嚏。 　　 　　她身子打了个哆嗦，心想自己都禁不起风吹，更何况是婴孩? 　　 　　当下只好走入山洞避风，却不敢太过深入，大抵还离洞口不过三尺。 　　 　　这一待就到了晚上，信姝虽然恢复了体力，肚子却是饥肠辘辘，忽想崖边那不知名的草 颇有恢复体力之效，当下便出去拔了一大把进来，挤出草汁喂孩子喝。 　　 　　她忍着草味的呛辣，强行吞草入腹，立时涕泗纵横，脑袋达到前所未见的亢奋，忍不住 想起来乱舞乱动。 　　 　　没想到这麽一动，腹中的饥饿不但没消失，反而更加强烈。 　　 　　灵丹妙草虽然能增进功力，却无法填饱肚子。 　　 　　信姝只觉身上似有用不完的精力，视线也变的更加清澈，即便夜色苍芒，依然可清晰看 见远方之物。 　　 　　她的洞察能力变强，眼角瞥见了一丛生长在洞边缘的蕈菇，当下便有如抓到浮木的溺水 之人，跑将过去，抓起蕈菇便吃。 　　 　 菇类的甘甜透入舌津，一股暖意登时充满腹部，化去了饥饿所带来的难受。 　　 　　她自己吃了五朵，再将三朵嚼烂成糜，和着草汁喂孩子吞下。 　　 　　肚子填饱了，体力恢复了，信姝忽然感到无比的满足，只觉人生至此，没有遗憾。 　　 　　她哄孩子熟睡後，静静瞧着他睡容一会，心里忽然产生一股无比的勇气，脑海彷佛有个 声音，不断驱使她入洞探险。 　　 　　母爱果然是女人最神奇的力量，信姝抽出白龙剑，往石墙大力一划，激出点点火星。 　　 　　白龙剑的剑鞘乃用一种特有银蜡所制，正好可以作为照明的烛台，她在剑鞘上点燃了火 烛後，沿着石壁走入山洞。 　　 　　 　　走了约莫十丈，地面忽然出现个台阶，原本凹凸不规则的洞，赫地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 石门，显然是人工所凿。 　　 　　信姝不由得纳闷，是不是有人住在洞里。 　　 　　那石门的两边，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百变剑招敌神乱」，下联是「千幻紫气万影罗 」，横批为「杀人无痕」。 　　 　　只见字体深陷入壁，在火光辉映下，格外清晰。 　　 　　信姝往石门里大叫:「有没有人啊？」 　　 　　所传来的，只是渺渺无尽的回音，她走下石阶，大胆的进入石门中。 　　 　　里头是一个三角体石室，宛如一座天然帐篷，尖端正对着门，上头开了一个洞，月光正 好能洒入。 　　 　　信姝将烛火吹灭，只见剑鞘的头部已糊成一团，心道:「看来以後给得这宝剑寻新的鞘 了。」 　　 　　她左右张望，凭着白澈的月光，看见左面墙上刻有稀疏的文字，右面墙则是纵横交错的 乱痕。 　　 　　信姝先走到刻有文字的那一头，只见前三行简略提到某个人的生平，她看到第四行时， 突然看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名字，心中打了个大突。 　　 　　这个人是位匿迹已久的武林前辈，他在第四行提到，自己一生对剑术情有独衷，少年四 处游历，五十阅尽天下剑法，晚年颇有心得，自出机杼，创了一套包揽天下剑招变化的剑法 。 　　 　　他一生只收四个徒弟，大弟子古烁金生性豪迈，不拘小节，武功走刚猛一路，不适合走 这轻巧奇变的剑法。 　　 　　二弟子杨炎焱性格老实，行事较放不开，较适合使以防守为主的刀法，这套剑法变化太 过繁复，功招多於守招，亦不适合他。 　　 　　三弟子信无书思路灵活，经常不按牌理出牌，原是最适合这套剑法的人选，但却生性浪 荡，专好女色，传剑於他，恐为祸天下。 　　 　　四弟子李清入门时年纪太小，且观其面相，眉尾倒吊，一生命格多舛，寿限难过不惑之 年，要将剑术发扬光大，不是很好的人选。 　　 　 这个四弟子後来便是大名鼎鼎的皇城四大高手，古烁金人称大力斧魔，退隐朝野後， 自创五雷掌，传人便是闻名天下的奇僧慧难，其妻育有一女，正是当世第一高手南海神尼慧 妙。 　　 　　杨炎焱後来隐居桃花源镇，自创威名一时的「霹雳刀法」，後来一家为东厂所害，只剩 下一女儿杨月凤，杨月凤看破尘世，出家为尼，成为水月庵八弟子慧宁。 　　 　　信无书游戏人间，江湖人称多情书生，天泉寨前任寨主铁罗刹的丈夫，便是信姝的亲生 父亲，曾传慧难「百花迷踪拳」、「锦绣鸳鸯腿」、「分身离形步」，算是他的启蒙导师。 　　 　　李清成为丐帮帮主，果然如其师所说，一生命运多舛，在四十岁那年去世，遗腹子李孙 钱天生隐疾，年纪轻轻便患有失智症。 　　 　　信姝万万没想到，这回劫後余生，竟误打误撞，看见了师祖的遗迹。 　　 　　她心想:「祖师爷所料不错，爹爹天生好色，弃家庭不顾，四处留情，还好没将剑法传 给他。」 　　 　　果然这人在生平最後一行提到:「余一生阅尽天下剑法，惟叹无传人，刻剑於此，盼有 缘人继承衣钵，莫某方得瞑目。」 　　 　　在最後一行旁题着小字:「莫无名刻」 　　 　　信姝心道:「莫祖师爷好像有先见之明，这个『有缘人』便是我信姝，正好是您三徒弟 的传人。」 　　 　　文字刻到这里便结束，接下来是一幅幅人练剑的图形，刻得密密麻麻，遍布了每个角落 。 　　 　　信姝大略扫过，忽然明白了为何石门的上联会写「百变剑招敌神乱」。 　　 　　这剑法大抵分成四个部分，劈、砍、刺、削，凡练过剑的人都会知道，这是四个剑术最 基本动作。 　　 　　信姝光看劈击的招式，虽然只有十式，却招中有招，每一幅人图都暗藏十几个後着，二 十几种变化，细分下来，竟快两百招。 　　 　　其他三种击技更不用说，砍击有十三式，二百三十变；刺击有十七式，三百六十变；削 击有十五式，三百零六变。 　　 　　光是看这些图，已经让信姝头昏眼花，更别说是将剑法展开，定如天罗地网，百光乱华 ，敌人心神岂有不乱? 　　 　　信姝不禁起了打退堂鼓之意，心想:「这麽难的剑法，就算是爹爹也学不来!」 　　 　　她揉揉眼睛，走到另一面石墙，却发现这些纵横交错的剑痕，似也有玄机。 　　 　　一开始的剑痕杂乱无章，长短不一，全都是浅刻於表面，信姝心想:「师祖一定是练剑 练的闷了，拿剑在墙上乱画泄愤。」 　　 　　再看下去，只见剑痕越来越少，却越来越深，而且越划越长，每条几乎长达数尺，从地 板直通到顶部，从这里便能得知，使剑者已能发出剑气。 　　 　　到了後面，剑痕稀疏，每道都有两条手臂粗，且深透入壁，使剑者剑上发出的内力已达 出神入化的境界。 　　 　　令信姝最感讶异的，是到了最後，石墙竟平滑如纸，一道剑痕也没有。 　　 　　她不禁伸手一摸，忽然掌缘传来一股刺痛，有如被刀锋割到一般。 　　 　　举手一看，只见自己的手掌上，竟多了四条血痕。 　　 　 信姝脸靠近墙，凝目观察，这才发现墙上的剑痕井然有序，但细如牛毛，肉眼几难 分辨。　 　　 信姝忽然明白，为何门口的横批会写着「杀人无痕」，到达此境，随意一刺，细如 针的剑气已贯透人体，斩断头颈，表皮不见伤痕，敌人几乎感受不到死亡的痛苦。 　　 　　她叹道:「以师祖的剑术，天下无人能及，但要练到他这『杀人无痕』的境界，只怕头 发都白了。」 　　 　　她又走回那面刻有剑法的石壁，望着密密麻麻的图，只觉莫名的烦躁，眼睛便转开，正 好对到了最那後一句「余一生尽阅天下剑法。」 　　 　　信姝蓦地心念一转，暗忖:「师祖的四个徒弟未得其真传，且能横行江湖，自己的本事 定是不俗。 　　 　　「这套剑法集其一生武术心得，难学是一定的。我也不必学全，学多少算多少，纵只得 一成精髓，也不无小补，好过每回临敌都要使诈逃跑，或他人搭救。」 　　 　　她内心登时一宽，於是走近石壁，从第一幅图开始钻研起来。 　　 　　「这一招要跃到空中，往下舞七个剑花，我内力不足，练不成的。」 　　 　　「这一剑对付眼前的敌人时，同时还要凭耳辨位，反手迎击背後偷袭的敌人，谁练剑还 要练耳朵啊？跳过！」 　　 　　「什麽!这一招竟然本末倒置，用剑防守，出指戳人，有剑在手还不攻击，太奇怪了吧? 祖师爷一定是刻错了!」 　　 　　一个蕴含二十种变化，八个後着的剑式，被信姝大刀阔斧的「去芜存菁」後，竟只剩下 五招。 　　 　　她还一副沾沾自若的模样，舞动白龙剑，练习自己删减过的剑式。 　　 　　没想到练完第一招，第二招便遇到了阻碍，第三招更是格格不入，更别说第四招、第五 招了。 　　 　　原来这第一式的二十种变化，全都环环相扣，每一种变化均是从前一招所衍生，前招不 练，自然练不成後着。 　　 　　信姝遗传乃父之灵活思路，此种变化繁复的剑法，由她来练最为合适。 　　 　　但她甚无耐性，过去练武时，往往得过且过，向来都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即便父母都是 武学大家，她的武功只能比及江湖上二三流之辈。 　　 　　这套剑法之精奥，非她以前所见的武功可比，当然不能得过且过的乱练。 　　 　　眼看第一式怎样都练不成，索性跳到下一幅图去。 　　 　　第二式虽没第一式更繁复，但也有许多後着，信姝自行删了五个，只练三招，便又跳到 下一幅。 　　 　　她这麽胡搞瞎搞，整套劈击十式，已变得平凡无奇，宛如寻常的剑术，「百变」二字已 名不副实。 　　 　　她将自己删订的剑法从头到尾再练一遍，每遇衔接不上的情形，便胡乱自圆，刻意要连 绵下去，使到後来，剑招根本变得不伦不类。 　　 　　这一练就是四个时辰，外头天已亮，身上香汗淋漓，她不禁倚墙坐下，歇息喘气。 　　 　　身子静下来後，不禁将刚才所练的剑法从头想一遍，忽然感到一阵空虚。 　　 　　信姝自己也知道，这种态度练武是不对的，但就是沉不下心来按部就班练剑。 　　 　　想到自己作什麽事都失败，忽然恼羞成怒，跳了起来，握着白龙剑往另一头面墙大力乱 砍。 　　 　　「为什麽!为什麽这套剑法这麽难?为什麽我这麽没耐性，什麽事都作不好?」她一边砍 ，一边大叫着。 　　 　 白龙剑锋利无比，信姝如此大力乱砍，石墙竟只留下浅浅的刮痕，足见其与祖师功力 之天壤之别。 　　 　　她心头一酸，大力将剑抛开，一屁股坐下，头埋在双腿间大哭，只恨自己为何如此没用 。 　　 　　她哭着哭着，耳朵里忽然也听到一阵细细的哭声，还以为是自己哭声的回音。 　 　　蓦地一惊，那哭声乃从外头传来，信姝急忙起身，匆匆的奔了出去。 　　 　　小婴儿已经醒来，正在哇哇大哭。 　　 　　信姝让他吸吮草汁，一边安抚道:「不哭不哭，宝宝最乖了...」 　　 　　那婴儿心情转变甚快，她只唱了几句，便转哭为笑。 　　 　　信姝忽然感到羞愧，自己每逢挫折，便用哭闹泄愤，不一会儿又破涕为笑，岂不与这婴 儿一样? 　　 　　婴儿尚情有可原，自己已经十七岁，几乎到了适婚年龄，怎还能学小孩子一样任性哭闹 ? 　　 　　她不禁心想:「八宝饭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喜欢我吧?」 　　 　　她抱着婴儿散步着，竟不知不觉走回石室里。 　　 　　人一但有了自省能力，便有进步的动机。 　　 　　信姝下定决心，至少要认真一回，练好武功，回到瓦剌城救出师叔。 　　 　　她重新望向墙上的剑招，这次按着规矩，将每个动作，每个变化都仔细研读，不再如前 一晚得过且过。 　　 　　信姝本是聪明伶俐之人，不到半个时辰时间，便将三幅图的六十种变化记熟於心。 　　 　　能背是一回事，会不会运用又是另一回事，她按序练习，每个动作都不跳过，练到了第 一式的第十二变，便又遇到阻碍。 　　 　　正是要倒立跃到空中，连舞七个剑花的动作。 　　 　　信姝极尽所能，最多只能舞出二圈半，便因真气不足而落地。 　　 　　练了半个时辰，双腿已经酸软无力，心情沮丧，不禁又想偷懒休息。 　　 　　没想到她甫一停下，那婴儿忽然大哭了起来，连忙过去安抚。 　　 　　但无论如何安抚，婴儿就是兀哭不止，本来练剑不成已经心烦意乱，现在又得听人哭闹 ，信姝心一横，放下婴儿，恼道:「我不理你了！」 　　 　　她回头继续练剑，奇怪的事这时发生了，一摆出起手式，婴儿便停止哭泣，吃吃乱笑起 来。 　　 　　信姝只觉纳闷，练了一会，又停下来，那婴儿便开始大哭，直到再度挥剑才停止。 　　 　　她不禁莞尔，心想:「原来你这孩子喜欢看我练剑啊!」 　　 　　为了让耳根子清净，她加倍认真练剑，全心投入墙上的剑式，彷佛将婴儿当作了监督导 师一样。 　　 　　她又练了两个时辰，这回按部就班练习，虽然进展甚慢，但也体悟到不少个中妙着，前 两式的变化已经熟稔八成。 　　 　　殊不知这套剑法由难而易，开头的那些变化是用来为後面的上乘招式铺底，犹如地基一 样，最需要耐心练习，只要地基一巩固，後面纵使千变万化，也不离原本窠臼。 　　 　　信姝越练到後面，越感到欲罢不能，这一整天除了吃饭、替婴儿把屎把尿外，其余的时 间都在练剑。 　　 　　这套剑法变幻莫测，有些部份，与她先前学的「百花迷踪拳」要旨也能互相印证。 　　 　　接下来，她每天几乎花八个时辰练剑，每逢体力不支，精神不济，便吸食七返九还草汁 。 　　 　　到了第十天，信姝忽然发觉，山崖上的蕈菇已经寥寥无几，恐怕撑不了二天，该是另寻 他处的时刻。 　　 　　但石墙上的剑法还领悟不到半成，让她恋恋不舍，只想学全了之後再下崖。 　　 　　只是如此一来，变成她每天必须上下崖找食物，练剑的时间大幅减少，还得顾及婴孩的 安全，甚是麻烦。 　　 　　她坐在崖边，高望远处，心思踌躇，是否该为了生计，放弃自己投入心力甚多的剑法? 　　 　　她忽想，怎可因为一时的执着，让小宝宝陪着自己饿肚子? 　 　　她回到那石室里，恭敬的磕了三个头，道:「对不起啊祖师爷，信姝并非偷懒不练功， 而是您的剑法太过精妙，一时难以完全领会，日後有缘再上山来钻研。」 　　 　　信姝跪拜完後，走出石洞，抽下腰带，将婴孩紧绑在背上，正如那天上崖一样，说道: 「小宝宝，乾娘要带你下崖了，可要抓好别掉下去啦！」 　　 　　她走到崖边，刚放下一只脚，忽觉脚踝上被一只湿湿的手握住，当下吓得尖叫一声，急 忙抽了上来。 　　 　　她转头往下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浴血，背上插着两只箭的人，正攀附在崖壁， 身子摇摇欲坠。 　　 　　信姝没想到竟然有人上的了这座崖，连忙放下孩子，手伸向下，道:「拉住我的手!」 　　 　　那人失血过多，精神似已恍惚，右手缓慢的举高。 　　 　　信姝大力抓住他的手，叫道:「我要拉你上来了，别松手啊！」 　　 　　她服食七返九还草，内力进步不少，出了五成力，便将那人拖到了崖上。 　　 　　那人气若游丝的躺着，嘴里喃喃念着模糊的话，好像在念咒一样。 　　 　　信姝将那人抱进了山洞中。摘了些七返九还草塞入他嘴中，问道:「你是谁?怎麽伤成这 样?」 　　 　　那人嚼下草，大力的咳嗽几声，忽然大叫:「思萍，是不是你?」 　　 　　信姝大吃一惊，连忙拨开他的乱发，用衣袖擦去脸上的血污，露出了原本面目。 　　 　　正是那日离奇失踪的八宝饭。 　　 ============================= 後话:这章真得有够老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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