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登原 5 步近谜团 　　凤翔城北原，春。 　　除了林间枝头偶现的梅踪，除了甫销的雪泥令马蹄难留，坦阔的原上 一无春暖痕迹，依旧风劲如刀。残留而顽强的寒意，便如江湖上那许多解 不去斩不断的冤仇，不令人间稍得喘息。 　　这一列排列直至原上的旌旗，则如勇抗刀锋的猛将，在风刀中猎猎招 展，全无屈折之意！ 　　岐王驻兵把守此一地宫修建之处已有数年，上年更加派人手，沿着驰 道搭建临时屋舍，充作过冬兵营，严保诸般宝物输送与工事修建不受侵扰 。而在隐蔽地底的工事之中，则秘密驻守着仅有高阶军官方得知晓的武林 人物：南霄门当前的一流好手。 　　这一批好手均为关中出身，当中许多人在关中独有的「原」之地形上 成长，对原上的天候林木最是熟悉，年青力壮，更谙於群体作战。南霄门 与岐王府互为支应，乃是自前朝唐时立下的规矩，南霄门的剑手，因此较 之北霆门多受了群体战的严训。 　　若非北霆门於数十年前卑鄙偷袭，若是光明正大决战……南霄门主妘 渟身为那惨酷一役的少年幸存者，咬牙忍辱，终再建起今日南霄门为岐王 羽翼、独霸大河之北的局面。 　　黄昏呼啸的风声之中，哪怕飞鸟过林，原上原下密布的岗哨亦能觉察 。若有兵士阻不了的高手进犯，便是封晋敏、史庭威等南霄门剑手现身歼 敌的时候。 　　本应无人能潜入此地而不被搜索的，除非如同天留门人那般精通器械 与鬼魅轻功，而天留门人自有门内大事，亦不屑来侵扰一个小国的王陵修 建工事。又倘若，河北另有功力与妘渟匹敌的高手，岐兵和南霄门人都拦 不住，其人亦必颇有身份，不会与南霄门为敌。照说，大河以北，绝无一 个身怀武艺之人能够抑或胆敢冒险潜入。 　　但这刻，离开招展旗帜不过一箭之地，一丛比人高的野草後方，倏地 扑入一人！ 　　这是个中等身材、腰背极挺的少年，似流离已久，赤袍赤裤上污迹累 累，把蓬乱浓密的头发用不知甚麽兵刃胡乱修至肩部，勉强紮了个髻，髻 上绑着条残破褪色的赤红飘带，却不知何以对这身破烂的袍子和发带这般 珍惜。他背上的狭身长剑，竟似与地宫中潜伏的南霄门人所佩兵器是一路。 　　他显然对原上地形亦熟悉之极，刚刚掩近草丛站起，便无声地侧身， 顺着阵风拉过一把长草，遮挡夕阳余光，既能自己望远，也掩饰了身形， 拉草的动作被那阵风全然掩盖。 　　他才藏妥，身後风声陡起，乘着一群昏鸦的嘈闹声，又有一个巨大的 黑袍身影，照准他身旁扑至！ 　　後到之人异常地身高膀阔，布袍所裹的肉身坚硬如盔甲，直如庙中神 像，负着份量不小的弯刀，不料动作如此轻灵。看他扑去的势子，那先到 的少年若不闪避，就是被他连人带剑压扁了也不出奇。那少年偏偏一动不 动，毫不应变，便似未感到身後的惊人变化。 　　那少年自然是有感觉的－－他身内「回空诀」在那大汉距己仍有七八 丈、甫一跃起时，便已发动。大汉如大鹏鸟般在空中每一寸前移，回空诀 「元劲」便觉空中的风宛如化成微粒，一寸寸受到推挤，沉重快速地累进 而来。 　　他轻轻哼了一下，那条大汉已扑在他身旁，挤着他，呼一声蹲下。 　　那少年极细声道：「忒托大了！那些兵个个是我关中子弟，原上多只 苍蝇也能发见。」意思是你轻功又不来得，怎不耐着性子掩伏前进？ 　　那大汉睁大虎目，上下瞪了瞪那少年，「他奶奶的……瓜娃子当真跟 我跟到这儿来了。我是甩不开你了，是不是？」 　　那少年却不睬他了，尽望着旗帜出神，竟未听见他的话。瞧了一会儿 ，目中渐湿，似有泪光，省起有人在旁，转开头，任寒风将眼睛吹乾。那 汉子在斜阳中见到，搡了少年一把。 　　那少年抹脸道：「黎老兄，你刚说甚麽？」 　　那神像般的大汉自然便是北霆门「奥支第一」黎绍之，没好气地道： 「我知道你想家，但是你真不怕死哪。我在蜀道上一路甩不开你，没想你 真的跟我到底。」 　　「这里早已不是我家园了。」昔日的南霄门小弟子康浩陵苦笑一下， 又露出嘲弄表情道：「这是谁跟着谁啊？这可是我先一步上原了。」 　　黎绍之不熟地方，迟些抵达，无言可答。康浩陵道：「你在北霆门和 我接头，言语不清不楚，接着便出行。事关我的父母，又关系咱们的大事 ，我岂能不跟着看究竟？你一上蜀道，我便知道你要扑关中而来。我想， 难道咱们要解的谜，线索竟在大岐？我怎能放过！既走上了前来关中的路 途，於我，便是回家。」 　　言及此处，途上隐隐约约的一些念头，再度朦胧浮起：「黎老兄在北 霆门身份甚高，不是在蜀宫当青派教头，便在师门训练师弟，上次真妹费 了好大功夫，让他藉『五年清算』送帖子的名义，才把他弄到大营去救我 ，怎地这次他说走便走？冷云痴准他出门办私事，也不问问究竟，真怪。 」但这是他人门派事务，自己不懂也是应当，念头才浮起，眨眼便忘了。 　　黎绍之冷笑道：「瓜娃子就是瓜，前一句说这里不是家了，後一句又 说是回家。你自己看看，那阵仗，像是欢迎你回家麽？你能露面求见甚麽 人麽？」 　　康浩陵直截了当地摇头：「我不能！但是线索既在此处，刀山火海我 也闯。反正我身份已是这样，眼下咱俩闯入此地的危险是不相上下。你能 闯，我便也能。」 　　他霍地转过身，直视黎绍之，一手指出：「你瞒了我一路，现在可以 告诉我，咱们要向哪里闯去了罢？你要寻的，那和『旦夕篇』有关，和我 爹娘有关的，究竟是甚麽？」 　　黎绍之心中大骂：「哪里不好谈，他娘的拣中这险地来谈？」低喝： 「老子不陪你耗。」 　　康浩陵哼了声：「你躲了我一路，还老得起脸皮说这话？」咬了咬牙 ，道：「黎老兄，侍桐为了送讯让你我相会，冒了多大的险？侍桐觑着你 师父派去澧州的人还未回转，北霆门不便斥逐真妹的奴婢，这才给你送了 讯。」 　　黎绍之搔头道：「也说的是。那小丫鬟一脸病容，难为她了。」 　　康浩陵听见「一脸病容」，暗叹：「侍桐身子总不见好，但盼她在驿 馆休养过来。她错爱了殷迟，总是为情所困。」 　　念及「情」字，心中更是一阵抽搐般的焦躁，胃里似被灌了一股酸水 ，令他用力握了握拳。他想起了自己情之所系、如今下落不明的司倚真， 这一路，每当想起她，便令他坐立难安、心煎如沸。司倚真被派出山门、 往北方送信，自是失踪近月。「翻疑庄」家奴茫然无措，康浩陵在旁瞧着 ，尚未全信，只道奴仆无知。可是二人秘密聚头时，黎绍之已然证实此事 ，更告诉他：「门主恩师日前派人往澧州去了！」 　　「澧州范家庄」是真妹在外冒用的家籍。真妹为师门出行办事失踪， 冷云痴不急着寻回小徒儿，派人去她的「家乡」做甚？ 　　真妹出行之前，不及送讯给他，可知此行若非紧急，便是受到北霆门 严令，暗地整装离去。所谓往北方去送信，当是去见韩浊宜老贼了。她出 了甚麽差错，让韩浊宜留难了麽？然则冷云痴何故派人去江南？ 　　－－莫非真妹的失踪，和冷云痴有关？莫非她是遭韩浊宜、冷云痴联 手秘密羁押，而冷云痴是派人去她家乡查探虚实？ 　　他强自压下这股眼前无解的焦躁，续向黎绍之道：「咱们能见面、能 一同走到这原上，是多少惊险换来的？你就算不屑於跟我说，可侍桐是无 辜的，咱们不能负了她一番历险！你还不交待实底麽？」这些说话虽是横 眉竖目而发，其实在他而言，已是甚大的服软。他实是在求黎绍之。 　　－－黎绍之怎地开口闭口也说他此行是不怕死？二人以揭露并发扬「 旦夕篇」为大志，早知前路千险万险，原来才一起步，便有生死难关？ 　　此事尚须从侍桐送讯说起。康浩陵护着她回到北霆门山外小镇，就近 借宿，以便照看，同时央请侍桐，藉着传家书的因头，派家奴去北霆门， 一则向司倚真报平安，二则暗地向黎绍之捎讯息，请求聚首。他虽思念司 倚真，却知局势日益紧张，唯恐害她露了破绽，抑压着相思，只想着两人 近在咫尺，便稍感温馨。 　　孰料家奴带回的消息却是：「小娘子失了踪！北霆门上下戒备得很严 ，小人在『弥确巷』便给拦住了，说家书由他们的杂役运送便是。我没法 向黎大侠传话！」 　　自司倚真拜入北霆门以来，这等事绝所难料，一众奴仆的震惊自不在 话下，侍桐更是大骇，当下不顾身子仍虚，执意亲身拜庄。当年她曾陪同 小娘子拜师，数年来间中到北霆门送家书，识得她是「范小师妹」贴身丫 鬟的人不少；加之冷云痴尚未从韩浊宜处取得司倚真的反迹，倒也不好难 为她，只得令几名衍支女弟子监视着，由得她将假造的家书放入司倚真曾 居住的寝室。 　　侍桐放好了书信，假意在找茅厕时迷了路，在北霆门的高墙大屋之间 ，终於找到了演武场，找到了场上监督师弟练刀的黎绍之。若非那几名衍 支弟子不屑尾随一个不懂武的小婢，若非黎绍之恰巧不在蜀宫当值，康浩 陵要求密会的讯息，便传不到了。 　　－－黎绍之不在蜀宫，却非全然巧合。此际的康浩陵犹蒙在鼓里。或 者，被蒙在鼓里更加安全！ 　　 -- 镜文学卷二连载中 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92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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