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侠我涉猎不深，除了长篇的那几部读过一遍外，短篇部分的我就只看 过连城诀。在金庸所创造出来形形色色的人物之中，我不讳言最欣赏的就是 倚天屠龙记里的周芷若。周芷若这个人很有意思，喜欢她的人会发现，她几 乎拥有了中华文化对女子要求的一切优点：聪明、美丽、温柔、体贴、端庄、 斯文、优雅，而且含蓄；然则不喜欢她的人却对她後期的所作所为唾弃至极。 在此我想尝试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来分析这个特异女子的行径与心态。 （一）周芷若的感情世界 周芷若深爱张无忌，这一点应当是无庸置疑的。汉水之畔她照顾身染寒毒、 命若游丝的张无忌；八年後西域雪地重逢，得知张无忌已去尽体内寒毒，她 蓦地里喜不自胜，关切之情溢於言表。所以她喜欢张无忌，其实是不必将张 无忌的武艺和权位纳入考虑的，问题只在於她这份感情的程度究竟有多深？ 很多书迷质疑：光明顶一役，周芷若受师父之命要杀张无忌，结果虽然不忍 痛下杀手，却也将张无忌一剑刺成了重伤，这就证明了周芷若在危急时最先 考虑的是自己的处境，然後才是她所爱的人，她害怕被峨嵋视做叛徒、又怕 为武林所不见容，因此在恍惚之中仍旧挺剑刺出，而又仓皇打斜。这麽分析 当然是没有太大的疏误，不过对於一个还未真正相处过的暗恋对象，我以为 周芷若当时的做法已是到达平凡人的最佳选择了。後来周芷若与张无忌有了 婚约，她就曾经面色苍白的诉道：「当日我在光明顶刺你一剑，他日你即使 将我一剑刺死，我也心甘情愿。」在连线版有人告诉我：岳不群要令狐冲杀 田伯光之际，令狐冲可是自砍一剑表示难从，由此可以看出令狐冲和周芷若 在人格的差异有多甚。不过令狐冲的这种侠情豪义看起来却是比较接近圣贤 的做法，有这种境界当然很了不起，然而即便做不到，应该也很难被苛责才 对。 要看周芷若对张无忌的爱，重点还是在那个灭绝师太要她宣言的毒誓。周芷 若十岁起即受灭绝师太提携，她对灭绝的情感敬若父母，金庸写道：师父的 一言一动，於她便如天经地义一般。所以说周芷若在追求张无忌的过程里， 其实是背负了师命与毒誓的莫大压力，因此当金花婆婆用假毒药胁迫周芷若 以己之命换取峨嵋弟子的安全时，周芷若即心下寻思：「师父要我欺骗张公 子，此事我原本干不了，与其活着受那无穷无尽的痛苦，倒不如一死百了来 得乾脆。」随即毫不犹豫地吞下毒药。到了书末她失意潦倒、饱受良心谴责， 重回张无忌怀抱後不禁柔声泣道：「无忌哥哥，我对你可也是铭心刻骨的爱， 你竟然不知道麽？」 此话绝非虚假，只是与赵敏抛家弃族、多次舍命相救的 举动相比，周芷若付出的「伟大」程度显然是要被比了下去，然则如果这样就 结论周芷若不够深爱张无忌，那却又大错特错了。 再说婚礼当日赵敏大闹喜堂，以谢逊下落胁迫张无忌不许拜堂之举，实已几近 无赖之嫌，而张无忌选择舍周芷若而随赵敏离去，更是在情况指向赵敏乃是一切 坏事凶手、周芷若却是受害者的对比之下，所做出的选择，周芷若美梦成空不说， 还在众人面前蒙羞受辱，实在也是情何以堪，因此才有了她後来假装下嫁宋青书， 又对张无忌百般冷淡的变化，然实际上她的一颗心仍然悬系在张无忌身上，这一 点又可以从张无忌医治宋青书时，她说起「有愧於心」的那一席话中轻易探知了。 周芷若的爱情还有一项特色，便是不择手段。为了要抢到张无忌，她愿意撒下瞒 天大谎，努力铲除她的情敌（赵敏）和阻碍（谢逊）；而她即使对自己也能做到 割耳、削去头皮、甚至上吊自杀，目的就是要赢取张无忌对她的怜惜，可以看出 她恋爱的手段真的是非常激烈，非常狂暴的。 （二）周芷若的心计手段 讨厌周芷若的人，说她是一个工於心计、行事狠辣的女子。周芷若从小父母双亡， 她在峨嵋派入门最晚，却因聪颖懂事，最得师父宠爱（唉，一个才十岁就懂得照 顾张无忌，懂得体贴张三丰的女孩，哪个长辈不喜欢），如不谨慎行事，很容易 遭同门师姊相忌，而这种环境也就养成了周芷若自幼善动心机的态度。最早显露 她这点性格的描述出现在西域雪地，丁敏君要她对付殷离，周芷若於是假装落败 ，免除了一场灾难。当时殷离即叹：「小小年纪，已如此厉害。」但这也不代表 殷离就不喜欢她，後来殷离也曾说周芷若在西域待自己很好，她不接峨嵋掌门， 又有谁能接掌门？事实上，正如黄蓉的心计可以帮助郭靖，周芷若的心计可也曾 救过张无忌，光明顶之役，崑仑华山使动两仪剑阵，就全靠周芷若假意与师父讨 论剑法及走位，方始张无忌不至於真做了短命小鬼。 周芷若的心计真正给她带来了麻烦，始自南海小岛上偷刀、划花殷离脸庞、又 嫁祸给赵敏的一连串恶行，这里我虽然很愿意同情她的处境，如果没有灭绝老尼 的遗命，打死我也不相信之前金庸一再强调「天性柔弱善良」的周芷若，会自动 自发地搞出这麽多花样来，但她此举已难被苟同却也是真的。此後周芷若犯下的 更多过错，包括两度要暗算谢逊灭口，都是为了掩饰在南海小岛的这一次最严重 的过失。 关於周芷若的狡猾还有一件很常被拿出来讨论的案例，那就是在她目睹张无忌与 赵敏耳鬓厮磨之後，愤而上吊自尽的经过。讨厌她的人都说：寻死便算了，何必 在死前还要找韩林儿哭诉，引得韩林儿注意而急时救她。我当然不完全否定这种 怀疑的可能性，不过伤心之余寻求安慰，但感无助之後又执意寻死的情况，应该 也不是说不通的。 （三）周芷若的权力慾望 万安寺遭囚之时，灭绝师太欲传位给周芷若，她的反应是惊慌失措、茫然推辞， 可知当时的周芷若的确未有事先觊觎掌门位置之心态。然而接位一但既成事实， 她却也不再推托；又比如大都城看戏一段，张无忌谦称自己无才德胜任皇帝重责， 周芷若即从旁好言相劝，要张无忌「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等到彭莹玉、韩林儿 等人乐道：「届时教主成了皇帝，周姑娘可就是皇后娘娘了。」周芷若便又是俏 脸羞红、喜上眉梢了；可以看出，周芷若对於权位的追求虽然不是全副心力的热 衷，然当机会水到渠成、顺势而为即可成事之际，她便会满心喜悦的接受。这一 点要批她不对也难，只能说又是周芷若拥有的另一样人性弱点罢了。 在周芷若的观念里，她希望同时掌握爱情与权力，这一点和她出身船家贫女有 着极大的关联，当她失去张无忌的爱时（新郎官婚礼被劫），她选择重回峨嵋接 手掌门，因为她无法捱过一无所有的感觉，所以爱情与权力中她至少要控制一样， 甚至会运用她的权力设法来夺回爱情，这麽做绝对是一个现代女强人的选择。如 果换做是赵敏被甩，她多半要就此自叹一生，再也不想追求些什麽了。 金庸在倚天屠龙记的结尾，刻意安排了周芷若悔过向善、殷离死而复生、谢逊遁 入空门、而兵书秘笈也顺利到了张无忌手中的发展，可以看出周芷若这个姑娘毕 竟还是有她可怜可爱的地方，她的一生遭逢父母早亡、同门相忌、师父横死，还 得背负甚麽劳什子的峨嵋振兴大任和那个又毒又蠢的誓言；而在感情上她偏偏执 意爱上软弱花心的张无忌－心思总是在四个女子之间神游打转－即使婚礼当下 都能弃她而去，我的一张同情票，真的很难不投给周芷若。 -- There you are in SLYTHERIN Where you'll make your real friends, Those cunning folk use any means To achieve their ends. -- ※ 编辑: WesleyPuzzle 来自: 210.85.34.173 (11/13 2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