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rwin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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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徵文] 百年轶事 - 又见爱情回来过
时间Sun Jan 9 19:44:34 2011
民国一百年一月一日,天气受到冷锋面的影响,台北气温在十度左右徘徊,
天空一抹阴郁的灰,飘降着碎屑般的细雨,冻得大家在跨年结束之後纷纷躲回家
中补眠兼避寒,街道顿冷清的像盘忘了加盐的菜肴,乏人问津。
我随手拿起桌上廉价的原子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名字,结束这一段堪称灾
难的婚姻,而外头阴寒湿冷的天气,算是为我的婚姻下了最好的注解。
虽然我老是忘记结婚纪念日,但离婚的日期想必可以牢牢记住,毕竟一月一
日不是个太难记的日子,而且还是在颇具意义的建国百年。
不知道奶奶得知我离婚的消息会有什麽反应?印象中从小她与爷爷的感情十
分融洽,从未争吵过,连意见相左的次数都寥寥可数。记得爷爷过世的时候,奶
奶虽然难过,但却从未在众人面前落泪,她总是用故作坚强的语气告诉我们,爷
爷年轻的时候虽然辛苦,但下辈子却很幸福,人生也算完满,要大家别太感伤。
爷爷头七当天,我不小心撞见奶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里,只亮着一盏桌上
的小黄灯,手里抚摸着一帧裱框的照片。奶奶将我唤过去,摸摸我的头,将照片
珍而重之的递给我,相框里是年轻时的爷爷和奶奶被定格在黑白的相纸上。
爷爷穿着合身的全套西装,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笑意盈满了他整张
脸,奶奶则是一袭白色婚纱,羞涩的脸上也有着藏不住的笑意--可以预见未来他
们会是一对很幸福恩爱的夫妻。
奶奶语带得意地问我年轻时候的爷爷帅不帅,我点点头,当时对於「帅」这
个字汇其实还不了解,只是直觉认为点头同意会让奶奶开心。她笑着摸摸摸我的
头,嘴角扬起笑意,眼角却渗着些许泪水,映着桌灯的黄光,像随时都要夺框而
落。
在我出房门之後,隐隐听见奶奶的啜泣声,当中还挟杂一些语焉不详呢喃话
语,年幼的我不知该如何反应,选择加速逃离身後的房门。
成年以後,我才渐渐明白奶奶和爷爷间的情感羁绊有多深,要大家别因爷爷
过世太难过的她始终是最难过的那一个。当年奶奶躲在房内饮泣的哭声,至今仍
偶尔会萦绕在我的耳畔。
我将签好字离婚协议书对摺三次後收进外套的口袋,下楼将车驶出车库,开
往新竹的老家。愈往南下,天气有好转的现象,不时还可以瞥见阳光窜出云层,
为寒冷的色调里添加一些暖意。
返乡只是临时起意,我没有事先去电告知父母,到了位於竹北的老家,我将
车停在前门的空地,迎接我的是躺在空地上半睡半醒,跛着脚的老狗小黄,父母
则出门去了。
我拿出钥匙,转开门锁,一进门便闻到老旧住宅独有的霉灰味,有种既熟悉
的久违感。我坐在客厅的藤椅上,忽然又想起了奶奶。爷爷走了以後,似乎她灵
魂里的某一部份,也随着爷爷一起离开了她的躯窍。她常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客厅
,目光遥望着远处,彷佛想直接眺向天堂里的爷爷所在。
我回忆着她当时眺望的方向,模仿着她的视线,只看见从云隙里洒下、被云
朵剪裁成粗细不一的光柱,而没有任何足以勾起我对即将逝去的婚姻感到任何缅
怀之情的事物飘荡在远方的天际。
我起身走进奶奶的房间,几年前奶奶过世後,房里就成了堆放杂物的储物间
,房间虽然凌乱却没有积尘的现象,显然妈妈勤於打扫,并未因房间原来的主人
逝去而让这空房跟着凋零。
桌上仍摆着相框,但里头的照片已随着奶奶入土,而我却宛如还能看见透明
框面底下残留着那对恩爱的黑白身影。彷佛就算两人百年後成飞灰,他们之间的
爱情仍旧弥坚。
是不是他们那一代的人都可以在爱情里如此坚守岗位,至死才退役,而不像
现代的人处处可见爱情与婚姻的逃兵,有时甚至连一年的役期都难以届满。
我坐在当年奶奶缅怀锁在照片里的过往幸福时所坐的椅子上,椅子发出吱戛
的声响,老旧的它吃力地支撑着我随着年纪上扬的体重,有如我对爱情的信念,
随时可能瓦解崩碎。
我靠着椅背,两手插进口袋,右手摸到了冰冷僵硬的事物--是我的离婚协议
书。我掏出来在桌上摊平,带着几分疏离瞅着协议书上的条文,有点难相信多年
的感情和婚姻单是靠这样一份薄薄的文件就可以划下句点。
手机的铃声突然想起,我从裤袋拿出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着我妻子的号
码,我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起电话。
话筒另一端的她没有说话,但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声,或是我以为我感觉
得到。我不确定她此时脑海里是否和我一样在想着该用什麽话来打破这阵难堪的
沉默,但毕竟是她主动来电,我希望是她先出声结束这无声的对峙局面。
「对不起,我们重新来过吧…」她开口,语气里有着不确定感,不知是担心
我即将告知的答案,还是对这个决定感到怀疑。
「嗯,我也有错…一起努力吧。」我感到喉咙乾涩,必须加倍使力才能把这
几个字说出嘴边。
「老公,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们互道了声再见後各自把电话挂了。
桌上的协议书忽然晕开了一朵深色的痕迹,眼泪毫无预警就顺着我的脸颊滑
落,我用指头拭去一滴又快落下的泪珠,眼眶却又涌出更多的水份,不停地流淌。
我手肘靠在桌上,两手掩面,泪水的温度在掌心漾开。我不确定自己为何会
哭,但泪水就是难以抑止地不停泉涌而出。
忽然间我又想起了奶奶轻抚着黑白婚纱照的神情,哀恸里又掺杂了一丝甜蜜
,似乎在哀悼爷爷的同时又想起了什麽两人相爱时的过往回忆。对她而言,爷爷
等同於爱情,失去了爷爷,她也等同於从此失去了爱情。
我一度以为爱情这个词汇早停留在奶奶那一辈的身上,成了遥不可考的抽象
概念,留传至今已演变成节构松懈的滥情。
也许,爱情并不像我以为的分崩离析,这一次,我会加倍细心努力,呵护这
回来的爱情。
By 左手的圆,20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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