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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这是信的开头,也是结尾。   周六清晨,我在辉耀着晨露的信箱里头见到了一纸纯白信封。   以及里头只有寥寥数字的白纸。   没有署名。   但那苍劲有力的亲笔字迹,仍然让我清楚知道是「他」寄来的。   没有署名……   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名字。   小宁见我站在家门口的草坪中间,久久未归。所以出来看看是怎麽回事。   她从背後抱住我,贴在我的肩上,在我听觉较为完好的那只耳後轻轻的问:「怎麽了 ?」   「他死了。」我说。   说完,两行热泪滚滚流下。   止也止不住。   *   那一年,战火频仍。身为一个充满爱国心的美国人,我志愿参战。   短短为期半年的训练後,我就被推上了战场。   没有任何质疑。能够上前线为国家而战,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然而,战争比我想像中来得残酷。   每天都可能有一个曾经跟你同桌吃饭的家伙,被该死的流弹或是空袭给炸飞。你甚至 无法分辨出,哪一块飞掉了的肢骸是你身旁的朋友。   隆隆的炮火声在耳边不断的轰炸着,长官以大无畏的威严姿态要你从壕沟冲出去掠池 。然後下一秒,就又有一个曾经在黑夜中跟你一块小便还吹嘘他那话儿比你大的人,被炸 了个粉碎。   所以我想,我一定会死在战场上。   一定会。   所以我不怕死。   既然死是一件必然会在这场战争中经历到的事,那麽又何必害怕呢?   坐在办公室里头的那些高阶军官们总是会突如其来就发来一份听起来可笑又荒谬的命 令或任务。   而我们能做的,只有两件事。   ──听从,然後赌自己不会因为愚蠢的任务或命令而死去;或者是不听从,然後就地 被军法处决。   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前者,活着的机会并没有比後者大多少。   有时候,任务会危险到让你清楚的感受到死亡离你很近。   很近。   像那次,我认识「他」的那次,就是一次「全军覆没等级」的任务……   一如既往,几乎没什麽战略概念的指挥官,靠着强大的军备与兵力获得了胜利。   接着,我们这一个师团就接到了命令。   可喜可贺,为了彰显美军不得侵犯以及神圣性,伟大的指挥官决定进行彻底歼灭,下 命令要我们师团派几支小队进入敌人躲藏着的丛林追击。   我的小队因为战功卓着,很自然就成为了这几支小队的其中一支。   我们被迫进入丛林,被迫进入他们的地盘。   然後,就这样在荒山野林中死去。   「哈哈,这到底是什麽『混仗』啊。」我浑身发抖,却哈哈大笑的跟我们那个杀敌无 数的小队长说。   或者更精确的来讲,我是在和我唯一抢救回来的那颗小队长头颅说话。   ──我不曾否认过那时候的我险些就疯掉了的事实。   在山林中躲了多久,我当下并不十分清楚。每天吃着可能有毒的甲壳虫类,喝着天上 落下来的酸涩苦水。   我认为自己早就是半个死人了。   半个,也就是说还不是。   所以在地狱里头那只长了弯曲怪角的家伙把我拖进他的世界以前,我想我还有足够的 能力再挣扎一阵子。   但终究,还是撞见了该死的敌军。   我身上那件泥泞不堪的美军制服爬满了无数红点。   那是加装了红外线瞄准装置的美军武器。   天杀的,全部成为了敌军的收藏品。   我慢慢的闭上眼睛,迎接自己想过了无数次的那一刻。   ──死亡的一刻。   枪声雷动。   我伫立着,大雨淋漓,身体在这几天的劳累之下已经几乎麻痹,麻痹得令我完全感觉 不到子弹钻进我的身体……   等到我发现,子弹真的没打在我身上的时候,周遭已经满布着敌军的屍体。   「他」从屍体群中跨过,踩住了那名刚刚指挥着其他敌军的军官残躯。   雄姿英发,霸者横拦。      「美军政府生化人七号,奉命前往战区,拯救你们这些毫无战斗能力的死老百姓。」      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   「屁啦。」他吼着说。      *   我没死,活到了战争结束。   战争赢了,以完全压倒性的兵力……获得了险胜。   所以,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说这场战争输得一塌糊涂。   但至少表面上,战争还是赢了。   战後,我回到家乡,而「他」则突然出现在我跟前。   「请我喝杯酒吧!」他说。   所以,我们一起去了一间小酒馆。   「他」在我的对桌大吼着,坚决否认第一次见面时说过那句话。   「不用吼那麽大声,」我挠了挠耳朵。「我还有一支耳朵是好的。」   炮火的轰隆声让我的一只耳朵几近失聪,但相较於那些缺胳膊断条腿的,我算是很幸 运的了。   「我绝对没有说你们是死老百姓。」他坚毅的脸庞很认真的道出这句话。   「喂喂,那不是重点吧。」我酌了一口生啤酒。「你的名字到底是什麽。」   「我是美军政府的生化人七号,他们没帮我取名字。」他说。   「七号……也可以算名字吧。」我随口说着根本不是重点的话。   「我坚决否认那叫做名字。」他拍桌,「五十一区实验室的发明家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   酒馆里头有一大半的人转头望向我们,但看到两个身上满是战争痕迹的魁梧男人,人 们都很识趣的立刻把头偏开。   我并没有真的相信他的说词。   美军生化人这种事就算真的有,也不可能跟我这种下等兵说吧!   我觉得,因为某种原因,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名字。假如他不说,我也不真的想继续 追问。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他在我的家乡住了两天……严格来说,住的是政府为了慰劳我们这种因战争而残疾的 「英雄」所替我们添置的普通平房。   他住在我这里的时候,说了很多关於五十一区的事情。   煞有其事。   「五十一区不是研究外星人的吗?」我说出了我的疑惑。   「那只是个掩饰,事实上它是人造人研究中心。」   「……」   无言,我决定换一个话题。   「之後你要做什麽?」我想,这是很多战後军人的困扰……无所适从,无法融入社会 。   「还能做什麽……继续为了制造我的这个该死国家任劳任怨啊。」他指了指自己的脑 袋,「我这里头塞了块晶片,必须百分之百服从某些高等权级下的命令。」   我微笑的看着他。   ……任他说吧。   他走了,离开了我的家乡。   我也随後离开了这个熟悉与不熟悉互相矛盾并存着的家乡,到大城市找寻工作。   *   我比大部分所谓有「战争创伤症候群」的军人都恢复得快,那些有着专业资历的心理 医生在我看诊後的第四天,就弄好了一份密密麻麻的报告,向政府及社会证明我的心理健 全。   ……完全不把那些我每晚所作的战争恶梦当一回事。   这样也好,省得我花大把时间去上一些毫无意义的心灵课程。   靠着退伍军人的就业保障福利,我找到了一份薪水还算不错的工作。做得是纸业销售 的业务工作。   公司的文书部里头,有个美丽的女孩,她留着秀丽的披肩短发,头发尾端往内勾翘着 ,她最常做的动作,就是想把尾端的翘发拉直,但总是过没多久就又翘回去。   认识的两个月後,我主动将她约了出去。   半年後,我吻上了这个既温柔且活泼的女孩。   她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小宁。   这段期间……我忙着工作以及和小宁约会的期间。   偶尔会收到「他」的来信。   几乎都不晓得这些信是从哪寄出的。   一开始,我茫然的看着那张没有署名的信封不晓得是怎麽回事。但一看到信的内容我 就知道是「他」了。   「他」说,「他」正在当政府的特务,忙着阻止一桩又一桩可能再次引发大战的阴谋 。有时候来信跟我说说哪个国家的内政正在酝酿的什麽阴谋;有时候则说说什麽恐怖组织 伪装成绿色团体进行全球恐怖活动   「他」的来信,多半诸如此类。   也许一般人会觉得:「够了,别再写信来恶搞。」   但我觉得他写的事都很有趣,我用在阅读一篇又一篇冒险的心情看待这些信件。   有一次,「他」终於留下了联络方式,暗示我可以把回信寄去那个地址。   ……但他并没有告诉我要署名何人收件。   我尝试寄了一次上头收件人写上「朋友」的信。   半个月後,还真的收到了「他」的回信。   所以我就开始与「他」用信件交流那些不可思议的间谍故事。   有时候给他一些意见;有时候我则问问他某个国家皇室的阴谋是不是真的。   後来渐渐我也谈起我的生活、谈起小宁。   虽然我对「他」还是一无所知,但我们俨然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那一年的冬天,我和小宁一起出去旅游,过着只有我们两人的圣诞假期。   途中遇到大雪封路,很无奈的只好改道绕路。很碰巧,我们下榻的旅店就离「他」给 我的地址仅仅不到半小时车程。   所以小宁决定和我一起去见见我这位救命恩人。   在绕过了一大片乡间田野後,我们总算到了「他」信上所写的地址……   那是一间显然早就荒废了的破旧木屋,我想它在这里的历史可能比我爷爷还要老。   没有信箱,木屋里头甚至没有灯,我还是用汽车的大灯照着才得以不用在一片漆黑的 情况下走入。   满布着灰尘的古旧地板,是这里根本就没人居住的最佳证明。   「我们走了好不好,这里有点阴森。」小宁挽着我的手臂说。   所以我就这样离开了,心里头冒着不少疑问。   圣诞假期过後,我写信问「他」那间木屋是怎麽回事。   当然,我信封上还是写着那个地址。   他回信,跟我说明那个地址只是幌子,寄到那里的信件会经由「特务机关」在他身上 安装着的全球定位系统,亲手送交到他手里。   不知道怎地,我这次居然有一点点开始相信他说的。   两年後,我和「他」依然用信件交流。   两年後,我和小宁,也终於要步入了礼堂。   *   「他」来了,就在我的婚礼上。   「哈,你不是说有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要到巴拿马执行,不去的话可能会引发巴拿马 政权危机?」   「去他的政权危机,朋友的婚礼怎麽能不来?」   「哈哈哈……」   婚礼过後,「他」被我留了下来。   我向小宁介绍「他」。   「我那个美国政府研发的生化人朋友。」我这样跟小宁讲。   小宁很亲切的向我的救命恩人寒暄了几句。   几杯酒下肚之後,我问「他」:「你脑袋里头不是有什麽命令机制,一定要服从命令 的吗?」   我没有恶意,只是打算揶揄一下。   「我把那该死的东西强制拔掉了。」他垮着脸,脸上哀伤与开心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 混在一起。   他很快的喝下了一大杯的啤酒,然後拉着小宁的伴娘朋友跳舞。   当晚结束,「他」是最後一个离开的。   他似乎很醉、很醉。   离开以前,他勾着我的肩膀说:「我好想要一个名字。」   他的表情像是在哭……   但是却没有眼泪。   *   两个月後,巴拿马政府被推翻,一个独裁政权统治了巴拿马,改名叫做拿勒。   *   在收到「他」最後一封信的前天晚上,我还在和小宁讨论「他」是不是真的有可能是 美军政府所研发的生化人。   小宁觉得「他」不像是个会说谎或是开这种玩笑的人。   而我则认真想起了「他」把我救下的那个大雨天,在场的敌人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凭一个普通人的能力,怎麽可能一网打尽?   最後,我们两夫妻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之际前,决定相信「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隔天,我在家门口的草坪上发怔着看着那寥寥数字。   小宁从後抱住我。   而我的泪一直止不住的落下。   我想,我内心深处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彻底相信「他」所跟我说的一切。   *   小宁并没有反对我去探求真相。   有个以前在军中蒙受我照顾的朋友,现在在CIA任职,我告诉了他来龙去脉,并且 要求他稍微替我调查一下。过了两天以後,他来电告诉我他的权限不足以调查这样的机密 ……电话里头的他,语气有点紧张。   我并没有放弃。   我透过许多我能接触到……或是不该接触到的管道去调查。但到最後都徒劳无功。   就这样查了一年,什麽收获也没有。   倒是知道了不少不该知道的事……   我被穿着一身黑衣,活像黑社会组织的联邦干员约调。   他们耻笑我向他们说的故事……属於「他」的那些事。   我险些为了「殴打政府干员」的罪名而入狱。   就在我自知该结束这个无底的调查的时候,信箱里头又躺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在信的结尾,附上了一个地址。   *   我向公司请假,与小宁一同前往信尾所附的地址   *   日前寄来的那封信,没有署名。   自称是发明家的撰信人,向我说明了「他」的事。   「他」,是他们那群疯狂且大胆的发明家们所共同创造出的第七号生化人,是到目前 为止完成度最高的一个,而为了因应政府的要求,他们让七号成为了杀人机器。   但在「他」第一次出任务回来以後,撰信人出於个人的私心,让七号有了更丰富的人 类情感。   原本,撰信人只是想实验看看,会有什麽成果。   「他」第一件去做的事情,就是与人交朋友,而很快的,「他」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也是唯一的一个。那就是「他」第一次出任务唯一救到的那个人─我。   撰信人乐於见到这样的成果。他隐瞒了政府以及其他的工作同伴们这件事,并且偷偷 的观察「他」。直到去年,「他」不听撰信人的劝阻,强制把命令机制给拔除并且拒绝执 行「巴拿马行动」,这件事情才终於曝光。   并没有人怀疑到撰信人身上,大家一致认为是生化人在人类社会中进化的结果。   在经过了几天的争执与讨论之後,政府高层决定下令销毁「七号」,以防止「他」有 更多脱序的行为,危害到政府。   所以,「他」死了,生命机能被彻底的停止……   在他的心脏部位,那颗令「他」可以像人一样活动的动能电池被拔除以前,「他」向 撰信人苦苦哀求着,哀求「他」想要一个名字。   撰信人终於帮「他」取了一个。   并且刻在「他」的墓碑上。   也就是现下,我眼前的这一个墓碑。   信里头说的,仍然荒谬。   但是我深信不疑。   我看着「他」的墓碑。   「我的挚友,这下子,总算知道了你的名字。」   我看着那上头刻着「罗伯‧哈里森」的墓碑,微笑着说。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111.240.3.248
1F:推 shihpoyen:标题不是该用徵文吗? 09/09 19:06
※ 编辑: honeyjoker 来自: 111.240.3.248 (09/09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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