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试合完全燃烧　by 火风 　　　　 　　　　远远望着小学弟高兴地将首都球场的红土倒在投手丘上，向着艳阳高 　　　　照的蓝天立誓，来年必要夺回失去已久的金凰旗，我没有说话，没有 　　　　人知道，在那个夏天，同样是从首都球场捧回来的红土底下，我在那 　　　　投手丘里，埋葬了什麽。 　　　　 　　　　拉低帽檐，将双手插在口袋，我轻松踱过母校校园，一个转角绕上楼 　　　　梯，校史室陈列着无数过往荣光，镀金材质的奖盃如今似乎有些斑驳 　　　　，我小心翼翼地确认母校仍是没有经费修缮损坏已久的警报器，悄悄 　　　　地打开了玻璃柜，略过了正中央的大奖盃，我的焦点注目在一旁的小 　　　　奖座上，我的奖座。 　　　　 　　　　『第二十七届全国青棒大赛金凰旗最佳投手奖　- 张监青』 　　　　 　　　　※　 ※ 　　　　 　　　　我的思绪飘回到五年前的盛夏。 　　　　 　　　　来到球场，满场三万名观众的喧闹声响彻云霄，『张监青』、『郑绍 　　　　华』，南北强投强打的双雄对决是观众津津乐道的话题，但是今天， 　　　　我没有先发。 　　　　 　　　　低着头坐在休息室，记者挤在门口采访着教练，他们关心的是在四强 　　　　赛面对首都第一中学完投十二局，丢了两百五十四颗球的王牌今天会 　　　　不会上场。 　　　　 　　　　「今天我们计画将张监青排在後援的位置……」教练一脸严肃地说道 　　　　：「如果有必要，我们当然会将王牌推上火线……」 　　　　 　　　　我感觉有些不屑，赛前我与父亲一同去找教练，阿爸特别交代我该如 　　　　何说，说什麽为了我的生涯考量，要拜托教练今天别再让我上场了。 　　　　 　　　　 　　　　只是看到教练深锁着的眉头，脱口而出的却与剧本安排的全然不同。 　　　　 　　　　 　　　　「让我上场，我要先发……」我说：「就算把手留在这里，我也要让 　　　　郑绍华那票乡巴佬拎着棒子滚回家去吃蕃薯……」 　　　　 　　　　多麽豪气干云的一句话，父亲满脸『你这傻孩子』的表情，但教练脸 　　　　上却全是肯定，他意味深长地拍着我的肩膀：「不要为了一场比赛就 　　　　牺牲整个生涯，你今天先在休息室看球吧……」 　　　　 　　　　看着被我抢走王牌投手背号的高四学长慢慢走上球场，满场观众的欢 　　　　呼声中似乎参杂着些许失望，我不服气，这本应该是我的舞台、我的 　　　　荣耀时刻，为什麽争冠的当下我得待在底下看？ 　　　　 　　　　棒球之神似乎听到了我冲天的怨气，清脆的铝棒声音接连不断，让郑 　　　　绍华打了一发满贯弹，我站起身，开始舒展全身肌肉，叫高一学弟帮 　　　　我接球，我的状态绝佳，手腕轻甩便让红线球发出巨大的破空声响， 　　　　赛前早已将肩膀暖开，现在不过是将原本应该上桌的大菜，放进微波 　　　　炉里重新加热一番。 　　　　 　　　　学长踩着固定式的脚步，眼光却没有放在垒上跑者身上，他看着我的 　　　　眼神里有着怨恨，我不知道他愤恨的是什麽，是自己不争气、是教练 　　　　不信任、还是学弟太嚣张？总之，当他保送了对方三棒，再次得在满 　　　　垒的状况面对所谓『南王高史上最强主炮』郑绍华时，我知道，该我 　　　　上场了。 　　　　 　　　　与学长在场边擦身而过，『你保送大学的事情交给我了』，我记得我 　　　　是这样对他说的吧，他回了我句什麽呢？记不太清他是回了我『万事 　　　　拜托』还是『去死吧』，总之当我投出了计分板上标示着『153KPH』 的第三颗速球解决郑绍华时，满场观众发出的音浪，有如在眼前炸裂 的爆雷一般震撼难忘。 　　　　 　　　　「七比零，七比零不算什麽，」教练这样鼓励着我们：「有阿青在， 　　　　後面我们一局得一分，最後还能赢对方两分……」 　　　　 　　　　一局得一分，现在想起来这句话不知道是种祝福还是诅咒，我们无所 　　　　不用其极的进攻，短打、打跑、双盗垒、强迫取分，能想得到的战术 　　　　几乎全用上，一局一分，对方无论换上了左投、侧投、低肩侧投，也 　　　　难以阻止我们的攻势，一局一分，直到他们在第八局推出了在前一场 　　　　丢了一百多颗的王牌左投『罗日东』，这才阻止了我们继续在计分板 　　　　上插香的攻势。 　　　　 　　　　七比七，九局上，对方的打序从一棒开始，只要能够解决掉前三棒， 　　　　就不用再碰上郑绍华了，摸着有些酸疼的右手肘，我心里不禁有些动 　　　　摇，捕手上前询问我的状况，透过面罩，这个从国中以来就默默地支 　　　　持我的『老婆』用着十分关心的眼神注视我。 　　　　 　　　　我没让他说话，只是拍拍他的屁股：「我一定让你保送首都大……」 　　　　我是这样对他说的，三个打者，解决掉这三个打者，下一局从罗日东 　　　　手上再抢一分，一切就结束了。 　　　　 　　　　我不知道我是对我自己讲，还是在对我的手肘讲，『再撑一下、再撑 　　　　一下……』，现在想想，或许我仅仅是在向棒球之神乞讨着恩惠，希 　　　　望祂赐与我力量、赐与我勇气，度过眼前的难关。 　　　　 　　　　大概我是太贪心了。 　　　　 　　　　对方的一棒打了颗几乎要挖低瓜的指叉，在一垒前被封杀出局，但接 　　　　下来却是恶梦一场，连着八颗坏球保送了二三棒，接下来的是郑绍华 　　　　，对方的王牌打者。 　　　　 　　　　教练叫了暂停，野手们聚集在投手丘上关心着我的状况。 　　　　 　　　　「阿青，还能投吗？」教练问。 　　　　 　　　　「教练，阿青姿势都变了，我看他手肘不太舒服……」老婆抢着帮我 　　　　回答。 　　　　 　　　　「阿青，怎样？」 　　　　 　　　　扫视着队友们的眼睛，一对对点漆也似的黑瞳里仍旧燃烧着熊熊斗志 　　　　，但我知道，我就是他们胸臆里那名为希望的柴薪。 　　　　 　　　　「你们下半局会再帮我打一分吧……」 　　　　 　　　　队友们用坚定的眼神回报我，走下了投手丘，九局下半，我们打破了 　　　　罗日东在金凰旗连续十九局无失分的纪录，在计分板上插上了最後一 　　　　支香。 　　　　 　　　　祭奠亚军的一只香。 　　　　 　　　　看着罗日东在投手丘上振臂，看着郑绍华与他拥抱，在满场观众前流 　　　　下欣喜的眼泪，就算他整场都吃了我的三振又如何，当我解决了郑绍 　　　　华，却被下一棒打了长打多掉两分，九比八，注定了最终的结局。 　　　　 　　　　至少我那时候觉得这是结局了。 　　　　 　　　　将由首都球场带回的红土洒在自家投手丘上，我看着中外野的计分板 　　　　，新松盛暑特有的强风拂面，我闭上双眼，任由狂风刮起的红土扫过 　　　　我脸，我知道，我的夏天结束了，我将高中棒球生涯的年少轻狂埋葬 　　　　在投手丘下，当时我是这样认为的。 　　　　 　　　　保送进了大学，休养了三个月，原本认为可能出问题的手肘健壮如昔 　　　　，只是怎样也丢不出原本应有的快速球，核磁造影显示肩关节唇撕裂 　　　　，投手绝症，开刀、复健、再开刀、再复健，大学毕业，看着郑绍华 　　　　与罗日东携手在职棒场上发光发热，我早已多年没再碰过球。 　　　　 　　　　走回球场，一颗红线球滚到脚边，球场上热情的小学弟招呼着我将球 　　　　丢还给他们，他们热情的笑靥就如同夏日阳光一般灿烂，我微笑着挥 　　　　动僵硬的肩膀将球丢还，学弟们笑闹着说我这大哥哥丢的球还不错快 　　　　，他们又哪知道，肩膀一阵熟悉的撕裂感，令我冒出了满头冷汗。 　　　　 　　　　在这一瞬间，我终於明白，五年前，在这里、在这个投手丘底下，用 　　　　首都球场的红土，我究竟埋葬了些什麽。 　　　　 　　　　我埋葬了我的手、我的青春、我的热情…… 　　　　 　　　　还有我的生命。 　　　　 　　　　(一试合完全燃烧‧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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