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恩笑了一下。 …至於为什麽要笑，连他都不是很肯定。 吉恩隶属於第九空降师第五迫击大队迫十一中队的刺刀小队，阶级是中士队长兼任後迫 击手。 震耳欲聋的炮击声一直没有间断过，以致於吉恩紧握着枪枝的手也跟着一直晃动。 至今已经是登陆的第十七天了，原本任务只有接手沿海五十里的范围後，就由陆地部队 进行接管；但是敌方激烈的反抗，造成了严重的运补困难。 可幸的是，自己所带领的九人小队，全员都幸存着… 经历过南非的翔射作战、以及南美的库坦亚拉族保卫作战，令吉恩的肤色远比其他人要 黑得多。 「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只要拿下这二十公里。」 指挥中心的评估是：造成运补困难的，是敌方位於沿海七十里的第二防卫线；因此只要 拿下这条防卫线，就可以宣告前线部队的任务终结。 面对吉恩的鼓励，队员都投以认同的浅笑。 在这压倒性的不平衡军力下，要拿下这二十公里绝对没有那麽简单。 入夜之後的游击队，也是令人头痛至极的战斗。 不论众人多麽想在短时间内为战斗做个了结，但是不间歇的炮击声仍旧打醒了他们的美 梦。 “真的…回得去吗？” 陆地部队的大头们不愿将兵力投入支援前线部队，这样的成见便造成先遣部队严重的死 伤；能够全员幸运存活的小队，至今也许只剩下刺刀小队了。 也许大家都察觉到了这点，但没有人说出口。 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夥伴，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使大家一同存活的希望。 就在吉恩开始回顾过去的短暂空白，一阵呼喊声令他快速的产生反应。 「低空炮击！」 距离不远处的支炮小队发出了仓卒的警告声。 伴随划破上空的低鸣声，吉恩本能地拉着掩护手兼通信兵的拉夫往一旁奔去！ 低空炮击的出现，表示漫长的战斗已经白热化──敌方终於派出轻装部队对大量死伤的 我方进行扫荡…！ 轰然的巨响宣告了炮弹击中地面，除了严重耳鸣外的正常让吉恩确认自己还活着。 「联络指挥中心！」 吉恩大喊着，却不见拉夫的回应。 瞬间，吉恩感到不安。 这支小队跟着他去过无数地方，每个成员都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做出最完美的判断；因 此只需要简短的指示，全员都能够意会。 吉恩没有闲暇去哀悼，拉过拉夫的身躯，他快速的和指挥中心通上线。 「指挥中心！这里是刺刀！这里是刺刀！」 吉恩大吼着，仍然掩盖不住敌方歼灭火力的巨大声响。 通信机的另一端传来简短的回应。 「刺刀！刺刀！这里是指挥中心！重复！这里是指挥中心！重复！」 「我们需要支援！需要空中支援！敌方进行近距离扫荡，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正当吉恩示意着剩余的小队成员向他谨慎靠拢，指挥中心那端却陷入沉默。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这里是刺刀！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刺刀，请往沿海移动进行撤退作业，请往沿海移动进行撤退作业…」 撤退？怎麽这麽突然的… 环顾众人的表情，吉恩感觉到他们的疑惑和等待指示的希望；如今的情况也不容他再多 想，他用力大喊！ 「刺刀！往沿海撤退，按照标准程序Ａ进行撤退作业，随时告知路途中的己方人员！」 说完吉恩拉掉身上多余的装备，和丢弃了拉夫身上沉重的通信装备，扛起拉夫的屍体。 「我们不会把你丢在这的！」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开始往沿海奔去。 这是吉恩有生以来感到最漫长的一段旅程。 他们一直在跑，拉夫的屍体也从他的背上，轮流转交给其他队友。 弹药兵兼掩护手的葛多耶尔死於炮击。 炮座手宜斯被破片击中胸腔，抢救无效死亡。 直至此刻，他们已经无法带着逝去的队友一起回去了… 十字定位兵兼中迫击手塞拉乌在队友死後执意断後，不顾吉恩命令架起迫击装置，进行 无差别迫击，拖延时间；最後在众人离开後不久被手榴弹炸死。 副队长兼前迫击手盖顿被流弹击中左肩和腹部；观测士兼医护兵在抢救盖顿的同时被流 弹击中颈部，奋力完成抢救後断气；盖顿因为失血过多，执意留在原地断後… 最後，只剩下十多里的距离时， 只剩下吉恩和背上已经失血过多的第一机枪兵帕布、以及只受到轻伤的第二机枪兵海亚 尔。 和敌方火力已经近到不容许他们放慢脚步了… 「把我…放在这里吧…」帕布看着海亚尔。 「海亚尔…把你的枪给我。」 吉恩看着海亚尔。 「不行，我们要一起回去。」吉恩无力的说着。 「我回不去了…队长。」帕布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早就知道了吧？但你们要回去。」 和帕布情同亲兄弟的海亚尔迅速的组装起机枪。 「住手！海亚尔！你在做什麽？」 吉恩感觉自己无力的咆哮声已被接近的炮击声掩盖。 「队长，是我也会这麽做的。」海亚尔坚定的看着吉恩。 此时吉恩才发现，海亚尔早已红了眼框… 帕布用尽力气将自己固定在机枪後方，笑着看向两人。 「虽然没能一块回去…」帕布咳出血来，贯穿的肺脏早已布满鲜血。 「但你们要活下去！」 他扣下板机的瞬间，海亚尔将吉恩拉住往沿海奔去… 吉恩感觉到天旋地转，几乎是一片空白。 在看见海的瞬间，正好入夜的满月出现在海面上； 那深邃的月亮，好像将他的灵魂紧紧拉进去一般，让他快要不能呼吸… 在沿海，他没有看到任何的人、也没有看到任何支援的船只。 「我们…被放弃了吗？」 吉恩大口呼着气，绝望的说着。 突然，海亚尔就这样向前倒下！ 「嘿，看来我也只能到这了…」 海亚尔的背後渗出浓烈的鲜血。 吉恩近乎发狂的绝望。 「海亚尔，振作点！我要带你回去！」 「队长，你记得吗？在南美那次的行动，我们九个人差点就死在围困中…」 「那次，你笑着对我们说：『我们还不能死，这坟不是我们自己挖的！』」 吉恩扛着海亚尔，将他放进他们登陆时炮击所炸出的坑洞中。 「这次…至少坟是我们自己挖的。」海亚尔的表情渐渐凝结… 吉恩看着深月，悲伤已经渲染了全身，以致於完全流不出泪来。 他选择了一个弹坑躺下，仰望着夜空。 右腹部的弹孔流出的鲜血逐渐增加，但吉恩放弃了止血和止痛的急救… 他所有的弟兄都埋骨於此，他剩下唯一的期望就是和他们一同死去。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他想起那次库坦亚拉族保卫战後，库坦亚拉族的巫师和他说的 话。 那个黝黑、苍老而慈祥的长者，挥舞着乾瘦的右手，在吉恩的头顶上比划着。 「你带领了勇士，保卫了我们的家园。愿我们的祖灵与你同在，祝福你生生不息。」 无神论的吉恩，却在生命的最後想起这段和他信念完全无关的话语。 「听说人在生命结束的时候，会开始回顾一生的回忆…」 彷佛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吉恩笑着接受了将要死去的事实。 他又笑了，但他这次知道为何而笑。 被月光深深吸引的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是他，最後想起的事。 -- 托普喝下了那杯看似苦涩的咖啡，让我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液。 「所以，最後吉恩他们都没能回去吗？」 「嗯，很快的，像是演奏他们的葬礼乐曲一样，敌方的炮火和军力就占领了原本属於他 们的领地，战争也被迫画下句点。吉恩隶属的国家早在登陆的第十四天就宣布停战， 并全面否认那些仍滞留在战地的军队和他们有关。」 「太过分了！」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整间有病咖啡的客人都看着我。 「现实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值得埋怨的。」托普稍微拉高了头巾，避免持续滑落的头巾 遮盖了他的视线。 「不过，你知道的真清楚耶！」 面对我的怀疑，托普却露出像是历经沧桑的笑容。 看起来才十多岁的他，和那笑容着实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当然啦…我比谁都清楚。」 我不解的看着他； 像他这样好像带着全身上下的谜团的，在这间咖啡店的一楼至少就有四个人。 「不好意思，我要结帐。」 此时用那甜美、充满朝气的笑声呼唤的，就是这四个人中唯一的女性──性感的金发美 女凯萨琳小姐。今天意外的是，经常和她一同出现的那位大哥哥并没有和她一起来吃蛋 糕。 托普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没有太多的关注。 「那麽，你是听谁说的呢？」结完帐，我迫不及待地跑到托普的面前。 这个下午客人不多，所以老板娘也就放纵我这种行为。 托普笑着将续杯的咖啡吹凉，却接着说了不是回答的回答。 「吉恩尚未断气以前，敌军已经占领了沿海。被发现的吉恩，被敌军的士兵对着头部开 了一枪，当场毙命…」 他的表情真实地让我感觉到现场的恐惧。 他凝望了我一会，才缓缓地说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吉恩在烈日下坐起；剩下的，只有头部和右腹 的疤痕，和空无一人的沿海…」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这是我完全没意料到的答案。 「後来他才知道，库坦亚拉族的信仰是大地；而那位巫师对吉恩所做的祝福，就是让他 的身体能够透过和大地的生气延续，持续活性化下去。」 「每次死去，吉恩的肉体都会再生长出来，但没能和弟兄一同死去，那份祝福对他来说 犹如诅咒一样；对吉恩来说，他的灵魂早已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了。」 托普掏出了七十五元。 这是他每次都点一样的有病黑咖啡的价钱。 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我，他依旧是那个令人难过的笑容… 「持续活性化的肉体，只要不适当的受伤或是死亡，就会愈来愈年轻…」 托普拉起了原本几乎要盖到眼睛的头巾。 「我的全名是吉恩‧托普。不过吉恩这个名字已经和那些弟兄们一起死去了，所以我把 它埋葬在那里。」 陪伴着这段话的，是那个额头上有着明显的疤痕、露出无奈笑容的少年。 ─ＥＮＤ─ -- 在哪里看见星空， 我就在那星空下。 http://www.wretch.cc/blog/timeandwai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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