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听你音乐的原因，怎麽给？ 　　崔健不是随便给人写序的人，今年他写了，为我朋友张长晓的第一本书《地中海的声 音－意大利民谣唱作人》。这篇序文，只有两段，非常生猛。下面抄第一段： 　　我曾经听说，在台北举办的一场当代中国音乐的研讨会上，一位内地学者希望一位英 国的女士听听中国的当代音乐。而这位英国的女士反问内地的学者，我为什麽要听你们的 当代音乐？请给我一个原因！接下来的对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给我带来的思考。她这 不是问题的问题听起来很生猛，但想起来确实有它的逻辑和狠劲儿，就像他们的音乐。在 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把摇滚乐地域化，它是国际化的。这个重要吗？我们确实在听他们的 音乐，又如何呢？选择音乐就像选择男女朋友一样，荷尔蒙说话！理论扯淡！ 　　第二段他才和正题连起来，说张长晓此书是「试图给大家一些原因去听他介绍的音乐 」。此语平淡无奇，但和第一段的问题对照起来看，就很耐人寻味了。先回到第一段，来 个阅读测验，我们可以问的问题有好多： 一、 崔健为什麽要引用这个故事来作序？ 二、 那位大陆学者为什麽要请外国人听听中国的当代音乐？ 三、 那位英国女士的反问，含意是什麽？ 四、 这个问题给崔健带来的思考又是什麽？ 五、 崔健为什麽笔锋一转，转到地域与国际的问题上去了？ 六、 文中提到的当代音乐，承载了哪些期望？围绕着它的理论与扯淡，又体现 着哪些想法？ 　　由於资讯不足，这里不好举实例来详答；但至少，崔健点出了一组矛盾：「荷尔蒙」 与「理论」。老崔是站在「荷尔蒙」这边的生猛之人，然而我们看故事中的场合，是研讨 会；既然是研讨会，那就是理论说话，要把理论放在荷尔蒙上面，用理论来解释荷尔蒙。 而也有一种人，他们的荷尔蒙，是要建立在理论的基础上，才得以满足的；这种人叫做学 者，或者ＸＸ主义魔人。明乎此，我们就可以解答第二、第三、第六题了： 　　大陆学者希望外人听见中国当代音乐，从而承认当代中国人在这方面的成就，以满足 其民族主义的情感，就像被台湾人讲到烂了的「台湾之光」，那种依他立的、渴望扬眉吐 气的情结。 　　会只是这样吗？如果我们希望这位学者是一个成熟而优秀的真学者，就会希望他不只 是这样；然而，你第一印象会作的假定，多半还是要准备贴一张「民族情感」的标签吧。 於是，英国女士的反问，也就有力而有度了：你能不能讲出一些不是自我满足、不为精神 胜利的原因？ 　　但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出入研讨会的都是学者，那麽，我们也可以假定，这位英国 女士，和那位大陆学者，其实是同一种人。而在刻板印象中，英美学界对当代中国音乐的 主要兴趣，就是看他们怎麽反共，如何受到西方的影响，而来表现中国社会的问题。这和 中国民族主义是截然相反的路子，对上了自然会有戏，我们政治魔人所喜闻乐见的那种烂 戏。 　　然而，这是不是音乐本身所在乎的呢？是不是那些当代音乐人在乎的呢？不一定啊。 学者或魔人的思维是：你的东西和我在乎的事情有没有关系？能不能给我的知识体系添砖 加瓦？如果不能，那我干嘛要来听你的，还要耗费时间精力写心得感想？ 　　崔健比任何人都熟悉这种想要「藉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的心态，因为他已经如此 被「研究」了快三十年。出於自主、自保以及对音乐本性的持守，他自然要提出「荷尔蒙 说话！」去打掉那些意图。 　　但「荷尔蒙」与「理论」并不是可以截然二分的，这两者从来都有交互影响。人类有 文明，感官品味，多少会受文化习俗影响，也必定和每个人在现实社会中的处境有关，而 音乐生於这些，那麽，感性的共鸣、理性的探讨，也就都是可以成立的，不宜完全用一个 去凌驾、否定另一个，只宜看情况与场合，分个上下主次。 　　拿八卦来打比方，如果我们把「荷尔蒙」对应到象徵「自然」的乾卦，或者象徵情绪 的兑卦，而「理论」对应象徵「知识」与「际遇」的「离」卦，那麽，乾为天，兑为泽， 离为火，可有下列四种组合，我把〈象传〉抄在下面： 一、 天与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 二、 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三、 泽中有火，革，君子以治厤明时。（厤是历、历的本字） 四、 上火下泽，睽，君子以同而异。 　　大家读《易经》的〈象传〉，会发现它对谁上谁下并没有统一的说法，如同人卦是「 天」在「火」上面，它写「天与火」，相对的大有卦是「火在天上」；睽卦「上火下泽」 ，革卦却不写「上泽下火」而写「泽中有火」。写法不一样，想表达的意思就不一样，有 时是这个凌驾那个，有时是这个带领那个，有时是这底下潜藏着那个，有时是上面的要以 下面的那个为基础。我们思考「荷尔蒙」与「理论」等等对立的事物，亦当作如是观。 　　如果不明白上面这三段，那麽看前面的粗体字也就够了，就当这三段补充说明是我《 易经纸牌》的置入性行销。 　　扯了那麽多，从这个故事到崔健的引述，总归就是一个问题： 　　我在乎的事情，别人未必在乎；别人在乎的事情，音乐未必在乎；那我要如何诱导人 家来听我的音乐、我在乎的音乐？ 　　一般的答案，最普通、普适的解法是：找共同点，建立关系。但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 兴趣就是差太多啊，大家又可能各有各的执见。你可以说随缘就好，但不适合有野心的作 者、业者、学者与魔人。所以讲不通的时候，我难过，又能怎麽办？哭哭，干干，从头再 来。 　　我们现在应当致力的，也就是「从头再来」。 -- 　　　　　　　　　　 Schroedinger's cat is NOT dead. http://sites.google.com/site/youti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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