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outien (大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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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转载] 李皖:排湾调与林班歌
时间Tue Nov 8 11:18:59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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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07 00:53:50| 分类: 默认分类 |字型大小 订阅
从空中看,台湾就像一片绿叶,漂浮在浩浩太平洋的一片蓝色之中。叶柄,也就是南部这
只尖角上,住着一支叫“排湾”的部落。他们住在山地中,隔着三面“平地”与海洋相望
。低头,是一片蔚蓝;抬头,是高高的黛青色山峦,巍峨的主峰,海拔3092米——这就是
传说中被称为台湾原住民的“发源圣山”、“民族祖灵所在地”的北大武山。
排湾族以山田烧垦为生,兼事狩猎、畜养和山溪捕鱼。这是一个爱漂亮的民族,有精良的
雕刻术,擅编藤器、竹器、月桃席。服饰尤为华赡:衣帽满布编织刺绣——图案纹饰寓意
神灵信仰,颜色崇尚橙、黄、绿、黑、红。一件仪仪正装,往往耗费一个排湾女子半年的
心血。盛装既成,头插一两枝高高耸立的鹰翎,呵呵,活像一只色彩斑斓的锦雉!
《百年排湾 风华再现》是部落长老林广财的专辑;也是排湾族历史上第一张专辑;是排
湾族人第一次,用自己的母语,唱排湾族的古调,向族外世界宣示自己的独特文化。
林广财头硕体壮。额际是豹皮珠贝,额头是獠牙尖角,脑後鹰翎挺拔、雉尾荡荡。一身玄
黑大氅,珠链披挂,镶边滚满,黄白黑分明。巍巍行坐,如同山神。山神开口,是一片苍
莽辽阔:我们是kazangiljan家族,名满四方。我们是kazangiljan家族,至高无上。我们
是tjaljimarav家族,四方纳贡。我们是tjarusagiv家族,美名远扬。
这第一首歌,是自我介绍,等於告诉对方,你面前是谁。
排湾人的家族意识极强。“我们是kazangiljan家族”,说这话,口气不一般,是非常自
豪的。该族奉行古老的等级制度,尊卑上下分明,因此,有高贵血统的人,对自己的家族
来历一向十分强调。全族内从高到低,依序排列着“头目”、“贵族”、“勇士”、“平
民”四个等级,林广财是“头目”,他身上的衣饰,饰物的图案,甚至头上的羽毛,都不
是什麽人都能随随便便穿用的,而代表着“头目”的专有。当然,其他等级有其他等级的
衣冠纹饰,形制分明。
1895年,中国在甲午海战中战败,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割让台湾、澎湖列岛,台湾
从此进入日据时代的五十年。土着民族,原本与土地紧密相连,离开了土地,原本的生活
方式、文化传统、民族习俗,便很难延续下去。为了离散民族凝聚力,分散反抗力量,日
本殖民者将台湾原住民从世居的部落强行迁徙到其他地方,称作“集团移住”。
这是去中国化、行日本化的一段时期,日本语甚至成为官方和学校教育的语言。林广财所
唱的排湾族家乡情歌《啊!情人》和《奈何》,便留下了这一时期的些许印迹,其凄怆、
浓烈的日本味提示我们,悠悠百年台湾民歌,其间也交织着日本歌谣的血脉。虽然这从政
治上是被迫,从艺术上,那因交汇而形成的别样形式,却有着毫无疑问的、夺人心魄的美
。排湾族民歌中本来就有海洋气息,经由日本民歌的呛混後,那种在洋流中动荡不定的苦
涩感,变得更加强烈。
但这段时间,也是民族历史失忆之始。原居住地丧失,部落制度解体,众多原住民,被席
卷进入社会的底层。排湾族的传统生活,从此折断,四分五裂,再难拼凑成昔日的图案。
失去了山林,山地人开始到平地上讨生活,与平地人竞争。即使贵为“头目”,属於
kazangiljan家族,林广财也只能离家,到城市里做一个小工,梦想有一天衣锦还乡盖房
子成家。在城市里,他在工地做搬运、在卡车上做绑铁工……《珍重》和《凉山情歌》反
映了这个时期,带出了大陆歌迷一时还陌生的名词:林班歌。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许多部落青年受雇上山看管林地,经常一去数月不能回家。这就是林
班。一群群年轻人,苦度无日;夜晚无聊时,一边烤火一边哼哼唱唱,这就是“林班歌”
。
林班歌没有固定版本,但一听就能感受到原住民的味道。这些歌曲的旋律,大都依从传统
的民族歌谣改编而来,传唱时,每个人添加一些不同元素,所以经常是好几族的旋律混在
一起,还混和了当时的国语流行歌。在词的方面,也是从传统歌谣的唱词,逐渐改成以族
语发音的新歌词。然後,又渐渐夹杂国语,最後演变成为以国语歌词为主、族语唱词为辅
的新形式。
林班歌的主题基本上是两大类——思乡与寂寞。原住民的普通话都是大白话,并且,有一
种因文化低、因讲得不标准而产生的特有语感,这在林班歌中表露无遗。
大约60年代後,原住民的劳动力开始大量投入矿业、远洋渔业及工厂。到了70年代,台湾
农村走向解体,经济转向都市建设,建筑业的木工、铁工又吸收了这批原住民劳动力。部
落青年远离了山林,走入都市,变成都市原住民;山地林班歌,转变成了都市林班歌。
林广财所唱,就是这都市林班歌。这些歌歌词直白,与旋律的配合更仿佛天成,使内心的
伤感宛如穿透一般直现。“我的心里很难过/每次喝酒每次马不老(都喝醉)”;“遥远
的故乡满圆的月亮/请你抬起头来看看那个星月光/走了一两三步眼泪掉下来/再会吧我的
心上人”。这样的歌词和歌调,真像有一种年轻而蹒跚的身姿,山地青年的情怀虽然刚健
爽朗,但晃一晃,眼泪还是直往下掉。
《百年排湾 风华再现》的歌曲,就是这麽由远即近,从远古一路走到近前,如其附题云
——一个部落长老吟唱的生命史。歌曲配器上,由一开始的无伴奏清唱,一人清唱到有合
唱应和的清唱;到有一支木吉他;到一支大提琴加入;到一架钢琴;到鼓——轻盈的鼓,
沉重的鼓,战鼓;到最後,“好像交响乐的三个乐章”,《伊呀伊》、《战歌》和《来苏
》,回到排湾族的古调,汇聚起交响乐的末章。这一编排构思,音乐力度渐趋增强,音乐
色彩渐趋浓烈,歌唱情绪渐趋壮烈、沉重。编曲的细密精微,更使歌曲首尾相续,环环相
扣,宛然连起排湾族百年史的整幅长卷,其间音乐情绪色调的起伏扬抑,恰与这民族的命
运的流转悲欢暗合,显示了制作者的匠心。
林广财的声音浑厚雄健,庄严中透着威严。苍莽辽阔之间,偶尔流露些许嘶哑凄然。间杂
在歌唱中的母语念白,是温柔眷顾的颜色,又与歌唱的雄浑相反差。最後,交响乐的辉煌
壮阔,不是句号,而是落到轻轻的问询,攒起身体中所有的力量,这部落长老最後唱的是
一个无解的疑问:是什麽缠绕在心头?唉呀!那个寂寞的人啊!唉呀!那个寂寞的人啊!
这也是对民族命运的垂问。迄今,排湾族的民歌已经基本流散,遍访族内耆老十年,差不
多也就只剩下了这些——11首歌,包含日据时代的情歌2首、国语歌词的林班歌2首。今天
,排湾族人口87709人(2008年数字),是台湾第二大原住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字,文化
传承完全靠口传。《百年排湾 风华再现》,是这民族第一次,力图搜集起所有的民歌,
规模化地整理和再现自己的民族遗产,但是很可能,如此规模的回顾,也将是历史上的最
後一次。它是远古的回忆,在进一步模糊之前,这一次,珍贵地清晰,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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