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avid55988 (林默生)
看板clippers
标题[新闻] 「地下社会」并不欠这社会什麽
时间Sun Jul 22 20:24:43 2012
http://enews.url.com.tw/enews/68970
作者:马世芳
十四年前,我和几个哥们儿一起写了一本叫《在台北生存的100个理由》的书,其中一篇
叫「活着乐队」的文章,写当年摇滚乐团的现场演出环境,标题的双关语来自Live Band
的硬译。我是这麽写的:
这两年,台北的乐团表演场地纷纷倒闭,只剩下爱国东路的Vibe、新生南路的「女巫店」
和师大路的「地下社会」还在苦撑。乐团必须将就简陋的器材和局促的场地,时时面临邻
居抗议、警察骚扰,才能累积临场经验。若是没有倔强的执念,这条充满挫折感的路,不
是每个人都走得下去的。
事隔十四年,要不是「地下社会」歇业风波闹得沸沸扬扬,我已经忘了当年写过这麽一篇
文章。如今Vibe消失多年,「女巫店」2011年经历停业危机,文化局插手抢救,得以继续
营业。「地下社会」跌跌撞撞走到这个星期,才终於不堪官府一再开罚,决定不干了。
如今年轻人「玩乐团」已经不再像九○年代被师长、媒体目为搞帮派混流氓之类的「地下
活动」,早已取得「正当休闲娱乐」的合法性了。真没想到,在这经历了两次政党轮替、
官府一口一个「文创产业」近乎念咒的时代,那充满挫折感、必须满腔倔强执念才能撑下
去的,竟不是玩团的孩子,而是屡被不合时宜法令规章击败的live house。
「Live house合法化」讲了许多年,不明就里者或曰:该登记就登记,消防法规、卖酒执
照、噪音管制都该照规矩来,有什麽好吵?殊不知live house在现行法规之中,并无栖身
之地,长年来live house都只能以「小吃店」申请执照,不然就得被归类到「八大行业」
。公家稽查人员照着检查酒吧之类场所的经验看待live house,若要卖酒就得登记成「饮
酒店」,必须搬到商业区才能开业。若是登记成「小吃店」,则营业项目不得有现场演出
。live house以学生族群为主要客源,卖票办演出为主,吃喝只是附带营业项目,却要比
照「八大行业」规范娱乐税、酒税、消防与店内设施。 2010年底,经济部商业司终於新
设「音乐展演空间业」项目提供登记,相关消防、建筑法规却始终没有配合修改,於是徒
有营业项目而无营业法规,变成空壳。
就我所知,live house业者始终都很愿意尽力配合规定,无奈受制於不合时宜的法条,再
怎麽努力,仍然功亏一篑──严格说来,现在台北所有的live house都不算完全合法,只
是管区要不要去取缔而已。
近年唱片业大崩盘,实体销售十年跌掉九成,「现场音乐」场景却逆势成长。我那篇旧文
所谓台北「固定让摇滚乐团表演创作歌曲」的场所已比当年又多了几间:Legacy、 The
Wall、大小两间「河岸留言」、海边的卡夫卡,都变成了台湾独立音乐举足轻重的「育成
中心」。此外,大大小小的音乐节也办得有声有色,已能吸引中国、香港、甚至日本欧美
乐迷专程飞来台湾共襄盛举──看演出的经验毕竟是无法下载、无法复制的。十四年前,
我真想像不到未来台湾「现场音乐」会繁衍出这麽热闹的风景。
那篇1998旧作,还有一段让如今的我赧颜的叙述:
翻开台湾流行音乐史,从早年的薛岳、赵传到现在的伍佰,都是歌手个人魅力远远压过乐
团整体的形象,纯粹以乐团形式扬名立万的前例,恐怕连一个也没有。在台北,要靠玩团
名利双收,几乎是做梦。
九○年代,「摇滚现场」仍属於边缘、地下、带着「秘密结社」气味的小众团夥。不管唱
的是翻唱国外乐团的口水歌,抑或良莠不齐的原创曲,气味相投的一小撮人聚到一块儿,
电吉他破音效果器大脚一踩、长发乐手「喳喳喳」刷起弦来,就足以让大家high翻了。然
而革命就在这样的场景酝酿:我写那篇文章的第二年, 一个「地下乐团」出身、叫「五
月天」的团推出首张专辑,一家伙卖了30万张。之後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2001年,另
一个叫「苏打绿」的学生乐团开始在「地下社会」表演,之後他们不靠主流厂牌奥援,步
步高陞,一路唱到了小巨蛋。
五月天、苏打绿的走红,对我当年的悲观之论赏了两巴掌。更别说近年人气鼎盛的1976、
Tizzy Bac、Matzka,都是唱live house起家、独立厂牌出身的重量级乐团。回首往事,
我们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公部门一边夸夸而言「文创」,拨巨款兴流行音乐中心、设补助、立标案,一边根据窒碍
难行的法条规章,选择性地对民间自为的展演小空间骚扰取缔,这是不折不扣的本末倒置
。真正热闹的文化场景从来都是「由下而上」长出来的,与其洒钱补助,不如让这「民间
自为」的空间得以无碍存活,创意生机自会找到出路。
「地下社会」决心歇业,老板林宗明只淡淡地说:「『地社』没有对不起这个社会。」是
的,他们并不欠我们什麽,反倒是这光怪陆离、群魔乱舞的社会,竟容不下这麽一间小小
的live house。归根结底,我并不想从「天团育成中心」的功利角度论live house存在之
必要──在我心目中,一座像样的城市,总该有若干让边缘的、地下的、不乖驯的声音得
以喷泄的出口。真正大度的市民,即使未必能欣赏,也总该理解或者包容那样的生活样态
,唯有如此,这座城市才能成就其「多元」,也才有资格自称「伟大」。
(原文出处:地下乡愁蓝调、刊载於《财讯》403期2012/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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